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凉如水,冷月更添凄清……蓝湘伏在窗棂,一口一口的喝着温酒,但那酒液的温度却沾惹不上他。
深夜,万籁俱寂,悄无人声,更增孤寂的感觉。
到底他这一生,所为何来?
他爱的人不爱他,他为了所爱的人牺牲一切、包括身、心,但那个人竟然选择与他面貌相似的「替身」,义无反顾的离去,不顾他恳切的哀求……数度相思,数度忍辱,却换来一场空。
空,空,空。
如今他的心也是空的,只有尖锐的疼在心中蔓延。这么多年来支持他撑下去的理由已经没有了,他还有什么借口好活?
再灌一口酒,可是再烈的酒也没法让他忘记,心爱的人带着那个替身逃窜出他视线的背影。
他,蓝湘,是那么可恶、可憎,不值得爱的人吗?
哈!或许是,所以,皇上宁愿要颂国那耍尽心机的小皇子也不要他,所以完颜金宁愿要那个当替身的亡国之君也不要他。
没有人要他。
芸芸众生,竟没有一个人要他、爱也?
他蓝湘到底做错了什么,竟惹来这样的下场?他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他只知道,心痛、身痛,全身到处都疼痛,那疼那痛在全身窜走,根本没个出口。
凭什么他要那么的痛,但他们却那么幸福……幸福的他们会想到他的痛吗?不,不会的,他们只会沉溺在幸福里。
不,他不要这样,为何他要独自痛苦?既然要痛苦,那就大家一起痛苦好了,他不要一个人独自承受痛苦,不要……
喀的一声轻响引起蓝湘的注意,微微偏头向身后瞧,借着月光,他可以清楚的看到纸窗被戳破一个洞,从那个洞里伸进来一截竹管,一缕轻烟从里面慢慢飘了进来,他稍微闻了闻……接着不以为然的撇撇嘴,这种雕虫小技就想把他撂倒,还用这种劣等货,也太小看他了吧,他到底也在药草堆里打滚了几年。
不过,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敢打他的主意?
真是不想活了。
嘴角上扬,他倒要看看哪只不要命的老鼠自己送上门来给他玩。
闭上眼睛,他装作被迷倒般的从窗棂上滑下来,闭住呼吸,身体软软的瘫倒在床上,玉手无力的放开酒杯,任由酒杯滑落在地,转了个几圈渐渐静止不动。
这时,门轻轻的被推开……
「大爷?大爷?」小二伸头探了进来,试探性的呼唤,见对方没反应,更大胆的移步进入房间。「大爷,你睡了吗?」声音逐渐的加大,「大爷,你还醒着吗?」
来到床前,伸手轻轻碰了蓝湘一下,见他没有反应,更胆大的摇晃着他的肩膀。
「大爷,你还好吧?」见怎么摇都没反应,小二终于放下心来,这才冷哼出声:「母老虎,我看你这下怎么发威?你等着在牢里哭死吧!」说完就想要把他搀起来,用带来的绳子把他绑好。
「啊!」小二惊呼,讶异的看着把他拉上床,直接压在他身上的蓝湘,并且迅速的捂住他的嘴巴。
「唷!瞧瞧是谁那么大胆敢来夜袭?原来是那个色鬼小二呀!」
他笑得阴森、笑得邪魅,活像猫抓到老鼠般的快乐。吓得小二眼泪都飙出来,想求饶,却苦于被捂住嘴巴,根本出不了声。
「这么想要我吗?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钱要我。」蓝湘的手下滑,一把撕开小二胸膛上的衣服,露出那单薄的身子,他恶意的用力抚摸,经过之处,立即呈现一片青红,痛得小二的眼泪如瀑布狂流。
「这么感动呀!我让你更感动一些。」捏住小二胸前红珠,一个用力,霎时整个胸膛鲜血直流,染了他的手一片血红,痛得小二当场晕了过去。
蓝湘举起手,着迷的看着手上的鲜红,温暖……那鲜红似乎带来了温暖,让他的手终于感到灼热起来,难道人血可以温暖他的身心吗?
没多想,蓝湘伸出手指一把插进小二的手臂里。
「啊!」小二痛得从昏厥中醒了过来,痛呼的声音从蓝湘紧握的手掌逸出。
「叫什么呢?你还有这点用处娱乐本少爷,你该庆幸。」他满意的把手更捅进小二的手臂,嗯!感觉真的暖和不少,但这样不够,纤细的手臂能带给他多少温暖,看了看那被鲜血染红的胸膛,他想,这胸膛下的血肉应该更能温暖他吧?
把手拔了出来,蓝湘着了魔般的盯着小二的胸膛瞧,完全不管小二惊恐的反应,高举的手向下就要插进他的胸膛……
「你干什么?」一声大喝,蓝湘的手在中途被强力握住。
他抬头,迷迷蒙蒙的看到童贯书惊愕的表情,不悦的皱眉。「放心。」他十分不满没获得期望中的温暖。
「你醉了。」童贯书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还有这房间里头的气味,「还有迷烟。」他低头看了看被吓昏的小二,「你是真的想要他的命吗?」
「谁的命?」蓝湘用力挣扎,不悦的低吼:「放开我,你还回来做什么?你不是走了吗?走就走得干干净净的,还回来做什么?这么婆妈,你还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吗?」挣不开他,干脆用空闲的另外一只手攻击他,尖锐的手指直接往他的胸膛插。
童贯书侧身闪开,不敢相信的抓住他的双手,就瞧见蓝湘盯着他的胸膛瞧,一副遗憾的神情。
「真是可惜呢!里面应该很温暖吧?」
「你……」童贯书一个巴掌打过去,抬起他的脸庞喝问:「你清醒了没有?」
蓝湘笑着,却好象在哭一样,斜眼瞪着童贯书。「你打我?你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二打我?」
「你……」童贯书哑着嗓子道:「还不是为了那个小二不要我。」
蓝湘笑得得意。「我才不是为了那个小二不要你,我本来就不要你,你懂了吗?呵呵,终于……终于有个比我还悲惨的人出现在我面前了。」凑近童贯书的脸庞,蓝湘对他吐着气息,「你是不是想哭?是不是很痛?会不会不想活?有没有冲动要全天下的人跟你一起痛?」
童贯书没有反应,只是瞧着他,定定的看着他。
「不准这样看我。」蓝湘尖声叫喊,全身挣扎,就是双手脱不出他的掌握,气愤的他抬起脚就踢,踢上童贯书的身体,他却稳如泰山般一动都不动,好象他的攻击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痛痒,「不准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不需要你的怜悯,你听到没有?放开我,要是个男子汉就放开我,好好打上一场,看谁胜谁败,谁能活下来?」
「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童贯书这么说,拦腰将他扛起,跃出窗外,登上屋顶,在屋檐上快速的移动。
蓝湘毫不客气的尖声叫嚷:「放开我,放开我,有贼……有强盗呀!快来人救命……有歹徒……放火……啊!」
在骚动开始之前,童贯书已经迅速的远离。
*
呼呼风声从耳边掠过,冷冽的寒风拂上他的脸颊。
蓝湘放弃的瘫在童贯书身上,随便童贯书要把他扛到哪里去,他现在沮丧得不得了,他刚刚到底在想什么,怎么会想要泏淫在人的鰿血里,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莫不是,他快要疯了?
疯了也好,疯了就失去了理智,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也会忘了那些痛苦的记忆吧?既是如此,就让他疯,让他忘记痛苦。
才想着,蓝湘就被丢了出去,一身更深的冷意蓦地涌上,他挣扎了一下,竟发现自己在水里,狼狈的起身,他不敢相信的看着一身的湿衣裳,一头的湿发,然后他抬头,愤怒的瞪着站在岸上的男人。「你疯了吗?莫名其妙的把我丢进水里做什么?」
「你清醒了吗?」童贯书看着他。
蓝湘倒抽一口气,不敢相信有人这么迟钝,「被你扛着跑了这么久,我还能不清醒吗?」拜托,童贯书的脑袋是不是用来思考的。
他一步步的走向岸边,湿重的衣裳让他感觉走动起来颇为费力。
「那你告诉我,你刚刚想要做的是什么?」
他咬牙:「杀了你,杀了每一个让我不顺心的人,怎么?你有意见?」冷哼一声,越过童贯书就往前走,边走边撩干袖子还有下身的衣服。
童贯书跟在他的后头:「你要去哪里?」
「不关你的事。」蓝湘没好气的回答,但也悲哀的发现,他还真不知道要去哪里?回京城,然后再度被关被皇宫那华丽的笼子吗?不,他好不容易歪打正着的离开,怎么可能再自发罗网的跑回去。
那么他能去哪里呢?
他唯一想去的地方,就是「他」在的地方,但是「他」带着那个替身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他又能从什么方向跟随呢?
抬头望去,明月皎洁,四处空旷,竟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
一步步走着,现在他唯一知晓的方向就是往前。
身后,他可以察觉到童贯书在总是距离他六米之处不疾不徐的跟着,沉默不语的跟着他,让他觉得心烦气躁,可是童贯书没开口,他也不想先开口,就这么一前一后的往前走着。
虽然已经初春,可入夜后却带着几许寒意,再加上夜风一吹,那寒冷可不比严冬逊色,饶是他这铁铮铮的男子也禁不住湿渌渌的衣裳搭上这袭人的夜风,当下冷得瑟瑟发抖,牙齿打颤,即使双臂抱胸也抵挡不住全身的冷意流窜。
凭什么他得冷得要死,而童贯书却好整以暇的跟在他身后散步?
停下脚步,他转身瞪他。「混蛋,把衣服给我脱了。」
童贯书在六米外站住,功夫了得的他当然听得清楚蓝湘的话,当下皱起眉,「你就这么想要?」
「对,把衣服给我脱了。」他受不了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的感觉,三两下便脱了自己的上衣,袒露的上身被风吹比穿上衣服被风吹温暖,「还不脱给我?」
童贯书的手迟疑的解着衣带。「我觉得……我觉得……荒郊野外的,我们老是这样……不大好……不如找一个客栈或小屋……」
「你到底在说什么?」蓝湘低吼一声,冲了过去,三两下便扒了他的衣服往自己身上披。呼!温热的残温覆在身上,让他舒服得眯起眼睛。
「你……你只是冷?」童贯书有点失望的模样。
蓝湘眯着眼望了望他,「不然呢?」随即领悟的啐声:「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下流!」他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再看向童贯书身半身的衣裳,「把裤子也给我脱了。」
童贯书涨红着脸,结巴的说:「我的裤子,对你来说太大了。」
「我就是高兴提着穿,不行吗?谁教你把我丢进水里,还不快脱。」
童贯书尴尬的搔头,「那脱了之后,我穿什么?」总不会叫他赤条条的在荒郊野外夜游吧?
「我管你穿什么,快脱。」蓝湘催促着。
童贯书为难的抓头,他是心疼蓝湘身子冷,但他也顾虑有人会目睹他的赤身裸体,让他一世英名尽扫于地,再看看自己的上衣披在蓝湘身上都大到拖曳到膝盖了,或许这裤子也没那么必要吧?
「你把湿裤子脱掉,就用上头这件遮着不行吗?」童贯书讨好的说着。
蓝湘不乐意的撇嘴,「不,我不喜欢通风。」
「你不要无理取闹了。」童贯书摆出一张不能妥协的脸色,要他光着上半身走路还可以接受,要他全身光溜溜的,他做不到。
喝!敢说他无理取闹,好,他就无理取闹给他瞧瞧。
「我就是要穿你脱下来的裤子,你脱是不脱?」蓝湘逼近一步。
童贯书半步也不退,「不脱。」
「那我帮你脱。」他扑过去,目标就是童贯书下半身的裤子。
童贯书狼狈的阻止着,虽然他的武功比蓝湘要高出许多,但蓝湘到底也不是个三脚猫,再加上他乱无章法的出招,有些根本不是招式,而是临时起意的动作,所以阻挡起来相当费力。
「你不要闹了,要真的冷,我抱你走行了吧?」
「我就喜欢自个儿走,不用你多事。」
「你想脱我裤子,我还不能多事?」童贯书不可思议的说者,觉得现在跟蓝湘讲道理似乎愚蠢至极,他要闹起来,就算是圣人也会对他举白旗,抓住他恶劣的想要「猴子偷桃」的双手,童贯书下定决心。「不要怪我。」一个快手,点了蓝湘几个大穴。
蓝湘顿时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只能横眉竖目的瞪着他,如果眼光可以杀人,只怕童贯书的血肉之躯早已成灰。
童贯书不理他骇人的目光,直接把他的湿裤子脱了,然后用自己已经披在蓝湘身上的外衣尽可能的把他的身躯罩住,之后抱歉的对着蓝湘说:「我们这就去找衣服吧!」
说完,脚一蹬,跨越无穷的黑暗。
*
天,将亮未明之际,东方天际微微泛白。
童贯书抱着蓝湘停在某个村子入口前面,在那里,有个大大的板子,上头贴着要告诉村民们的讯息,当然也贴着朝廷要召告天下的事情──那上头贴着大大的一个告示,上头绘着一个画像。
借着微微的天光,蓝湘的眼睛定定的看清楚了,那个画像……是他,或许也不是他,是那个跟安王一起逃跑的替身也说不定。
他看明白了,那上头说这是朝廷钦犯,凡举发者赏银多少,亲自擒获送到官府者,赏银又是多少………蓝湘看着,眼睛都快凸出来了,他不敢相信皇上会这么对他,好歹他们也算是几年「夫妻」,虽然同床异梦,虽然情不投意难合,但是几年相处下来,多少也有点情分在吧?他断然不会这样不顾情面地全国通缉他,让他失了面子。所以,告示上的人应该不是他。
但是,英明如皇上,会不知道他跟那个亡国之君长相相似;会不清楚通缉那个替身也等同通缉他这位与他有夫妻缘分的人……但,皇上还是决定通缉。
天冷,世道更冷……昨日恩爱,今成陌路……昔日情深,如今竟成反目,现今只剩利益比较,恩仇相对。想哭,但更多的是想笑,笑自己的痴、自己的傻,他蓝湘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认为会有人心疼他、会爱他?
「这通缉的是你,还是我的皇上?」童贯书心直口快的问。
蓝湘敛下眼睑,什么都不想说,也不想问,反正现在的他也出不了声音,只是疲惫的感觉泛满四肢……这天下茫茫,何处是归处?何处是安息的港口?
「你怎么了?」童贯书可以感受到蓝湘突然全身放松在他臂弯的动作,低下头,却看到他无精打采的打了个呵欠。满腔温柔涌上,很自然的柔声道:「你累了是吧?忍一下,我去『借』几件衣服,然后,我们就找个地方睡觉。」没忽略当说到「睡觉」时,蓝湘突然的身体一僵。没去深想为什么,他脚一蹬,钻进了村子,目标是那些村妇晒在竹竿上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