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三椒小馆多了新菜色!

用来自神秘国家的神秘鱼类,烹调成鲜美可口的盖饭,一反老板每道菜都要辣到让人断肠的原则,微酸的调味,引出鱼肉本身的甘甜,非常受到顾客欢迎,每日限量二十份,推出一周以来,天天供不应求。

尽管有这么好的口碑,慕名前来的老夫妻还是有点疑虑,老先生看过了菜单上怪鱼的图片与解说,狐疑道:「『波多玛』到底是什么鱼?没有毒吧?」

「波多玛是我家乡产的鱼,没有毒,隆小姐做了最适当的烹调,绝对没问题。」瑟欧斯解释道,这几天他在店里帮忙,已能从容应付顾客的疑问。

「这盖饭不辣吧?」老太太担心道:「我吃不得太辣的食物,是这里的菜好吃,我才老是跑来,挑着不辣的吃,这盖饭口味不会太重吧?」

「请安心,我也不敢吃辣的食物,隆小姐特别考量我的口味,做得很清淡,我试吃过,保证绝对顺口。」

想到那美妙的滋味,他打从心底露出幸福的笑容,「这是我在人间吃过最美味的食物,请务必尝试。」

什么人间?老太太没听懂,但年轻人英俊灿烂的笑靥让她脸红起来,「好……好吧,那就来两份。」

瑟欧斯刚回到柜台,一道嗓音冷冷自角落响起。

「谁特别考量你的口味?」隆莉涵原本在和一名穿高中制服的少年说话,此刻挑起一眉瞧着他,表情不露喜怒。

瑟欧斯诧异。那对老夫妻坐在餐厅最角落,离柜台很远,她居然听得见他们讲什么?

他理直气壮道:「难道不是吗?那天妳在调味时,每个味道都让我试过,后来我说最喜欢的味道,也就成了现在卖的口味,这还不是拿我当标准?」

「我是考虑食材的特性,才决定使用何种调味科,你的评语我只当成参考,我有自己的考量。」她口吻严肃,不容许她的专业判断被当成随便迁就。

「可是我不喜欢辣,妳就没要我试辣的。」虽然吓他还有重口味,但除了吃生鱼片时的芥末,之后没有更刺激的味道。

他哪来这莫名其妙的自信,咬定她是为了他?隆莉涵觉得好笑,认真解释道:「我不是说了吗?因为我想保留鱼肉的鲜味,调味太重,会破坏口感……」

一旁的崔寡妇吃吃笑了,坐在柜台边的制服少年也掩口偷笑。

隆莉涵横了两人一眼,不懂他们笑什么,两人转开头,还是在笑。

瑟欧斯也笑,是尴尬的干笑,「所以,真的不是为了我……」

「当然不是。」她被笑得不自在,答得斩钉截铁,「你、少、臭、美。」

她转身要进厨房,顿了下,向少年道:「你要的餐点马上就好。」

「谢谢。」魏霓远托腮浅笑,饶富兴味打量着呆立的瑟欧斯。

隆莉涵进入厨房了,崔寡妇还在笑,颇有深意地瞧着瑟欧斯,「我还以为除了我,莉莉不会跟人说这么多话──尤其是男人。」

「我也以为隆姊姊一直很严肃。」魏霓远深思地瞇着眼。

相由心生,心境的变化会显现在外表,他这个不常来的人轻易就看出,隆莉涵冰似的态度软化了,虽只是细微的改变,但已不是从前那般冷酷。

「『臭美』是什么意思?」瑟欧斯还在发愣,因为不懂这个词汇,也因为她说跟他无关的断然口吻,心里沉沉的。

「意思是叫你别自以为是,你对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别以为自己对她有那么重要。」崔寡妇把握机会,狠狠刺瑟欧斯一记,看出魏霓远有话要说,她自行避到柜台一边。

魏霓远伸手在失神的瑟欧斯面前挥挥,唤回他的神智。

「我今天过来,一是帮几位模特儿姊姊买晚餐,二是传达一些话。秀和已经连络上南宫老师了,只听电话里的叙述,他无法判断你的状况,他说会尽快赶回来,也已经连络一位向煌渐先生,一起解决你的问题。向先生对时间法术很有钻研,相信能帮上你的忙。」

「用不着这么麻烦吧?」除了那时突然变回猫,这几天他身体状况一直很稳定,没再出岔。

「因为露雅姊姊很担心,而且南宫老师也对法术失效百思不解,他们坚持要把问题原因找出来。」

魏霓远程茶啜了口,「另外,露雅姊姊要我提醒你,尽快完成你的任务,别让芦纳抢先。」

「我也知道事情很急,但我没有适当的机会啊!」瑟欧斯烦躁地说。

魏霓远定定看着他,忽道:「你要有耐心。」

瑟欧斯睨他一眼,魏霓远神色温柔续道:「隆姊姊外表倔强冷漠,但这是因为她心里藏了一些痛苦的事和一些伤口,对于受过伤的人,你总要多一份耐心和体贴,温柔地包容她。」

「你为何这么了解她?」他不喜欢魏霓远谈到她时的熟稔口吻。

「我善于察言观色啊!」魏霓远温和浅笑,泰然迎视他富含敌意的眼神。

瑟欧斯双手撑在柜台边缘,俯头注视着他含笑的黑瞳,眼下有淡淡暗影,「我以前看过你吧?」

据说这个少年是当今正红的模特儿,俊美的皮相风靡无数人,不过看在他眼里,还是跟一般人类没两样,何况来到澧松道之前,他根本没见过这张脸。

引他注意的,是这少年身上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他一定曾在哪里见过他──或者不是看见,是「感觉」到。

「我的脸常出现在杂志或服装广告上,你当然会觉得眼熟。」

「不是这样。我不是在这里认识你,是在别的地方。你……去过非洲吗?」

「我因为工作关系,偶尔会出国,不过没去过非洲。」虽不懂他为何问这些,魏霓远还是耐心地回答。

「但我在非洲见过你。」愈说瑟欧斯就愈笃定,「有一、两次,我在……『工作』的时候,你就在附近。我曾经感应到你的气息。」

魏霓远知道露雅一族人的身分,也听她提过,瑟欧斯在非洲做的是什么样的「工作」。

他脸色变了,晶灿的眼眸蒙上神秘黝暗,似笑非笑,「我确实不曾去过非洲,但你确实可能在那里遇见我。」

「跟你脚上的东西有关?」瑟欧斯探头,看见少年脚踝上系着银炼,银炼被施以禁制咒术,以咒术的强大力量判定,显是出自南宫璟的手笔。

「没错……」瑟欧斯的脸快贴上他,他身子微微侧开一些,正好看见隆莉涵端着餐点站在厨房门口,脸色古怪。

「你的餐点好了。」她走近柜台,将餐点交给魏霓远。

瑟欧斯这才让到一旁,还是盯着魏霓远看,看着他付帐,与她愉快地交谈几句,然后提着餐点离开。

隆莉涵手里还拿着两个刚捏好的饭团,分别交给瑟欧斯与崔寡妇,「趁现在客人不多,你们先填一下肚子。」

她转身要回厨房,手腕蓦地被攫住,她回头,看见瑟欧斯小心翼翼的脸色。

「妳还好吗?」这几天她对他的态度稍有改变,偶尔给他微笑,就足以让他愉快许久,她神色忽地冷冽,他也就格外敏感。

隆莉涵眸色一闪,明知他问什么,却答非所问,「放手,我还有工作要做。」

方才,她看得清楚,他和魏霓远的距离有多近;两张同样出色的男性面庞靠在一起,画面暧昧,令她心头浮上厌恶感。

她不歧视同性恋,她自己的父亲就是同性恋,但经历过那些之后,她下意识地排斥男同志,她讨厌身边的男人突然告诉她,他爱的是她父亲,一想到这可能性,她的怒气就无法抑制。

她明白,她在迁怒,把从那些人受到的郁气发泄在他身上,可,不是告诉自己,仅仅是朋友吗?既然认定他只是朋友,他喜欢男人或女人,她又何必介意?

明明不会与他交心,为何她还会怕?怕什么呢?

她郁闷,而他困惑,不明白她突来的冷漠,不断思忖自己做错了什么。

崔寡妇任由他们两人对立,径自招呼客人。

半晌,瑟欧斯迟疑地开口:「其实……」

「嗯?」他神色为难,想说什么又不敢,隆莉涵等着他开口,浑然不觉经过的客人都在偷看他们,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窥视,像看小情侣吵架。

「妳要我吃辣椒吗?」

隆莉涵错愕,「什么?」

「妳说过,看我痛苦,妳就会快乐。我想,那天妳为了让食物展现最好的味道,没让我吃到辣椒,可能不太满意吧!」刚才他误解她认真的心血是为了配合他,她脸色确实不太好,他思前想后,认为这件事最有可能。

「如果能让妳高兴,我就吃,够呛的话,我吃完还可以表演喷火特技。」他一脸舍身娱人的悲凉表情,还自我消遣。

永别了,他可怜的舌头,若有来生,希望能与它再续此生缘分,呜~~

隆莉涵瞪着他,脸色诡异,她眼角微微抽动,猛地捂住菱唇,弯下腰去,爆出一串笑声。

轮到瑟欧斯错愕,这有什么好笑?

他看着她纤肩颤动,笑得直不起腰。他莫名其妙地转头看崔寡妇,后者笑咪咪的,客人们则是大惊奇,纷纷驻足观看,怀疑今天来店里的不是隆莉涵。

「你啊……」片刻后,隆莉涵才收住笑,抬起笑得绯红的双颊,眼里都是笑泪。

她搭住他肩膀,缓过一口气,摇摇头,轻道:「傻瓜。」

她似叹的语调好软,软得像对待一个傻气的孩子,软得他的心轻柔震荡,他傻傻地看着她,不知她这二字评语主何吉凶?

「你一定是外星人。」她一时戏言,他居然就记住了,还认真考虑以此讨她开心,哪个地球人会这么傻?

他傻,却傻得好窝心,傻得令她莫名地鼻酸。有多久,没有一个人这样在乎她,这样认真地记下她的每一句话?

她重重按住他厚实的肩,眼眸灿亮,「既然你有这份心意,我一定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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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一整晚,瑟欧斯都在等一盘辣椒多到满出来的料理出现在面前,但除了那个饭团,她什么也没给他。

十点钟,三椒小馆打烊关门,所有员工都回去了,只留下隆莉涵准备深夜的宴席,今晚隆云冰请了友人在此聚餐,他们指名要尝她的手艺,瑟欧斯也跟着帮忙。

她忙着处理食物,还是只字不提要如何「成全」他的心意,饱受精神折磨的他却按捺不住了。

「那个……」

「八吋骨瓷盘子,给我。」手指碗盘架。

他依言递给她盘子,又道:「妳说……」

「枣色碟子,两个。」

他又给她碟子,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忘了这件事,「妳还记得吗?」

「记得什么?」头也没回,还在忙。

她八成是忘了吧?那他该不该提醒?

心底马上冒出一个声音,痛斥他是白痴,她忘了最好,他何必自找罪受?

可另一个声音更大声地反驳:他曾那么笃定地告诉母亲,想再看见她的笑容,为了她的笑容,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这不是装腔作势的好听话,是他衷心所愿,他怎能退缩?

他还在想,隆莉涵已经转过身,手里筷子挟着一个鱼卷,鱼卷上沾着他最熟悉的绿色芥末,送到他唇边,「试吃看看吧!」

来了,履行诺言的时刻来了。

他很认命地张嘴,反倒有种解脱的快感,咬住鱼卷的同时微微闭气。他已发现吃芥末的诀窍,只要不呼吸,呛麻的气息就不致随呼吸窜入脑部,比起辣椒,芥末只是气味太呛,不算太难忍受……

欸,竟然一点都不呛?他愕然,嘴里唯有鱼肉的甜嫩,绿色酱料原来不是芥末,而是冰凉的蔬菜泥,揉合成清淡爽口的滋味。

「好吃吗?」他惊喜的表情已经给了答案,隆莉涵微笑,「这是把鱼肉绞碎调味,捏好之后下锅炸,再加上蔬菜泥,是我的独家料理,因为今晚时间不太够,只能做些简单的菜。」

她将每道菜都挟了一点,喂他尝过味道,居然没一道是重口味,他窃喜,也困惑,「这些菜,都不辣……」

「待会儿的客人,口味与一般人相同,弄得太辣,他们就不敢吃了。」面对他狐疑的眼神,她仍旧微笑,添了一丝温柔,「明知你不喜欢辣,我又何必故意荼毒你?」

他眸中闪着死里逃生的感动泪光,「可是,妳说『一定成全我』,我以为……」以为他这回不辣到毛掉光才怪。

「那只是吓你。你能那样说,我就……很高兴了。」她太久没有表达自己的心情,有些腼腆。

他有孩子般纯真良善的气质,能让人不自觉放松戒心,她一直在闪避他这独特的魅力,但他今晚的话击中关键的点,她终于连最后的防备都松懈,承认她无法抗拒他。紧绷的情绪一旦放松,感觉如斯愉快美好,恐怕……再也收不回来了。

「妳觉得高兴?真的?」他惊喜万分,「即使我不吃辣,妳也会高兴?为什么?我做了什么别的,让妳开心吗?」

莫非他这几天认真整理家务、帮忙招呼餐馆客人,表现良好,让她芳心大悦?

「重点在于你的心意,不在于你做了什么。」

「只要心意就够了?」怎么和母后说的不一样?「我不需要做得更多吗?」

「什么意思?」

「呃,因为妳总是绷着脸,我不知该怎么办,就去请教某个人,她说我得把妳放在心里的第一位,观察妳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留意每个细节,把所有心思放在妳身上,她说唯有这样,才能讨好妳。」

隆莉涵越听越惊讶,「我的态度让你很困扰吗?」没想到他暗地费心这么多,但也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吧?将她放在第一位……未免超出朋友的分际了。

「也不是这样,因为我很久……没和人相处,我在丛林里待了十年,身边除了战友,就是杀不完的敌人,来到这里以后,不知如何调适,也许不知不觉中,做了让妳生气的事……」

「等等,这两件事有关连吗?」她被弄胡涂了。

「算有吧!」这是她头一次这么专注地看着他、听他说话,这让他紧张,心脏怦怦跳,「总之,我不擅长和人相处,虽然问到了那些诀窍,我还是不懂该怎么做,不过,我自己想到了方法……」

「想到就好,我可不希望你带着一些奇怪的烦恼,影响工作效率。」她打断他,直觉地害怕他将说出口的话,「我好像听到车声,应该是客人来了……」

「我想到的方法,其实也没什么。」他也打断她,眼中带着一抹柔和的坚持,不容她退避。

「既然不知该怎么做,不如一切都由妳决定。妳要我吃什么,我不问第二句就吃;妳要一打波多玛,我给妳十二条,不多也不少;妳忽然有事要我办,我却远在世界的另一端,只要妳呼唤一声,我立刻赶到妳面前,任妳差遣。」他自认想到十全十美的法子,展颜微笑,「这样,妳总会开心吧……」

却听她回以冷冷一哼,他一愕,不解地觑着她讥嘲的表情。

「你想出这种方法,是打算当我的朋友,还是当我的奴隶?」他的神情认真,令她讶异而慌乱,讶异他为了自己,竟愿意做到这种地步;慌乱他在她心间掀起惊涛骇浪,几乎摧毁她自我防卫的一切。

他不为她讥刺的语气激怒,只勾起深深笑意,眼神柔得让最冰冷顽固的心都会融化,「妳当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突然响起敲门声,两人同时转头,从玻璃窗口看见隆云冰。

「莉莉,赵叔他们到了,但附近的停车位都满了,妳能不能去开骑楼的铁门,让他们把车停进来?」

「我马上去。」隆莉涵立刻离开厨房,匆忙的身影像是逃难。

瑟欧斯打开后门,隆云冰走进屋内,「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我怕隆小姐忙不过来,留着帮忙。」

「是吗?辛苦你了。」隆云冰打量着他泰然自若的神色。

他几分钟前就到了,站在门外,听见了屋内所有的对话。

他的女儿经历过太多震骇的场面,早就没什么能让她失措,这个男人却仅凭几句话,就教她落荒而逃。他瞇起眼,仔细看着对方,「你怎么看莉莉的?」

「我喜欢她。」他神情一如先前坦荡自然,彷佛他既已笃定如此,天崩地裂也摧毁不了,也就没必要大声嘶吼自己的坚持,但温和之下的决心,并未因此减轻了分量。

「口头上说喜欢很容易,要她也喜欢你可没那么简单,如果你造成她的困扰,我绝不饶你。」隆云冰警告道,却深感矛盾。他希望女儿快乐,又怕这个男人伤害她。「如果你能保证对她好,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方法。」这个方法,也需要他配合才行。

瑟欧斯双眸一亮,「什么方法?」

隆莉涵回到厨房时,看见的就是她父亲凑在瑟欧斯耳边说话,后者边听边点头,显得兴奋又期待。

她脚步一顿,「……爸,赵叔他们进来了。」

「我马上出去。」隆云冰抬手欲拍拍瑟欧斯肩膀,见女儿盯着自己,他硬生生把手收回,低声道:「就照我说的,这几天内你一定要找到,否则会来不及。」

瑟欧斯颔首,两人交换会心的笑容,隆云冰这才走出厨房。

「快点,帮忙上菜。」隆莉涵命令自己不要理会他与父亲的神情,抽出托盘,将菜放上,浮躁之下却险些打翻托盘。

「小心。」瑟欧斯及时接住托盘,见她神色气愠,温声道:「刚才,我是说真的。」

「那又如何?」刚才?她想到他与父亲咬耳朵的刚才,想到他与魏霓远的亲密神态,她苦涩咬牙,努力克制把菜摔一地的冲动。

「我说到做到,而且很有耐心,妳随时可以试验我。」

「有耐心,也得用对地方,否则是白费工夫。」事已至此,如果她还会相信他,她就砍下自己的头当球踢!

他深思地颔首,浅笑:「那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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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怀不轨接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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