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好多天都没睡安稳了,一旦躺下,就恨不能睡到地老天荒。不过,总有人不让罗跃奇如愿。

「这就是你说的比较温和的劝说方法吗?你比聂守仁还过分,闻达虽然吃了苦,但他现在还是好好的,可是我的宝贝儿子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完全是意外,你以为我好受吗?」

「我不管!要是跃奇逃过了这一劫,他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想去爱谁就去爱谁。我再也不准你拦他!我要我的儿子好好活着,再也不让他受一星半点的委屈!」

「淑媛……」

「都是你!你那么逼他,非要去拆散他和那个人,现在弄成这样,要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你知不知道,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什么?他说要是我们再逼他,他就永远离开,让我们眼不见为净!呜……呜呜……」

「不会的,不会的!淑媛,他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总是往坏的方面想!」

隐约听到父母的对话,罗跃奇百思不得其解。

他只想好好睡一觉,为什么母亲会吓成这个样子?是梦吧?顽固的父母居然有意退让了。革命成功在即,罗跃奇只求自己不要从这个美梦中笑醒过来。

枕头的高度有点不对,弄得他的脖子酸酸的,胀痛。

「跃奇!跃奇!」

葛忠良又开始喊了。

烦不烦呀!让人好好睡一会儿不行吗?罗跃奇动了动脖子,拒绝响应这次的呼唤。

光线透过薄薄的眼皮,由黑暗到明亮,再由光明到黑暗。

好几次罗跃奇意识到自己睡过头了,却又抵不过身体的疲乏,再次沉眠。如此反复,直到饿得受不了了,他才强打精神,硬是挣开了沉重的眼皮。

灯光很刺眼,罗跃奇试了好几次才把焦距对准了眼前的人。头发蓬乱,神情憔悴,下巴上全是胡渣,葛忠良突然换了造型,看上去好陌生。

「你怎么……」嗓子就像用砂纸磨过一样,又痛又干,罗跃奇连咽了几下口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搞成这个鬼样子?」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葛忠良的下巴,葛忠良立刻抓住他的手,一脸激动:「你醒了?」

「废话。」

不怎么客气的回答竟然招来了葛忠良的狼吻,罗跃奇吃惊之余忍不住抱怨道:「好啦!扎死人了!」

葛忠良没有停下来,反而不遗余力地把舌头往罗跃奇的嘴里送。罗跃奇被逼得没办法,只好认真回应他的热吻。

过程虽然激烈,却与欲望无关。葛忠良的这个吻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所有权?还是确认真实感?罗跃奇不知道,只是觉得葛忠良在压抑着什么,然后就尝到了咸咸的味道。

发现那咸味是来自他的眼泪,罗跃奇十分震惊。

「怎么了?」

葛忠良不说话,只是把脸埋到了罗跃奇的颈边。感觉他还在流泪,满脸疑惑的罗跃奇下意识地搂住他,像哄小孩一样轻轻地摸着他的头发。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葛忠良变得如此脆弱?

罗跃奇努力回想。对了,他们遇上了车祸。本来已经逃过一劫,他却被货车上的东西砸中了。

正想到这里,聂闻达从门外走了进来,身后居然跟着罗跃奇的父母。罗跃奇用力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

葛忠良听到声音,立刻站了起来把地方让给长辈,自己躲到一旁偷偷的擦眼睛。

「跃奇!你醒了!」

「妈……」

被母亲捧住脸左看右看,罗跃奇一阵头晕。

「太好了!太好了!呜呜……」

狄淑媛喜极而泣,罗跃奇疑惑地看着反应比较正常的父亲和聂闻达。

「发生什么事了?」

罗孝正想回答,却又像受了什么剧烈的冲击一样,双唇颤个不停。最后干脆别开脸,不去面对儿子的目光。

一旁的聂闻达立刻说:「你被砸出了脑震荡,已经昏迷整整四天了!」

「是吗?!」

罗跃奇这才注意到,这个白色的房间是医院的病房。他不知道该微笑,还是该感觉后怕。

记忆一点点回笼,他终于理解葛忠良反常的原因了,不由喜上眉梢。

这个男人给他的感觉一直是流血不流泪的典型,可今天却为了他如此失控,看来他一定是爱着他的。早知道是这样,他完全没必要担心分手的事嘛!

抽噎不止的狄淑媛开始埋怨:「你差点把妈妈吓死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什么死不死的,不准说这种不吉利的话!」罗孝正严厉的批评了妻子。

狄淑媛连连点头,检讨说:「是、是、是,不该说这种话,我不说!我不说!」

看父母为自己担忧,罗跃奇既觉得过意不去,又觉得好窝心。被赶出家门的事仿佛烟消云散了,让他暗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出些状况。

医生来了,为罗跃奇做完了全面检查之后,确定他已无大碍。脑震荡只要熬过了昏迷这一关,全面康复就指日可待了。

罗跃奇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只想吃东西,然后快点出院。

第一个想法没问题,但想出院却遭到了所有人的强烈反对,无奈之下,罗跃奇只好答应再住几天。

作为交换,罗跃奇让这几天为了他寝食难安的亲友们统统回家休息,只留下说什么也不肯走的葛忠良。

看他像小媳妇一样伺候自己吃饭洗澡,罗跃奇就忍不住心情飞扬。脑海里「不会分手」四个字就像盛开的花朵,被妆点在目所能及的所有地方。

等葛忠良把一切都忙完了,罗跃奇拍了拍床上的空位,像召唤小狗一样将他召唤到身边:「过来陪我躺着吧!」

收费昂贵的私人病房,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像在家一样保有私人的空间。别说一起躺着,就算是做些更「激烈」的事,也不用担心被人撞见。

当然,大病初愈的罗跃奇暂时还没那样的体力,他只是想和葛忠良贴得更近一些。好多话都排队挤到了嘴边,不说出来他今晚一定睡不着。

葛忠良听话的爬上床,侧身搂住平躺的罗跃奇,不等他开口就先说了。

「不要离开我。」

简单的一句话,却费了葛忠良不小的力气。他握着罗跃奇的手,几乎要把他的骨头捏断了。罗跃奇忍着,手疼,心更疼。

「我知道我的条件赢不了关赫,也赢不了聂闻达,但我敢说,我对你的感情绝对超过他们任何一个。我也许没能力给你丰富精采的生活,但只要你需要,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我都会在你身边。」

说到动情处,葛忠良干脆搂住罗跃奇,让他的脸贴在自己怀中,「我真的很爱你,爱到我自己都觉得害怕。」

听着他肺腑之言,感觉他沉稳的心跳,罗跃奇的鼻子一阵酸涩,想哭,却又不由自主地弯起了嘴角。

「跃奇,别离开我。我可以把我的一切都给你,只求你……不要离开我。」

「我不离开,一点儿也不想离开。」

抬起头,捧住葛忠良的脸,罗跃奇慢声细语地说出心底埋藏的秘密:「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活聂闻达的公司,是因为那间公司就像是一个信仰。聂闻达靠它来支撑他的爱情,而我靠它来支撑自己的勇气。

「一直以来,我都很怕自己会后悔,后悔当初坚持了自己真实的性向。就是因为这个决定,让我被父母扫地出门,从一个只懂吃喝玩乐的纨裤子弟,变成一个一文不值的穷小子。我常在想,要是我喜欢的是女人,就不会失去原本拥有的一切。这个想法就像一根毒藤,一直缠着我,让我发疯发狂。我羡慕聂闻达,为了深爱的恋人,他可以义无反顾,因为有美好的未来在等着他,所以他可以毫不犹豫的抛弃过去。而我什么都没有,向前看对我来说,吸引力一天弱过一天。我就像个在等死的人,哪天坚持不下去了,就彻底解脱了。」

这些想法就像烂泥一样淤积在罗跃奇的心里,每每铲起来,都因为无处搬运而重新沉积。他想视而不见,但它们不断发臭、生蛆,逼得他不得不去正视。

怕别人会笑他懦弱,罗跃奇从来没有把这些心思告诉过任何人。如今,为了扫清自己与葛忠良之间的误会,罗跃奇决定毫无保留的说出来。

他宁可葛忠良嘲笑他,也不愿让这些东西继续梗阻在他们中间。

「后来,闻达跟我说他要开一家公司,为他和吕钊的将来打基础,同时也可以向他的父亲证明,离开了家庭的庇护,他也可以闯出一番事业。他邀请我加入,我求之不得。

「有了这间公司,我感觉自己也找到了方向,找到了为之奋斗的目标,将来变得不再绝望了。我不想失败,不想仅有的希望化成泡影,所以才会去饭店见关赫。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吗?」

葛忠良憋住一口气,无比心疼地注视着罗跃奇的双眼。

他怎么会不明白?现实带给他的挣扎同样不少,虽然经历与罗跃奇不尽相同,但感同身受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我明白,我明白!」

轻吻着他的额头、眼睑,抚摸着他的头发,葛忠良连连点头。这场事故已经让他清醒的认识到,只要罗跃奇能够留在他身边,他真的可以什么都不去计较。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没能体谅你的心情,只知道像个傻瓜一样去吃飞醋。」葛忠良一边检讨,又忍不住轻微的自嘲:

「是我太自卑了,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觉得不安稳。好像你随时会走,留下我一个……记得我们第一次在一起的时候,你以为那只是一夜情,当时我真是挺难受的。我知道自己没什么魅力,想要吸引你几乎是不可能的。现在你肯跟我在一起,我真是……好像挖到金矿一样……这辈子都没这么走运过……」

葛忠良坦白得艰难,罗跃奇也领会得头痛。他没想到他们之间的沟通不良,居然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

回想聂闻达之前的分析,罗跃奇知道自己欠葛忠良一句真心的表白。

「能找到你才是我的运气!你怎么会以为你不能吸引我?」罗跃奇激动起来,连头痛都忘了。

「我会在最后关头拒绝关赫,都是因为你的出现。你那么直接地表达你的感情,让我受宠若惊的同时,也有些不知所措。我实在缺少这方面的经验,从没试过和谁保持一段长期而稳定的关系,所以我才会犹豫。但是,我还是来了不是吗?因为我根本舍不得拒绝。跟你在一起总是那么开心,那么舒服,我怎么可能说『不』?我知道这就是爱。我爱你,虽然一开始并不强烈,但它慢慢已经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我不太擅长处理这种感情,你对我那么好,我……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响应……我总怕自己付出得太少,会辜负了你,可是又不知道要怎么付出……」

「不说这个,我们不说这个!」像哄小孩一样制止了罗跃奇的语无伦次,葛忠良抓住了最关键的一点:「你只要告诉我,我不是做梦,然后再说一遍你爱我,只要再说一遍就够了。」

「你没有在做梦,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呀!」

第一次,罗跃奇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内心,就像在照一面镜子。他的感情已经浮在了脸上,长进了皮肤里。

鼻子对着鼻子,眼睛对着眼睛,他大方地向葛忠良承认了自己的心。一遍、两遍都不够,他要讲三遍、四遍、五遍……千遍、万遍!他要告诉爱他至深的这个人,他也同样的爱着他。

原本只是期待花开,却没想到已经结出了果实。葛忠良难掩兴奋。

舌头就像打了个结,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唯一能做的就是亲吻。所有的热情与爱意都融在这个吻里,恨不能一直融进对方的心里,这样就再也不用分开,再也没有不安与怀疑。

不想输给葛忠良,罗跃奇努力的响应着,只可惜力不从心。脑震荡让他头晕眼花的,承受不起太多的激情。

看他虚弱的样子,葛忠良只得停下来,小心地呵护他,就像呵护幼小的雏鸟。

「对不起。如果我小心一点,你就不会受伤了。」

「这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多亏了这次意外,我才有机会跟爸妈讲和,你该为我高兴才是。」罗跃奇傻笑。

「可是让你受了这么大的苦,我……」

见他自责,罗跃奇立刻开玩笑说:「能看到你为了我流眼泪,也算是值了。再昏迷一次我都愿意。」

「不要胡说。」一想到自己差点失去眼前的人,葛忠良就心有余悸。

看自己真的吓着他了,罗跃奇立刻撒娇似的往他怀里拱了拱。

葛忠良顺势吻了吻他的额头,用手指轻轻地梳理着他的头发,感叹道:「如果我的眼泪可以换回你的平安,要我哭多少次都可以。」

这句朴实的情话把罗跃奇感动得鼻子直发酸,再次主动送上双唇,吻住这个属于他的男人。

亲密无间的接触中,氧气总是不够用的,贪心的两人却一直熬到最后一刻才放开对方。

葛忠良还好,罗跃奇却已是一脸红潮,气喘吁吁。看他如此辛苦,葛忠良体贴的不再继续,但搂着他的双手却没有松开。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抱着,却又舍不得睡,于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

「那个司机救回来了吗?」

「救回来了。」

「你弟弟怎么样了?」

「他已经回乡下了。」

「抱歉,让你错过了和他相处的时间。」

「没关系,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这一夜,罗跃奇又听到了葛忠良熟悉的鼾声。那抑扬顿挫的声调,不知不觉中已经转变成世上最动听的安眠曲,伴着他徘徊梦乡。

***

罗跃奇这次出事,可谓是收获颇丰,与葛忠良的感情更上一层楼不说,还与父母冰释了前嫌。

虽然父亲罗孝正仍有些疙疙瘩瘩,但母亲狄淑媛已经彻底转换阵营,成了罗跃奇强有力的支持者。

少了关赫那二十万,修车行的营运艰难了好一阵子。直到欠帐的客户陆续把钱还上,情况才得以好转。期间,葛忠良坦然地接受了罗跃奇每月交来的家用。日子虽然过得有点紧巴巴的,但他们的生活却一天比一天惬意。

往后的四年,罗跃奇与葛忠良彼此适应,彼此珍惜,如他们所期望的,成为了一个整体。

比起平静的生活,罗跃奇的事业变化可谓是翻天覆地。

有了投资之后,聂闻达立刻在市中心租了办公室,将公司搬离了那个破旧的小区。

关赫辞去了原来的高薪职位,由原来单纯的股东,变成了公司的中流砥柱。

这都是聂闻达的要求,他见不得关赫只出钱不出力。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对的,关赫在经营方面的确是一把好手,公司有了他无异于如虎添翼。

随着了解的加深,聂闻达和罗跃奇发现关赫其实与他们志趣相投,渐渐的三个男人还成了知己好友。

协力打拼之下,公司的业绩和规模在短短几年间呈几何倍数上涨,强劲的势头让他们很快在业界占据了一席之地。

至于聂闻达的爱人吕钊,则依然没有回到他的身边。虽然他一直委托私家侦探关注吕钊的一举一动,但本人却一直没有去找他。

聂闻达决定在自己有能力与父亲一较高下之前,不去做无谓的拼斗。因为担心历史重演,所以在没有足够的把握之前,他不准自己去尝试。

在这一点上,他和关赫有些类似。不过关赫可没有聂闻达痴情,他身边的男人是来来去去,走马灯似的,看得人眼花撩乱,但纠葛最深的,还是罗跃奇在饭店遇见的那个小帅哥。然而纠葛来纠葛去,两人还是丝毫没有要修成正果的样子。

好友跌宕起伏的感情故事,看得罗跃奇不甚唏嘘。比较之下,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平淡生活比较幸福。

当然,平淡的主因并不是缺少激情,而是葛忠良这个人实在是太缺乏浪漫细胞了。

比如半个小时前,他说梦到下雪,罗跃奇还在感叹他也能有如此柔美的梦境,他却马上说,在他的家乡这种梦预示着身边的人会遭遇不幸。

哎,完全不会转弯的家伙!

不过这样也好,甜蜜的感觉就像融在水里的白糖,淡淡的,舌尖可以尝到,却不会蛀坏牙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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