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抒情低回的旋律悠悠柔柔地回荡在空气中,让人情不自禁跌进心湖涟漪轻起的悸动里。
房里,女子埋头在电脑前一笔一划地勾勒出美丽的图像,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中。
弧形优美的唇角不自觉地噙着笑,这梦一般令人陶醉的旋律,仿佛能开启她的心房,直袭她最深处无人造访之境,酝酿出深深的感动。
这些曲子其实都搭配着意境优美的歌词,然而她偏偏只独钟旋律,拨放中的印是演奏版,悠扬的音符根本无需词句画蛇添足。
这是她的工作配乐,五年来如一日,好比是营养补给品,音乐一放、灵感衍生,她自能绘制出爱情小说中浪漫的俊男美女图。
尽管身边的人听到已发出抗议,为她莫名的喜好和执着啧啧称奇,她依然故我。
这就是蓝伊澄,温柔内向的个性中带有一点小小的固执。由于从专科毕业就一直从事插画工作,是个标准的SOHO族,因此也甚少接触人群,五年的光阴并没有将她历练成世故浮华,反而还保有了现今社会中难得一见的单纯。
她有一股温婉恬静的气质,浑身散发出莫名的亲切感,但她并不足以漂亮到让人会将视线停伫在她身上。
不过,耐看型的她,除了以清秀形容外,还有一双乌溜溜、仿佛会说话的美丽眼眸,和一身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可替她加分。
人说知足常乐,她对这样的自己很满意,也十分安于现状。
蓦地,突然推开的房门扰乱了祥宁的氛围,蓝伊澄还来不及转头反应,所有的乐声便被闯入者聒噪不休的嗓音掩盖。
“姊,我的化妆水没有了,你的借我用……天啊!你又在听这片CD
了,这音乐你日也听、夜也听,听了五年你不烦啊!”
丝毫没有破坏气氛、踏入别人领土的自觉,蓝祖宁除了自动自发未经允许就拿起化妆水,一听到熟悉的旋律更是鸡猫子喊叫。
不能怪她!这些旋律她从十三岁听到十八岁,可说是从小听到大,不仅是耳熟能详可形容,早就被她列为魔音穿脑的级数,成为她夜半恶梦情境的伴乐。
现在听见,她不当场呕吐就很给面子了!
“我喜欢嘛!又没人叫你进来和我一起听。”回过头来,她嗔瞪了妹妹一眼,撇嘴咕哝道。
“真搞不懂你,现在流行歌曲那么多,好听的也不少,你干嘛要死忠到‘怨声四起’的地步!我的CD一柜子,你随便挑一片也好啊!”语气中是明显的抱怨。
即使忙碌地拿着化妆棉轻拍着脸颊,蓝祖宁还能摆出无法苟同的表情。
“只有这一张让我百听不厌,让我有感动的心情,你那堆CD加起来,也比不过我这张经典之作。”将CD壳如珍宝般覆在心口,蓝伊澄笑得满足。
“好听也被你听到变难听了!”蓝祖宁皱皱鼻,啐了句。
试问,山珍海味天天吃,总会厌倦、总会腻吧!更何况,她老姊持续了五年耶!要是这个作曲者知道有个人死心塌地的衷爱他的作品,应该作梦也会笑了!
思及此,她在脑中搜索了下,作曲者的名字也随之窜出脑海。
“说也奇怪耶!这个作曲人好像在那时期红了一阵子就又不见了,现在很少听见他写的歌了,不然你也好歹能汰旧换新一下,免得听到耳朵长茧!”
蓝祖宁和时下青少年差不多,是个不折不扣的追星族,对演艺圈的资讯八卦如数家珍,要是读书也能够这么认真,将来肯定出人头地。
“我又不是针对人才喜欢,我是纯粹欣赏歌曲,才不像你盲目地崇拜偶像!他再写,也不见得能写出像这张CD一样打动我的旋律。”
话虽如此,钦佩之情还是有的,毕竟在这茫茫人海中,有个陌生人能谱出契合自己心灵的旋律,这有多难能可贵!
当然,她知道,有才华还得有机运,只是,这位才子的没落很令她惋惜!
然而,赞赏归赞赏,依蓝伊澄踏实的个性,是不会作白日梦的,所以她分得很清楚,不同世界的人,无需费神了解太多,因此,她连名字也是看过就忘了。
“不跟你争,反正我哀号了那么多年,情况依然没改变!”没辙地举双手投降,蓝祖宁嘟嚷着。
“你呀!还是管管你自己吧!一天到晚迷恋那些偶像,哪儿有明星出现就往哪钻,昨晚又跟你那些同学去追哪个明星了?三更半夜才回来,睡到要吃晚餐了才知道该起床!”看不惯妹妹的作息,她不禁说起教来。
瞥了眼荧幕里显示的时间,蓝伊澄将未画完的图存档,电脑关机。
“嘿!姊,你真厉害!你怎么知道我就是饿得肚子咕咕叫才不得不起床的?!”有求于人,蓝祖宁谄媚地挨近姊姊,伸手揽住她的肩,直接挂在她身上撒娇。
她呀是脸皮厚得子弹打不穿,自从姊姊趁着爸妈担心她北上念书,一来没人照顾、二来没人管教,而提出同行的意愿后,两姊妹同住的这些日子,她也理直气壮地把打点家务的工作丢给姊姊负责。
反正,蓝伊澄不仅胜任有余还自得其乐,她的专长除了画图还有家政,举凡扫地、拖地、洗衣、烹饪……这些足以成为贤妻良母典范的“兴趣”,她都再拿手不过。她这个妹妹的依赖,正好给她充分发挥的机会。
“少黏着我撒娇,说,你想吃什么?”水灵灵的眸子睇了妹妹一眼,蓝伊澄摇摇头,笑容中是对手足的宠溺。
姊妹俩年龄差距不小,蓝伊澄二十五岁,大了蓝祖宁七岁之多,而且,祖宁的个性活泼好动,正好和她的恬静内向互补,因此,蓝伊澄对她十分宠爱,有着一份特别的纵容。
“蒜香白酒蛤蜊面。”跟着姊姊步出房门,蓝祖宁眉开眼笑地脱口便说,心里早想好了。
“好啦!你别挤在这儿,用不着你帮忙,省得碍手碍脚的。”她睐她一眼。
有前例可循,这丫头出场可是乒乓大响,磁器不是碎了就是缺了角,她可不想自找麻烦。
“我没有要帮忙啊!我只是要拿罐饮料去客厅喝咩!”蓝祖宁眨眨
无辜的眸子,练就了一套铜墙铁壁脸皮功。
呵!跟姊姊,她才不会客气咧!再说,她急着到电视前报到,娱乐新闻就要开始了,今天可有她心仪偶像的独家呢!
“你唷!”赏个爆栗加一记卫生眼,蓝伊澄旋身兀自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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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电话哦!”
高昂的嗓音穿越客厅直达厨房,仍能清晰地传进处在抽油烟机嗡嗡大响状态中的蓝伊澄耳里。
她叹了口气,不用想也知道那丫头肯定屁股沾了魔鬼黏,眼睛黏在电视前不可自拔了!
破口大喊要妹妹把无线电话拿进厨房这种行为太伤喉咙,微湿的双手在围裙上拭了拭,她忙小跑步到客厅去接电话。
经过电视前故意顿了顿,责怪地睨了妹妹一眼,谁知看不见她有半点愧色,还没大没小地把她当成苍蝇赶。
“快走开、快走开!你挡住我的梦中情人了啦!”立刻弹起来把障碍物拨开。
蓝祖宁走火入魔的模样让蓝伊澄又好气又好笑,完全被打败。坐进沙发里,她抿抿唇,接起电话。
“喂,哪位?”
“澄澄,晚上来赚外快吧!店里有人请假,人手恐怕不够。”电话彼端的雷小芹劈哩啪啦地说,不用问也知道好友平常就是在家里闭关,百分之九十九不可能会有外务缠身。
她在南部念专科时结识了蓝伊澄,两人个性迥异却莫名契合,自此成了死忠兼换帖;毕业后,她回来北部,蓝伊澄依然待在南部,两人南北分离了两年,然而友谊却没淡化;直到她陪着妹妹北上念书,有了地利之便更能联络感情。
“忙不过来吗?那好吧!我晚点过去。”朋友有难,两肋插刀,向来善体人意的篮伊澄一口应允。
“就知道你最好了!唔——啊!Bye!”雷小芹开心地献上一记飞吻便收线。
唇角因感染了她的热情而微扬,蓝伊澄挂好电话将视线调向妹妹,笑容缓缓敛了起来。
倘若养成了这丫头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恶习,将来要是嫁不出去,爸妈怪罪,她这个做姊姊的难辞其咎,这可怎么行!
“姊,我饿扁了,你煮好了没啊?”
肚子大唱空城计,仍唯恐错过电视节目里的任何一个画面,蓝祖宁眼睛盯着荧光幕,话却是对着蓝伊澄说的。
“煮好了啊。”瞥她一眼淡应,蓝伊澄起身至厨房,将方才已料理妥当的蒜香白酒蛤蜊面放进盘子里,端着自己的份,闲闲地再踱回客厅里来。
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着腿窝在沙发里,她好整以暇地捧着面,唏哩呼噜地大快朵赜。
客厅顿时香味四溢,总算将蓝祖宁的注意力从电视前拔了回来,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面前的茶几,发现空空如也,没有预期中的食物,狐疑地望向姊姊。
“怎么没有我的?”
“东西要我煮,煮好了还要我端到你面前,我看我干脆再帮你把蛤蜊肉给挑出来,一口一口喂你,好不好哇?”皮笑肉不笑,一字一字慢条斯理说着,蓝伊澄蕴含着风雨欲来的态势。
“不、不用了!谢谢亲爱的姊姊这么疼爱我。”咻地一溜烟冲到厨房端出自己的面,她又不是皮痒想讨打!
呃……不!虽然她温柔可人的姊姊不会毒打她,可若是真把她惹毛了,她就得自己整理房间、自己解决三餐……比被毒打还惨的!
蓝伊澄看着她调皮的模样,忍不住莞尔。
“够不够?不够我再煮。”瞧她狼吞虎咽仿佛饿了多久似的,蓝伊澄终究没法一直端着严肃的架子。
“嗯,够了。姊,你的面做的比外面餐厅还好吃呢!”她塞了满嘴,咕哝说着。
“我的功力还不是拜你之赐,为了照顾你,三年内突飞猛进。”嗔睨了自家妹妹一眼,不知怎么被她灌的迷汤,不知不觉中成了妹妹专属“奴役兽”!
“爸妈他们不知在想什么,你这么贤慧,还怕你嫁不出去似的猛催你相亲。”忽有所感,蓝祖宁替姊姊抱不平。
明明二十五岁还很年轻嘛!自在生活多悠哉!
偏偏在他们传统的观念里,认为女孩子在这个年纪身边要是没有个对象,仿佛就是身患瘾疾似的!三天两头就来通电话打探姊姊的感情状态,每每听见她依然没有交往对象,他们就急得跳脚,频频放话要将她架回南部相亲去。
相亲耶!人说婚姻是恋爱的坟墓,那姊姊岂不是恋爱都还没谈过半次,就得被催着为自己的墓地看风水?
搞得她现在小小年纪就有了忧患意识,自觉未来极有可能会步上姊姊被催逼的悲惨后尘。
“你又接到电话了?”胃口全被破坏了,蓝伊澄从放松的蜷缩姿势倏地变成僵硬端坐。
“嘿啊,前天傍晚放学的时候。”她一副见怪不怪的口吻。
呼!逃过一劫了!
“幸好我去买菜没接到。那爸妈有没有说什么?”蓝伊澄宽心地拍拍胸口,顺口续问。
“还不是一样那些话,我在考虑下回是不是用录音机把我的回答录起来,在他们打电话来时放给他们听就好了。”一粒粒吃着蛤蜊,蓝祖宁打趣地笑说。
“想找死啊!你这样爸妈他们不彻夜赶车上来才怪!”蓝伊澄笑着轻推她一记。“唉,你下次记得说我最近已经交男朋友了。”
“这样更不行,他们一听有男朋友还不是会急着上北部来替你鉴定,到时更无法收拾。”蓝祖宁这个小军师也不是当假的,忙指正缺失。
“唉!单身又不是罪过,我自己养活自己,又没浪费家里粮食,做什么净把我往外推,活像我没人要似的。”蓝伊澄沮丧地双手支在膝盖上,撑住自己的下巴,无奈呀无奈。
“姊,我精神上支持你!”蓝祖宁打气地拍拍她的肩。
怔忡着,蓝伊澄也很莫可奈何,她没啥机会认识异性,再加上生性内向,很难有感情上面的发展。
不过话说回来,现代女性晚婚、甚至不婚的不在少数,而且现在社会这么乱,感情受骗受挫可不是单纯的她应付得来的,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没男朋友就没男朋友,只要没碍着别人,何妨!
“喔!还有,你那个八年抗战的学长又打电话来喽!”突然想起,蓝祖宁咧开的嘴笑得揶揄。
“嗄?他又打来啦?!”松开的眉结因这消息再度蹙起,蓝伊澄最怕的就是爸妈的催婚电话,和这个从专科时就穷追不舍的贺瀚忠学长。
其实,贺瀚忠没有什么不好,一表人才,目前是间电脑公司的软体设计师,从念书时代就对她很照顾,嘘寒问暖的关心八年来从不间断;一直到她北上,他仍三不五时会打电话来询问她的近况,追求的态度算是相当诚恳。只是她就是和他通不了电,因此,过意不去的尴尬心情让蓝伊澄只能尽量回避。
没办法!内向害羞的她连回应都不会了,更遑论得不断拒绝。
“嗯,其实贺大哥还不错,为什么……”贺瀚忠的毅力诚心有目共睹,蓝祖宁不禁为他说话。
“祖宁!”蓝伊澄轻唤她的名制止她再多说,不懂为什么她老是替他打抱不平。“我纯粹把他当朋友,就是产生不了男女情感。”
“好啦好啦!不讲就不讲嘛!”扮个鬼脸咕哝,她想要还没有咧,偏偏姊姊往外推,真是可惜了!
唉!蓝伊澄悄然喟叹,她不是无动于衷,只是心里爱与不爱的界限分明,佯装不来,只能辜负贺瀚忠的错爱。
“哇!你看,这个女的。”蓝祖宁乍然响起的惊呼声将陷入冥想状态的蓝伊澄给唤回了神。
随着妹妹直指的手将视线调往电视荧光幕,她看见一名相当亮丽的女子正在拍摄写真集,摆出各种撩人性感的姿势,令人看了不禁目瞪口呆。
“漂亮吧?她叫温凯娣,是最近MTV、广告的当红炸子鸡,我好喜欢她喔!人长得美、身材又一级棒,这种才叫女人中的女人!唉!我的小笼包何时才会有她的一半?F耶!她妈妈不知怎么生的,把她生得这么漂亮……”同性相斥的原理在此时完全看不见,蓝祖宁目露欣羡,滔滔不绝地赞叹不已。
“嗯……她好开放喔!”蓝伊澄出神地漫应,心中暗自咋舌那一连串搔首弄姿的pose。
要教她在众人的注目下表演,倒不如杀了她还快些!
不过,她是因为自己只能列为路人甲、乙、内的平凡长相,才会如此没自信嘛!
瞧,小妹说的这个温凯娣,美尽性感得足以让人屏息,举手投足皆是万种风情,要是她也有温凯娣那么优秀的条件,她肯定不会这么胆小害羞啦!
“想在演艺圈发展就是要敢啊!不然怎么红得了咧?”蓝祖宁一语道尽,果真是八卦通。
“所以喽!我们这种古意平凡的小老百姓,还是别发明星梦!”蓝伊澄意有所指地斜睨着自家妹妹。
调皮地朝姊姊皱皱鼻,她突然想起方才那通电话,“对了,刚刚小芹姐打来找你做什么?”好奇地问。
“啊,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我要去代班,你待会儿把碗洗洗,明天要上学,可别再溜出去玩了哦!”
一经提醒,蓝伊澄惊跳起来,简短叮咛后便手忙脚乱地奔进浴室梳洗,结束了姊妹间的闲聊。
“嗟!早知道就不问了,省得还得洗碗。”
看着姊姊消失在浴室门板后的身影,蓝祖宁撇嘴咕哝着,简直懒到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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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红酒绿、觥筹交错的酒吧,是现代人堕落与逃避现实的最好去处。
漫天震响的音乐在耳膜充斥、七彩迷眩的灯光在眼帘闪烁,敲得半醺半清醒的买醉人更加恍惚……
滕煜坐在吧台前吸饮冶面上有一瓶他向来寄放在店里的“约翰走路”威士忌,落单的酒杯、半桶冰块、调酒棒,加上一小篮洋芋片,PUB里单身男子的标准模式。
没有友人同行,也不像其他人总爱跟酒保攀谈,他不发一语地沉浸在自己的低落心情中,眼神飘忽没有定点。
他是个音乐人,凭着一股理想、热情和冲劲,从学生时代就一直尝试着音乐创作,默默地耕耘了好几年,终于让他在八年前,也就是他二十四岁那年,以一首单曲让一名没落许久的歌手咸鱼翻身!那首曲子不仅盘踞排行榜冠军数过,还让他囊获了最佳作曲的奖项。
窜起的知名度成了畅销的保证,之后那两年是他人生的高峰期,写曲填词的邀约应接不暇,俨然成为当时流行乐坛的王牌制作人之一。
然而,庞大的工作量将他忙成了陀螺不停转,唱片公司过于商业化的走向抹杀了他的才华、拘限了他的灵感,紧凑的工作行程让他无暇创作,即使催生了作品,品质也渐渐退步,再加上少年得志一时迷失了方向……他沉寂了!
他制作的唱片不再畅销,从争先恐后排着队,到现在没人肯聘请他;他写出的作品也不再大受欢迎,从人人抢着要,到现在他得向唱片公司自我推销。
这个圈子是现实的,滕煜这个名字不再是卖量保证,他就注定没落!虽然他仍没放弃创作,可大起大落、怀才不遇也将他的自负和自傲磨损得惨不忍睹,只能挫败又无力地在这圈子中载浮载沉。
他在等待机会,他相信自己不可能就这么被埋没!
一口仰进杯中琥珀色的液体,买醉是目前滕煜纾解身心最好的方式,沉迷在偶尔为之的解放里,让人忘了工作、忘了烦恼,忘了今夕是何夕,将沉重的压力抛到九霄云外去。
发现冰桶里的冰块已融化,他迷蒙地眯起眼,搜寻吧台服务人员的身影,扬起手招唤。
“小姐,给我冰块。”
“好的。”有礼一笑,甜腻的应和传来,不消半分钟,空了的冰桶换成了满满的冰桶,还多了杯额外的热茶。
滕煜定睛一看,狐疑地抬眸对上服务人员的视线,只见对方和善地朝他点头一笑,便闪到一边洗杯子去。
意会到对方的好意和关心,知道这杯茶是要让他解酒喝的,有丝暖流蓦然滑过心头。在现今冷漠的都市丛林中,陌生人的关怀和善意是多么弥足珍贵啊!
然而,淡漠的个性没让他出口言谢,乍然升起的微妙感受也隐藏在胸臆间,滕煜仅捧起那杯冒着热烟的茶,轻吹了吹,就口吸饮,任温暖的液体和胸臆间细微的感动相呼应。
视线不敢妄动地锁定着在水龙头底下刷洗的水杯,蓝伊澄心在狂跳,对自己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惊愕,甚至不解。
她是不是太鸡婆了?!看见人家醉醺醺就起了恻隐之心,竟多管闲事地主动倒热茶给人家喝!
怪不得那个始终闷闷不乐的男人连句谢谢都没有,一定是把她当成了PUB里常见的热情女郎,觉得她别有所图吧!
唉!早知道自己会有脱轨的行为,她就不会答应小芹来这里代班,真想挖个地洞就地把自己埋起来算了!蓝伊澄咬着唇,懊恼不已。
好吧!她承认,那名男子浑身散发的忧郁气息吸引了她的目光,所以她偷偷地注意了他一会儿。
打量之下,她发现他有一张棱角分明,虽称不上俊美,但却很性格的男性脸庞。高挺的鼻、厚薄适中的唇型,因醺醉而黯邃的眸子,略长且些微凌乱的黑发散发出一丝狂放的气息,构成了颓废中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性感。
他来了好一段时间了,目光总淡淡地睨着远方,没有一个特定目标,仿佛对这嘈杂的环境置身事外似的,看着他冷冷的模样,她竟有瞬间的迷失。
再回神,善解人意的她就敏锐地察觉到他肯定为了某事而烦心了,当她好奇起他为何愁眉不展时,他正好出声叫唤她。
也许是下意识地不希望他再借酒浇愁吧!因此她洞悉他还要继续喝,才多替他送上了杯热茶。
这样唐突的举止很莫名其妙,更不是一向内向的蓝伊澄会做的事情,所以冲动之余,她的勇气只到奉上热茶的阶段,没敢开口为自己的行为作注解。
“美丽的小姐,给我两瓶corona!”浑厚的嗓音,夹杂着外国腔调的中文听来有些突兀,倏地拉回蓝伊澄的神思。
她笑笑,伸手比了两只手指头向那阿豆仔确认。
她只是个两光的代班酒保,除了洗杯子、点点啤酒或洋酒还应付得来,要是有人点调酒,就得由另一位正职酒保出马才行。
俐落地打开瓶盖,塞进柠檬角,不一会儿将两瓶啤酒送到客人桌上。
“一瓶是请你喝的。”阿豆仔自以为帅气地挑了下眉,取了一瓶,将另一瓶推往蓝伊澄的方向。
经常来报到的他没有见过蓝伊澄,在PCB里把美眉习惯了,发现外型温柔乖巧的她不禁见猎心喜,注意很久了!
“我?”她惊异地指了指自己,狐疑地看看四周。“呃……谢谢你的好意,我不会喝酒。”忙客套地陪笑。
“你做这个工作,怎么可能不会喝酒?”他怪腔怪调地说。
“真的,我不会喝。”摇手兼摇头,增加说服力,蓝伊澄扯开僵硬的笑。
“别不给我面子嘛!请美丽的小姐喝酒是我的荣幸耶!”碰了软钉子,阿豆仔赖着不肯让步。
美丽的小姐?!这老外不是视力有问题,就是醉得视线朦胧,她就从不知自己和美丽构得上边。
怪不得人家说老外说话大多夸张,只能信五分。
“先生,你别这么说,我真的不能喝酒,而且我现在是上班时间。”为难之余,也只能歉然地推拒。
没遇过这种情形的蓝伊澄,骨碌碌地转着眼珠张望四周想搬救兵,可惜同工作岗位的伙伴才刚趁空档去用消夜,好友又在另一头的柜台里,其他的工作人员也各自在忙着……
“上班时间有什么关系?难道你是看不起我吗?”黄汤下肚,阿豆仔早不知拒绝为何物,皱眉板起脸,开始没风度。
怪只能怪诡谲的吧台文化,多数的openbar都不禁止酒保陪客人聊天小酌,一来可以刺激消费,二来可以拉拢和客人的感情,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变成了理所当然应该的。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我喝了酒会起疹子……”她慌张地解释。天啊!有理说不清,谁来救救她啊!
“那我酒都叫了,你不喝谁喝?”阿豆仔看来像个巨形的赖皮鬼。
“没关系,我替你冰着,你这瓶喝完再喝。”她陪笑的嘴咧得都快僵了,心里想的不是那么一回事——嗟!见鬼了!这酒也不是她逼他点的,谁教他要自作主张,还一副是她错的姿态。
虽然看不出这名老外是哪国人,但她猜想,他肯定是澳洲来的“澳客”!
“喂!我没看过像你这么不上道的……”好言以对仍无法消弭阿豆仔踢到铁板的羞恼,他继表情不耐之后,开始出言不逊。
蓝伊澄急得快哭了,不知如何是好,没想到喝醉了的人会“鲁”到这种地步!
蓦地,阿豆仔座位边,原本背对着他们的那名男子转过身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后,长臂一伸,搭住了阿豆仔的肩。
蓝伊澄怔怔地看着他的举动,身形一经比对,不难发现即使在高大的外国人身旁,他也丝毫不逊色!
“朋友,你这样为难一个女孩子似乎有失风度。”滕煜头一偏,以流利的英文开口,淡淡嘲讽。
本来是不想理会的,可是这老外纠缠不休的嗡嗡声响扰得他不得安宁,再加上他察觉到请他喝热茶的女子嗓音中出现愈来愈明显的惧意,莫名的不悦让他付诸行动,出面解危。
“我是一片美意……”对上滕煜冷冽的目光,阿豆仔的美意顿成寒意,声音愈来愈小。
“很显然的,人家小姐对你的美意吃不消,再死皮赖脸,大家都不好看!”滕煜的嗓音慵懒冷静,却透着冻人入骨的冰冷。
欺善怕恶的阿豆仔震慑着明显的警告,感觉四周的温度因眼前这名深具威胁的男人而直线下降,他撇撇嘴,不敢惹事地掏出酒钱,拂袖而去。
松了口气,蓝伊澄眨着无辜大眼。她英文太破,以致于不知方才他说了些什么,三言两语便能把黏人苍蝇给打发走,心里尽是感激和崇拜。
滕煜微醺迷蒙的眼冷睨向她,没多说什么。他本来话就不多,喝到了七分醉更懒得开口。
“谢……”才发出一个音节就梗在喉咙里,她才想道谢,就见他踩着有些虚浮的步伐离去。
蓝伊澄愕然地看他离开,不知为何,他的背影竟给了她一种孤寂、落寞的错觉,淡淡的怅然悄悄袭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