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自打棣知道李千山的身份后,对他的态度顿时大变样,几乎可以用谄媚来表示了。
我天天就冷着脸听着他拍李千山的马屁,听得我恶心死了。不就是十五岁当了武状元嘛,不就是攻陷了几个国家嘛,不就是皇帝亲口御封的神威将军嘛,不就是民间传颂的天神元帅嘛,至于天天对他说那么多恶心的话嘛。
我气得不理棣。要照以前,棣说什么也得想法子把我哄乐了,可是一连好几天,他居然没有现我不理他。也难怪,天天晚上不到困得受不了他不会回屋,白天则叫嚷着让李千山教他骑马,一骑就是一整天,两条腿内侧的皮都磨破了,疼得走不成路骑不得马只能呆在车里,就算是坐在车里也不老实,掀了车帘问这问那,也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多话自己不嫌累也得顾虑一下别人啊。
至少我是不爱听。
我本就不爱说话,这一来更是一天也说不了一两个字。天天就坐在车里感觉车身的摇晃,任这无边无际令人绝望的黑暗笼罩我的全身。
棣的心思全在别人身上,江德卿却看出来了,悄悄问我怎么了?我也不理他,掀开车厢一侧的窗帘,把头倚在窗棂上,让外面的阳光照着我。
江德卿说:“方槐,放下窗帘吧你又…”剩下的声音隐在他唇中。
我知道他下面的话是什么意思,苦笑一下,是啊,我又看不见,掀起窗帘也看不到外面的景色,还不如坐在黑暗里好好当一个瞎子。他不知道,我只是感觉到冷,才把头倚在窗子上,我虽然看不到了,可是却依旧贪恋那温暖的阳光,阳光照在我放在车窗上的手臂上,希望那温度能一直传达到我的心里,能冲淡我内心的寒冷。
苦笑一下,我收回放在窗棂的手臂,拉上帘子,靠在车厢一角的软褥上,阳光就算照在我的身上,也无法让我冰凉的心里暖和一点。听得外面传来棣快乐的叫声,显然是学会了骑马,从他的声音里都能听出他内心的欢喜。
这声音令沉在黑暗中的我无比的刺耳,我突然恨起了李千山,要不是他的突然出现,我怎么会变成一个什么也看不见的瞎子?我也恨棣,他怎么能把我放在一边,自己玩得那么高兴?
我恨恨地躺下,扯开褥子,蒙在头上,不一会,眼泪已经打湿了褥子。
江德卿过来扯我。说:“方槐。你生气了吗?刚才我说错话了。对不起。你出来吧。这样会喘不上气耶。”
我只是不理。心里酸楚痛恨。难过无比。以前读过地许多地悲苦地诗句全涌向心头。却不能表达我愁苦之万一。我咬着手指。强忍着不让身子颤抖。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江德卿还想把我从被里挖出来。我冷冷地说:“信不信我再一掌打得你吐血!”
我语中地狠厉和冷意吓着了江德卿。他不敢再动我。
手指上传来地钻心地疼痛。稍稍赶走了心里地愁楚悲哀。原来这样可以让分心啊。那就继续咬手好了。
不知道躺了多久。仿佛睡着了。又仿佛没睡着。手指一跳一跳地疼。疼得受不了。一直传进了心里。连心里原来地疼痛。我开始还能忍着。后来心疼得喘不上气。在神智也变成无边地黑暗前我还在想。是不是旧病复了。
…
我醒了,但没睁眼。我知道我又昏迷了,从小到大昏倒的次数不知道有多少,我已经见怪不惊了。
几天前我便学会了从睡梦中醒来不再睁眼,睁不睁开都一个样,干嘛累自己。那几天早上醒来我闭着眼坐起来穿衣服的样子把棣吓了一大跳,以为我梦游。
这次也一样,我闭着眼,听着周围的声音。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看来已经入夜了。有平稳悠长的呼吸声,这是李千山,看来他已经睡着了,只有睡着的人才有这样的呼吸声。还有一种呼吸的声音,这个声音是我从小听熟的,是棣睡着的声音,不过很奇怪,时不时还伴着抽泣,他哭了吗?为什么哭?是因为我又昏倒才哭的吗?
我正在这么想,又想起这几天他缠着李千山的情景,不由得心里又是一疼。
一根手指放在我的手腕玄关处,然后是颜大夫低沉而温和的声音:“方槐,你醒了?”
我没动,装着没醒的样子。
脖子上忽然热乎乎的,被人吹了一口气,我脖子最怕痒,立刻缩了缩,这下子装不成了,无奈地睁开眼代表我醒了。
颜大夫轻轻地笑起来,小声问:“感觉怎么样?”
我的心里还隐隐作痛,胸口还有些闷闷的,有点喘不上气。
颜大夫仔细搭我的脉相,小声说:“你的心脉郁结得很厉害,是怎么了?”
我转过头闷不作声,听着李千山和棣的呼吸声,心里愈加烦闷。
颜大夫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我耳朵说:“走,我带你到院子里坐坐。”
我也想出去透透气,这间屋子不知怎的,让我喘不上气。
我慢慢坐起来,摸索着想下床,谁知一双手把我打横抱了起来,我吓得心脏怦怦直跳。
颜大夫小声说:“别怕,我抱你出去。你别出声。来,搂着我的脖子。”
我想起眼睛刚失明的时候,李千山把摔伤手的我抱起来,棣恼得使劲把我从他身上拉下的情景,低声说:“颜大夫,把我放下来,我自己能走。”
“嘘——别吵醒他们,听话,我抱你出去。”颜大夫不放手,他的肩膀很宽,很温暖,让心里凉凉的我感到一丝暖意,于是不再说话,安静地依在他的肩头,让他抱着我来到清凉的夜风中。
院子里好像有一棵树,我听到树叶婆娑的声音。
“来,这有一个石凳,可能有点凉,不知道你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家公子能不能受得住。”颜大夫又在笑。
我有点恼,谁娇生惯养啊,生气地让他放我在下,摸索着碰到一块石头,摸起来好像是一个石桌,再用脚踢踢,踢到另一块石头,好像是一个石凳,坐下来,一股凉意立刻从石凳传到全身。
快夏天了,可是晚上还是有点凉,我只穿了一件单衣,感觉有点冷。
颜大夫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安静地坐在石头上,听着风从头顶树丛中吹过的声音。万籁寂静,树叶沙沙地响,远处偶尔传来一声狗叫,近处,有投宿的客人睡着正在打酣,夹杂着后院马打响鼻的声音。
从眼睛失明到现在,也不过二十几天的时间,认识了名震天下的泰王李千山,结识了医术高被皇上亲口御封的神医颜大夫,还不情不愿地和曾经轻薄我的江德卿天天同出同入(某杀杀:你忘了你轻薄过人家小卿的时候啦。槐委屈:又不是人家愿意,是李千山强逼的)这二十几天好像在做梦,谁知道只是为了给母亲挑一件礼品,竟然生了这么多事。睁大看不见东西的双眼,依旧漆黑一团。好想见到娘亲,让娘亲温柔的手抚摸我的头顶,好想扑在娘亲怀里好好哭一场。
恍惚间,感觉娘亲的手轻轻抚过我的脸,温和的声音响起:“方槐,你哭什么?”
原来不是娘亲,是颜大夫。
我挺直身子,把头转过一边,用袖子抹了一下脸。
颜大夫轻轻地笑,把我抱在他膝上,“坐在我怀里吧,石凳太凉,别冻着你。”说着,一件带着体温的衣服也披到我的肩上。
我没有再拒绝,认识他也有十几天了,知道他和李千山基本上是同一类人,想要干什么便去干,想要对别人好别人再不乐意也得接受。与其多废唇舌还不如老老实实接受他的好意,毕竟我也真的感觉到冷。
颜大夫告诉我天上有月亮,虽然还不太圆,可也很明亮。让我伸出手去感觉月亮的光辉。
又不是太阳,没有温度,谁能感觉到月亮的光辉?我心里想着。可是颜大夫轻轻地托着我的手,让我张开五指,伸在夜空下。
“感觉到了吗?月光像轻纱一样从天下飘下来,慢慢地落在你手中,你的手里好像托着一团银色的光,在你手心里慢慢地流动,顺着你的手指缝隙轻轻地流下,像闪着银光的沙子流在地上,慢慢地淌开,慢慢地淌到你的周围,把你身边的一切都染成了银色。你来感觉感觉,你手心里的月光,慢慢地,用心来感觉,你的手心里流动着一团银色的光,感觉到了吗?”
他的声音低沉,略带沙哑,轻轻缓缓,带着某种魔力,慢慢地把我带入一个梦幻的世界。我仿佛真的看到月光不住地落在我手中,在手心里流动,慢慢地往下流淌,流到地上,慢慢地汇成一条银色的河…
梦幻中,清冷的月光慢慢有了温度,暖暖的,从我的手心上移,顺着手臂慢慢游移到我的肩头,再顺着我的颈子来到耳边,温温热热,与我的耳朵厮磨,再慢慢地游到我的唇上。
好久好久,我才意识到颜大夫在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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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和神医的番外
下棋年轻的王爷怒了,泰王府所有的仆佣侍女都小心侍候,谁也不敢出个大气,就怕王爷迁怒,让自己的皮肉受苦。
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没烧高香,今世里遇见这么一个人,说他是狗皮膏药丝毫不过分,没准人家狗皮膏药还得喊冤:“王爷啊,虽然人家是个膏药,可是只管去风拔毒,可从来没有毒死过人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敢亲王爷…
…”剩下的话在王爷凌厉的目光下自动消音,心里有点颤,也有点麻酥酥的,王爷长得真是英气挺拔眉目俊美,有如玉树临风天神下凡,集清俊威严于一身。刚才瞪人家那一眼,真是,真是,真是有点让人,那个膏药心惊胆颤,不过…如果能把他压下身下…
王爷揉着膝盖,跪了两个时辰,都快疼死他了。
昨天在御风园和皇帝饮茶对奕,没想到那个狗皮膏药也来了,说是为哪个妃子看病。看完病就赶快滚呗,可狗皮膏药偏偏来找皇帝,然后见到自己,眼睛立刻就亮了。
王爷的心情本来很好,因为皇兄已经输了三盘,这一盘也快溃不成军。
对奕如对阵,棋艺也如兵法,要论行兵布阵,谁能比得上自己这个天下闻名的大将军。
眼见着皇帝额上已经渗出细细的汗珠,好心情地说:“皇兄,要不咱们明日再下?”
这时候颜大神医摇摇摆摆地来了,(某作者:人家那是潇潇洒洒好不了?王爷也不吭声,一脚把可怜的作者踢飞。)然后王爷的心情就开始差了。
皇帝赐座,颜大神医不坐,说什么皇上龙威,草民不敢坐。皇帝正为棋头疼,说了一句也就罢了。颜大神医慢慢踱到王爷身侧,手放在石桌上,身子微微下弯,看似在观棋,可那架势恨不得将王爷整个搂在怀里。
这成何体统?!皇兄你还不赶快将这无礼之人拖下去痛打一百大板!最好直接拉出去斩!
王爷的好心情被颜大神医的举动弄没了,恶狠狠地侧头瞪人。
颜大神医根本不接他的眼光,望着棋枰沉思不语。王爷左瞪右瞪瞪得眼睛都疼了,猛听皇帝说:“该你了。”
收回目光望向棋枰。“那个,皇兄,您下哪了?”
眼看着皇帝手指正待指向一处,忽觉腰上被人轻轻一捏,力道轻柔,可劲力却直透经络,**柔痒,回头怒视始作蛹者。颜大神医这次触碰到他的目光,眼睛轻轻眨了眨,微微笑道:“王爷殿下,万岁爷正等着该落子呢。”
到底没有看到皇帝棋子落下哪里,而此时皇帝也正抬了头看他,只好胡乱应了一子。
皇帝又在思虑,王爷回头用口形对着神医说哑语:“你再敢动我一下试试!”
颜大神医笑得又温柔又轻佻,也用口形说:“草民不敢。”
当真再无任何举动。
王爷的心放了一半,望向棋枰。
眼见着皇帝拈着一颗黑子在棋枰上轻轻叩击,眉头拧成一根绳,忽然眉头一展,拈着棋子看样子是要落子。
王爷脖颈处忽然被轻轻地吹了一口气,热乎乎的,麻麻痒,敏感的皮肤立刻立起无数小疙瘩。
缩了脖子还没来得气生气,只听“叭嗒”一声脆响,传来棋子落盘的声音,定睛一看,皇兄的手正从棋盘上空收回自己的一侧,棋子落向何处又没瞧到。
王爷哪里顾得上看棋势,牙齿咬得咯咯响,拳头捏得紧紧的,身子转过来,眼中飞出千万把利剑,怒视颜大神医。
神医笑容可掬,温柔地直视王爷,口中轻声细语:“万岁,您看这成何体统,王爷这样岂不是对草民投怀送抱,草民怎么担当得起呢。”
皇帝闻言一看,神医半倾着身子,王爷半仰着身子,身体中间相隔甚近,顿时龙颜不悦。
“这成何体统?你俩这是做什么?”
神医委屈地说:“万岁爷,草民正在观棋,谁知泰王殿下忽然转身,吓了草民一跳。”
王爷立刻转过身来,气得身体不住抖,难道能告诉皇兄,这个死东西占自己便宜?这么丢人的话打死他也说不出口。
皇帝皱了皱眉,说:“颜爱卿,你离得王弟太近了,站过来点。”
王爷恨不得抱着皇兄亲两口,果然是天子威严,兄弟情深,当今天子一开龙口,那个死东西无奈地往旁边挪了…一寸???????
这和不挪有什么两样嘛,皇兄你别低头啊啊啊啊啊——“王爷,该您下了。”神医好意地提醒。王爷这才现自己光顾磨牙忘了下棋这件事。
看了看棋盘,还是不知道皇帝落的子在哪里,想要思索一番,这个讨厌的神医徒惹人心烦。
想了一会,拈了一颗白子便往一处放下。谁知颜大神医此时也伸出手,去拿小太监刚才奉上的一钟茶,这手肘正正地碰在王爷拈子的手上。
王爷虽然武功盖世力拔千斤,可此时是在下棋,不是在战场上杀敌,这颗棋子也不重,不需废多大力气来拈。事突然,被颜大神医这么一碰,手一松,洁白晶莹的棋子直直落下,正正地填了自己一大片白棋的眼。
落地生根,王爷目瞪口呆。
郁闷很久的皇帝顿时眉开眼笑,黑子落下,白棋的棋势立刻紧张起来。
“你——”王爷气得手都哆嗦起来。
神医立刻告罪,“王爷息怒,草民适才口渴,想饮茶,无意碰落王爷棋子,请恕罪。”
什么无意,明明是故意!王爷拼命地压火,拼命地喘气,把胸中腾腾怒火拼命地想压下去。
“王弟怎么喘得这么厉害?颜爱卿,快给朕的王弟看一下,看他是不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奉旨吃豆腐,颜大神医笑得眼睛弯弯,修长的手指慢慢悠悠地往王爷手腕上搭去。
你休想得逞!王爷眼中透出凶光。然后对皇帝说:“皇兄,臣弟没事,身体也无不适,只是刚才…刚才闻到玫瑰的花香,有些不适而已,现在已经好了。”
“闻到玫瑰花香不适?来人,把御花园玫瑰花尽数拔了。以后不准再种玫瑰花。”龙口一开,御花园所有玫瑰登时魂飞魄散。
颜大神医收回手指,口中称颂:“万岁恩宠王爷之心天下决无,王爷千岁怎么不鞠躬尽瘁,为万岁分忧。”
呜——人家最喜欢玫瑰了,明明是这个死东西不喜欢,那次人家把他扔进玫瑰茶丛,呜——看着神医眉开眼笑的样子,王爷气得要死,还得跪下来给皇帝磕头,说一些感恩戴德的话。
“王弟,该你下棋了。”在神医有意无意的帮助下,皇帝的败势大转,心情也好了起来。
王爷哪还有什么心思下棋,一腔怒火恨不得将神医烧得体无完肤。勉强收起心神,几子落下,败局已显。
神医看着太监们拔着满园的玫瑰花,脸上带笑,口中说着:“可惜了这满园的玫瑰啊。”过去折了一朵复又上来。
“颜爱卿,把玫瑰拿得远一些,莫让王弟闻了又不舒服。”
“万岁,这玫瑰馨香沁人心脾,令人精神抖擞,弃之可惜,再者岂不闻以毒攻毒?王爷多闻闻也就好了。”
王爷恨恨地瞪了神医一眼,把目光又投在棋枰上。刚才几着败手,白棋败势已显,但仍有挣扎的余地,心中盘算棋路,应了几子,仍未摆脱败局。
皇帝趁势追击,王爷小心应战。
王爷正禅心竭虑,想扭转败局,忽觉后背被什么东西碰触,扭头一看,神医一脸无辜地嗅着玫瑰。这口恶气闷得心里难受,定下神要落子,却气得忘了刚才所思棋路。
强忍着气,胡乱落一子,后背又被碰触,待要不理,那东西竟然一路向下,来到腰尾处…
皇帝拈起黑子,往一处放下,口中哈哈笑道:“王弟,朕此子一落,可便要赢了——”
话音未落,人影一晃,“啪!”“卡嚓”“哗啦”,皇帝还不知道生了什么事,眼前的石桌裂成两半,棋枰已经认不出模样,黑白两色棋子散得到处都是。
被惊呆的皇帝拈着黑子的手依然停在半空,暴怒的王爷早已追出老远,誓要将颜大神医碎尸万段。
盛怒的皇帝下令侍卫将王爷揪回来,王爷没揪回来,侍卫们倒是都回来了,一个个东倒西歪,没一个不挂彩。
直到晚上,没占着什么便宜的泰王爷才来到御书房,皇帝怒而不见,委屈的王爷足足跪了两个时辰…
姓颜的,等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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