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二天早上,何威克医生来看洁玉。他是一位满头灰发的长者,蓝色的眼睛闪烁着平静的光芒。他的仪容和礼节都一丝一苟,毫无瑕疵,洁玉觉得他像一只精明的浣熊,因为他服服贴贴的鬓脚留的很长,几乎快碰到鼻子。
就像她早先对凯恩说的,何大夫一直在她伤口附近弄来弄去。凯恩站在床脚,手握在背后,像个守财奴在看守他的宝藏。大夫检查完后告诉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休息,然后还提了一大堆建议,可是洁玉根本懒得理会他。
凯恩却很专心在听,好像要记清楚每个细节,而且真的是把她当病人看待。当何大夫建议为她头上的肿疱冷敷,凯恩立刻出去准备。
洁玉很庆幸房间里只剩下她和大夫两个人。“我知道你也替凯恩的父亲诊疗,”她说道。“听说他健康不佳,现在有没有好一点了?”
何大夫摇摇头。“别人很难为他做什么,”他说道。“真令人同情,自从克林死后,他就放弃了求生的意愿。唉,克林是他最宠爱的儿子,你应该知道的,这个损失让他伤心欲绝。”
“你为什么说克林是他最宠爱的儿子?”她问。
“克林是他第二任妻子所生的,”何大夫耐心地讲给她听。“凯恩的母亲在他五、六岁时死了。”
显然这位何大夫很喜欢东家长、西家短,他拉过来一把椅子,干脆坐在她床边,舒舒服服地靠着椅背,开始热心地告诉她凯恩家的密史。“韦公爵的第一次婚姻是奉儿女之命,而且据我所知,他们的生活很不快乐,亨利吃尽了苦痛。”
“亨利?”
“凯恩的父亲。”何大夫解释。“那时亨利还没继承爵位,比较有时间为他的婚姻伤脑筋,但是没有用,凯恩的母亲是个泼妇,把家庭生活弄得乌烟瘴气。她死了以后,简直没人为她哀悼。”
“你见过她吗?”
“我见过,”他说。“她很迷人,不过她的美貌之下藏了一颗黑心。”
“那么伯爵的第二次婚姻快乐吗?”
“喔,当然快乐。文妮是个好女人,广受上流社会推崇,她是个好妻子也是好母亲。孩子们都跟她很亲,你不久也会见到她。”
“你提到孩子们的时候,何大夫,也包括凯恩吗?”
“包括啊,凯恩是长子,弟妹都很尊重他。不过他总是和家人保持一段距离,除非有人胆敢伤害他的弟妹,他才会出面。就像这次克林的死,全英国的人都知道凯恩要为他弟弟复仇。上帝保佑他,他迟早会抓到那个万恶不赦的海盗。”
“是啊,上帝保佑他。”洁玉点点头。“但是你刚刚说凯恩的父亲病了,”她回到原来的话题。“到底病得多严重?”
“相当严重。”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何大夫摇摇头。“文妮已经快急疯了,因为亨利不吃、不睡、不听任何人劝,他不能再这样下去,我怕他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也许有人可以帮助他。”洁玉喃喃自语。
“谁要帮助谁?”凯恩从门口问道。
“你父亲需要帮助。”然后她转向何大夫。“对了,我听说你的一个朋友失踪了?”
“噢,是的,可怜的温大夫,”何大夫点点头。“他是个好医生。”
“你的口气好像他已经死了。”
“是的,我确定。”
凯恩站在床边,徒劳地尝试着想用冰袋敷她的头,洁玉正专注地听何大夫讲故事,根本不理会凯恩,只是用手推开冰袋。可是凯恩却一直想压回去。
何大夫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你来我往,这两个人真是一对,他心想。
洁玉继续发问:“你为什么一口咬定温大夫死了?”
“一定是的,”何大夫非常肯定。“最后看到他的是他家的厨子,当时他正在花园里散步,结果一转弯人就不见了。”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凯恩问。
“三个月之前吧,”大夫回答。“不用想也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喔?怎么回事?”洁玉问。
“我不应该讲这些的,”大夫说道,其实他急着想和盘托出。“是白奴。”
洁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对不起,你刚刚说什么?”
“白种奴隶。”何大夫点点头,强调他的答案。
洁玉紧咬着下唇,不敢笑出来。“我不明白。”她喃喃说道。
何大夫一点也不惊讶。“你当然不会明白,”他说。“像你这样温柔的淑女,怎么会知道这些恐怖的事情。是裴根,他是幕后主谋;是他抓走温特,卖给奴隶贩子。”
洁玉现在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反而有一点怒气隐隐从心中升起。“为什么在英国发生的每件事情,都要归罪裴根?”她冲口问道。
“别生气,别生气,”何大夫拍拍她的手。“我不该告诉你这些事的。”
“我没有生气,”洁玉撒个谎。“我只是很讨厌大家动不动就拿裴根当替罪羔羊,其实你根本不用担心你的朋友,我相信他很快就会平安归来的。”
何大夫轻轻握着她的手。“你有一颗温柔的心。”
“你什么时候去看凯恩的父亲?”
“他待会儿就去。”凯恩替大夫回答,声音中带着一股怒气。
洁玉很讶异。“你为什么对我皱眉头,我说错了什么吗?”
“没有。”凯恩回答,然后看着大夫。“一等裴根被抓到,我父亲的病情就会好转。现在,复仇是他最需要的治疗。”
“不,凯恩,”洁玉插嘴。“他需要的是正义。”
“在目前的情况下,这两者是同一件事。”凯恩跟她争辩,一脸顽固坚决的表情。
洁玉真想对他大吼,不过还是忍住了,反而谢谢他。“多谢你替我冷敷,”她用冰毛巾轻贴着太阳穴,现在她的确是头痛了。然后她看着何大夫。“也要谢谢你,我现在舒服多了。”
“那是我的荣幸,”他又轻拍她的手。“一等你完全康复,你一定要去探望公爵和公爵夫人。他们一定会十分欢迎你的。”
何大夫瞄凯恩一眼。“而且我一定会保守这个秘密,兔得有人说闲话。”
“什么秘密?”洁玉大惑不解。
“他在担心你的名誉。”凯恩回答。
“喔,那个。”她长长吁了一口气,本来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何大夫很惊讶。“唉呀,我亲爱的,这样可不行,你不应该单独和一个未婚男人在一起。”
“是啊,我也觉得不行。”
“不过你生病了,大概心思有点迷糊。我不能怪罪你或是凯恩。”何大夫对凯恩点点头。“你的爵爷向来值得信赖。”
“是吗?”洁玉问。
“应该是的,而且这里还有仆人;不过你们还是要提防闲言床语,凯恩的母亲——”
“我的继母。”凯恩打断他的话。
“对不起,你的继母。”何大夫继续说道。“她会很难过的,而且你的未婚妻也会大失所望。”
“你说他的什么?”洁玉吓了一跳,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她突然感到一阵晕眩,脸色苍白。“你是说凯恩已经订婚了?”
“洁玉,”凯恩说道。、我想何大夫指的是艾丝莉小姐。“
“原来如此,”她对何大夫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我记得凯恩好像提过。”她的声音变得几乎像尖叫。而且尽管她根本还不认识这个姓艾的女人,却已经开始讨厌她,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可恶的女人。还有凯恩也是非常可恶,洁玉恨他。
“艾小姐要是知道你在凯恩这里做客,一定不会善罢干休。”何大夫煞有介事地说道。
“不过她可不是我的未婚妻,”凯恩插嘴。“她只是我继母替我撮合的。”他终于说出事实。却忍不住好笑,洁玉脸上的表情反应真是有趣,她真的是很关心这件事。
“但是你的继母……”
“她很热中要把艾小姐和我凑在一起,”凯恩说道。“不过那是行不通的,何大夫。”
洁玉感觉得到凯恩一直在注视她,她拼命想装出一副事不关已的冷漠神态。“你要娶谁根本不关我的事。”她大声说道。
“未必吧。”
她摇摇头。“我只觉得你在昨夜之前就应该告诉我这件事。”
“其实根本没事,”他吼道。“我没有跟谁订婚,而且昨夜……”
“凯恩!”她也大吼,然后压低声音。“我们有客人,你别忘了。”
何大夫哈哈大笑,他从凯恩身边走到门口。“我对你们两个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你说说看。”凯恩回答。
“她才是你的心上人,对不对?”
“没错,她才是;但她却一直不肯接受这个事实。”
两个大男人相视而笑。“我敢说她一定非常难缠。”
“管她难缠不难缠,”凯恩宏亮的声音说道。“她终究会嫁给我的。”
他们两个走出去,不管大声叫骂的洁玉,随手带上门。她气极了,拿毛巾用力向前一丢,整个人瘫在枕头上,咬着牙苦恼不已。
她为什么那么在意凯恩的婚事?一等纳山回来,他们就不会再见面了。可是现在事情却变得很复杂,保护凯恩已经快累死她了,现在又加上凯恩的父亲。
那位艾丝莉小姐漂亮吗?洁玉不禁想到这个问题。不过她及时打住,思绪又回到老公爵身上,她一定要想办法帮助他,否则克林对她一定会很失望。
凯恩有没有跟那位艾小姐上过床?
洁玉又在胡思乱想,虽然她一再警告自己,现在要她操心的问题已经太多了,不能再……凯恩的继母会不会已经替凯恩安排好了婚事?喔,上帝!她希望凯恩刚刚说的是实话,希望他不要选择艾小姐。
“真荒唐!”她喃喃自语。反正凯恩迟早要结婚的,他总会选择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绝不会是她。当凯恩发现她真正的背景,他就不会再碰她了。
她懊恼地低吼一声,根本无法集中心思策划下一步行动,她的心情就像“翡翠号”上的船帆一样,在强风中飞舞拍打,帮助老公爵的事,只好再等一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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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整下,她一直尽量避开凯恩,连吃晚饭的时候也是静悄悄地不说一句话。滕斯吓了洁玉一跳,因为他也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来和他们一起吃,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注意凯恩,偶尔看她一眼的时候,他眼神中也充满了善意与感情。
洁玉心想,他大概还没发现她和凯恩睡过。她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注意到,滕斯与凯恩的关系,不像主仆倒像亲人。因此她特别在意滕斯对她的感觉。
用餐的时候,凯恩不时和滕斯交换意见,大部分是关于产业经营的。洁玉对这话题也很感兴趣;尤其令她讶异的是,凯恩对他领地上的农民,显然十分关怀。
“你会帮助那些穷人吗?”
“当然。”
“给他们线?”
“必要的时候。”凯恩耐心回答。“洁玉,一个男人的荣誉和他的生命是同等重要的。所以你只在完全没有别的办法的时候,才能施舍他们。”
她想了一下。“可是一个人到了生死关头的时候,荣誉就没那么重要了。”
凯恩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脸上带着一种谜样的表情,洁玉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对他笑一笑,掩饰心中的不安。然后她就告退离开餐厅,回到卧房。
滕斯让人替她准备了洗澡水,火炉里柴火正旺,空气里飘散着温暖的香味。洁玉在澡盆里泡了许久,才起来擦干身体,上床就寝,可是也在床上翻腾了快一个小时,才沉沉睡去。
凯恩在半夜之后来到她的房间,她在睡梦中轻声叹息,更燃起凯恩心中的欲火。她大概以为自己正在作梦,一场激情香艳的美梦。当她整个身子弓起来紧靠着他,他的手就探入她的衣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