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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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中秋节之后,世事仍然照旧运行,只是多少有了些小变化。

聂隐娘投入田弘正麾下,有了她的护卫,一代名臣因此多活了十几年。

京城长安出现了一名神出鬼没的怪盗,全城的官差没一个抓得到他。

智德山庄由于欧铁城数度丢人现眼,不久就再也没人理会。

裂风谷众人在谢长江死后,没多久就做鸟兽散,只剩谢青岚一人。几年后,聂隐娘跟她偶遇,邀她加入隐湖派,她决定郑重考虑。

至于骤雨狂扬和妙手空空儿这两个武林怪杰,竟像烟一般地消失了踪影。

聂隐娘得到消息,立刻火速赶往山洞探视,结果非但找不着他们两人,连追日箭的影子都看不到。

她率领隐湖派众弟子四处查访,仍是找不到两人的踪迹,找了半年后,不得不宣告放弃。

她决定要相信两兄弟平安无事地活在世上,反正也没找到尸骨。

其实她心里多多少少有些预感,早晚会变成这样。因为在月岭峰上,她清清楚楚地看见,天扬的颈子上有吻痕,之前在陈州可没看见。

早知这两人胆大妄为,可真没想到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想想真有些佩服。

这种结局,应该是他们自己选择的吧?

这个扰攘、混乱却又紧抓着道德礼法不放的世间,对眼中只有彼此的人而言,一定是非常碍眼。况且两人的仇家都是一箩筐,要是三天两头上门吵闹,岂不大煞风景?

领悟到这一点,聂隐娘心情好多了;只是想到从此少了两个抬摃的好对手,不禁怅然若失。

过了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原来某两个小孩把自己绑在追日箭上,一路被带到了滇缅交界的深山中,不但差点摔死,还险些被山里的部族拖去做祭品。

要逃过追日箭的攻击,若不是人间少见的大智大勇,只怕是万万做不到。但是不知何故,当她听到这消息,脑里浮现的只有两个字:「笨哪!」

至于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呢?

有空的人猜猜看吧。——全文完——番外——雨霁虽然不是清明时节,深山里的雨还是下个不停。滴滴答答的声音把破木屋里的沉默衬得更加响亮。

屋里连把椅子都没有,只能坐地上;虽然费心清理了半天,还是掩盖不了这屋子早该报废的事实。

两人隔着远远地坐着,其中一个在沉思,另一个默默凝视着他。

天扬的心情很不好。从扫完师父的墓以后,不,打从他们上山开始,他的话就越来越少。到现在已经整整一天没说话,只是一直望着窗外发呆。天翔感到一股淡淡的不安,还有不满。

从怒山的深谷回中原的路上,天扬也常常忽然沉默不语,或是跟他隔一段距离走路,每次总是让他非常疑惑,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事惹他生气;有好几次他忍无可忍,几乎要跟天扬吵个落花流水;一回头却见天扬嘻笑如常,根本什么事都没有。日子久了,他也释怀了,明白了天扬并不是存心找碴,只是需要独处而已。

每个人都需要独处的时间,尤其是他老哥。

然而这次不同,他很明确地感觉到天扬有心事,而且是他无法介入的心事。这情况勾起当年天扬莫名其妙躲避他的那段回忆,让他加倍不快。

当然他也猜到了,跟他们回到故居有关。虽然天扬从未提起,他也知道,他们两人在这屋里曾有过很大的不愉快,而且还害死了师父。现在天扬正在忍受着愧疚的折磨,而另一个祸首,也就是他本人却毫无记忆。

天翔四处张望了一下,是有些熟悉没错,但是天底下这种破屋多得是,任谁都会觉得眼熟。

想想真是讽刺,当初他还大言不惭地说,只要回到从小生长的地方,见了师父的墓,他的记忆就会恢复。然而现在已经过了一年,人是到家了,也祭拜过师父了,脑子里还是只有一些零星的片段,也搞不清楚是真是假。

天翔有些沮丧。总觉得天扬心情不好是他的责任。

他是在气我吧?气我到现在还想不起来?

一定要想起来,这样才能分担他的痛苦。

既然这样,就来努力回忆一下吧。不过得向另一个人求助才行。

「以前下雨的时候,我们都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啊,就像现在这样。」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听不出他的情绪。

「就这样?两个人对坐着发呆?十几年都一样?」

天扬点头。

「是吵完架才会这样吧?」

「怎么吵?你都不跟我讲话,哪吵得起来?」

是你不跟我说话吧?天翔心想。

「那是都用打的吗?」

天扬摇头:「我们从来不打架,练剑也只是点到为止,而且是用木剑。」

「没有好好比过?」

「没有。」

「那多无聊啊!」

「没办法,刀剑无眼,要是自己兄弟弄出什么损伤,岂不是终生遗憾?」就为了这层顾虑,虽然真的很想跟他好好打一场,天扬还是拼死拼活地忍了下来,忍到一看见天翔便手痒难熬。直到某件离谱的事发生以后,他才终于找到理由跟天翔正式开战。虽然手痒治好了,想想还是觉得不太划算。

话说回来,十几年从来不吵架也不打架的兄弟还真是少见。

天翔实在很难相信,自己跟他以前竟然感情淡薄至此,而现在却是如此的渴望他。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一年前他们两人被那支该死的箭带到怒山山谷中,只好千里跋涉回中原,一路上着实遇见不少稀奇古怪的事,也曾经穷到好几天没吃没喝,逼不得已只好去打劫强盗窝筹路费。也正因如此,靠着这一年来的朝夕相处,逐步填补了过去的空白。

但是,是不是有一块地方,永远无法填补?就像师父永远不能复活一样?虽然天扬从来不说,他还是知道天扬爱他。但是,也许有些过错,就算有再多的爱也无法原谅?就像他对天扬做的事?

看着他眉间淡淡的愁绪,心情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这么说来,我离家后你一定很开心了?」有点赌气。

「也没什么好开心的,只是房子宽敞些罢了。」

这是什么回答啊?也不会说些「会寂寞」、「很担心」之类的,没血没眼泪的家伙!

像是在响应他心中的抱怨似地,天扬淡淡苦笑:「只是,有时候会想,我大概是个很讨人厌的人吧!」

不是的。天翔摇头。并不是因为讨厌他才离家的,只是希望能变得更强大更耀眼,让他不得不把视线放在自己身上罢了。虽然记忆没有恢复,这点他倒是记得很清楚,因为这是长久以来不变的心情。

天黑了,薄薄的被褥铺在地上有些湿冷,天翔随口提到要是能垫层干草更好,没想到天扬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看到弟弟惊讶的脸,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天扬只能苦笑掩饰:「这种天气去哪里找干草啊?」

不行,不能再老记着那件事。都什么关系了,还来计较那些陈年旧帐不是笑死人了吗?

话虽这么说,睡梦中被亲弟弟袭击的惊恐,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消除的。

然而,情况不同了。他们现在已经不是随时可以分家拆伙的兄弟,而是紧紧相系,互许终身的伴侣,要是被这种事坏了感情就太不值得了。

忘了吧。那已经过去了。

只是,他还是想不出,向师父赎罪的方法。

日子过得越是幸福,越觉得对不起师父。

他们的幸福是用师父的血换来的。

虽然现在已经不会再看到师父的幻影了,并不表示他可以从此释怀,只是更显示了,他是多么自私的人。为了成就自己的恋情,连教养之恩都可以放一边。

在师父墓前,他真的羞愧欲死,连头都不敢抬,也不晓得该跟师父说什么。

「对不起」?「请您原谅我」?这种事有原谅的余地吗?

这一年来流落他乡,仗着武艺高强,他们从不在乎别人的眼光,甚至在被他们打倒的强盗面前大方拥吻,毫无忌惮。但是随着逐渐接近中原,在可能认识他们的人面前,他总是小心地跟天翔保持距离。他不愿意让一些多嘴长舌之辈在江湖上到处宣扬,说无忧子教出两个乱伦的徒弟。

天翔对他的顾虑十分不以为然:「你想那么多做什么?搞不好我们根本不是亲兄弟。」

「胡说,娘生你的情形我记得清清楚楚。」

「说不定你是爹从外面捡回来的……」话没说完,脑门上挨了一记爆栗。

两人的被褥离得远远地,平常都是靠在一起睡,实在很不习惯。但天翔也知道,这里毕竟是师父的地方,还是收敛点好。

直到大半夜,仍是无法阖眼。起身看看天扬,显然也不是睡得很安稳,连在梦中也是双眉紧蹙,翻来覆去,好象被梦魇所困。

就算叫醒他,他还是会再作恶梦。所以……

只有一个办法。这是非常手段,师父(大概)会谅解的。

***

「喂~~起床了。」耳边有人吹气似地呢喃着。

他不肯张开眼睛,只是抗议似地轻哼一声。外面滴滴答答的声音吵死了,而且身下越来越冷,只有旁边一个东西是暖和的。肩膀一挪,更加窝入那温暖的所在,原本就已环抱的双手抱得更紧,生怕那温暖跑掉。

天翔苦笑。这小子平常狂妄自大,盛气凌人,睡迷糊的模样却是出奇的娇憨妩媚,光是看着这副慵懒表情,就觉得体温上升,再加上他这样紧贴在自己怀中,下腹已经开始有些蠢动了。

不行,现在不是发春的时候。

「天亮了,快起来!」

「嗯……」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却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这两天真的很累啊!

天翔开始行动了。细碎的吻从额头延续到紧闭的眼睛、端丽的鼻梁、微微透红的雪白脸颊,最后来到耳边,轻舔着他的耳廓:「老哥,我是不反对继续这样啦,可是你再不起床我们就要被漂走了。」

漂走?什么漂走?这个奇怪的字眼唤回了他的意识,同时也感觉到旁边越来越冷,而且还有水声。

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件事是,天翔又趁机赖到他身边了,而且正在努力地吃他豆腐;正要骂人,却发现第二件事:雨水正前仆后继地从屋顶上的裂缝涌进来,屋里已成了水乡泽国,天翔的空被褥已经开始航行了。

「啊!!!你为什么不早叫我起来!」

「我这不就在叫你了吗?」好人难作呀……

哪有这种叫法……「那你干嘛又偷跑来抱我?」

「冤枉啊,是你抱着我不放的欸!」

「…………」

七手八脚地塞好漏洞,接雨水梳洗后,天扬板着脸啃着受潮的干粮。虽然很明显地在生气,但是他通红的脸颊实在感觉不出什么魄力。

真的很气他又半夜偷袭,也不看看地点;但是紧搂着他的自己实在也没资格说话。况且他心里毕竟还是有些高兴的。

自己真是个大花痴啊,明明是专程回来反省忏悔的,结果还是那样贪恋他的拥抱。

天翔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暗笑。不过是抱着睡一晚,犯得着脸红成这样吗?又不是没做过更超过的事。说到这个,真的好几天没做了,苦啊……

很显然地,待在山上这段期间里是别想了。

像这样枯坐在漏水的破屋子里,一天到晚回忆那些不愉快的事,到底有什么好处呢?

不过他可没笨到对天扬说这些话。

不晓得还要忍受潮湿的被褥跟难吃的干粮多久,越想越觉得心头沉重。

聊可堪慰的是,过午之后,下了整整两天的大雨总算停了。望着仍然阴沉的天空,松了口气。

「我又新创了一招,要不要使给你瞧瞧?」

天扬挑眉:「笑话,怎么能错过呢?」

天扬本来打算把飞龙神剑掌传授给天翔,但天翔一来见识过他教剑时的恶形恶状(而且教得也不甚好),不想再自讨苦吃;二来不甘心矮他一截,因此一口回绝,决意要自创一套剑法,跟他分庭抗礼。他既然这么说,天扬自然也懒得逼他了。

屋外十分泥泞,但天翔毫不在意。

「我这招叫做『腾龙斩』,待会你自己小心点。」

开始缓缓地舞着剑招,动作虽慢,却是绵绵密密,坚硬的青铜剑竟化成千万条柔软的长蛇在他身周舞动,毫无破绽。

天扬原本觉得这剑招虽高明,却没什么突出的地方;随即他注意到,天翔的步法始终踏着一个小小的圆圈旋转,一步也不曾出界。剑尖所到之处,逐渐带起剑气,随着天翔的动作加快,剑气也越来越强劲,呈螺旋状上升,有如带着飞龙升天的旋风。

天翔越转越快,正当天扬快要看得头晕时,天翔忽然脚尖一点,窜起约半尺,在半空中一个大回旋,只见一道白光横扫全场,除了天扬以外,以天翔为中心,方圆三丈内的东西无一幸免。天翔落下地来,没有一丝摇晃或晕眩。地面的积水被凌厉的劲风扫过,纷纷冒出了雾气。

天翔觉得十分满意,正在期待天扬赞美他的时候,却见哥哥双眼圆睁,惊骇地瞪着他身后。

回头一看,只见一株半大不小的杏树断成四截,正缓缓地倒地。

「那棵杏树是……师父的心肝宝贝……我还想把它移到师父墓前,让师父赏花……」

「啊……」天翔大惊失色,他本来只想用天扬最喜欢的剑术博君一笑,没想到适得其反,闯出祸来。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忘了……」

天扬一咬牙,狠狠地背过身去不看他。

天翔真的受不了了。只不过是无心之失,犯得着这么激动吗?都已经赔过不是了,还要他怎么样?把树粘回去?

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怒意开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两个经过这么多大难却还活着,也许就表示师父已经原谅我们了?也许我们命中注定要好好活着?」

冷冷的声音响起:「你是说师父的死也是命中注定吗?」

「我可没说这话!我是说犯不着为已经发生的事跟自己过不去!」

天扬转身怒道:「说得倒轻松!反正你只要一句『我忘了』就可以推得一乾二净了!」

天翔脸色一僵,随即冷笑一声:「哼哼,我懂了。反正只要我一天不想起来,你就一天不放过我,是不是?」

「…………」天扬看着他气白的脸,心中升起一阵懊悔。

为什么他会忘记?

为什么他想不起来?

理由只有一个:因为他为了保护他老哥,摔进万丈深谷。

这理由天扬明明比谁都清楚,为什么,还是要为这种老问题争吵呢?

心里的阴影,真的不能消除吗?

雨,再度降下。

「既然这样,只好委屈你生气生一辈子了,因为,我这颗猪脑就是想不起来!真是对不起你了!」还剑入鞘:「不服气的话,你就自己去摔摔看好了!」

转身想走开,天扬一个箭步上前,从背后搂住了他,脸贴在他背上,低声道:「对不起。」

「…………」天翔在心里长叹一声,暗恨自己没骨气,居然这么简单气就消了一半。

更恨的是,他老哥难得这么老实,此时此地他却不能趁机享用一番,真是人生至怨哪!

「进去吧,雨变大了。」

这时,四周的山丘忽然传来奇异的声音,刚开始只是小小的嗡嗡声,然后越来越响亮,一转眼,整片大地开始轰隆作响。

天扬在这山里住久了,听见这声音,唤起一股似曾相识的恐惧,下一瞬间他便醒悟:「山崩!」只见滚滚浊流已经挟着大批的树木泥沙,怒吼着朝他们冲来。

「快跑!」

展开轻功没命地向前狂奔,后面追赶的土石洪流已经够麻烦了,脚下的土地更是一步步地不住崩塌下陷,只要一个失足,就会被当场活埋。

天扬眼角瞥到一个景象:无忧子埋葬的山丘,整个山顶正在往下滑。

「师父的墓!师父!师父!」

天翔拉住他:「来不及了!我们快走吧!」

事已至此,再怎么呼天抢地也没用;天扬忍着撕心裂肺的痛苦,跟着他去了。

在暴雨中没命地奔逃了一天,总算在高地找到一处看起来还算坚固的岩洞栖身。两人都是浑身湿透,又冷又饿,又没有火种生火,只得紧紧地靠在一起取暖。为了提防山洞也塌下来,整整一个晚上没阖眼。

好不容易雨停了,两人走出山洞,沿着河找路下山。

算起来他们已经一天一夜滴水未进,不吃东西是小事,不喝水却是万万不行。只是放眼望去,四周都是黄乎乎的泥水,又去哪里找清水喝?逼不得已,也只得掬了黄浊的泥水入口。喝泥水要注意的就是得小心用牙齿挡住较大的砂砾,水入喉了再吐掉,需要相当高超的技巧。

两人当年在怒江河谷里走了半个月,什么惨状都遇过,这回倒也不觉得特别辛苦。只是故居被毁,连师父的墓也遭殃,想起来心里实在不痛快。

天翔喝了几口水,非常郑重地宣布:「我发现,其实泥巴水也是挺有风味的。」

天扬差点呛到,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你是脑袋进水了啊!」

「你别老敲我头行不行,万一脑袋又坏了怎么办?」

「早就没救了,敲不敲都一样!居然说泥巴水好喝……」

「不信?那你也喝喝看啊。」很恶劣地沾了满手的泥浆,全涂到天扬脸上。

「你!」天扬挥拳便打,天翔大笑着逃开。天扬不甘示弱,马上也抓了一团烂泥往他背后掷去,天翔侧身避开,也回了一记。

几个回合下来,原本便已灰头土脸的两人,更是彻头彻尾地成了泥人儿,最后是大笑着滚倒在泥塘里。

他们曾经是从不打架,从不吵嘴,也从不曾一起嬉戏;住在一个屋檐下却形同陌路的亲兄弟。

现在还是亲兄弟,却已经跟以前不同了。

再也不会跟以前一样了。

拖泥带水地走了二天,路上又发生几次小山崩,幸好都是有惊无险。最受不了的是,身上的泥巴被炙阳烤干结块,好象粘了一层硬壳,怎么剥都剥不干净,又热又痒,苦不堪言。

河流到了尽头,化成一道小瀑布,泻入一个靛青的小池。天扬在这山里住了这么久,竟是从没见过这池子。

虽不是喜欢大呼小叫的人,仍是忍不住欢呼着跳进水中,如获大赦地清洗着脏到不行的身体。

天扬将两人的衣服带到岸边搓洗,天翔却只顾在水里游来游去。天扬深知这小子轻功了得,泳技却不行,边洗衣服还得分出一只眼睛看着他,免得出什么意外。

天翔游了过来,趴在岸边:「你还没告诉我,你觉得我的新招怎么样?」

天扬与他四目相对。他的眼睛平常就像两把利刃,随时准备把人千刀万剐(尤其是有人不长眼睛靠近天扬的时候),现在却活像对着主人讨赏的小狗,晶莹圆亮,不住闪耀着「夸我!夸我!」的光芒。

天扬心中暗笑,却仍是低头洗衣,漫不经心地道:「还好。」

「才『还好』而已?!」天翔非常不满。

「威力是还好啦,可是转来转去地晕死人了,而且样子又难看,活像个大陀螺。我看你干脆改名叫『陀螺斩』算了。」

「什么陀螺斩!」掬水往他脸上泼,天扬忍笑避开。

「哼哼,我知道了,你是怕我越来越强,有一天会打败你,是不是?」

天扬同样「哼哼」两声:「错。我是怕你转过头,真成了白痴,我还得照顾你下半辈子。」

「唉,你可以不用逞强啊,我了解你的心情。要是连剑术也输我,你以后在床上就更不利了。」

「你是在讲什么鬼话--」天扬劈手便打,天翔避开,趁隙扣住他手腕,一把将他拉入水中。

「哎哟!搞什么!」两个人又在水里追打成一团。

直到天翔抓住天扬,将他拉入自己怀中时,两人才注意到,他们身上都是一丝不挂,而且在冰凉的池水中触到对方肌肤时,竟使彼此的体温上升得更快。

天扬发尖的水滴滴落,先是掉在纤细的肩膀上,随即沿着肌理,滑下了平坦结实的胸膛,停留在红色的小突起上。天翔伸出手去拨那水珠,听见天扬轻喘一声。这一声唤起了压抑住的欲望,再也忍耐不住,双手用力箍紧这美丽的身体,火热的唇在白晰的肩头、颈上还有胸前不住地烙下刻印。

天扬的呼吸紊乱,只觉仿佛身上的池水都要在这高热下蒸发。他的脑子里也是乱成一团,不知该不该推开他。上山前就说好了,这段期间内要安份守己。但是,经过这两天的波折,情绪早已十分亢奋;再加上两人现在又是袒裎相对,要他清心寡欲谈何容易?在天翔熟练的狂吻下,早已三魂六魄去了一半,忘了身在何处。

天翔稍稍放开他,看他琥珀般的双眼罩上一层迷蒙的水气,被吻得微肿的嘴唇鲜红欲滴,妖艳不可方物,顿时下腹火热更盛,恨不得立刻跟他紧紧结合;但是心念一转,想起当初的约定,觉得还是不妥,后退一步,长叹一声:「我看还是等下山再说吧。」

天扬一怔,随即脸上烧得火红,伸手拉住他手臂,微垂着头:「那个约定……算了,没关系……」

就等你这话!天翔心中窃喜,立刻一把搂住他的腰将他悬空抱起,分开他的双腿……

就算拿天堂的一百年,也不愿交换现在这一刻。

天扬在怒涛般的激情中,用仅存的一丝理智,断断续续地说道:「你……尽量去练剑……练得越强越好……再来……当我的对手……赢我也……没关系……」

好久没有碰到跟他势均力敌的对手,真的快闷死了。

就算输了也好,只要能漂漂亮亮地交一次手。

也许,命中注定,这一生能跟他匹配的对手,只有眼前这个人。

天翔喘息着在他耳边呢喃:「你可不要后悔哦!」

「不……后……悔……啊!!」天翔猛力往上一顶,用更强烈的情焰吞没了他。

***

眼前的景象不是很惨,是惨极了。

原本的山丘已完全不见,变成笔直的陡坡,地上还有一个深四五尺的大凹洞。除了土石和残破的树木,什么也没有。看不到小小的墓碑,更别提坟冢。

天翔看着天扬惨白的脸,心中痛惜,叹了口气:「动手挖吧。」

「别傻了,这么大片地方,要挖到什么时候?而且,搞不好……」

搞不好师父已经被冲到山脚下去了。

天扬嘴唇颤抖着,说不出后半句话。

居然让师父曝尸荒野,简直是不孝到极点了!

他背过身去,抬头深深吸气。虽然看不到脸,天翔知道他一定在流泪。

结果他还是什么也做不到。明明下定决心要分担天扬心中的苦恼,但是弄了半天,他做的事却只有砍倒师父的杏树而已。

杏树……

灵光一闪,走到天扬身后,紧贴着他:「我说,我们干脆在这里种上一百棵杏树,怎么样?」

天扬回过头来,含着眼泪的大眼微微诧异地望着他。

「等花开了,这么一大片的杏花,不管师父在哪里,应该都看得到吧?而且以后我们回来,也可以远远地一看就知道师父在这里,你说好不好?」

「…………」天扬倚在他怀中,听着他认真的声音,仿佛有淡淡的暖流流遍了全身,把心中的苦涩,慢慢地溶掉了。

其实,这样也不错。

那个丑得要死的墓碑没了就算了,墓塌了也罢,从此以后,这整座山就是师父的墓,每一株草木,每一粒沙石,都是师父的化身。

这样的想法给了他莫大的解脱。

自怨自艾的日子,他已经受够了。

该是走出来的时候。

对不起,师父。

我知道我们两个这样是不对的。

唯有分开,才有资格向您忏悔。

但是我做不到。

只要跟他在一起,多大的困境我都可以忍受。

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我都无所谓。

所以我只好对不起您了。

等我到了另一个世界,您要怎么惩罚我都行。

但是只要我活着的每一天,我的全部身心都是属于他的。

直到闭眼的时候……

***

同样是一地的狼籍。

屋子当然是没了,他们的全部家当也跟着去了。旁边的山坡塌了一半,露出光秃秃的岩层。

正在商量接下来要去哪里『借钱』时,传奇故事里的情节竟然活生生上演:天翔瞄见土堆里露出一个红色的东西,原来是个红桧木箱的一角。将箱子挖出来撬开一看,赫!满满的金条银块,还有字画珠宝首饰,全都是不可能在这山里,尤其是慕天扬的住处出现的东西。

「啧啧,这搞不好是哪个江洋大盗,把偷来的钱藏这里,再不然就是古代的王公贵族,逃难的时候把宝藏埋着,结果被杀掉没办法来挖……」

天扬冷静地打断了他的妄想,要他看看一枚铜钱上的铸文。日期是十年前。

「十年前我们不是还住这儿吗?」

「正是。」

「难道是你埋的?」

瞪他一眼:「就算把我卖了也没这么多钱!」再翻翻箱里,赫然出现无忧子手书的三本剑谱。

「那么,埋这箱子的人难道是……」

「鼎鼎大名的妙手空空儿是也。」

无忧子死后,天翔收拾了他的遗物,和自己几年来当杀手赚的钱,一起埋在木屋旁边,后来因为变故连连,这箱价值连城的财宝就此被人遗忘。

「居然是我自己……」觉得有点尴尬。

「要不是这场山崩,你就变成天下第一冤大头了。」

同时失笑,也许,真的冥冥中自有天意。

天扬又想起了那句话:「也许表示师父已经原谅我们了。」

真的吗?真的已经得到赦免了吗?以后可以心安理得地过幸福的日子?

「总之,以后不用再去打劫了。」

「你也不用再去杀人赚钱了。」

「这自然是好,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以后不要再穿那种破破烂烂的衣服了,算我求你行吗?」

「好啦……」这种事有什么好在意的?

收拾了东西准备上路,天翔一个没注意,踢到石头,绊了一下。

「小心……」天扬拉住他。

天翔却怔怔地看着他,好象骤然领悟了什么,正当天扬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的时候,天翔忽然大叫起来:「想起来了!就是你!就是你!」

「什么就是我?」

「小时候你看见我跌倒,却不来扶我,还装没看见从我旁边走过去,无情无义的家伙!」

「你……你……」天扬被他气得结巴:「说什么屁话!我跌倒你也从来不扶我啊!」

「是你先不理我,我才报仇的!我就是因为气这件事,所以十几年不跟你讲话。」

还真是悲壮……天扬强忍着从他头上敲下去的冲动:「以你的个性,跌倒一定会觉得很丢脸吧?我假装没看到,是对你的敬重欸!懂不懂?」

「兄弟,我那时才三岁!连路都走不稳,哪懂得什么敬重啊!」

「你……要紧的事全不记得,居然去记三岁时候的小事?」

「因为我那时受的打击太大了,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天扬无力地长叹一声,想了一会儿:「如果我说,小时候那次我可能是边走边打瞌睡,根本没看到你摔跤,你信吗?」

「……信……」是啊,他本来就是这种德性……

「那不就得了?」

「不行。你害我为这种蠢事痛苦十几年,你要补偿我。」

「你都忘光了还痛苦什么!」

「我不管!」

年纪一把了还耍赖啊?「好啊,那你要怎么样?」

绝美的脸上漾出狡黠的微笑:「我要你跟我说『我爱你』。」

「啥?」天扬的脸立刻炸得通红:「恶心死了!」

「只要是真心的就不会恶心。」

「我才不要!而且你也没说过啊。」

「胡说!我有讲过一次。」

「那次不算!我睡着了,什么都没听见。」

天翔嘿嘿一笑:「奇怪了,我有说我是在你睡觉的时候说的吗?」

「…………」

「别想赖,乖乖地讲吧。」

「讲什么?」

「少装傻!『我爱你』啊!」

「真的啊?谢谢你哦。」

「……又在耍赖了!快点讲!你答应的!」

「没有~没有~我不记得~~~」呵呵,偶尔也该换我讲这句话。

「别想逃!」

在幼稚得近乎愚蠢的斗嘴声中,两人追打着下了山。

雨季结束了,明天应该还会是晴天。-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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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德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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