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过两天，庞烨将晶片从老魏的脑部取出来。这一次的手术，比上一次流畅顺利许多。
等所有人在手术完毕各自回房之后，秦梦棠意外地出现在庞烨的房门口，正巧与要出门的庞烨碰个正着。
“秦秀？真是稀客。”庞烨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微笑道。“请问找我有事？”
秦梦棠点点头。“对，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庞烨打开才关上的房门，说道：“请进，我们进来谈。”
一进门，庞烨才将门关上，秦梦棠便等不及地开口：“我先前听舒云说过，老魏当初是协会另外派来的，舒云不清楚他的底细，所以我想问你是否知道他的背景和名字？”
“老魏？”庞烨显然对她的问题感到错愕，不过仍回答道：“老魏是个很沉默的人，我们虽然相处了一年，但对他了解不多。如果你要问，应该直接去问将军比较快。”
“是吗？”她并不想直接问将军这件事，一来是因为这件事与她的任务并无直接关系，二来她也不想跟将军有太多的接触。尤其是上回他们当倡晶片植入流浪犬体内时，将军不经意流露的兴奋，让她感到不甚舒服。
她可以感觉老魏刻意在避着她，打从她搬进石球到现在，他和她照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只有在避不开的时候，他才会出现在她面前。
如果他不是想隐瞒什么，为何要避开她？
再加上两天前她看见他胸前那道疤，和老魏要离开时经过她身旁的那一瞥，让她渐渐勾勒出她为何会对老魏有着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这两天，她一直想找机会试探老魏，也曾想潜入他房内找找看是否有什么可以佐证她猜想的物品，但都苦无机会。老魏完全不让她有跟他独处的机会，他的房门更是锁得密不透风。
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找上庞烨。
“秦秀，你为什么要问这些？难道你怀疑老魏有问题？”庞烨问道。
“不，我本来在猜想他是不是一位故人，不过听你一说，机率应该不大，谢谢你。”秦梦棠摇摇头，说道。虽然她仍心存怀疑，但她并不打算让庞烨知道。
“你要不要直接去问老魏？”庞桦提议。
“嗯，再考虑看看吧！我不希望太冒失。我只是觉得他跟我以前认识的某个人很像……或许是我多想了。我先离开了，不好意思耽搁你的时间。”
庞烨说得没错，或许她应该直接询问老魏本人，会比她在这边旁敲侧击快得多。
嗯，就这么办！等老魏从麻醉中清醒后，她会直接去找他问个清楚。
“不会，不用客气。”庞烨替她打开门，和她一起出去。
结果，秦梦棠和老魏面对面的时间，比她想像的来得早。
而且，见面的场景更是令人措手不及、惊愕万分。
在晶片栘除手术完毕后的一个多小时，大家又回到庞烨的起居室，可是却惊讶地发现手术台上已经空无一人。
“老魏人呢？”韦舒云一脸错愕，左顾右盼地说道，扯起嗓子大喊：“老魏！老魏！”
“他的麻药应该没有完全退尽，会上哪儿去？”庞烨皱起眉头，走近手术台，伸手拿起已经从老魏身上拆掉的导管检视。
突然，他黑眸一凛，
“晶片！”庞桦在手术台旁的台面搜寻着。“我从老魏脑中取出的晶片不见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面面相觑。
“有没有掉到地上？晶片很小，你再找找看！”韦舒云说道，一边蹲下去检查台面附近的地板。
席凯茜也跟着过去帮忙。
“舒云，你的电脑！”出于她的专业直觉，秦梦棠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转身拔腿往门外跑。
如果老魏要把晶片带走，他一定会将韦舒云的电脑一并拿走，这样资料才完整。
“梦棠？”韦舒云见状，立刻起身跟着她跑出去。“烨，你们继续找，我去看看。”
韦舒云才刚跑出门没几秒，庞烨的房门突然自动关上并上锁。
“怎么回事？”庞烨一听见门上的落锁声，赶紧前去门边检查，却发觉门完全打不开。
“该死！”庞烨猛力摇动门把，但厚重的门板却文风不动。
“怎么了？”席凯茜走到他身旁，忐忑不安地问道。
“我们被锁住了，出不去！”庞烨试图用肩头将门板撞开，仍是徒劳无功。
“怎么会这样？那舒云……”席凯茜露出忧心的表情，看着庞桦不停撞击门板，心疼地拉住他。“烨，别撞了，这个门板是老魏精心设计，撞不开的。”
“老魏，该不会是他……唯有他才能操控门锁。可是，为什么呢？”庞烨停下动作。
他一直以为秦梦棠才是将军派来的人，没想到竟然是老魏？难道一开始，他就被刻意安排在他们身边，等着这一天？将军果然是老狐狸，他必定是从他处得知他曾经打听过协会的事，所以才故意派秦梦棠来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怀疑秦梦棠才是有问题的人。
以前这里的门并不会自动上锁，上回将军把他们召回去，老魏说要更改保全系统，难道就是增加了这项功能？
“不知道，难道他也觊觎晶片？我现在只担心舒云……”席凯茜用双手抱住自己，担心地说道。
“有秦秀在，应该会好一些。”庞烨牵起席凯茜冰凉的手，将她拉至身边。
“现在担心也于事无补，放心，我会在你身边。”他说，语气透露出些许的温柔。“来，我们再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出去。”
韦舒云依照秦梦棠的脚步声辨识出她是往他的起居室跑去，连忙跟着跑上楼。当他跑到三楼时，走廊已不见秦梦棠的身影。
“梦棠？梦棠？”他边往自己起居室跑，边喊着，明白秦梦棠跑上楼是为了确认他的手提电脑是否无恙。因为他的手提电脑里有可以操控晶片的程式。
“梦棠？梦……”他推开自己的房门，突然脸色一变，脚步猛然停下。
本应躺在手术台上的老魏头上包着纱布，腋下挟着他的手提电脑，一手牢牢架在秦梦棠的脖子上，一手持着秦梦棠摆在他房内的手枪，抵住她的太阳穴。
麻醉药似乎对他没有起太大的作用。
“老魏，你做什么？”韦舒云错愕地瞪着他，问道。“快放开梦棠！”
“我要的不是她，是你。”老魏面无表情，冷冷地说道。“只要你配合，我不会伤她一根汗毛。”
为了加速自己清醒的时间，他在庞烨的麻醉剂里头动了手脚，此时明显但不至于难以忍受的疼痛正从他头部传来。
“不要，别听他的。”秦梦棠本来一直保持冷静，等待着反击的机会，可是一听见老魏这么说，忍不住出口阻止，一颗心也跟着慌起来。
刚才若不是冲进房间时被他埋伏突击，她才不会轻易被他制伏，而此刻，若不是因为担心韦舒云不小心遭流弹所伤，她也不会就这样束手就擒。
可是，为什么？如果他真的是“他”，为什么会对她下手？
“我怎么能相信你会信守诺言？毕竟你已经骗过我们大家一次。打从一开始，你就是埋伏在我们身边，准备伺机抢走晶片的，对吧？”韦舒云见他愿意谈条件，稍稍放心下来，脑子也开始冷静地运转，很快地将前因后果联想在一起。
他愿意付出一切，换取秦梦棠的平安。但前提是，他的付出真的能换到她的平安。
“我只是受将军之托，要把晶片跟你带回去，伤害她对我没好处。只要你跟我走，我不想伤害任何人。”老魏的语调依旧冷淡。
“将军派你来的？我们的研究成果最后一定会交回协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韦舒云表面上仍如平时一般玩世下恭，但老魏并未忽略他黑眸中一闪而逝的精芒。“现在你已经拥有完全的优势，我要求个答案并不过分吧？”
“基因复制协会不过是将军创立的幌子，OCP表面上是医学研究，但实际上他想研究出复制人类的方法，而且要是健康的人类，他不会让协会得到你们的成果。”老魏说道。
“复制人类？为什么？”韦舒云再问。
“训练成佣兵。我说的已经够多了，这副手铐，你用它将自己铐起来，别想要花样，不然我就让她脑袋开花。”老魏的脚旁有一副手铐，本是要拿来铐秦梦棠的，他将它朝韦舒云踢去。
“舒云，别听他的，你不用管我，我打赌他不会伤我。”秦梦棠看见韦舒云真往茶几走去，急得大喊。
“秦秀，你别太有自信，为了达成任务，我什么都做得出来。”老魏的声音冷沈，双眼直勾勾地望着韦舒云。
“梦棠，别担心，反正将军只是找我去作客几日，等他利用完我的专业，自然会放我回来。”韦舒云一边拿起手铐，一边安慰地朝她笑笑。
“才不，他会宰了你，杀人灭口。当初他派我来，除了保护你们以外，他也要我在你们的研究有外泄威胁的情况下杀了你们。他对你们根本不安好心，你绝对不能去！”秦梦棠猛摇头，开始试图从老魏的钳制下挣脱。
此刻，她不再是冷静的特务，她只是个眼见爱人要前去送死而心急如焚的平凡女子。
“别动，不然休怪我不客气。”老魏收紧手臂，用力勒住她的脖子，冰冷的枪管靠上她的肌肤。
秦梦棠因气管被勒紧而感到眼前一黑，四肢无力。
她边咳边摇头。
“老魏，你别勒坏她，否则我就跟你同归于尽，如果我死了，看你拿什么跟将军交差。”已经铐住自己一只手的韦舒云见状威胁道。
接着，他又放柔声音，对秦梦棠说道：“梦棠，别这样，事情没你想像的那么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秦梦棠双手抓着老魏的手臂，指甲掐入他手臂的肌肤内。
韦舒云看见她眼眶红了，心头一绞，本想开口哄慰她，没想到秦梦棠反而先开口。
“我本以为你是我哥，但你不是，对不对？你胸膛上的疤只是巧合，世上身形相像的人也多得是，可是你上次手术完离开庞烨房间时看我的眼神，却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所以，我以为你是他，只是换了另一张脸。如果我猜错了，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一滴温热的泪珠滴在老魏勒在她脖子前的手臂上。
老魏的手臂隐隐抽动一下，可是脸上仍是没有表情。
韦舒云愣在当场，脑中消化着秦梦棠的话。
老魏……会是梦棠的哥哥？
今天的“惊喜”实在太多了，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在作梦？
“我哥会每天带我上学，会用身体替我挡住爸爸掷来的破玻璃酒瓶，他胸前的伤疤就是这么来的……他绝对不会伤害我心爱的人，因为他舍不得我伤心。”秦梦棠继续哽咽地说道，双眸虽然看着韦舒云，但其实是说给身后的人听。“如果你是哥，你就不会带舒云走，因为你一定能够明白，他是我这二十几年来唯一拥有的快乐与幸福。”最后这一句，她是对着韦舒云说的。
“梦棠……”韦舒云的黑眸盈满毫不掩饰的深情。
她从来没有亲口对他说出她的感情，即使她对他的亲吻爱抚总是热情回应，但从未真正说出口过。他一直期盼着她说爱他的这一天，没想到是现在这种情况，更没想到她是对一个“疑似”她哥哥的第三人说。
韦舒云的视线移至老魏脸上。
他仍是保持淡漠的表情，唯有咬紧的牙关隐隐抽动。
韦舒云正要开口询问，老魏已经先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如果你要随便乱认亲戚，请去找别人。”
话一出口，老魏可以感觉到身前的秦梦棠娇躯一颤，他的心里在同时也闪过一丝痛楚。
他们不明白他们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唯有彻底除掉将军，否则他们纵使逃得了一时，也永远得惶惶终日。
梦棠，日后你会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不想让你伤心。
“你不是……”秦梦棠垂头低语，随即美眸一凛。“那……我也不用客气了！”说话的同时，她一手曲肘往老魏的胸腹之间用力顶去，一手以吃奶的力量扳开他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同时曲膝往下蹲，避开指在她头部的枪口。
这三个动作，全在一刹那间完成。
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老魏在秦梦棠来得及回头攻击之前，一记手刀劈在她后颈，将她劈晕在地。
“梦棠。”韦舒云跑到昏倒在地的秦梦棠身旁。
“你别动，她没事，不用多久就会醒了。你赶快把自己铐好。”老魏用枪比比韦舒云尚未铐上的另一只手。“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别逼我让她昏更久。”
韦舒云见倒在地上的秦梦棠呼吸尚属平稳，略略放了心，于是依言把自己的另一只手也铐住。
“快走，到楼顶去。”老魏将韦舒云朝门口推。
当他们要踏出房门时，韦舒云回头深深看一眼秦梦棠，明亮的黑眸中尽是温柔爱恋。
或许，这是他今生最后一次凝视她。
与她相遇后的情景闪电般地一一自他脑海闪过。
便利商店里那不耐轻蔑的神情……焖肉面摊那初尝美食的满意……云霄飞车前进退不得的懊恼……然后是她的吻、她的温柔……和她那深刻却不张扬的情意。
他明白一旦真落入将军手中，无论他是否愿意配合，都是凶多吉少。
但是如果他的命可以保她周全，死亦何惧？
这二十多年来，他游戏人间已经够了，老天爷甚至还安排他遇上一名特殊的女子，教他明白什么是爱情。
韦舒云的视线仔细地描绘她每一个细致的轮廓，在那短短的一瞥里，一寸寸、一寸寸地把她的娇颜深深烙在心版上。
梦棠，你一定要记得，我很爱、很爱你。他在心中低喃，接着，毅然转身。
当他转头时，发觉老魏也正在看着秦梦棠。
这一次，韦舒云看见他眼中的不舍和感情。
“老魏，难道你真的是……”他还没问完，就被老魏推出门。
“快走。”他催促着，眼里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两人抵达石球前方的道路时，一辆已启动的吉普车已经等在该处。
老魏要韦舒云坐在驾驶座旁的位置，吉普车在老魏的驾驶下急驰而去。
韦舒云看着石球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中挂念着秦梦棠，忍不住又瞄了一眼身旁的老魏。
他完全不明白他在打什么主意。
想到刚才他看梦棠的神情……难道他真的是梦棠逃家多年的兄长？世上会有那么巧的事？
假若真是如此，他为何又会绑架他？
韦舒云再回头望，石球已经消失在丛丛绿荫中。
他下意识地拍拍裤腰内袋中的追踪器。
他知道梦棠一定会来营救他，所以为了她的安危，他必须在她前来营救前便想办法逃至安全的地方，以免她身陷危险。
还有老魏，也是个待解的谜题。
大约二十分钟后，秦梦棠才缓缓恢复意识。
她后脑传来阵阵闷痛，眨了好几次眼睛，双眸才逐渐对焦。望一眼空荡荡的房间，她终于想起先前发生什么事。
“该死！”她猛地从地板上眺起来，剧烈的大动作让她脑部一阵晕眩。
秦梦棠稳住身子后，拔腿奔出门外，奔至石球大门前的空地，那儿当然早已是空无一物，先前他们搭乘回来的吉普车早已消失无踪。
秦梦棠咬着唇，可恶，现在该怎么办才好？从方才老魏的反应，她几乎可以肯定他是哥哥。只是她没想到他还是执意将舒云带走。难道说经过了那么久的日子，他早已不是她记忆中的哥哥？
她突然想到庞烨和席凯茜，他们人呢？
她赶紧折回二楼庞烨的起居室。
“庞烨？凯茜？”她发现起居室的门被锁住，于是伸手拍拍门板，喊道。
“梦棠？”停顿大概一秒，席凯茜的声音从里头传出，充满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们被锁在里头出不去！”
秦梦棠闻言，伸手扳扳门板上的把手，确实是被锁死的。
“我从外面也打不开，要怎样才能打开？”她问。
“老魏的房内有个控制台，可以控制这里所有的保全设施，或许能从那里试试看。”庞烨的声音从门后传出。
“好，你们等等，我去试试看。”秦梦棠说完，便往老魏的房间跑去。
过了大约五分钟左右，庞烨的房门被打开，他们两人从房内出来，在走廊上遇到跑下来与他们会合的秦梦棠。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庞桦停下脚步问道。“舒云呢？老魏呢？”
“舒云被老魏抓走了。”秦梦棠很快地把事情简述一遍。“我到舒云的房间时被老魏袭击，他以我做要胁，逼舒云跟他一起离开，后来我被老魏打昏，醒来时发现他们两人都不见了。我们必须把OCP的一切毁掉，基因复制协会只是个幌子，他们要OCP的目的是为了要复制佣兵。这是刚才老魏亲口说的。”
“复制佣兵？”席凯茜以手捂口，惊讶地说。她从没想过他们的研究可以做如此恐怖的用途。
“不管如何，现在首要之务就是想办法把舒云救出来，否则落入将军手中，后果一定……”秦梦棠停下来，红了眼眶，无法继续说下去。
“梦棠，你别急，我们先坐下来想想办法。得先从交通工具着手，没有吉普车，我们要如何出去？总不能靠双腿披荆斩棘地下山吧？”席凯茜安慰地说道。
“而且，我们根本不知道老魏会把舒云带到哪里去，人海茫茫……唉！”
“如果要找到舒云，我们只能直接找将军谈判，否则根本无法得知舒云的下落。”庞烨说道。“只是，我们拿什么跟将军谈判？现在晶片和电脑都在他手上。”
席凯茜叹一口气。“要是有办法追踪到他们就好了。”
追踪？秦梦棠猛地抬头。
她赶紧从裤子口袋中掏出上回韦舒云送她的粉红色追踪器。
“这是什么？”庞烨看见她掌心的东西，问道。
“这是舒云送我的追踪器，他手上也有一个，追踪器可以感应到彼此的方位。”秦梦棠将追踪器打开，萤幕上果然闪现出“S”的字样，代表韦舒云在他们南方。
“太好了，有了这个，我们就可以找到舒云的位置，也不必那么快跟将军摊牌。”庞烨终于露出一个微笑。
秦梦棠将追踪器握在掌心，脑海中浮现韦舒云温柔的笑。
谁想得到他送给她的礼物，竟然会成为救他小命的重要关键？
她一定要把他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