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美国纽约
细雪缤纷的银色世界。
哥伦比亚大学的大学城内，白色的雪花如棉花糖般地覆盖在树梢，屋瓦上，石砖道上的积雪被推至两旁。
再过两个星期就是圣诞节了，家家户户开始妆点门面，迎接圣诞，店家也纷纷摆出应景的商品。
席凯茜穿着一袭鸽灰色羊毛长大衣，独自在路上走着，冰冷的寒风将她的脸蛋吹得泛红，乌黑直亮的秀发在她身后翻飞飘扬。
她一手抓紧肩上的背包，一手拢拢大衣的领口，缓缓往老橡树酒吧前进。
「老橡树」位于哥伦比亚大学城附近，是席凯茜的父母十几年前移民美国后所开的小酒馆兼民宿，一开始是卖些咖啡、三明治等简单吃食，后来因为他们对于故乡游子的热情招待，「老橡树」成为台湾留学生最常流连的所在，不管是同乡会、生日派对，圣诞节或是农历新年，哥伦比亚大学的台湾留学生们都会自动聚集在这儿，享受来自故乡的温暖。
一晃眼，十几年过去，席凯茜也从当初安静羞涩的小女孩，变成哥伦比亚大学生物系四年级的高材生。
即使如此，过去四年的大学生活并未将她带入多采多姿的缤纷世界。她的生活除了到学校上课、在图书馆写报告，再来就是回「老橡树」帮忙顾店。
有时她也会暗自羡慕其他女同学，可以尽情打扮、约会、谈恋爱……放纵挥洒年轻岁月。可是，她恼人的内向性格，却让她不会、也不敢展现自己。
在校园里，她只是个不起眼的丑小鸭，永远一身朴素暗沈的衣裳，大大的眼镜掩住秀丽的瓜子脸，从来没有人注意到她。
推开「老橡树」厚重的木头大门，席凯茜走入温暖的室内，木门在她身后「咿呀」一声自动关上。
这是一间两层楼外加一层小阁楼的房子，一楼开酒吧，还有两间客房出租当民宿，二楼是席凯茜父母的起居室，小阁楼则是专属于席凯茜的空间。
呼！外面真是冷死人了。
席凯茜在玄关脱下长大衣和皮手套，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很快地将店内扫视一遍。
现在是下午，并不是用餐时刻，所以店内的客人不多，只有两桌而已。
其中一桌是一对情侣，而另一桌……席凯茜的视线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
另一桌，有五、六个男生围着圆桌正在打桥牌，每个人手边各摆一罐啤酒，谈笑的声音传入她的耳内。让她目光稍滞的，是那个坐在中间位置的高大男子。
庞烨，目前是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的研究生，专攻外科及脏器移植。从大学时起，便是校园内的风云人物，不但是足球队的队长，后来更以第一名毕业，直升研究所。
他是每个女孩目光追逐的焦点、每个男孩妒羡的对象，有一双足以电死人的深邃黑眸，黑眸下是高挺笔直的鼻梁和充满魅力的薄唇，浓密微鬈的黑色短发自然地服贴在他脑后，整个人散发令人难以抗拒的阳刚魅力。
只是，那双迷人的黑眸中，除了狂佞锐利之外，总是冷冷清清，让人瞧不见什么温度。
这冷酷的一面，也是他最吸引女人的部分。
每个女人都飞蛾扑火般地想靠近他，幻想自己能够改变这狂妄淡漠的男人，让他对自己露出温柔的笑……
席凯茜很快地收回目光，低垂着头往柜台走去，加快的心跳在耳际怦咚、怦咚地响着。
「凯茜，回来啦！快去里头洗把脸，休息一下。」柜台后方，席凯茜的母亲微笑地说。
「妈，我不累，妳进去休息，这边交给我吧！」席凯茜把大衣和背包放在柜台后方，半推半拉地将母亲往楼梯那边推。
等母亲上楼之后，席凯茜才又走回柜台后方，再次抬眼偷偷望一眼庞烨。
她偷偷暗恋他好几年了。
那时，他大一吧！而她，不过是个青涩的中学生，和现在一样，下课时间就帮家里顾店。
第一次看见他时，她惊讶地想着，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男人？而且，那么好看的男人，竟然会出现在他们家这间小店里！
久而久之，她的视线越来越无法从他身上离开，她的心，也被他的身影满满占据。
席凯茜拿起柜台上的玻璃杯心不在焉地擦拭着，看见玻璃杯上自己的倒影，不禁露出一个落寞的浅笑。
他身旁的女孩总是一个换过一个，起初，她会感到隐隐的心痛，但最后，她连心痛也麻木了。
她并不觉得庞烨真的爱那些女孩，或许他只是喜欢她们的陪伴。否则，爱一个人，不是应该长长久久的吗？
那些被他换掉的女孩，个个比自己美丽、比自己活泼，席凯茜有些厌恶地看着玻璃杯上自己的倒影，像她这样的丑小鸭，只能够站在远远的地方，偷偷地爱着他。
虽然对她而言，能够一直这样站在角落偷看他，也算是一种酸楚的幸福。
只可惜，这样小小的愿望再过不了多久，也得落空了。
她悄悄再偷看他一眼，轻轻吞下一声叹息。
圣诞节之后，庞烨将离开学校至西岸的知名医院实习，那时想再见到他，怕是难上加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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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医学院的研究室内，庞烨打开自己的置物柜，准备将昨晚打好的报告放进去，才拉开柜子，便发觉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纸袋端放在里头。
他若无其事地先把自己的报告放好，才将纸袋拿出来，顺手将柜子关上。
柜子里出现神秘爱慕者送的小礼物，对他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他边往门口走，边抽出纸袋上所附的小卡片。
这次……是谁呢？
他没费神多看卡片上密密麻麻表达爱意的文字，直接瞄一眼最后的署名。
翩翩……他默念这个名字，想起她好像是医学院大学部的学妹，印象中是个颇可爱的女孩。
他不是个纵欲贪欢的男人，可是对于自己送上门的美女也来者不拒，只是她们都有一定的赏味期，一旦新鲜感过了，他绝不会流连。
对他而言，学位、名声和未来可预期的杰出前途才是最重要的。他要成为有钱的医生，更要成为功成名就的佼佼者。
爱情，不过就是在追求这个目标时的调味料，虽具有调剂的功用，但无足轻重。
所以，他挑女朋友的首要条件，就是得玩得起爱情游戏。
庞烨随手将纸袋连同卡片往背包中一塞，决定下次多留意一下这位叫翩翩的学妹，反正他现在正处于短暂的单身状态，如果学妹够可爱，正好就让她递补他身边的空缺，成为他圣诞舞会的女伴。
信步走出医学院的大楼，扑面的冷风令他精神一振，驱赶走昨晚熬夜写报告的倦意。
他跨下石阶，远远看见一个女孩歪歪斜斜地骑着脚踏车往他这边过来。很显然的，受路面积雪的影响，那台脚踏车不太受女孩的控制。
果然，就在快要到达他面前时，脚踏车往旁边一滑，女孩连人带车倒在路旁的积雪上。
庞烨不禁发笑，难得好心地替她将散落一地的书捡起来，拢好后，走到女孩面前，弯下腰与坐在地上的她平视。
可恶！
没发现面前有人，席凯茜狼狈地坐在地上，瞇着眼睛，双手四处摸索，寻找刚才跌倒时不慎掉落的眼镜。
她是个大近视，没有眼镜，看什么东西都是一片模糊。
早知道今天不该骑脚踏车来上课，昨晚下了一场大雪，路面滑得很，如果不是快迟到了，她宁可走路来上课。
现在可好，虽然厚重的外衣让她免去皮肉之伤，但一大早搞得那么狼狈，心情也好不到哪去。
奇怪，她的眼镜到底掉到哪儿去了？
席凯茜摸索的动作更加急切，再不赶快找到眼镜，她真的要迟到了。
「妳是不是在找这个？」一个低沈浑厚又极为悦耳的男性声音在她身畔出现。
席凯茜猛然抬头，即使没戴眼镜，她也绝对认得出眼前的人。
她脑中一片空白，完全失去反应的能力。
天啊！老天不会这样开她玩笑吧？她竟然在他面前出这么大的糗！
看着她惊惶失措的双眸，庞烨莫名地觉得好笑，突然联想到迷途的小鹿。
没错，就像迷途的小鹿……无辜、纯真又迷惘，让人忍不住想保护……或戏弄。
「不回答，代表这眼镜不是妳的，那我把它扔喽！」庞烨把手中的眼镜凑到她眼前晃一晃，接着作势要将它往远处扔。
「别……」席凯茜连忙伸手制止他，但指尖才碰到他的手，又立刻缩回来，转而抓住眼镜一边的耳架。
现在，他们两人各持着一边耳架。
「我是在找这个，谢谢。」席凯茜嗫嚅地说道，脸庞上的红晕已经蔓延到耳根子。
庞烨的唇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放开手，让她将眼镜取走。
「谢谢。」席凯茜很快地戴上眼镜，可是却没有勇气看向他，低头小声地道谢后，扶起脚踏车便想逃之夭夭。
「等等，妳的书。」庞烨急忙喊住她。
「喔……谢……谢谢。」席凯茜折回来，迅速地将书本接过来抱在胸前，头抬都没抬一下，就转头逃命似的奔入医学院大楼一楼的解剖教室。
庞烨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跑走的背影。
他认得她，她是「老橡树」老板的女儿，那个总是穿着朴素的安静女孩。
偶尔她站柜台的时候，他会发现她在偷看自己。
不过偷看他的女孩有如过江之鲫，她长得并不起眼，所以他从没有多留意过她，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在她厚重的眼镜后面，藏着一对澄澈漂亮的眸子。
她身材纤细、肤色白皙，乌黑柔亮的长发简单地扎成马尾，虽然并不是令人惊艳的类型，可是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灵秀气质，给人一种很干净、清新的感觉。
等到席凯茜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转角，庞烨转过头继续往前走，不经意瞥见地上她仓皇中遗落的笔记本。
庞烨弯身将它捡起，翻了翻笔记本，里头全是密密麻麻的秀气字迹，显见她是个非常用功的学生。
回想起她刚才仓皇溜走的模样，他唇角勾起，狂鸷的黑眸中露出一抹兴趣。
每个女孩见到他，都巴不得朝他靠近，唯有那个如小鹿般的女孩，却像见鬼似地看到他就仓皇逃跑。
很久没有遇见那么有趣的事了，尤其在乍见她清丽脸庞的那一秒，心中那种诡异的小小波动，是他未曾经历过的感觉。
他很想看看，他要花费多久的时间，才能勾诱出她羞怯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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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席凯茜垂头丧气地坐在「老橡树」酒吧的柜台后方，发丝简单随兴地扎成马尾，身上穿着已有些泛黄的白色围裙，愣愣地瞪着窗外发呆。
无视店内涌入越来越多的客人，她任由低落的情绪包围住自己，将脸蛋埋入双手中，沮丧得想尖叫。
今天早上的课，她几乎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满脑子都想着早晨发生的大灾难。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如此接近他，可是没想到竟是在那么……丢脸至极的情况下，他一定将她当成笑话看。
太过沈浸于自己的悲惨情绪中，席凯茜没有注意到有客人走进店内。
「嗨！」一个男性嗓音响起。
席凯茜很快地抬头，正好迎上庞烨的俊脸。
她眨眨眼，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作梦，一天之内，他竟然两度跟她说话。
「嗨！」她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下意识地顺顺头发。「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庞烨把手中的笔记本放在柜台上。「妳忘了这个。」
席凯茜看着自己的笔记本，脸蛋一红，脑袋空了好几秒，才吶吶地说：「谢谢，还麻烦你特地跑一趟，不好意思。」
小小的欣喜伴随着几许酸甜在胸臆间泛起，每一次他来「老橡树」时，她都只敢远远地看他，从来没跟他近距离交谈过，没想到他竟然会记得她。
「我本来就跟人约好在这儿，只是顺便带来而已。」庞烨酷酷地耸肩说道，再次仔细地打量她。
乍看之下，她确实是那种走在路上完全不引人注目的女孩。可是若仔细瞧瞧，就会发觉她的发质柔亮、肌肤细致，脸蛋小巧有型，如果能够稍加改造一下，或许会有亮眼的效果呈现……
席凯茜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有种想钻入柜台下方躲避的冲动。
正当她窘得不知如何是好时，有人来解救她。
「烨，怎么点个饮料花那么久时间？」一个年轻男子从庞烨身后走来。
他是韦舒云，拥有不输给庞烨的英俊脸庞，但他就像温暖的太阳，比庞烨和善温柔得多。他和庞烨同一届，主修资讯工程，两人是孟不离焦的死党，也是校园内的两大美男子。
「你怎么那么心急？」庞烨不悦地看了老友一眼，然后跟席凯茜说：「和平常一样，我们每人要一瓶啤酒。」
「好，请稍等，我马上送过去。」席凯茜点点头，眼睛始终避着他。
他身上辐射出一股强大慑人的压力，迫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像他这样耀眼的男人，不是她可以奢求的……
席凯茜转过身，藉由拿取啤酒的动作，试图让自己呼吸到一点新鲜空气。
「快点，大家都在等你呢！」韦舒云伸手比比坐在座位上的两男两女，特意看了席凯茜一眼，很快又移开。
庞烨回到位子上没多久，席凯茜便把他们所点的啤酒送上。
「请慢用。」她盯着啤酒说道，不敢随便乱看，但仍能明确地感受到庞烨直接的目光。
她很快地将啤酒放下，然后匆匆离去。
「烨，你该不会改了胃口，对她感兴趣吧？」席凯茜一离开，韦舒云立刻靠近庞烨低声问道，一脸八卦。
他知道目前庞烨处于短暂的单身状态，正在挑选下一任女伴，不过想当庞烨女朋友的女孩可是握着号码牌一路排到校门口，里头不乏「班花」、「系花」、「校花」等「众花」，再怎么轮，也轮不到那个平凡的女孩。
「你不觉得她很……有趣？」庞烨拿起啤酒，拉开拉环，黑眸扫过站在柜台后方的娇小身影。
自从今天早晨遇见她之后，一整天他都不由自主地想到她。
过去没有任何女人能在他脑中停留那么久，甚至干扰到他念书、工作。可是她做到了，一个既无惊人美貌，也不活泼健谈的女孩，他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一直想到她，所以他特地想来看看她。
「有趣？」这会儿不只是韦舒云，在座所有的人都露出惊讶的神情。
尤其身边的两个女孩，更是不友善地看席凯茜一眼，接着露出不屑的神情。
「你们不觉得，她有潜力成为一个可爱的小女人？」而且，她的安静孤僻反而营造出一种神秘感，让他忍不住想探究在她安静的外表之下，还潜藏着什么……
「烨，她哪里有潜力？要脸蛋没脸蛋，要身材没身材，整个人更是安静得像幽灵。」其中一名男生不客气地评论道。他曾经有几堂课和席凯茜一起上，对她的印象实在不怎么好。「我猜她一定还是处女，若是有男人碰到她，她大概会昏倒。」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爆出恶意的笑。
庞烨的脸色一沈，不语。
不知怎地，方才他们对她的尖刻评论，让他感到不舒服。即使他很清楚，若在今天之前，他也会这么说。
但现在，他却觉得他们像在欺负一只柔弱的小动物。
韦舒云盯着庞烨半晌，灵活的黑眸中闪过狡黠顽皮的光芒。
「不如我们大家来打个赌。」他提议。
「什么赌？」庞烨随口问。
「如果你能在圣诞舞会前成功激发她的潜力，让她改头换面变成你口中可爱的小女人，让她在舞会上至少有三个男生邀她跳舞，我们就每人给你一百元美金，当成是你去西岸实习的额外补贴。」韦舒云说道。
「那如果我输呢？」庞烨挑起一道眉。
「如果你输……」韦舒云故意将语调拉长，露出一个恶作剧的笑。「你就在你的欢送派对上跳脱衣舞。」
他们一伙朋友会到圣诞舞会上露个脸，之后他们会先行离开，到「老橡树」酒吧替庞烨办一场欢送派对。
「你们只要每人出一百元，我却得跳脱衣舞，听起来不怎么划算。」庞烨把玩着手中的啤酒罐，看似不感兴趣。
「一百元也是钱，我得打工三天才赚得到一百元耶！而且我们这边有五个人，你一赢就是五百元，别那么贪心好不好！」韦舒云理直气壮。
庞烨冷冷地直视他，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
「怎么样？敢不敢赌？」韦舒云也不退让地回望着他，语气充满挑衅。
「好。」庞烨犹豫半秒，拿起自己的啤酒罐，碰一下韦舒云桌上的啤酒罐，接着一饮而尽。「我赌。你们把钱准备好就是了。」
他把空罐子放回桌上，对于自己会答应这个赌注感到有些惊讶。他要去实习，之前还有许多课业报告要完成，其实没有太多时间做这种无意义的事。会答应舒云的提议，除了好玩以外，他同时隐隐有着其他的期待……但期待什么，目前他自己也不清楚。
庞烨望向柜台后方的席凯茜，距离圣诞节没多久了，如果他要赢得赌金，手脚可能要快点了。
「一言为定。」韦舒云满意地将自己的啤酒一口喝完，另外两名男生跟着照做。
同席的两个女孩见状，只能跟着不情愿地拿起啤酒，小小地抿了一口，射向席凯茜的眼神，包含了等着看笑话的恶意和些许的嫉妒。
她们不相信丑小鸭真的能变天鹅，最后她只会成为校园流传的笑话一则。
他们那桌突然爆出的喧闹，让柜台后的席凯茜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他们一眼，没想到却刚好对上庞烨望向她的黑眸。
席凯茜的心跳立刻漏了一拍，连忙低下头，随手抓了块抹布，用力擦拭着已经很干净的台面。
她的心因他今天对她的特别注意而隐隐雀跃着，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为一场赌注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