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几天后,关颖棠正式接管“费希科技”的台湾分公司。交接仪式非常低调,并未引起媒体的注意。
然而,由于“费希科技”拥有“关氏企业”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因此这项人事调动,还是惊动了朱玉苹。
这些年来,在朱玉苹的挥霍之下,“关氏企业”早不如从前,人才也严重外流。若非它具有扎实的根基,恐怕早就宣告破产。而“费希科技”就是他们的重要金主,每当财务有问题,都得靠“费希科技”出资购买他们的股票才能逃过一劫。
因此,“费希科技”台湾分公司要换新的负责人,朱玉苹当然会紧张。
办公室里,关颖棠把堆在她桌上的最后一个文件夹盖上,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往后靠向椅背。
目前的一切都照着她的计划进行,昨天朱玉苹派人前来,她让其他人去接待,并保证“费希科技”仍然会和“关氏企业”保持良好关系。而今天,她又买进“关氏企业”一部分的股票,以示诚意。
殊不知,取得“关氏企业”的股份,正是她的目的。
可是,为什么她没有快乐的感觉?只要一不注意,季涵卿那双阴郁的黑眸便会悄悄浮上心头。
她办公室的门忽然响起两声轻敲,在她还来不及反应前,门已经被打开。只见墨瑞探头进来,满脸灿烂的笑。
“San,明天爸爸就要回纽约,你今天下午放自己半天假,我们陪爸爸出去走走,好不好?”其实是他自己爱玩,又怕关颖棠不答应,所以才亮出他老爸的招牌。
果然,关颖棠迟疑了一下,随即站起身。
“这几天忙下来,我都忘记叔叔明天就要离开。”她和墨瑞一起走出办公室。“你们下午想去哪儿?”
“喝茶。”墨瑞露出大大的笑容,说出他憧憬已久的答案。
“喝茶?什么茶?”关颖棠一头雾水。
“就是那种,用陶土做的小小壶、小小杯的中国茶。”墨瑞形容道。他曾经在杂志上看过介绍。
关颖棠大概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了。可是,要去哪儿呢?她也只去过猫空喝老人茶,那还是季涵卿带她去的。
猛地,她的心又是一痛。
为何每一件事,都可以想到他?
“San?你在想什么?”墨瑞看她停下脚步,于是站在她旁边问道。“从你见过那位季先生之后,人就怪怪的喔!不如干脆再去找他,只要他单身,你们仍然可以在一起啊!”
关颖棠看墨瑞的眼神,像是认为他疯了般。“那是不可能的!他曾经背着我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
“可是上回我看他还是很在乎你的样子,光是从他瞪我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来。”墨瑞说道。“或者,他后来发觉你仍是他的最爱也不一定。”在他的观念里,只要互相喜欢,管他先前发生过什么,或是未来会发生什么,只要此时此刻在一起就好。
“别说了!我不想讨论这件事。我们去饭店接叔叔吧!”关颖棠被他说得心烦意乱,加快脚步离开公司。
而可怜的墨瑞,甚至搞不清楚自己说错什么,只能一脸无辜地跟在她身后,前往饭店。
———
“涵卿,两个星期还没到,怎么又把我找来?”路尧之一脸笑容走进季涵卿的办公室。
当他看见季涵卿凹陷的双眸、布满胡髭的下巴,以及闻到从他身上飘来的酒气时,便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涵衔前几天不是才说他不喝酒?他瞥一眼摆在季涵卿桌前的酒瓶和酒杯。
“涵卿,怎么了?”他关心地走到好友面前,问道。
“我遇见她了。”平淡的语气中有压抑的痛苦。
季涵卿虽然没有指明“她”是谁,但路尧之还是立即想到关颖棠。
“那不是很好吗?也用不着我去找了。”路尧之说道。
“但是,她身边却多了一个未婚夫。”季涵卿露出苦涩的笑。当他为她魂牵梦萦的时候,她却早已将他抛诸脑后。
“真的?”路尧之错愕地惊喊出声。
纵使经过五年的时间,他仍然记得关颖棠是如何爱着季涵卿。她那种可以为涵卿舍弃一切的表情,曾经令他羡慕许久。
“你没有问她为什么?”路尧之问道。
“她待我有如陌生人,那种冷漠,比我们初见她时还要厉害。我甚至可以看见她眼中的防备与抵抗。”季涵卿用手扒一扒头发,扯出一个苦笑。“你当初是对的,她的确是为我带来痛苦,但更要命的是,我无法不爱她。”
他在办公室待了一整夜,满脑子想的都是她,想他们曾经拥有的快乐时光,也想到她和她未婚夫的亲密模样。
最后,他终于对自己承认,无论关关变成什么样,他仍然深爱她。
“那你现在要我怎么帮你?”路尧之叹一口气,问道。
“既然知道她过去几年都在“费希科技”,我想请你帮我跑一趟纽约,查查关于她的事,任何讯息都好。我想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季涵卿说道。
路尧之凝视好友半晌,才说:“我猜就算我现在叫你放手,你大概也不会听吧!好,我答应你,给我一些时间准备。”
唉!问世间情为何物……
“谢了,尧之。”季涵卿拿起桌前的杯子,朝他举杯。
“涵卿,你不能再喝了!走,跟我出去走走。”不由分说地,他拉起季涵卿往门口走去。
“你要带我去哪里?”季涵卿踉跄一下,问道。
“随便哪里都好,先上车再说。对了,世贸现在有电脑展,我们去瞧瞧。”
———
路尧之的车经过凯悦饭店门口时,季涵卿恰巧看见关颖棠他们坐入计程车。
“尧之,等等。”他喊道。“我不想去看电脑展,我们跟在他们车子后面。”
这时路尧之才看清楚关颖棠坐在前头的计程车中。
“跟在他们后面?”路尧之看一眼季涵卿。“涵卿,这不太好吧!”
“就当我拜托你。你是征信界中的佼佼者,跟踪一辆车,对你来说应当很简单。”季涵卿也不明白为何要这样折磨自己。
“好吧!”路尧之拗不过他,踩下油门,跟在那辆计程车后头。
这么一跟,就跟到了猫空的一家茶馆门口。
“现在怎么办?难道我们也要跟着进去喝茶?”车内,路尧之熄掉引擎,问道。
“这家茶馆,以前我常带她来。”季涵卿像没听见路尧之的话,喃喃自语道。
而她,现在却带另一个男人过来。
“走,既然来都来了,我们也进去喝茶,总胜过呆坐在这里像白痴一样。”枯坐五分钟后,路尧之说道。“根据我这五分钟的观察,颖棠和她未婚夫好像并不怎么亲热,他们的互动还比较像手足之情,或许他们的婚约另有文章。所以,你还是有希望把她抢回来。”
“我不想进去。”
“不进去?那你跟过来做什么?涵卿,你做事从来不是这么畏首畏尾,尤其是感情这档事,早该做个了断。赔上一个五年已经够了,你还想要再赔多少个五年才甘心?”
在路尧之的坚持下,他们两人走进茶馆内。
一进茶馆,路尧之不顾季涵卿的反对,笔直走向关颖棠那一桌。
“嗨!颖棠,好久不见!”
“尧之学长?”关颖棠惊讶地抬头,在看见他身后的季涵卿时,神色微微一黯。“的确是好久不见,让我帮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老板费希先生,另一位是我未婚夫。”她礼貌性地介绍道。
“你们好,我是她的朋友。”路尧之用不甚流畅的英文说道。
眼尖的墨瑞看见季涵卿,立刻说道:“既然是San的朋友,就一起过来坐嘛!”
说完,立刻惹来关颖棠的一记白眼。
“好啊!”路尧之马上一口答应,拉著有些僵硬的季涵卿在他们那一桌坐下。
关颖棠低着头,默默地啜饮杯中的茶,耳边墨瑞和路尧之的对话声变得遥远模糊。
物是人非……这是她脑中唯一能想到的。
她抬眼,正巧对上季涵卿的眸子。
“你上次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离开我?”季涵卿突然开口,眼中只有她。
路尧之错愕地停止与墨瑞父子的交谈,而另外两人则是因为听不懂中文,所以也一头雾水地看着季涵卿。
好样的!路尧之暗想。看来涵卿这回是吃了秤铊铁了心,竟然当着人家未婚夫的面前问这个问题。虽说他们听不懂中文啦!可是,看脸色总会吧!
任何明眼人一看,都知道他们两人绝非普通朋友那般简单。
关颖棠的眸子立刻染上一层怒气。
她很久以前就发现,生气是掩饰伤痛的最好方式。
“你自己做过的事,自己心里明白!”她从座位中站起来,她知道自己无法再忍受和他同处一室。“叔叔、墨瑞,公司里还有事,我想先回去了。”
“可是,我的茶还没……”正想抗议的墨瑞看见关颖棠凌厉的眼神时,只好把剩下的话吞回腹内,望向他老爸。
“我也该回旅馆整理行李,请容许我们先离开。”费希先生很配合地离开座位。
他不清楚那个年轻人和San之间有什么关系,但他可以隐约地猜出,他很可能就是她埋在心底的那个结。
而心结,是旁人无法解的。
“我先去叫计程车。”关颖棠匆匆离开茶馆,没有再多看季涵卿一眼。
“很高兴今天能遇见两位。”墨瑞无奈地对季涵卿和路尧之两人笑笑,各拿一张名片给他们。“我会非常欢迎你们的来电。”说罢,还戏谑地眨眨眼才离去。
路尧之看看手中的名片,才惊呼道:“我真是小看他了!”
本以为他不过是个富家公子哥,靠着老爸有钱才如此体面。没想到,他竟然是美国某知名唱片公司的总经理。
“涵卿,我瞧他也挺友善的,而且好像知道些内幕,但又碍于颖棠在场不好说。”他望向好友,却发现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口。
她说“自己做过的事,自己心里明白。”可是,他到底做过什么事,让她狠下心绝情断义?季涵卿疑惑地想道。
再过几天,即将举办关颖棠接任公司的庆祝酒会,他也在受邀之列。到时,他得找个机会单独问问她。
———
在关颖棠的坚持之下,庆祝酒会于他们公司的大厅中举行。经过所有工作人员的共同努力,公司的一楼大厅被布置得美轮美奂,不输五星级的饭店。
“San,你今天真是美丽动人。”一袭黑色西装的墨瑞手持高脚杯,走至关颖棠面前说道。
她柔亮的黑发绾至头顶,几绺发丝从耳鬓颈项柔柔地垂散下来,酒红色的露背晚礼服搭上一系列的水晶首饰,让她成为全场最美丽的女人。
“谢谢,你今天也不差。我注意到不少女人的眼光都跟着你移动。”关颖棠浅笑道。
“唉!可惜啊!顶着关总经理未婚夫的头衔,可害我丧失不少猎艳的机会。幸好提供的餐点还算丰盛,可以一饱口福。”他促狭地做个鬼脸。“San,我可是为你牺牲许多。”
“那我就放你一晚的自由,让你去和美女打情骂俏。”关颖棠摆摆手说道。“墨瑞,我有点累,想回办公室休息一下,如果等会儿还有客人来,你就帮我招待一下。”
白天上一天班,晚上的酒会又得负责开香槟、切蛋糕、致词、敬酒等等,一连串的活动下来让她有些吃不消。
尤其她已经喝下三杯香槟,不胜酒力的她开始觉得头重脚轻。
“没问题。”墨瑞戏谑地朝她敬个礼,往餐台那边走去。
关颖棠趁着大家不注意的当口,偷偷溜回位于楼顶的总经理办公室。当她才脱下脚上的高跟鞋,舒展一下僵硬的筋骨时,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推开。
“谁?”关颖棠紧张地转过身,由于她并没有开灯,室内黑暗的光线让她看不清楚来人的样貌。
“是我。”季涵卿说道,打开办公室的电灯,锁上门。
“你做什么?你什么时候来的?”看见他锁门,关颖棠说道。她并不害怕他会对她不利,可是,她却不愿面对他。
“我刚刚才到,是你未婚夫告诉我你在这里。”季涵卿凝视着她,并未保留眸中的惊艳。
她是如此的美丽,酒精将她的双颊醺成粉红色,眼眸迷蒙,双唇湿润嫣红,让人想狠狠将她拥入怀中,再也不放开。
他往前踏一步,朝她伸出手。
“楼下已经开始跳舞了。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他的声音温柔又深情。
关颖棠怔怔地凝视他仿佛有催眠魔力的黑眸,眸中的防备一分分卸下。
一定是酒精的关系,她对自己说道。她缓缓伸出手,覆在季涵卿的掌心上。就这么一次,以后不会再有了。
季涵卿环住她的腰,带着她旋转、移动。室内没有音乐,可是,他们两人却仍然沉醉其中。
或许是因为气氛吧!当季涵卿托起她的下巴,双唇扫过她的唇时,她也没有抵抗,反而任他加深这个吻,直到两人心跳加快、气息不稳才分开。
关颖棠不自觉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逸出一声叹息。
“关关……我的关关……”季涵卿一手环住她的腰,另一手抚上她的头。“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逃离我?”
蓦地,他感到怀中的人儿一阵紧绷。接着,他便被关颖棠用力地推开。
他最后那句话唤回关颖棠所有的理智,也打开所有不堪回首的记忆。
关颖棠无法相信,自己竟然让他拥在怀里,她也不愿对自己承认,刚才那短短的数分钟间,她又感受到温暖与安全。
“关关……”
“不要那样叫我!”关颖棠喊道。酒精削弱了她的防备,让她无法戴上冷漠的面具。
“为什么?关关,为什么一夕之间,你就否定我们之间的一切?”季涵卿牢牢凝视她,不解地问。
他脸上既困惑又心碎的表情,狠狠地揪痛她的心。
可恶!他怎么能在做出那些事情后,还露出那样的表情?
关颖棠紧咬着唇,倔强地移开视线。
“你对我并非无情,如果你要夺回关家的产业,我也可以帮你,你不必非嫁给那个老外不可。”季涵卿上前一步,握住她的肩说道。
“哈!季涵卿你也太自大了,你凭什么以为你可以扛起我的天,撑起我的地?我的天地,在你背叛我的那一刻起,早就已经没有你容身之处。”关颖棠挣脱他的束缚,一步步往后退,直到她的臀部抵到办公桌的桌缘。
“背叛你?”季涵卿错愕地喊出声。“我什么时候背叛过你?”
关颖棠一双美眸指控地瞪着他,心想既然已经说出口,今日就作个了断也好。“你和苏亚棻,你们两个在一起。”
“苏亚棻?”季涵卿念着这个已经许久未出现在他脑中的名字,想起很久以前,八卦杂志上似乎出现过有关他和苏亚棻的绯闻。“你该不会是指八卦杂志上的报导吧?你怎么会相信那种东西?”
“我亲眼看见,还会有错吗?”眼泪不听话地在她的眼眶里聚集,那天在病房外头所经历的痛楚,又排山倒海地袭来,啃噬她的心。
关颖棠闭起双眼,抵挡那种椎心之痛。
“看见?你看见什么?”季涵卿莫名其妙地问,看见她难过的模样,想伸手过去搂住她。
“你和苏亚棻在医院里,她子宫外孕开刀,是你签的同意书!”关颖棠甩开他的手,泪水顺着脸颊淌落。既然他想要翻这笔陈年烂账,那就来吧!“如果当时我没发现,你打算骗我多久?”
“所以你以为我背叛你?”季涵卿恍然大悟。“关关,那个孩子是尧之的,当时他忙着打工筹医药费,没时间到医院去,所以才由我代签。”
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因为这个误会,害他们分离五年,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他非常后悔当初为何不跟她讲清楚。不然,他们也不必经历这五年的痛苦煎熬。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路尧之是你的死党,他当然会为你掩饰。”关颖棠用手背拭去颊上的泪痕,却怎么也拭不完。
“关关,你应该知道,这辈子我只爱你一个。如果你的脑子不愿相信,那就问问你的心!”季涵卿冲上前,不理会她的挣扎,紧紧地将她抱在胸前不放。
至少,他现在可以肯定,关关仍是在乎他的。
那么,就算她有未婚夫又如何?他会赢回她的心。
关关只属于他,也只能属于他。
关颖棠起初还奋力挣扎,后来干脆放弃,静静地任由他抱着。许久之后才说:“你真的以为你的一句话,就能让我相信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天我曾向自己发誓,再也不会重蹈覆辙。”她发出一声苦涩的轻笑,才干的脸颊又布满泪痕,她指指自己的心口。“我早已经没有心,要我从何问起?”
“关关,别这样,我可以把苏亚棻找来对质,只要你开口,我可以做任何事来让你相信。”她无声的泪,让他心疼如绞。
“不要了!”她摇头,哽咽地说。“我不要再相信任何事,不要再爱任何人!你走吧!我回来,只是想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唯有她的心,是怎么也讨不回来的了。
“关关……”季涵卿深深叹了一口气,在她额前印上一吻。“我不会放弃,你是我的。”
他深深凝视她一眼,才放开她,轻悄地离开办公室。
关颖棠看着他关上办公室的门,然后跌坐在皮制座椅中,她拉开右手边的抽屉,拿出一个粉红色小盒子。
里面摆着的,正是当初季涵卿送她的心形项炼。她好几次都想把它扔掉,但最后还是舍不得地收藏起来。
关颖棠拿出项炼,将心形坠子握在手中。
天啊!她该相信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她?在她以为心已死的时候,又给她一丝丝的希望?
她紧握着炼子,啜泣出积压许久的心碎,悲泣的声音令人不忍。这是她五年来,第一次容许自己如此放肆地感觉心痛。
季涵卿双手握拳地站在办公室外,隔着门板听她哭泣,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快绞出血来。
关关,原谅我的自私,纵使会造成你的痛苦,我还是无法放你走出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