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下班时间，向正磊仍待在乌芳庭办公室的休息室里，稍早恬恬曾打电话给他，表示今晚她自己骑车回去陪冠宇便行，不需要他接送，要他尽管忙。

他瞪著萤幕上浮现的字母，那是一串他再熟悉不过的字母了。他靠著椅背浅啜咖啡，追踪匿名信箱对他而言并不难，虽然这匿名者绕了好几圈，又设计了一套非常特殊的操作系统来保护隐藏的资料。

身穿黑色套装的乌芳庭敲了门後走进来，看到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正一睑沉思地盯著萤幕。

「你找到了？」她问。

「嗯，」

「喔？在哪里？」

她越过桌面想看个仔细，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电子信箱网址。

「可是这仍是匿名呀！又不知道是谁的，要怎麽查出这个网址呢？」她瞄他一眼。

「我知道。」

「你知道？」她那修饰得宜的眉毛轻抬，脸上有丝惊讶。「你知道这网址是谁的？」

她瞪著他。

「这是博邦公司的电子信箱。」他放下手上的咖啡，神情阴郁地开口。

「啊？」她一愣，随即理解地看著他。「早该想到的，既然这是你公司的产品，若是内贼也说得过去。」

闻言，向正磊神色一整，原本冷静的黑瞳夹杂一丝怒火。

「不，说不过去，因为『全锋』的事没几人知道。」他咬牙说道。

然而乌芳庭耸耸肩。「这可难说，那人还知道密码是什麽，可见得是你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

这几个字让他心中一冷，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不愿意相信，他知道任何稍具电脑常识的人都可以利用连线使用公司的信箱，这不是太困难的事，但是，要知道「全锋」的密码就不是普通人可以办得到的了。

「你怎麽啦？」见他动也不动的。「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了，以前你还不是都坦然面对？」她意有所指地说。

向正磊瞥她一眼，唇角似笑非笑地勾起，但眼中并无任何笑意，反而冷得像冰。

「别胡扯。」

「我没有胡扯呀！我是在安慰你又不是胡扯，本来嘛！商业机密这种事常常会被泄漏，泄漏的人往往也都是你信任的人，不然他怎麽会知道你的秘密？」她有条有理地分析，但美丽的睑蛋却偷偷别开不敢正视他。

他沉默不语，但心中知道她说得有理，不过他仍是不愿相信。

因为知道密码的，除了他和杰生外，就只有恬恬了。

不，不会是恬恬，恬恬不懂电脑，最重要的是她绝不会做这种事，她爱他，像她那样单纯的女人不会一面说爱他，一面又伺机而动要伤害他。他若相信恬恬就是窃贼，那他就是神智不清了。

可是，杰生也为他工作五年了，五年来杰生的工作表现优异又忠心耿耿，再说这套软体就是他们两人一起设计的，杰生没道理要将它偷出变卖。

「你想，有没有可能是你的下属呢？」乌芳庭再度提出看法。

「不可能。」

「那……」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开口，「有没有可能是关系较亲近的人呢？」她意有所指地说。

听出她话里的猜测，向正磊心中怒火骤起。

「不会是她。」他断然否认。

「呵……」看到他强烈的反应，回想起那次宴会上见到他身边的女伴，她自嘲一笑。「是呀！她怎麽会？只有像我这种坏女人才会，对吧？」

她的笑容里有一丝苦涩，望著他的眼眸神色复杂。倏地，她垂首敛眉，回避他锐利的目光。

向正磊站起来，表情莫测高深。

「很晚了，不打扰你，我先走了。」

「等等。」听到他要走，她很快抬起头。「你不查了吗？」她略带惊慌地问。

「当然会查到底。」

「那你……现在就走？我还以为你会查个水落石出再走。」她也站起来跟在他身後。

向正磊转身，犀利的黑眸对上她满是疑问的眼睛。

「我很谢谢你的帮忙，但如你所见，问题是出在公司内部，我回去再查。」

在他炯炯有神的目光汪视下，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正磊，我是真的想帮你，如果你有什麽需要尽管开口，能帮的我一定会帮。」她郑重承诺。

「谢谢！」

乌芳庭目送他转身离去後，慢慢踱回皮椅上坐下，她盯著被追踪出来的匿名信箱，美丽的睑庞勾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她抬手在键盘上快速敲了几个键，再度送出一封电子邮件。

LLLLLLLLLLL

向正磊出了富康公司後，便直接回到公司。坐在熟悉的办公室里，他吁了口气，看著窗外闪烁的车灯快速又规律地移动。

想到方才的发现，他眉头又皱起来，虽然他追踪到匿名信箱的网址是自家公司，但这不能肯定窃贼一定是公司的人，说不定是外人故意用来混淆视听的。

可是，那人知道「全锋」的密码，这就令人费解了，知道密码的不过三个人——

他、恬恬及杰生。

但他相信恬恬，恬恬不会做这种事，而且她也不懂电脑。她虽为他工作了一年半，但也仅是个称职的好秘书，将所有资料档案的开会日期整理得有条不紊。她根本不懂什麽电脑程式和软体，若不是那天他为她解说「全锋」的功用，想必到现在她还不懂那到底是做什麽的。

而杰生，他想起那个木讷老实的男人，心中也不能置信……

他看了眼时钟，九点钟，还不算太晚，杰生一向有加班的习惯，现在应该还在公司里，或许可以先和杰生谈谈。

一踏出办公室，赫然发现一条人影隐在黑暗中惊呼出声。

他眯起眼。

「恬恬。」那熟悉的身影他绝不会认错。

「正磊！」认出他的声音，迅速从黑暗中离开，快步向前走近。「原来是你，吓我一跳。」她捂著胸口，走到他身边。

「你怎麽来了？都这麽晚了，还跑来公司。」饱含威严的声音低问著，里头有对她的关心。

「我以为你会晚点才来公司，所以想先来陪你。一上来发现有人从办公室走出来，我还以为是什麽人呢？」恬恬往他怀里缩去，敏锐地发觉他现在心情不好。「你查到什麽了吗？」

「嗯！」他摸摸她的头发。「匿名信箱的网址就是公司的电子信箱。」

「这是表示有内贼吗？」

「有可能，也可能不是。」

「不是？可是你不是追踪到这里吗？」她不解。

「我是由乌芳庭的电脑追踪到这里，但不表示是真的在公司里。只要是电脑专才都有可能由其他地方连线到公司电脑，这不难。」

恬恬震惊地看著他。「那不就查不到了？」

向正磊低头凝视她略带焦急的眼睛。

「这也未必。」

不用明说，她也知道他今天怪异的心情是为了什麽？遇上这种事谁也轻松不起来。

她安静地靠著他的胸膛，没再开口。忽而视线一瞥，她见到自己的办公桌有亮光在闪。

「怎麽了？」感觉到怀中的人儿浑身一僵，他低头问。

「你看我的电脑……」她走到自己的位置。「没关？怎麽可能，下班前我明明关上了。」

她坐下来查看电脑，向正磊则站在一旁。

电脑萤幕浮现一段文字，意思是强行关机会失去部分档案，问是否确定关机。

恬恬瞪著萤幕上浮现的问题，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身旁的男人已先行一步替她决定。

他将滑鼠移到「否」，确定不关机，再倾身俯向键盘，键入指令，没几秒画面出现一连串乱七八糟的符号与字母。

恬恬打量著眼前的萤幕。「怎麽会出现乱码？我早上整理的资料不是这样啊，难道我的电脑中毒了？」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病毒。

「不是病毒。」向正磊的声音毫无感情，目光盯住电脑，一手又快速键入指令。

随著萤幕出现愈来愈多的乱码，向正磊的表情也愈加阴郁。蓦然，一个领悟闪过恬恬心中——

这极有可能和匿名者有关。

而现在她的电脑出现了这些东西，是不是……是不是表示使用者就是匿名者呢？

她看向正磊，他脸上的神色冰冷而遥远，她不知道他正在想什麽？又有何打算？

想到以前他告诉过她有关「全锋」的事，她的身躯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她不晓得为什麽会有这些乱码，但它们确实出现在她的电脑。而这台电脑只有她一个人在使用。

思及此，她倒抽一口气。觉得自己像是站在混乱的漩涡中，既晕然又困惑，偏偏无能为力。

「正磊，你要做什麽？」她低问。

「我要看这些是什麽时候存入的。」

没多久，在他敲下最後一个指令时，萤幕出现四个时间。

第一个就是六月十五日的晚上。

恬恬瞪著这个日期，心中立刻想到那天他正好应邀出席孙董的喜宴，而她则陪伴冠宇在家读书。

她悄悄抬头，看著他深邃的黑瞳仍是锁住电脑不放。

「这表示什麽？」恬恬轻声问。

「代表第一次联络的时间。」他简洁地回答。

她点点头。

「那这些乱码呢？」

「经过保密处理的字句。」

「可是我的电脑没有保密程式呀！」她睁大眼。

「那很容易，只要将程式转录到磁片上，就可以在任何电脑使用，使用完毕再将磁片抽出就行了。」

「照你这样说，是不是表示公司里有内贼呢？」

「是。」他站直身，目光疏远。

感觉到身後的热度远离，她眼睑缓缓低垂，心中的猜疑加深。

「我猜你今晚要解开这密码文件？」

「嗯，」他没有看向她，只是微一点头。

他猜想那一连串的文字很可能就是下午他在乌芳庭的电脑理看到的那些，但他必须再证实。

隐藏起心中骤起的低落与不安，她站起身看向他。

「我留在这里陪你？」

他望著她，那双漆黑的眸子让她解读不出任何事情。

「不用了。」他伸手拥住她。「我先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有车，刚刚就是骑车来的。」

「那你路上小心。」破天荒的，这次他没有坚持。

「我会的。」她埋在他肩膀里苦涩一笑，想起前几天好不容易才向他要回车钥匙；想不到现在就派上用场了。

LLLLLLLLLLLL

回到家中，恬恬失魂落魄地洗了个澡，换上家居服躺在床上。

想到今晚发生的事情，她不禁忧心仲仲，不晓得正磊会不会将她列入嫌犯名单？原本对他的信心，在今晚看到自己的电脑竟出现交易的乱码後，她也不敢肯定了。她不知道该怎麽问，这麽明显的事情摆在眼前，连她自己都猜到了，他会没想到？

夜很深了，但她一点睡意都没有。她一点也不明白，为什麽那个内贼要用她的电脑来交易？难道是要嫁祸给她？公司里有人这麽讨厌她吗？

她苦恼地翻个身，将头枕在凉被上。她一向待人和气，根本想不出曾与谁结怨，为什麽有人要这样陷害她？

她睁大眼，无言地望著天花板叹了口气，看来这个夜很漫长了。

LLLLLLLLLLLLLLLLL

隔天来到公司，一整天恬恬都心神不宁，她想假装正常上班，但心中却不由自主地开始注意周遭的每一个人，也怀疑起每一个人，她感觉莫名的沮丧，却说不出原因。

中午时间，正磊忙得没时间外出吃饭，她为他订了个便当送去，也不打扰他办公。

下午杰生进到办公室，两人谈了约莫一个小时後，她见杰生单独一人出来，神情和平常一样。

他对她眨眨眼一笑。「你好像有心事？」

「啊？有吗？」恬恬尴尬一笑，不晓得是不是自己太紧张了，这句话已经不是第一个人问了，先前她的助理慧心也这麽问她。

「当然有，你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连我都看出来了。」

恬恬在心里低叹一声，连杰生这种木头男人都看出她不对劲了，显然她隐藏的功力真的太差，有待改进。

「没什麽啦！只是冷气吹多了，好像有点小感冒，多喝水就没事了。」她随意搪塞个理由，毫无意外地看到杰生信以为真的表情。

「那你多休息了。」

「最近还忙吗？小娜呢？她还好吧？」她关心地试探一下他们两人之间有无进展。

「还不是都和平常一样，白天工作，晚上加班，没什麽特别的。」他耸耸肩呵呵一笑，一点也不以为意。

闻言，她无奈地扬起唇角，看来这木头还是不知道小娜的心意。

「人家是女孩子，别累著她了。」

「我知道，我没要她加班，是她自愿留下的，我也要她早点回家，偏她不听。」他急忙声明自己可不是奴役下属的长官。

那是为了陪你。恬恬在心中默默补充。

「不过晚上我都送她回家，她一个女孩子嘛！」他又添了一句。

原来呀！她淡淡一笑。

「好啦!你快下去吧！不然被老板抓到我在聊天偷懒，说不定要扣我薪水，将我遣调他处。」恬恬作势赶人，打趣说道。

「总裁哪里会？」他大笑，他们两人的关系早就公开了，他一点也不相信她说的玩笑话。

「世事难料啊！」她有感而发的低语，没让他听见。

世事的确难料，简直让人措手不及。

「好啦，我先下去了，不然总裁看到我跟你聊天，说不定醋劲大发，要将我还调他处呢！」杰生轻松地笑著，一点也不介意引用她说的话。

恬恬目送他离去，心中不禁又猜测起来，有可能是杰生吗？想到此，她连忙摇头否认，不，不会是杰生，像他这麽木讷老实的人不会伤害朋友的。她为自己的猜测感到羞愧，她不该怀疑自己的朋友。

她低著头整理早先正磊交代的事情，时间在她忙碌的时候也一分一秒过去了。

「恬恬，下班了。」向正磊走出办公室，来到她的位置旁。

一抬头，发现整间办公室都没人了，她连忙存好档案，准备关机下班。

背著他深吸了一口气，她低低开口，「正磊，昨晚的事你有线索了吗？」

「嗯！」他不在意地应了声，视线盯著她不安的表情，猜测她在想什麽。

恬恬低著头久久不语。最後她抬头望著他，决定问出困扰已久的问题。「那……你怀疑我吗？」

「怀疑你？」他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声音非常轻柔地重复她的问题。

不用看他的表情，光听到他这再平静不过的声音，她也知道他生气了。

她心中已拟好她应该解释的话语，但不知为什麽，一句不相干的话脱口而出，「因为你昨晚没送我回家。」话一说完，她瞪大眼睛看著他一双黑眸微微眯起。「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是因为你昨天一发现我的电脑有问题後，就不理我……」

感觉到肩膀上的手指似乎更用力了，她连忙继续解释。

「也不是这样……是你……你好像怪怪的，又不理我……」哎呀！怎麽又说到这个了，她想说的是她的电脑有问题，不是他理不理她、有没有送她回家呀！

「唔，我不是要说这个啦，我是想说……说你发现我的电脑有乱码後，就……就……」看著他风雨欲来的表情，她自动消音。

「就不理你，让你一个人回家，是不是？」向正磊体贴地帮她接下去，声音出奇的平静低柔。「因为我看到了你的电脑有问题，所以你理所当然地认为我怀疑你，以为我认定你就是公司的内贼，是不是？恬恬，你想当悲剧女主角，也得看我是不是白痴男主角，你以为我一点判断事情的能力都没有吗？一点点小手脚会让我昏了头？为什麽对我这麽没信心？你真以为我会怀疑你？」

痛痛痛，恬恬苦著睑望著他闪烁怒火的黑瞳，不敢抗议他的手劲太大，只能惨兮兮地望著他，期盼他手下留情。

「我只是照常理判断嘛！而且你昨天又没有坚持——」

「送你回家吗？」他轻柔地问，连唇角也微微勾起，只可惜一双黑眸里并无一丝笑意。「如果你这麽在意我有没有送你回家，那昨天为什麽我开口你偏又说不用？现在还要把这罪名戴在我头上？」

「也不是这麽说啦，我的意思是……是……」解释不下去，她低下头，不敢再看他。「对不起……」

听见道歉声微弱地飘进耳里，向正磊脸色稍缓，微微放松力道，但仍是将她锁在怀里。

「我从来都没有怀疑你，反倒是你，就因为我没送你回家，就认定我一定会误会你，嗯？」

「对不起。」

「刚刚心神不宁就为了这件事？」

啊！连他也看出来了？

「嗯！」她坦白承认，心中愧疚更深。

「恬恬。」他唤。

「嗯？」

「你很介意我昨晚没送你回家？」如果送她回家可以避免她胡思乱想，他昨天绝对会坚持到底。

恬恬踌躇了一会儿，缓缓开口，「也不是啦，是因为刚好碰上这种事，所以我难免想歪了。你别生气了，对不起嘛！」她扯著他的衬衫撒娇道。

他瞪著她良久，久到她以为这次他真的火大了。

「下不为例。」向正磊低头狠狠吻住她。

隔了好久，他才满意地放开她，看著她红肿的嘴唇，扬起一抹胜利的野蛮笑容。

恬恬抚著唇，敏锐地感觉到唇瓣此刻一定是又红又肿。这男人，真是一点也不放过她……

视线瞥到桌上的电脑，心中的问题也随之勾起。

「正磊，你说你有线索了，是怎样？」

「昨晚乌芳庭又跟他联络了。」这是昨晚他在电脑里发现的，时间就在他离开富康公司後。「原本我以为是乌芳庭在搞鬼；想不到这次她是真的想帮忙。」

「你是说，你原本以为是她在骗你？」

「没错，因为时间出现得太巧了，而且她的动机也很可疑。」

原本他以为是乌芳庭故意放出风声引他过去，然後再藉帮忙之便，乘机从他这里拿到「全锋」，最後再推个一乾二净。

不过，昨晚他看到乌芳庭传送的邮件後，他想或许窃贼另有其人，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全锋」还在他手上，要拿还得经过他这一关。

她睁大眼。「她也不过是想报答你而已。」

「现在勉强可以相信了。」

「你对她的评价还真差！」

「她不是单纯的女人，经过这几年的磨练，想必心机更重了。」他就事论事地说。

「你真是的，这次她可是在帮你耶！恍她摇摇头。「那现在要怎麽做呢？」她期待地望著他。

向正磊莫测高深地笑了笑。「以逸待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