第三章
碎石和灰尘在至少三分钟里模糊了视线。
尘埃落定之时,谈三看见丁威跌坐在距离事故现场五米远的地方。
他的腰带在地上扭曲着,另一端紧紧的握在一只钢铁般的手里。
手的主人大半个身体被压在石堆下,他的眼睛几乎突出了眼眶,一眨不眨地瞪着丁威,用最后的力气吐出了三个字:“爱……我……吗?”
他问,然后来不及等到答案高昂的头颅像失去了弹簧低低的垂了下来,瞪视着苍茫大地。
谈三走了过去,看了看胡俊的尸体,然后说,他死了。
一直茫然的坐在地上仿佛吓呆了的丁威一听到这话,全身一抖,人像被针扎,一下子爬到胡俊身边。他伸出手指放在胡俊的鼻端,然后,又移到死者的颈项,探了探。
确定胡俊真的死了。
丁威抬起头望着谈三痴痴的说:“他死了。”
“是。他死了。”谈三又说了一遍。
随后,就像四川变脸的戏法丁威趴在地上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在地上打滚。
大约是触到了伤口,他吐了口血,笑声嘎然而止。
他看着谈三开始说话:“你听到的,对吗?他问我,爱他吗?”
他伸脚踢了胡俊的尸体一下,说,“这人是疯的。看见我第一眼就要我跟他,像女人一样跟着他。我说不,他就亲手用那把紫霞穿透了我亲弟弟的心脏。我虽然是江湖人却吓得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后,他又问我。我当然说不,结果,他带我去看我父母的尸体,两个人的脑袋裂成了几十块,脑浆还溅在他的衣袍上。他就穿着那件衣服抱着我去见我身怀六甲的老婆,四、五个男人围着个孕妇。那场景说有多可笑就有多可笑。他第三次问我。你猜我怎么回答的?”
丁威嘴角泛起一道浅笑,仿佛那是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我对他说,不。我想我也疯了。其实算什么呢?他不是就想要我心甘情愿的让他上吗?被他上一次也不会少块肉,只不过流点血而已。值得拿自己老婆孩子的命来换吗?你们一定不相信,直到今天他一次也没碰过我。杀完了我的亲人,他又拿最好的奇珍异玩来哄我开心。他真傻,难道他真的以为人可以忘记以前的一切,因为一些虚假的温柔。呵呵,实在是太可笑了。我一直想死了算了。可又想如此血海深仇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成?难道这些事情竟是我的错吗?……直到现在我才想通,也许我的死就是对他最好的惩罚……就这么让他死了,未免太便宜他了……临死还问我是不是爱他……”
丁威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只剩哽咽的声音。他坐在地上,像只受惊过度的兔子呜呜的哭了起来。
谈三望了花池一眼,示意离开一会儿让丁威一个人静一静。
花池走到一直盯着山崖发呆的白衣人身边,拱手说,“这位兄台,不介意的话,我们到外面一叙。”
白衣人回过头,看来胡俊的死也给了他极大的打击,他点了点头,三个人相携往外走去。
走到看不见丁威的身影,三个人才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一时间都没说话。
花池先开口说:“不晓得他哭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胡俊。”
谈三看了花池一眼,对白衣人说,“兄台,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又打了起来?”
白衣人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摆了摆手。
两人一省,方醒悟这个人竟然是个哑巴。
白衣人从地上拾起一根枯枝,在地上写了几行字。
谈三和花池凑过去一看,只见地面上写着:严云。嗓子受伤,不能讲话。胡俊,旧识。丁威醒后,水儿。打斗。死。
看到这些奇奇怪怪的词语,花池禁不住笑了起来,说:“你的意思是你叫严云。因为嗓子受过伤,所以不能讲话。你和胡俊以前认识,所以才想救他们。没想到,丁威一醒过来,记起胡俊杀了水姑娘,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也不想活了,两个人就打了起来,才会发生刚才那幕惨剧。”
严云赞许地点了点头。
花池得意地一笑对谈三说:“白痴,明白了吗?”
谈三说:“你不说这么大堆废话我也明白。”
谈三此时其实是不大想理花池的,他注视着严云,觉着这个人有着说不出的熟悉之感。但看那眼、那眉、那嘴唇又分明是没见过的。
正想着,却看见丁威从里头走了出来,像缕幽魂从三人的身边走了过去。
谈三叫了几声丁公子,但丁威全然没有反应。
花池一阵毛骨悚然。耳边听到谈三的喃喃自语说:“爱他吗?”
花池一惊,敲了谈三的脑袋一下,说:“你发什么呆啊,跟死人说一样的话,你想吓死小爷我吗?”
又说:“那个人是不会爱胡俊的。”
谈三说:“你怎么知道?”
花池洋洋自得地说:“因为我是花池啊,我鼻子一嗅,就知道什么人可以接受男人,什么人死都不会。丁威是个喜欢女人的人,绝对不会错。”
谈三一时间没说话,半晌才小小声地嘟哝一句说:“精神上也不可以吗?”
这句话偏被耳尖的花池听到了,他直直地看着谈三。
谈三被他的眼神吓一跳说:“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花池身体一扭,靠在谈三身上,朝他耳边吹了口气说:“三爷,老实交待,你真的没和男人开过荤吗?不是有句老话吗?叫得越响的狗越没用,也就是说,不叫的狗才咬人啊!”
谈三脸一红,随即推开花池道:“你发春也要看看场合,让严公子看了笑话。”
花池呵呵一笑,身体转向严云,眨着眼睛说:“严兄啊,你怎么看呢?”
瞬间,严云石化。
花池长笑声未断,突然一拍大腿说:“糟了,差点忘了正事。”
说着就往胡俊陈尸的地方跑。经过谈三身边时,凑到他耳朵上悄悄说:“白痴,教你一条真理,对男人来说,世界上是没有所谓精神恋爱的。”
谈三跟着花池重新回到胡俊死的地方,花池站在旁边一个劲的叹息。
怎么?谈三问。
花池说:“也没什么,江湖嘛,最没价值的就是人命了。只是你看……”
他指了指,谈三看见胡俊的胸口上插了把黑色的匕首。
匕首看起来钝钝的,一点也不显眼,远不如胡俊先前所用的紫霞那般华美锐利。
它深深的插进了胡俊的心窝。只露出了把手。
花池说:“恨一个人到底会到什么程度呢?他都为他死了,他还要亲手刺他一刀。用他给他的利器。”
谈三看着花池一瞬间怅然的眼神,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人,同样站在这片蓝天之下,为着他所不知道的原因而露出如此悲伤的神色。
所以,那一刻,不知为什么,想伸出双臂将这个人紧紧的搂在怀里。
然而,手却垂在身畔始终牢牢的捏着腰间的那块玉佩,就像在过去的十年里对着同样的眼神却始终没有说出自己想说的话一样。
花池伏下身,手腕一用力将匕首拔了出来。沾着凝红血渍的匕首在阳光下散发出幽蓝的光芒。
“胡俊之所以有万贯家产有个最重要的原因,胡家是江湖最为著名的铸剑世家。”花池说:“胡俊更是少见的铸剑高手。从他手中出来的剑每一把都是江湖人趋之若骛的珍品。例如他随身携带的紫霞,那把剑用了天山雪池出土的百炼铁,剑身薄如蝉翼,可以随意扭曲折叠;盈之内力可以刚猛到将一个人从头顶一剑劈下不歪斜一分一毫。”
花池一叹接着说,“但是,江湖人很少知道胡俊最拿手的却是制作匕首一类的短长度利器。这把匕首名字叫‘歼魂’,它是胡俊的顶峰之作。据说,在二十年前,胡俊决心制作出一把前所未有的匕首,可以直追刺秦靳柯所用的‘鱼肠’。他用了十年的时间走遍全国甚至深入了身毒、大月氏等国,找到了一种举世罕有的铁料。又用了十年花费无数人力物力,近期方铸成此物。半年前此物出炉的那一天,胡俊宣布他失败了,并亲手将命名为歼魂的此物溶于炼炉。当时我就奇怪,胡俊此人为人最是嚣狂,从来不会大张旗鼓为自己的失败品向武林同道交待的说法。那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这把歼魂做得太成功了,成功到连胡俊都害怕它会为他惹来麻烦。”
花池说着手一挥,手里黑漆漆的短剑直接就插入了压在尸身上的巨石。匕首很轻松的没入石头的内部,但也仅此而已。显然这出乎了花池的预料。
花池一愣,不甘心地说:“怎么会这样,它是胡俊亲手给丁威的,不应该只是把比普通匕首锐利的东西啊。”
谈三一笑说:“给我试试。”
谈三将匕首拿到手里,意外的轻巧,很明显是给没武功的人用的。他略一凝神,全身气流运转,行至歼魂之时,只觉内力一泄,竟源源不断的涌向那小小的东西里。
谈三一惊,赶紧想收回,却发现内力已不受自己控制。
花池在一旁只看见谈三脸色一变,仿佛无法控制歼魂一样直直的将歼魂插入了花池刚才刺入的孔穴。
然后花池以为自己在做梦,尸身上的巨石竟在一瞬间化为粉砾。
谈三一松手,歼魂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好厉害的武器!”谈三咋舌道。
花池则拾起歼魂笑着说:“果然不出我所料,真是神兵利器。想那丁威必是被胡俊废了武功,否则只怕胡俊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才死在巨石之下了。”
谈三说:“这是胡俊对丁威的心意,你就这样拿了,恐怕不太好吧。”
花池瞪了一眼谈三说:“你是杀手耶,杀手是什么人?就是无血无泪,狼心狗肺,丧尽天良,为了钱什么都会干的人。而你,一个杀手却为一对情人的定情信物向你的主顾,你的天提出抗议,诉说你多么有正义感。你不觉得你没有职业道德吗?”
谈三说:“职业道德我有没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某人的良心才叫狗吃了。”
花池愤恨地说:“你懂什么,我是为了你耶。昔日荆轲刺秦,有三个条件必备,其中之一就是图穷匕现的鱼肠剑。我要你杀的人可是武林第一高手,为了让你可以活着回来,又不会弱了你师父的名头才这么精心地为你准备。你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再说,”花池口沫横飞地继续说:“我也是为了丁威的心理健康着想啊。自己爱的人又是自己最恨的仇人。他一定想早日忘掉这段可怕的经历,留下这段故事的见证不是睹物伤情徒增伤心吗?而且现在丁威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他把歼魂留在这里一定是这么想的,你又何必多说什么?”
谈三正想说什么,突然身后冒出个声音,声音说:“我不爱他。”
谈三和花池听得这冷冷的声音,两人同时吓得跳了一下,回过头一看,丁威竟然浑身是血的站在两人身后,手里抱着水儿的尸体。而严云则站在丁威身后对两人尴尬的笑着。
丁威说:“我不爱他。如果每天想着怎样让他痛苦我才会开心,如果每天想着用什么样的方法杀了他我才会甘心,如果每天想着用刀割下他的肉去数有多少片我才欢喜,如果这些都叫做爱的话,你可以说我爱他。”
**凡◇间◇独◇家◇制◇作**
林子的上空开始有乌云汇集了起来,等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的时候,雨淅沥沥的终于落下了。
花池边挥舞着锄头边在心中咒骂:眼看小少爷不走运,居然天公还要来欺负一把,想着身上的衣裳是值好几百两银子的京里的高级品,被雨水一淋,必定是皱得无法再穿了。着实的肉疼。
心里竟恨起谈三来,要不是这个傻大个自己又何至于在这里看着丁威的脸色作苦工挖坟把胡俊和水儿入土为安。偷眼看了谈三和严云一眼,两人的脸色都很严肃,专心致志地进行挖掘工作,害得花池也不敢偷懒。
手一滑,锄头与把手顿时裂成两半,花池再也忍不住骂了起来,将手里的把手往地上一扔说:“小爷我不干了,这是什么见鬼的道理,我从头到尾都没插手,为什么这个时候要来替某人白干啊!”
等几句话脱口而出,突然想起丁威与胡俊那惨烈的样子,心中打起鼓来。
刚好这个时候丁威停下来望了一眼花池,冷冷的眼神让花大少爷打了个冷战,不由自主的就走向了谈三。
谈三看着他那样子,心里偷偷地笑了一下,觉得这花池有的时候真是说不出的娇憨可爱,边想着边把手里的工具给了他,说:“死者已矣,还是入土为安吧,大家一起动手快点干完就好了。”
自己走到一旁,找了块尖锐的石头又接着干了起来。
花池有点不好意思,想了想,就把怀中的歼魂拿了出来递给谈三说:“用这个吧,至少比你那石头强。”
谈三也不推辞就拿了起来,却走向了丁威。
“丁公子还是把这个收起来吧。”谈三说。
还没等丁威反映过来,花池就冲了上来对谈三吼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这可是我捡到的耶,我又没说给你。”
谈三瞪了花池一眼,说:“这是人家丁公子的,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吗?”
花池就说:“我强词夺理又怎么了,我没背地里暗算就算好的了,我花池从小到大从来就没有把吃进去的东西又吐出来的这个理儿。”
嚣张劲还没过,就看见丁威把歼魂递到了自己的眼前。
花池吓了一跳,反射性的后退了一步。
丁威一阵冷笑,说:“怎么?你还怕我一个废人么?”
花池逞强的说:“谁知道你想干什么?”
丁威眉毛一挑,似乎想发作,终是叹了口气静静的凝视了歼魂片刻,说:“你拿去吧,我没什么别的意思,这样的神兵利器留在我身边也委屈了它。”
谈三忙把丁威的手按住说:“丁公子,你别把他的话当真,这小子任性惯了,歼魂如果有魂必然是想要留在你身边的,而且你从此以后一人在江湖漂泊,有件利器傍身也是好的。”
花池咬牙切齿的望着谈三和丁威的手,不屑的转头嘟哝着说:“丁公子丁公子的叫得真亲热,见色忘友,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那儿还有两个人的眼睛都还没闭呢!”
偷眼一瞟正对上丁威的眼睛,花池心中一跳,吓得后半句话自动吞回肚子里了。
丁威把歼魂放进谈三的手心说:“我也不怕说句老实话,我不想再记起这一年来的任何事情,看见它,我怕我会控制不了自己,你收着吧,在你手中这东西也不会惹出什么祸端,免得像它的主人伤人伤己。”
谈三看着丁威的神色知他心意已决,也就不再多说。
他把歼魂收进怀里,招呼着严云把胡俊和水儿的尸体放进挖好的坑里,正准备填土的时候,丁威拦住了他们,他想自己动手独自埋葬他们。
谈三等人会意,就互道了告辞的话。
花池早就等得不耐烦,拉着谈三严云两人就从山坡下来,穿过林子回镇子里去。
谈三走在最后,进林子的时候,他回过头,看见丁威远远的站在高处,静静的在两个墓穴的中间凝望着不知名的某处,然后他慢慢地低下头,在其中一具尸体的唇上印上了自己的亲吻。
雨雾把视线变得模糊。
所以,在最后,谈三依然不知道那个吻究竟属于那两个男女中的谁。
~f~a~n~j~i~a~n~
三人走出林子,花池就问严云准备去哪里。
严云表示自己目前没有具体的去向,他只是个孑然一身的江湖流浪客。也许某一天走到一个城市,会停下来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世事。
花池一听就说:“那严大哥的意思就是现在你可以去任何地方,也可以离开任何地方。”
严云点头。
谈三一看花池的眼珠子转得像四川唐门里的暗器飞旋镖,心里就暗呼不妙。
果然,花池眉开眼笑的开始和严云大谈京城里的种种好处,说着说着就和严云两人并肩走在乡间的小道上窃窃私语,把谈三一个人丢在后面,无限凄凉。
谈三就望着前面两个人的背影,想着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真的就像做梦。相依为命的师傅无故失踪,花池突然就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居然带着乡下小子的自己闯起了江湖。而最终的目的则是为了杀一个现在都不知道的人。
前面的两个人无论高矮、胖瘦、身段、发式居然相像到几乎无法辨认的程度,谈三看着那两人行云流水的身影,心中一阵的躁动,有什么东西像横空的闪电出现在脑海里,但是,他却没有抓住。
快到镇子里的时候,花池和严云就停了下来。
花池站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向谈三招了招手,脸上笑咪咪的,看来心情很好。
“我跟你说,严大哥决定和我们一起去京里了。”
谈三腹诽,这个小子,还说我见色忘友,看看他那样子,大哥大哥叫得多亲热,至今还叫我三爷。
但是转眼看看严云含笑的样子,心中一跳,初次见面时的熟悉感又涌上了心头。不由得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说:“这样是再好不过了,我看着严兄亲切就想和你多亲近亲近。”
严云柔和的一笑,如春风沐人,和身边的两个旅伴有着截然不同的高雅气质。
他拿根树枝在地上写:我们就这样回去吗?
花池会意,笑着说:“严大哥你不要着急。山人自有妙计。”说着拿出三张人皮面具,分给了谈三和严云。
谈三小心的把面具覆在面上,这个东西做工非常好,感觉就像真的一样,脸上的毛孔丝毫没有阻塞的感觉,带个一年半载的绝对没问题。
他扭头一看,花池还是个翩翩美男子,只是年岁看起来大了一些,脱掉了几分精怪,多了几分儒雅。谈三一呆想如果他再大点就是这个样子该有多好啊。随后又暗骂自己不知胡思乱想些什么。严云则是个看起来多了点英气,一身劲装,是个少年英侠的样子。
花池仔仔细细的朝谈三的脸上抹了点东西,口里说:“好,这个面具真是太适合你了,真是英姿飒爽。”
谈三却看到他眼中隐隐的笑意。眼角一瞟,严云先呆呆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忍不住的将头扭在一边,分明是在笑。
花池这个死小子不知道又做了什么手脚。
三人先到镇上落脚的旅店,楼下稀稀落落坐着几桌子人,花池拉了拉谈三的衣袖,弩了弩嘴。谈三立即发现,那些人都有事无事的审视着走进来的人。分明是找人的模样。
花池拉着谈三和严云找店小儿又开了房间,抽到空子对谈三轻声说:“是那群捕快。”又说:“事情有点不对。”
谈三边走边问,“此话怎讲?”
花池看了一眼严云说:“严大哥察觉出不对吗?”
严云疑惑的摇了摇头。
花池说:“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如果是真的捕快,在发生凶案的时候,一定会把尸体收进官方的义庄,那有这么容易让丁威就把水姑娘的遗体弄了回来。丁威分明是从茶店老板那儿直接找到遗体的。”
谈三说:“你的意思是这群人是为着我们三个人来的。”
花池说:“应该是冲着我们中的某个人来的。”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
谈三突然发现,无论花池还是严云,其实他都对他们一无所知。
花池一笑说:“我们在这里瞎猜也不是个事儿,今天歇一宿明天就离开吧。他们一定做梦也想不到我们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F*A*N*J*I*A*N*
晚上上灯时节,小儿端水的时候多看了谈三几眼,谈三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竟被花池弄成个尖嘴猴腮,满脸麻子的恶心小人样,跟着两个佳公子走在一起分明是不怀好意。
谈三苦笑一下,对花池的恶作剧竟是见怪不怪了。
他笑了一下,暗自想,花池一定不知道,每当他恶作剧的时候,眼神里的快乐几乎要醉了他。那个口口声声要杀人,那个似乎总是知道奇奇怪怪事情的少年也不会知道,当他的眼神在他的身后望着自己时,是那样的无比寂寞,就仿佛被遗弃在无限旷野里的孩子。这一切的一切谈三都清楚的知道,但谈三却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又是怀着怎样温柔的眼神在想着这一切的。
他仔仔细细的欣赏起自己假造的脸来。这张脸谱制作得唯妙唯肖,谈三突然冒出个很可怕的念头,花池他真的是他呈现在自己眼前的样子吗?这个突然就出现的少年,行动举止仿佛天真无邪,却又要去杀人的少年真的是存在的吗?
胡思乱想的谈三早早的上了床,接着就开始做梦。
梦里面谈三走进一片白梅林子里,师父就站在白梅树下,对着他笑。他非常开心的跑了过去,他想看看师父的脸,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头来。高大的师父的影子覆盖了整片的白梅林。当他急得要哭的时候,他却看见了师父,因为师父变矮了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他的脸赫然是……
谈三一睁眼就看见花池吐着舌头的脸,背着光,紧贴他眼前几乎鼻尖相对。他一声尖叫,下一刻叫声就被夭折在花池的掌心里了。
“叫什么叫,胆小鬼。快起来,我们去拿行李。”
看着谈三疑惑的神色,他又说:“夜黑风高,正好夹带细软远走高飞,严大哥去弄马了,我们把行李弄出来就走。”
谈三惊魂未定,摸了摸胸前的玉佩,才点了点头。
花池发现后说:“我发现你真的不是一般的变态耶,为了这么块破玉佩不但走上杀手这条不归路,还时时刻刻的带在身上,莫非这玉佩藏着什么宝藏?”
谈三一瞪花池说:“你做白日梦也别打主意到我身上,你可别忘了什么不归路的可是你逼我走的。”
花池也不再废话,两人连夜翻进隔壁的房间,果然看见一片狼籍,行李被彻底搜查过了。谈三收拾完几件衣服,到花池的房间时,那小少爷正边整理边骂,仔细一听却是在骂自己。
“死谈三,烂人,也不快点过来帮忙。”
谈三这次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只好任劳任怨的开始助人为乐。
整理到床头,看见一黄色绣花的锦囊,旁边乱丢着个黑木头一样的东西,上面还有雕刻的花纹。正觉得眼熟想拿起来仔细看的时候,斜里插进一只白嫩嫩的手,却是花池把那东西强抢了过去。
“你师父没教过你别乱动别人的东西吗?”花池说。
“是你叫我给你收拾的耶,什么东西这么宝贝?”
“你,你别管这么多……关你什么事嘛。”
“是,是,是我多事,小少爷,可以走了吧。”
谈三正想糗他几句,借着这夜的月光却发现那个厚脸皮的花池竟然红透了脸颊。
花池发现谈三痴痴地看着自己脸更红了,一时间两人都有点尴尬。
最后还是花池先开口,他有点支吾地提醒谈三最好还是先离开这里。
谈三也察觉了自己的失态,慌忙趁势点了点头,夹起行囊正准备从窗口跃出的时候,屋内竟灯火一亮,房门被陡然撞开。
一个熟悉的声音劈在两人耳边:“想走?还得问问爷们手里的大刀。”
就在几个时辰以前这个声音曾经同样的发出“把他们锁起来”的难听的叫喊。
这个声音继续大叫,说:“说!你们把少爷藏哪里去了?”
等谈三花池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被那群假捕快围得水泄不通了,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谈三甚至看得见自己正前方的敌人脸上有五颗青春痘。
紧张而凝滞的气氛,彼此听得见呼吸。
花池手一动,只听“哗啦”一声,每个人包括谈三的兵器都出了鞘。
明晃晃的一屋子耀得人眼睛发花。
花池用衣袖掩住口鼻,怪声怪气的说:“你家公子公女的,我倒不认识。倒是哪个有狐臭?熏得少爷我要死了,要打架也得洗好了再来嘛。”
谈三白眼一翻,就知道这小子不会做什么好事。眼看这群人已经从普通寻仇转化为不杀你们誓不罢休了。
领头的假捕快大约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倒也沉得住气,手一挥制止住众人的群情激愤,说:“别中了这小子的激将计。”
花池大大的叹了口气,大声赞扬说:“好气度!所谓英雄豪杰,瑕不掩瑜,这点小缺陷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的。”
谈三忍不住很不给面子的扑哧一笑。
回答两人的是领头的捕快手一挥,一干人等就此厮杀混战起来。
谈三的功夫对付那个领头人是绰绰有余,因而还兼顾了几个打手甲乙丙丁之类的。
花池的情况就不那么乐观了。
在白梅山的时候,谈三就知道花池的功夫最多也就江湖三流身手,对付这么多人自然就心有余而力不足,愈见危险了。
谈三慢慢地退到花池的身边,把他挡在自己身后,替他挡了大半部分的攻击力。
领头的老大很快就看清了形势,当即吩咐手下叫骂道:“妈的,尽管往那牙尖嘴利的小子身上招呼。”自个儿就和谈三缠斗。
谈三每出一招就听得花池一声尖叫,直叫得他心惊肉跳,就怕一不留神这死小子就血肉模糊的倒在自己眼前。越是着急越无法摆脱那个领头老大的纠缠。
正在心烦意乱的时候,花池又一声大叫,谈三一咬牙,猛地发力全力推出一掌,把那领头老大逼出了几尺开外。身形一转,就看见花池身体靠着墙被三个打手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他赶紧跳过去,一剑挥出,两人见血。他拉起花池的手,如猛虎出山,杀出一条血路就向窗外奔去。
眼看堪堪要成功了,花池大叫一声说:“我的锦囊。”却是那个黄色的锦囊落在了地上。
“还管什么锦囊,逃命要紧,回头你要十个八个的都可以。”
谈三话还没说完,只觉手一松,花池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道,竟挣脱了他的手硬是冲了进去要捡回锦囊。
谈三回头就看见一个打手闪着雪白雪白光芒的大刀刀刃正以光速向那个眼睛里只有锦囊的死小子的脑门落下。
“花池。”他轻轻叫了一声,然后合身扑了上去。
背部的肌肉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沿着刀刃落下来的地方分成了两半。湿湿的液体喷出去又落回来。凉凉的感觉让谈三一阵发毛,是血!他在心里尖叫然后晕了过去。
最后是花池的叫声,他还是叫他笨蛋。
谈三有些悲哀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