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太皇饭店宴会厅,夏小桃凭着过去在公关公司担任会场设计人员的才华,和绝佳的敏锐度与立体感,替接待外宾的派对精心打造了一个活泼又高贵的会场。
虽然她的眼睛看不见,但是跟助手黄稚薰和小马合作多年,每天不畏辛劳的通勤,前来勘察饭店,从西走到东,又从南走到北,听严映瑶的介绍,她就大约知道这是个怎样的地方,在黑暗里面描绘出该有的形式,不但黄稚薰他们做出了她要的规划,还很符合派对的气氛。
跟饭店总经理严映瑶谈得很愉快,公关经理古晶宜也很满意他们的用心,便签订了一年合约,夏小桃摸着两旁的太型爱心花圈慢慢的走,并闻了闻花香,这是粉红玫瑰的香气,然后微微的笑了。
接到五星级饭店的单子,那么年终奖金就有指望了,看夏致乐那家伙还有没有理由只用百货公司的礼券就打发他们?那些礼券也是百货公司的公关送的,他根本不用心。
“哈罗,这是赔你的。”古峻康出现了,想将导盲杖塞进她的手里。
“你……”她微微讶异,记得这个声音,他还送她去医院。
“这饭店是我们家的,没想到你是我们新的会场布置厂商,原来你的本业是花坊。”他一直以为盲人只能按摩、卖彩券。
“这饭店是你们家的?真好……”她的意思是,有钱真好。“我没叫你赔,哥哥给我买新的了。”她淡笑的说,抛起手上那根导盲杖。
“我给你的是最新型RFID智慧语音导盲杖,可以辨识你离目标还有多远,只要路过同样装置了晶片的地砖和红绿灯,它就会提醒你很多事,也会告诉你周围有什么,很方便。”古峻康有些得意,这么难到手的东西,只要有钱就可以。“那根原始人在用的阳春型棍子就丢掉吧!”
“什么RFID的?那么先进,不如你自己留着用。”夏小桃冷笑。
“噗哧。”黄稚薰等一群夏之家花坊的工作伙伴都掩嘴偷笑。
“你……”怎么能有瞎子这么无礼?古峻康那高傲的公子心态又出现了。
“你现在一定在想,瞎子摆什么扁姿态?对不对?”夏小桃勾唇一笑。
“哪有?”
“我现在想尿尿,它可以带我去厕所吗?”她轻佻的把耳朵靠近那根智慧型的导盲杖。“喂,RFID先生,你可以带我去尿尿吗?听到请回答,OVER。”
“哈哈……”黄稚薰等人笑得好大声。
夏小桃一直都是这样,不管是盲前盲后,都是这么俏皮顽劣。
“哼,好心被狗咬。”古峻康忿忿不平,摔下导盲杖就走。
“没涵养,以为有钱就了不起?”夏小桃昂起俏脸,不以为然的说。
“但我知道这根真的很贵,摔坏了划下来。”黄稚薰捡起RFID导盲杖。
“没有它,我也可以去厕所。”夏小桃十分乐观。
但它还是有基本的导引作用,哥哥给她买的导盲杖确实很阳春,还没用过什么名牌的导盲杖,她好奇的接过来。慢慢的摸索到女厕,进入其中一间。
不一会儿,高跟鞋踩踏地板的清脆声音此起彼落的响起,进来了几个梳着高髻的饭店服务人员。
“你刚才有看到我们饭店的大少爷摔棍子吗?虽然他平常脾气就很不好,但为了一个瞎子当众气成那样,也未免有失大少风范吧?干什么为她大动肝火呀?”阿宝边说边整理衣领。
“严总也真是的,跟她家的花坊签约是因为可怜她是个瞎子吗?但花坊也不是她开的,是她哥哥开的,要可怜也可怜不到她呀!”小美补了补妆。
“咱们脾气古怪又骄傲的古少爷给她脸还不要脸,他平常虐狗是什么样子?难得展现他在暴躁、刻薄、骄傲以外的同情心,她竟然还不要,难道身体有残缺的人,性情都是这么清高?何必呢?”佳佳对着镜中的自己眨了眨眼睛。
三个女人大嘴完了之后,又换上亲和的脸孔定出去。
夏小桃站在门里,神色甚是不屑,但又无可奈何。
花坊打烊,工作人员全都去台北支援,天气渐渐炎热,夏致乐开罐啤酒,坐下来开始对帐。
身穿名牌洋装的千金大小姐关嘉萤,手上拿着香香的扇子不断的煽动,全然没有帮忙的意思。
“好不容易花坊打烊了,又要去工地做粗工,一天工作十五小时,小心过劳死。”她冷冷的瞄了他一眼。
“很好啊,到时候还可以领钜额保险金。”夏致乐一点也不担心。
“是啊,都是为了你亲爱的妹妹嘛,医生长期帮她培养昂贵的角膜干细胞和药物医治,是到了可以手术的时机,这些年来你为了筹措手术费和干细胞的钱,不惜借高利贷,只好没日没夜的工作,等会儿放高利贷的人必要来了,你得要跟人家下跪。唉,我的男人怎么会这么窝囊呢?”关嘉萤从名牌皮包里拿出吸油面纸。在出汗的美颜上按压着,“你这么辛苦,她又不知道,我说要拿钱给你还,你也不要,真不知道你在搞什么鬼?”
“我这么糟,你就别爱我了吧!”夏致乐边说边用电子计算机算帐。
其实伍刚十年前留下的那一大笔钱够妹妹做手术和培养角膜干细胞,但他不想背叛妹妹,因为她恨伍刚,他只得每天做工十五小时来筹措,但她不知道。
“怎么行呢?爱上一个人是无法阻止的,我没办法收回我的爱,当然只能靠你哪天想通了投靠我,做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啦!”,
这时,门被大力的踢开,放高利贷的霸熊帮帮主熊哥来了。
他大步走进来,身后的三名手下随手砸烂几盆花。
熊哥拗了拗手指,拉低汗衫,露出胸膛上的大熊刺青,上面横过一道缝线。“看到没有?”
“它被砍了?谁那么大胆?”夏致乐瞪大眼睛。
“笨蛋!不是被砍的,是我前阵子胸腔积水,医生从我这只熊身上划了一刀,不然我会死。”
熊哥想起医院的冷面恐吓手段,不禁打了个颤,这辈子不想再踏入第二次。“但是他们执刀的医生收费很贵,尤其是对我们这种出来混的人更是恶意喊价,我老婆玩股票输到我差点体了她,现在手头上没钱,又不敢欠那个杜神医的钱,所以你快点还钱吧!”
夏致乐的心一动。问道:“是杜圣夫医生吗?”
“对呀!劝你们没事不要生病,他是很贵的。”熊哥好心的劝告。
他当然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曾和伍刚结下不解之缘,小桃每个月两次到市立医院检查眼睛,又哪排得上杜神医呢?其实为她看眼睛的人并不是市立医院的驻诊医生,而是远从自己开设的大型医院前来的杜圣夫,每次他都会特地到市立医院假装是别人为她诊治,但看不见的她并不知道。
因为她厌恶每一个跟伍刚有关系的人,绝对不领跟伍刚有关的人情。
令夏致乐感动的是,杜圣夫从来不会忘掉哪一天他得排时间到市立医院,跟同业朋友借位置帮小桃看眼腈。他每一次给小桃的药都是特地搜寻全球的眼科权威所研究出来的,而这些年为她培养的角膜干细胞亦是屡败屡试。
经过近年下间断的给药,好不容易渐渐有了希望,可以试试手术了。
只是杜神医开价真的很高啊!唉。夏致乐叹了口气。
“钱是一定会还的,但是快不了,除非你把我打死,我有钜额保险金,一半可以给你,另一半是我妹的。”他皮皮的苦笑着说。
“喔?这倒是个好主意,就让你死吧!”熊哥看了看手下们。
手下们领命,立刻把他架起来。
夏致乐没想到自己只是开玩笑的,熊哥竟然来真的,还被打了好几拳。
“住手!住手!我来还钱就是了。”关嘉萤忍不住出声,拿出支票。
“不要!你别替我还,我欠不起!”夏致乐虽然平常调皮不正经,但绝不会利用这个千金小姐,他是真的欠不起,因为无法给她未来。
“现在这种非常情况,你还跟我客气什么?”她急忙找出名牌钢笔。
“拿你的钱也可以,但我会卖了这间屋子,把钱还给你,然后结束花坊。跟小桃一起消失。”夏致乐即使被架住,挨了几拳,也没忘记做人的原则。
关嘉萤再怎么骄纵、不懂人情世故,也听得出他极不愿欠她人情,这间花坊是他的父母亲留给他们的财产,他宁愿卖掉还给她,也不要她拿钱出来,她很气,气自己明明可以救他,也气他竟然把话说得那么绝。
“原来这房子是你的,那就简单啦,把权状拿出来,你妹妹的眼睛有希望,你也不用再跟我们低声下气,不是吗?你们,把权状搜出来!”熊哥笑道,指挥着手下们。
手下们放开夏致乐,开始翻箱倒柜。
“不能拿,那是我们家的财产。”夏致乐想要阻止,却被狠狠的推开。
“找到了!”一名手下在神案下方的抽屉里找到一只牛皮纸袋。
熊哥遇到现实,也只能翻脸不认人,冷笑的说:“我们走啦!保重。”
夏致乐冲撞他们、缠住他们,即使被打得浑身是伤,也扯住他们不放,混战了好一阵子,只好抹去嘴角的血渍,大声叫道:“我还有一个户头,是一个朋友给我的,只是……别让我妹知道。”
说完,他从神像下方拿出一本存折,递给熊哥。
熊哥翻开存折,钜额的数字令他大为惊疑。
他狐疑的挑眉,打量鼻青脸肿的夏致乐,心想,为什么他迟迟不动用这个户头的钱,医治他妹妹的眼睛?为什么他不让夏小桃知道呢?难道这个户头有问题?
“不会被冻结,也不是脏钱,那是小桃生平最讨厌的人给我的,我不想背叛小桃,所以没让她知道,也一直没动用。”夏致乐难过的说。
“如果有诈的话,你知道你的下场会怎样。”熊哥撂下狠话。
这时,黄稚薰一行人热热闹闹的回到店外。
夏小桃拿着导盲杖,缓缓的定进来,皱起眉头,冷冷的抗议,“我才不要用那个人的钱!”
“难道你喜欢看我被人打死?”夏致乐火大的说。
“是他把我害成这样子,又拿钱叫我去医好,那我把这本存折还给他,让他也挖出自己的眼睛,看他办不办得到?”由于今天在饭店的女厕听到三名服务人员刻薄的话语,新愁加旧恨,使得夏小桃变得更情绪化。
如果不是那个人,她不会被另一个复制品毁了原本快乐飞扬的未来。
“喂,现在到底是怎样?”熊哥看兄妹俩争执不下,想着,那男人到底是谁?
哪知霸熊帮一个手下想要争功,故意推夏小桃一下,害她跌坐在地上。
一道高大的人影从门口闪进来,熊哥还没看清楚对方是人是鬼,脸颊就先承受了热辣辣的拳头。
伍刚的气势锐不可当,一手扼住离他最近的那人的喉咙,钢铁也似的手捏得那人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碎了,有人拿起盆栽就要从后面大力的砸向他的头,他却能在危险的一瞬间轻飘让过,并松开手,让盆栽砸在原本被他扼住喉咙的那人的脸上,霎时他惨叫一声,血流如注。
伍刚顺手拿起关嘉萤放在桌上的名牌钢笔,面无表情的就往另一人的肩膀直直插进去,而且狠狠的一插再插。
因为他是推倒夏小桃的王八蛋,伍刚下意识的就是想杀了他。
伍刚的表情没有愤怒,也并不生气,仿佛只是在做自己应当进行的动作。
“啊……啊……”那人狂叫,肩头多了好几个血洞,鲜血直流。
“好了……好了!刚哥……够了!”夏致乐眼看就要闹出人命,也不知道为什么隔了这么多年伍刚会突然出现,但他很了解伍刚要是真的计较起来,绝对不轻易罢手,于是冒险扑上去,想将他拉开,阻止他。
无奈伍刚就像是个暴力机器,夏致乐一个人拉不走,后来杨尊、黎焰进门,看到这血溅四处的景象,连忙上前一起制止了他,这才勉强将他拉走。
古晶宜则是看得呆住了。是她带着伍刚来的,没想到……
伍刚稍微平复情绪,疑惑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失控?他不知道自己原来会打人,而且这么熟练,毋需思索,那么他为什么又会被果园的工人们欺负?
“刚哥,你……”杨尊不确定他是否记起了过去。
“是伍刚?”夏小桃迟疑的开口,从刚才惊心动魄的暴动听起来,是伍刚来了?
但是,怎么可能呢?
他说过他会远走,他留下独自一个人在黑暗里的她,不是吗?阔别十年都无消无息了,怎么会?
她积压多年的思绪翻涌,不知是苦是乐是恨是怨,好想哭,好想杀了他!
伍刚深深看着双目失焦,脸上好多愁绪流转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就特别心痛,是她给了自己长不出任何东西的盆栽吗?为什么她会看不见?
“听说是你给了他盆栽,听说那个是柠檬草,我今天带他来,想问问看……你那里还有吗?”
古晶宜轻声问道。
夏小桃像是被浇了盆冰水,颤声叫道:“听说?什么听说?伍刚,你既然把我忘了,又干嘛来找我?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你觉得我还种得出来吗?”
“对不起……”伍刚心想,自己是强人所难了,莫名的很怕这女孩生气。
“小桃,刚哥他……失去记忆了,你别怪他。”黎焰连忙帮他说情。
“失去记忆?”
杨尊将自己去元水原果园遇到伍刚的事情说了一遍。“阿元师在悬崖下发现他时,他身边带着那个盆栽,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差一点死在那里。他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但那些工人把柠檬草丢进井里时,他也跟着要跳下去……可见他对你用情很深。”
夏小桃怔怔的流下泪,他最爱的人不是她,是他那个像禽兽的弟弟。
“小桃?”伍刚听得出来,自己和这个女孩以前有着很深的误会。
“你别叫我!”她伤心的大叫,想要逃跑,但激动之下忘了自已看不n屯,一转身立刻跌倒。
是谁害她变成这样的?他做了那么多让她伤心的事,他却全都忘了?那么她的黑暗、她被饭店的服务人员取笑、她的思念和痛苦,又算什么?[热¥书+吧&独@家*制#作]
伍刚心痛的上前扶她,但被她挥开。
他以前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事?他看着夏小桃那有着好气色的圆润脸庞,因为他而变得苍白,那俏丽活泼的脸却配上一双失焦的眸子,不由得爱怜横溢,还带了很多莫名的心结。
难道是他害她变成这样的?如果他会为了她的柠檬草而跳井,又怎么会舍得让她看不见?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沉默老实的人而让工人们欺负,却在见到她被讨债分子推倒在地时,突然将那些恶人狠狠的教训一顿,好像是不需要思考的反射动作,这代表她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女人。
可是,为什么她那么恨他?而他被她这么驱赶,还是不想放弃。
夏致乐扶着妹妹,走回房里。
伍刚欲言又止,想要跟上去。
夏小桃从里头丢出两个长方形的东西,摔在伍刚的身上,门随即砰的一声大力关上。
他拾起来,分别是“天魔666”、“人鬼双胞眙”的录影带。为什么要丢这两卷录影带呢?
只是随手拿起来打他的吗?
“啊,原来小桃跟MTV买来了……”黄稚薰不自觉的脱口而出。
“这是什么?”伍刚的脑海一片空白,却感到心痛。
原来在他消失后,随着时代的改变,小镇的MTV也歇业了,夏小桃赶忙到那里去收购录影带,服务生看到她竟然变瞎了也十分惊讶,但不便多问什么,她买的就是当初跟伍刚一起看的那两卷录影带。
黄稚薰和小马都要哭了,夏小桃用情至深,伍刚却把这一切都忘掉了。
“以前我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伍刚问。
杨尊和黎焰都回答不出来,他杀了伍爷、连子棋,因为这个女人的一句话而砍下在孤儿时期唯一对他伸出援手的古兆国的头,他还有一个邪魔似的孪生弟弟,而这个弟弟也是他失踪许多年之后,他们最近才知道的,伍刚一直把孪生弟弟藏得很严密。他很神秘,像个永远不会被解开的谜团,他和他们都是令人心胆俱裂的修罗门杀手,而伍刚正是比历届掌门人更厉害的人物。
他曾说过自己没有“心”,一个杀人机器是没有“心”的,而他们曾想过要将伍刚行刑至死,以告慰伍爷在天之灵。
“你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大家都喜欢你。”黎焰实话实说。
“我们以前是结拜兄弟。”杨尊把他们的关系简化。
“难怪我觉得你的字迹很眼熟。”伍刚回想着那张纸条。
“特别丑,对不对?”黎焰坏坏的笑问。
“比你好看。”杨尊冷声斥道。
伍刚看着眼前这两个人,想起上次那个阻止他跳井,揍倒一群工人的卫可仲,他想自己若从前跟他们结拜,应该不是太糟糕的人。
回到与世隔绝的元水原果园,伍刚躺在后院的沙滩椅上,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想着那几个男人,想着对自己有某些重要性的柠檬草,想着夏小桃那双承载着无数苦意的失焦双眸……
他轻轻闭上眼,想像看不见的人生是怎样的黑暗世界。
她不是生来就眼盲,似乎跟他有关系,一个原本生活多彩多姿的青春女孩霎时之间跌入无尽的黑暗深渊,该怎么接受这个绝望的结果?
难怪她会恨他,如果他是造成她看不见彩色世界的凶手……伍刚的心微微抽痛。
他刚刚看完了夏小桃丢出来的录影带,虽然是经典恐怖片,但他的思绪完全抽离了剧情画面,感知里尽是心痛和甜蜜的交缠。
是不是看着那两部电影的时候,他正做着什么特别的事?两卷录影带还加入了他和谁的故事吗?
跟夏小桃有关吗?
“听说你今天真的去夏之家花坊讨那个叫做‘爱’的植物,在哪里?”等待、煎熬了一天,元香兰去大学听课都没心情,整天想着,不知道他拿到了没?但是她假装好奇的问问,籍以掩饰忐忑不安的情绪。“看你的表情,应该是空手而回,本来就没那种植物。”
“应该是有的,只是她不给我。”伍刚淡淡的说。
“给不出来当然就不给。”
“我觉得她那里什么都有。”
元香兰听了,一阵酸气直冒脑门。花坊老板娘什么都有,她有的也不少啊!难道一个小小的花店老板娘拥有的东西会比她这个果园地主的女儿多吗?
她有好多土地可以继承,这片山都是他们元家的。
“既然你觉得很满意,下星期我生日,不如请她来我们这里布置露天的生日派对吧!我会邀请很多人。”
“她看不见。”伍刚微微皱眉。像是不悦。
“她看不见?”元香兰很是惊诧,思绪混乱。她的生活安逸平和,没看过手脚不便的人,何况是盲人?可是古晶宜小姐说,太皇饭店才刚跟夏之家花坊签约,由他们负责会场布置,负责人还是老板娘。”
伍刚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难道那个叫夏小桃的女孩就算眼盲了,还是能凭着对花花草草和美感的天分,在黑暗里把室内空间变得立体而去设计会场吗?
“也让我做做好事嘛!”元香兰有一种健康又美丽的优越感。
既然对方是瞎子,就没什么好在怎的了。她放下心来。
“生日这种事有什么好庆祝?”伍刚冷冷的说,不喜欢她的心态。
“如果没有生日,我们是怎么诞生的呢?要是没有生日,这世界上便没有你,也没有我,不值得庆祝吗?这是为了高兴因为有了那一天,所以才能跟自己喜欢的朋友和喜欢的人相遇,不行吗?”从来没有人那么严肃的跟她说话,他刚才的冷意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事了,立刻恼羞成怒,“就像你也是,如果没有我爸在悬崖下捡到你,你还能活着吗?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但你本来会死,是我爸不嫌麻烦将你捡回来,救活了你,死而复生的那一天也是你的生日!
你不要忘了是我们救了你!”
元香兰就是这样,明明喜欢伍刚,但只要他一不顺她的意,就会被激怒,她当然知道冷静内敛不多话的伍刚从来不会刻意挑衅人,但她就是喜欢找他麻烦,以前她心情不好,就算看见工人们打他,她l乜装作没看见,因为自视甚高,不愿承认自己对一个只能在她家帮佣的陌生男子产生情愫,而要他像那些工人一样奉承她,他又做不到,她因此愈来愈生气。
“我没说不去花坊找人。”伍刚的耐性已到达极限,冷冷的说完便进屋里。
“等等!”元香兰叫住他,“你要去的话就叫我,我跟你一起……”
伍刚头也不回。直接关门,并上锁。
一向盛气凌人的元香兰怔怔的杵在原地,不知道现在的心情算什么?心烧烧痛痛的,又好像不是自己的,她很想唾骂他,凭什么给她脸色看?可是她条件好,又有果园可继承,有那么多男孩想要巴结她,她大可不必因为他的一、两句话而受委屈,不是吗?那么不屑他,那就赶走他好了,让没有任何身分证明的他流落街头……
可是,为什么明明知道会碰钉子还是要惹他生气?其实他只要顺着她一点不就行了吗?她也没要他做什么,知道他的个性就是这么冷淡,她所遇到的男孩们都可以为她改变,为什么他不行?
走下公车,夏小桃跟司机道别后,拿着导盲杖走在红砖道上。
今天又是去市立医院检查眼睛的日子,左医生说她这些年来不中断的回诊并培养干细胞,很有机会一试新手术,只是……她的神情变得暗淡,要去哪里筹措手术费呢?
虽然哥哥说包在他身上,但她好怕他的方法就是去跟关嘉萤借,这样会害他签下卖身契的。
她心里内疚又觉得自己没用,明明伍刚在十年前就留了一大笔钱,可是她坚持不用,让哥哥去借高利贷,幸好她取得了太皇饭店会场布置的合约,总算还了本金,不过利息已经滚成跟原来借用的钱一样多,把这些还掉。又不用动手术了。
她是否还要坚持下去?伍刚都已经忘掉一切了,她再不放手又有何用?
“夏小桃。”古峻康等在医院门口,一见到她,立刻迎上来。
“古峻康?”她听觉灵敏。奇怪,他怎么会出现?
“在我模糊的印象里,你说你是一个月回诊两次,算了算,上次是那个月的第二个星期三,今天同样也是这个月的第二个星期三,所以我来碰碰运气,我很聪明吧!”古峻康有些自鸣得意。
“是啊,好聪明。”夏小桃牵强的附和,然后越过他,要进去找电梯。想到他是古兆国的儿子,她就不想跟他多说一个字。
“你今天为什么戴墨镜?都已经看不到了,太阳再大也下伤眼啊!”
真是一个败蒙奢华、不知人间疾苦又没常识的呔少爷!夏小桃直直往前走,才不理他咧!她平常在花坊、在室内时是不戴墨镜的,可是城市的太阳比较大,因为看不见不知道太阳的威力才会被伤害到,不是眼瞎了就不需要保养,好吗?上次没戴墨镜。是因为那天是阴天。
“你干嘛不理我?你不奇怪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古峻康向来是女孩子好奇的对象,他爱慢跑,又是在英国留学的,一副新新青年的样子。
“不关我的事。”夏小桃的脚步没停过。
古峻康难以接受一个女孩竟然三番两次给他钉子碰,他是天之骄子,以前爸爸在的时候,当他是天才,现在叔叔掌权了,怕他太聪明会夺取财产,所以将他打入冷宫,只让他做公关专员,但他得到的遗产已够他花三辈子,像他条件这么好的男人,从来都是美女们好奇、跟随的对象,但是这个看不见的女孩却始终对他冷言冷语。
他气愤难平,继续跟着她。
夏小桃进入第四诊间,摘下墨镜。
她一直以为十年来替她看诊的是左柏诚医生,但每个月都会记得哪两天要空出一段时间坐在她面前的却是杜圣夫。
“你这两天哭过?”杜圣夫问道。
“啊?很明显吗?很丑吗?还在肿?”她毕竟是女孩子,有些在意的摸了摸眼睛周围。
“没那么严重啦!”跟宋护理长不定时轮班的护士许淡云笑说。
“跟男朋友吵架?”杜圣夫又问。他从黎焰那里知道伍刚的事了。
“我没有男朋友啊。”她连忙澄清。
“那站在外面,我们已关上门,他还从小窗上一直采看的那家伙是谁?”
夏小桃的心狂跳一下,难道伍刚跟过来了?他记得她了吗?还是虽然记不起来。但下意识的就是会偷偷跟着她?她一下期待,一下又怨怒,不知道该不该希望是他?
古峻康终于忍不住敲了敲门。自己进来,双手互搓,难忍欣喜的说:一杜神医,久闻大名,没想到替这女人看眼睛的医生就是你,早知道我上次开车带她来的时候,就进来看你了。”
全球知名的内外科专精的圣夫综合医院院长杜圣夫,谁人不识?
“谁准你进来的?给我出去。”杜圣夫冷冷的说。
夏小桃除了初期由花坊的人陪同看诊之外,后来都是独自前来,而花坊的人也不揭破他不是左柏诚的事实,没料到今日她身后竟跟着一名陌生人。
“杜神医?”夏小桃倒抽一口气,所有的思绪瞬间奔腾,她终究不是个愚笨的人,立刻敏感的脸色一变,“你是杜圣夫?”
杜圣夫默认了,都怪这个莫名其妙跑出来的程咬金。
“我哥竟然也跟着你骗了我十年,谢谢你这么卒苦的奔波,也谢谢你对我尽心的照顾,再见。”她没得商量,起身就走。
“你拿伍刚的错误来惩罚你自己有什么用?”杜圣夫看着她的背影,冷冷的问。
“我不是怪他让我变成瞎子,而是怨他当年故意让我以为是他害我,宁愿我带着恨他的痛苦心情过一辈子,也不让我知道真相,就为了保护他那不见天日的禽兽弟弟!但是我还是知道了,就算我用恨他的疼痛心情在黑暗中过一辈子也无所谓吗?他以为他可以忍受被我误会,只要能保护他弟弟就好,委屈也没关系。那么我呢?恨人的我就好受吗?”
这些心情,夏小桃都尘封在即使失去光明也乐观的外表底下,可是谁知道?
她从不对人说,但是现在伍刚突然冒出来了,从前的悲欢离合又浮上心头。
“只要治好了我的眼睛,他就云淡风清,毫无愧疚了吧?只要拿他的钱动手术,他就以为什么事都没发生……一定会这样,他这个人最自以为是,老是只愿做自己爽的事,不管别人会怎么想……”说着,眼泪又滑落她的脸颊。
“小桃……”许淡云难过不已。抽了张面纸递到她的面前。
夏小桃接过面纸,低头擦拭泪痕。
“其实你是怕一旦眼睛治好,或是拿了他的钱动手术,你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就一笔勾销,所以就算是恨也好,总也是一种跟他接连的关系,要是连这种怨恨的理由都没了,你会觉得比眼前的黑暗还痛苦。”杜圣夫一针见血,冷冽而锐利的分析。
被他像利刃一样的剖析着她从不愿让人知道的矛盾心情,有点像是迎头痛击,夏小桃怔呆住了,这些年不断防备、保护的自我正一点一滴的瓦解。
对!她就是不想承认有一天连想念伍刚的理由都没有……她崩溃了,低声哭泣。
有时候爱一个人太深,连恨都是拿来想念对方的好借口。
“动手术的钱我来出吧!”古峻康终于逮到机会说话了。
“你到底是谁?”杜圣夫讨厌这个想卖好的家伙。
“我是太皇集团董事长古万国的侄子古峻康。”他总算能表明身分。
杜圣夫在同一瞬间就想起古兆国那件陈年旧事,他是古兆国的儿子,那么夏小桃也是知道的?他们又为什么会在一起?若夏小桃真的一气之下答应,这将会陷她自己、古峻康、伍刚和夏致乐到哪个更复杂的深渊?
“我怎么能拿你的钱?”夏小桃想也不想的说。
“追女人都要有手段的。”
夏小桃一怔,她听错了吗?还是她误解了他的意思?
“我对你好像有那么一点意思,所以今天才会特地在医院门口等你。”
“今天不是愚人节吧?”她立刻反问。
“我不必为了一个玩笑付出必须要请得动杜神医的手术价码吧?”
“可是我……我是个瞎子。”
“治好就看得见了。”古峻康一向相信只要有钱,没有办不到的事。
夏小桃无话可说,这个很高傲又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该不会是生活得太圆满幸福,所以要追个有缺陷的女人来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