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胡乱跑了一气,等到蓝湘停下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然来到人潮汹涌处。时间正是清晨,城门早就开了,他胡乱的竟然进了城门,跑到了熙熙攘攘的市集里。
冷汗涔涔哪!不是因为人很多,而是因为所有的人都停下手边的动作,僵住般的看着他。
他此刻的感觉,仿佛是置身狼群的小羊一般,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而且虎视眈眈。冷,真的冷,冷是他目前仅有的感觉。该死,他怎么忘记了,他现在可是个通缉犯哪!
这简直跟跑到衙门门口等捕快出门来逮捕一样愚蠢。
「看什么看,没看过美人吗?」蓝湘朝四周没好气的大吼。哼,就算是通缉犯又怎么样,照样神气给他们瞧瞧。再说,蠢都蠢过了,现在要挽回也来不及,干脆大方一点,反正……又能怎么着,再坏也不过坐几天牢房,那倒新鲜,从小到大,什么房都住过了,就牢房还没见识过。
肚子饿了,蓝湘踱步到路边的一个小摊贩前,看着眼前冒出香气的白色液体,皱着鼻子没好气的问:「这是什么东西?」
老板害怕的一缩,听说通缉犯通常都是心狠手辣的,他立刻小心翼翼的回答:「大爷,这是豆浆。」
豆浆?以前在皇宫好像喝过,但喝过的东西太多了,印象不顶深。「来一碗我喝喝看,然后再来一个旁边这白白胖胖的……嗯!这是窝窝头吗?」
「大爷,这是菜包子。」
「也来一颗,我吃吃看。」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怒目瞧着那些敢盯着他看的路人,瞪得那些人都纷纷转过头去继续手上的活。
眼角余光似乎看见有人偷偷地跑了,或许是去官府报官,不过他不是很在意。
一边喝着豆浆,吃着包子,心里纳闷着,那个莽夫怎么还没到?以他的脚程,应该不会晚他太多,难道迷路了,还是又躲到一边偷偷瞧着他,等他消气?
哼!这次的气可没这么简单就能消,就算气消了,他们之间的麻烦也没那么容易善了,看看现在的情况就知道了,糟呀!
他要是童贯书,早就跑出来,趁官府的人还没到之前,先把自己扛走。可是那个猪脑袋恐怕没想那么多,或许只想着等他消气就好,或许只想着等他吃饱气就会消………啊!他什么人不好遇上,就遇上这么一个呆瓜?
胡乱的填饱肚子,蓝湘霍地站起来,脸色不好的瞪着缩在墙角的老板。「喂!我吃饱了,不过我没钱给你。」
「没关系,没关系,大爷请……请……请便。」
啐!他的脸有长得这么恐怖吗?
「你这么害怕是什么意思?我看起来很凶、很丑吗?」蓝湘指着老板的鼻子叫嚣,「你说,我是不是个美人?」
「是,是,是。」
「我是美人,那你还怕什么?给我站起来,听到没有,给我站起来。」
老板畏畏缩缩的终于站直了身子,脸上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你那什么表情?给我笑呀!遇到美人,你应该感到荣幸,受宠若惊到笑歪了嘴,你给我笑呀!」他吼着。
老板扯着嘴角,拉着脸颊,努力的笑……
蓝湘怒拍桌子,「我叫你给我笑,你给我扮什么鬼脸?你听不懂我的话吗?要不要我告诉你笑是什么意思?」
老板—个腿软,当场就跪了下来。「大爷饶命哪!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上面有老娘,家里有八个小孩要养,大爷求你发发好心,不要杀我。」
「去你的。」一脚踢翻了桌子和椅子,蓝湘大吼:「我哪里看起来像杀人犯?」说完怒冲冲的往街头走去。
一路上,行人纷纷退让,好像他真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犯人一样。
这些人的反应,让他心里越发不痛快起来。
路经一间打铁店,蓝湘突然停下脚步,看着摆在铺子外头琳琅满目的菜刀、柴刀、屠刀、飞刀……他立即走上前去,拿起一把刀仔细的前看后看……眼角余光瞥见周围的路人纷纷闪避,那些做生意的小摊贩手脚俐落的收拾着物品,不过眨眼工夫,熙熙攘攘的街道哪里还有人烟,全一溜烟躲了个干净。
「哈!哈!哈!」蓝湘忍不住大笑起来,这真是好玩哪!这些愚昧的人竟真的相信他这弱质纤纤的美人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手,他看起来像吗?
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不过,他若真狠下心来,确实是杀人不眨眼。
「湘儿?」
童贯书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他没转身,只是收敛了笑容,依旧瞧着手上的刀。
「你气消了吗?」童贯书小心翼翼的问。
听到他的笑声,就以为他气消了吗?或许本来是那样,但听到他的声音,心里又冒起火来。
「你刚刚躲到哪里去了?」蓝湘不疾不徐的说着。
「我在你后边不远的摊子。」
「做什么?」
「看着你……还有吃烧饼。」
「吃饱了吗?」
「嗯!」童贯书好感动,就知道他的湘儿还是关心他的,没有讨厌他,不是真的想要离开他,他鼻子酸酸的粗声道:「你放心,我没有饿着自己。」
蓝湘冷笑,「那好,想必你现在体力好得不得了?」
为什么在这时候问他体力?
难道……
童贯书双颊酡红了起来,原来这段日子不只他想得厉害,连湘儿也思念得紧,热血上涌,红色都染上了耳朵:「你放心,我一定让你满意。」
蓝湘咬牙,再磨磨牙,废话不多说,拿起刀劈过去,—边大喊:「我砍死你这个色欲薰心的家伙……我劈死你这个满脑情色的浑球……」
童贯书俐落的闪躲,不解的皱着眉头。「不然你是什么意思?」
「我?」蓝湘火大的拿刀满天刀光的砍过去,「我什么意思都没有。」
童贯书步步后退,眼角余光发现有官兵的踪迹,而且一个接一个迅速出现,越来越多,个个拿起大刀小心翼翼的进逼。可恶,他都快忘了这里是城镇,而湘儿是真面目尽现的通缉犯。想办法避开蓝湘的大刀,他尽力靠近。「湘儿,别打了,官兵来了。」
蓝湘冷笑,「那又怎么样?」他一掌呼过去。
童贯书偏头躲过,「你不会想被官兵捉吧?」
「有何不可?大不了,我回皇宫而已。」
童贯书急了,「不可以,我不准你回去。」
「由得了你吗?你以为凭你一个,可以抵得过十个、百来个官兵、捕头?」
童贯书抖擞了精神,不是他吹牛,以前在战场上,他常常以寡敌众,所以理所当然骄傲的抬起头来。「当然可以。」
蓝湘嗤道:「这么有信心,那好,表现给我看呀!」
「那有什么问题。」几个跳跃,掠向官兵,一拳打倒三个,一掌震昏两个,再来一个旋转飞脚踹去,踹飞了一票人,童贯书骄傲的欢呼道:「我是不是很厉害?你看到没有,我真的很厉害。」
蓝湘听了只觉得耳朵痒得厉害,挖挖耳朵,不自觉的低语:「怎么可以让他一个人风光,抢了我的风采呢?」头发一甩,拿起大刀,冲了过去,扬声大喊:「不想死的就闪开。」他下手可是不会留情,就见满天红雾……惨叫声连连。
「救……救命哪……」
「快逃,大家快逃。」
「不准走,让我打个过瘾。」他杀红了眼,只觉得刀过血肉的滑顺,鲜血淋漓的鲜艳刺激,还有凄惨叫喊的听觉享受,不住的快意上涌,让他没有停手的打算。大步追去,又卸下一人的肩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杀之。」他扬声吟唱,清亮的声音伴随着杀戮般的战场,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湘儿,住手!」童贯书出声阻止,只觉得鸡皮疙瘩冒了上来,蓝湘的嗜血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倘若金国用蓝湘为将,这天下生灵多么可怜。好在金国让蓝湘当的只是妃子,就算嗜血,也杀不了多少人。
「湘儿?」他再出声。
可蓝湘像没听见般,往那群四处逃窜的官兵追去,就像大野狼进入了羊群,游戏般的追着慌张的羊儿跑,还一边发出咭咭的愉快笑声,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童贯书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了,立即追向蓝湘,架住他的刀,冷静的对上他的愤怒。「够了,你真的要赶尽杀绝吗?」
「放手,不需要你来当好人。」蓝湘奋力的想要突破他的牵制。
「湘儿,你这习惯非常不好,必须得改。」童贯书认真的吩咐。
蓝湘低笑,「我就是不改,你能怎样?」
「那我就必须阻止你。」童贯书抓住他的大刀,两指夹住他的刀刃。
他放开大刀,空手转攻童贯书的下盘。「既然如此,就让我领教你的厉害。」
童贯书折断大刀往旁边一丢,认真的跟蓝湘对打起来。这些日子的相处,让童贯书知道蓝湘偶尔发作的「疯癫」,除了跟蓝湘缠斗,让他消了气、磨尽了力气才是上策,再不然就是压倒他,让他筋疲力尽也是一种方法。但这地方人多,虽然附近现在已经看不到什么人,但他感觉得到,他们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的情形,不宜采用第二种方法。
「湘儿,你一直都知道我的厉害的,不是吗?」童贯书边打边说。
蓝湘越听越怒,跟着跳上屋顶,继续进攻。「你说『一直』是什么意思?我有『一直』输你吗?」
蓝湘「疯癫」起来的时候,还有另外一个特色,那就是有理说不清,越说越不明,这时候,少说话才是上策。
「你说呀!我有一直输你吗?」他大吼,就是想听答案。
「你觉得呢?」童贯书无奈的低语,眼看他们已经离市街越来越远,他悄悄为那些无辜百姓松了一口气,至少他们没有生命危险了。
「是我问你的,你怎么反而问起我。」蓝湘火大的尖叫,出的招式已经显得有些凌乱。
童贯书跳出镇外去,往郊区奔去。「追得到我,我就告诉你答案。」
「你以为我追不到吗?我就追给你看。」蓝湘提气,脚一蹬,整个身体像飞鸟般急掠而去。
日头赤焰焰,春香随风吹,一片翠绿草茵茵,万紫千红花盛开。
繁华春景中,就见两人一前一后的你跑我追,距离渐渐拉大……最终,后头那人坐倒在地,惨白的脸颊上热汗涔涔,他挥着袖子想要扇去满身热气,但似乎不是那么好散热,干脆躺倒在绿草茵茵上,大口的呼吸新鲜空气。
「湘儿?」童贯书踅回他身边,轻轻的问:「不追了吗?」
「累了。」他叹息着,闭上眼睛,感觉全身疲惫,让脑袋空得什么也不想……这样的感觉真是舒服。
童贯书也跟着深深呼吸几下,待感觉全身的热血渐渐平复后,他才坐在蓝湘的身边,为蓝湘挡着日头,静静的看着他闭目养神的模样。蓝湘的样子,他是百看不厌,他想就算要他看一辈子,他也会很乐意。每当他这么看着他,他就觉得心里莫名的平静,胸壑间似有暖暖的东西在缓缓的流动着,包围着他的心,他但愿时时刻刻沉溺在这样的暖流中。
「湘儿?」他忍不住又低低呼唤。
蓝湘没有反应,似乎是沉睡了,他好奇的把头平靠在地上,看着蓝湘起伏得深沉的胸膛,聆听他变得沉重的气息。「你真的睡了吗?」他柔柔的询问着,伸出手指头卷起蓝湘的头发往唇上接触,蓝湘的头发滑顺得像丝绸般,他最喜欢两人欢好时,十指掠过他如瀑般长发的触感,也喜欢在蓝湘睡去的时候,默默的玩着他的发絮,不知道多少次,他玩着玩着,就把他的头发跟他的头发结在一起,想着民间传说的结发夫妻,应该就是这样结发的吧?
如果他跟蓝湘能跟民间平凡的夫妻一样,那该有多好。
他甘愿天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甘愿粗茶淡饭,布衣旧衫,只要能跟蓝湘在一起,两个人守着一间屋子,每天一起在同一张桌子吃饭,如果可以再添上几个娃儿在屋子里里外外的跑那更好,此生绝无遗憾,就可惜呀……把手轻轻放在蓝湘平坦的肚皮上,几不可闻的叹息了声,这个地方,是他再怎么努力耕耘,也种不出个什么东西来的。
不过,无所谓,他可以退而求其次,只要蓝湘能跟他在一起就好,这样就够了。
只是老天爷给他们多少时间呢?
苦涩的想,缓缓的移动着,童贯书把他搂进怀里,感受软香在抱的感觉,他幸福的闭上眼睛,追上蓝湘的脚步,一起进到梦国。至于那些金国、颂国的鸟事,就不去想了。
他们还是一路往南。
童贯书问过蓝湘为什么往南,他只是偏着头,想了好半天才回答:「不知道,就是想往南,往南怎么了?有什么不好吗?」他反问。
童贯书闷闷不乐的回答:「南边有人会找你麻烦。」
「北边也有人会找我麻烦。」蓝湘失笑,「所以往北往南,还不是一样麻烦。」一样的糟。
童贯书没法反驳,两人就这么一步步的往南走去,走进了当年颂国的国境,如今已经变成了金国的领土。一路上,景物依旧,只是人事已全非。
这天,两人依旧在郊野想找个地方歇息,却刚好瞧见炊烟袅袅。
「今晚真是好运,有屋顶可以遮天。」蓝湘嘴角上扬。
童贯书的嘴角下垂,有屋顶,就表示有人,有人在,就表示有事办也不能尽兴办,他还是比较喜欢以天为被,以地为枕的日子。
「我们还是露宿吧?」
蓝湘横了他一眼,相处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当然知道此刻的童贯书在想什么,尤其看他的脸色、眼神更是明显。「我要睡真正的床。」他强调。
童贯书失望的垮下一张脸,虽然不乐意,但对于蓝湘的要求,除了要他杀人放火不干之外,任何事他都会同意,谁教他是疼老婆的贤夫呢。只好趋步上前,敲着陌生门扉,心里祈祷里头不要有人……可有炊烟在袅袅的飘,要说没人,也不大可能。
蓝湘慢慢的走到他的身后,打着呵欠,就等童贯书出面讲定一切,他就可以闭上眼睛,不用管三七二十一的给他睡个一塌胡涂。
就听见屋子里传来蹒跚的脚步声,嘎……啦,门缓慢的打开,一个穿着褐色麻衫的老妪现身,眯着眼睛看着童贯书。
「这位老夫人你好。」童贯书有礼的拱手,「我跟我朋友路经此地,因为天色已晚,这附近又没什么好打尖的地方,所以想跟你借宿一宿,我们愿意付让你满意的银两当作夜宿的费用,不知道老夫人以为如何?」
老妪上上下下打量着童贯书,「这日子是怎么了?最近可真多客人。」再把眼睛望向蓝湘,左左右右的打量。「小公子,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今早才刚走吗?」随即又望向童贯书,疑惑的歪着头。「你哥哥怎么换人当了?」
蓝湘睁大了眼睛,一个念头闪过脑中,他大步向前,推开童贯书,抓着老妪的肩膀,声音忍不住发抖。「老太婆,你看过我?快告诉我,我什么时候离开的?跟谁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