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送走了拉普苏与碧姬塔已是黄昏,筋疲力尽的斯荣发现杨恺城一个人还在那里发呆,这才稍稍来了兴致。喝退左右,自己默不作声地走过去,俯下身,薄薄的唇,凑了上去,开始轻轻在杨恺城耳边吹气。
“恺城……杨恺城……”
没有预计的反应,杨恺城神游太虚,只是伸手挠了挠耳朵。
这让斯荣相当不满,他皱起眉头,突然大喝一声:“杨恺城!”
杨恺城耳边猛然一炸,怪叫一声,差点被震得摔出去。
“干什么?!你疯啦!”杨恺城眼冒金星,拼命揉着耳朵,口不择言。早忘了眼前这个人的身份,只一双眼睛难以置信地死死瞪着斯荣,不知道这个喜怒无常的人又再发什么疯病。
斯荣贵为巴比伦王,何曾被人这样说过,正要发作,看到那双瞪得怨愤无比的蓝色眼瞳,要说的话却一下自就噎在嗓子里,硬生生吞了下去。一时间也是愣在那里。待会过神来,分外尴尬。
杨恺城于是越发不满起来。
斯荣于是刻意沉下脸:“本王唤你,你却不理不睬,这若是旁人,早该拖出去被乱石砸死。”
杨恺城其时正为碧姬塔不平,自然也不肯示弱:“你只知道自己是巴比伦王,不容忽视,何时想过别人的心情?”
“别人的心情?”斯荣挑挑眉似是突然发现什么有趣的事,“你是气我不去想你的心情?那你倒说说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有人怎么会舍得把那样傻乎乎的妹妹远嫁到埃及去。杨恺城几乎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却突然噎住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并没有理由去干涉巴比伦公主的婚事。
“怎么?哑巴了?”斯荣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瞥着杨恺城气鼓鼓的样子,神情却终于温和下来,“罢了,我大概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在想我这个不称职的哥哥,居然要用唯一妹妹的幸福当作和埃及政治交易的筹码,是不是?”
杨恺城多少有些惊讶,面上却不屑地哼了一声:“我想错了么?”
斯荣叹了一口气:“她是巴比伦的公主,婚姻注定不是为了热情。”
杨恺城不再说话,看着斯荣明澈悲哀的棕色眼睛,他可以感觉到斯荣对碧姬塔的宠爱,斯荣现在又何尝不是比自己更为悲哀,作为一个君主,斯荣为了政治牺牲了自己心爱妹妹的幸福,或许也永远失去了她对自己的爱戴,这不是一个平庸的君主能做到的,而别人有什么权力去指责他?
“对不起!”杨恺城很真诚地说出了这句话,千年后仍未销声匿迹的丑陋交易,要求千年前的一个君主去改变它,太过不合情理。是他过于感情用事。
“道什么歉,你实在是一个怪人。”斯荣讶异地笑了,双眼如同弯弯的月牙,明亮和煦。
杨恺城看得恍惚,红晕悄无声息爬上脸颊尚不自知,心中却突然一阵忐忑。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目光有些怪异?
斯荣不知杨恺城心中曲折,兀自却苦笑一声:“先前你对我说不愿牵连巴比伦的内政,怎么这次提到碧姬塔就着急了?”
“呃?”斯荣问得古怪,杨恺城一愣,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我也有一个妹妹,一样的年纪,连性格也是相仿,所以……”杨恺城说的是实话,可是结结巴巴之下,怎么听怎么像谎话。
斯荣原本不过自说自话,现下见杨恺城这副模样倒真有些不快起来:“真是这样,还是你对碧姬塔她……”
“哈?我……”杨恺城的五官差点错位,新仇旧恨,又不是有受虐倾向,天下女人死绝了我也……话到嘴边突然想起对着的好像是对方的哥哥,原本气壮山河的话顿时气短,“怎么可能,你怎么会想到这上面去了……呵呵……哈哈……”
可疑的态度,斯荣睨起眼睛。
迫人的气势杨恺城每一根神经都感觉到了,私下暗叫糟糕,这个人该不会以为自己暗恋碧姬塔,会存心破坏和埃及的联姻吧,以他的个性,一旦误会,自己恐怕有性命之虞。当然他杨恺城不怕死,但是……但是……因为被误会暗恋那个暴力倾向的女人死掉,未免……不符合杨恺城的美学。
“呵呵……”杨恺城继续赔笑,情急之下,未及多想,口不择言,“你干嘛这么在意这些,吃醋啊!”
笨!有的玩笑是死都不能开的,对着皮厚的人尤其不能开!
“说得不错。”斯荣嘴角一弯,右手轻轻捧住杨恺城左侧的脸颊,“我是在吃醋!”
沉默啊沉默……
作为英俊潇洒有权有势的“天间”组织年轻掌权者,杨恺城当然不是第一次被人告白,可是问题是这一次告白的是一个男人,一个自己得罪不起的男人。
“不可能!”杨恺城一把挥开斯荣的手,他宁愿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恶劣的玩笑。
“为什么不可能?”斯荣好整以暇地问。
杨恺城愣住了,因为自己是男的?这个正常的理由显然对眼前的人没有一点意义。隔了半晌,硬生生吐出一句:“你根本连我的长相都没见过。”
斯荣哈哈大笑:“这么蹩脚的理由你也想得出来,你难道要告诉我,你真正爱上一个人会是因为他的长相而不是内心?杨恺城,我不相信你是这种不懂得爱情的人。”
“我还是不相信。”通常人们在极度无法接受现况的情况下,潜意识会选择理直气壮的逃避,杨恺城验证了这一点。
“其实你内心一直都清楚。”斯荣并不给杨恺城余地,“你我都清楚,如果不是我对你有一些微妙的感觉,你绝对不会活到现在。”
“我会活着,是因为我是牵制帕扎尔的筹码。”杨恺城争辩。
斯荣摇摇头:“以帕扎尔的信念,你以为赛米拉斯能牵制他多久?我也不会莽撞到为了一个不稳定的筹码,养虎为患。”
杨恺城心中一片恍然,他觉得自己有一些口干舌燥,甚至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这种感觉让他很是懊恼,现在的自己实在像极了被白马王子告白的小女孩。
刻意沉下冷冰冰的声音:“我没想会被男人喜欢,也没想过要去喜欢男人。”
“这并不表示你不会喜欢我。”斯荣伸手拨了拨恺城垂下的发丝,微笑着说,“我的耐心可以等到那一天。”
这个混蛋哪来的自信?不不不,看他那趾高气扬的神情根本是自恋!不过一个作古千年的君主,他凭什么自恋得旷古烁今。
“不用!”杨恺城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我保证永远不会有那一天!”
“真的?”斯荣露出诡异的笑容。
“等等,你想做什么!呜呜呜——”
自从来到巴比伦后,杨恺城对危险的预知性何警惕性提高了不少,可惜显然还是……
霸道的唇就这么压了下来,有些粗暴地啃咬吮吸着杨恺城的唇,美妙的甜味,斯荣当然不满足于浅尝辄止,不安分的舌头灵活地趁虚撬开对方的牙关,长驱直入,滑入口腔游走翻腾,放肆地攻城略地。
杨恺城的手抵着斯荣的肩膀,死命想要把后者推开,但是以他的状态要扳动斯荣,实在过于困难,一阵酥麻的感觉,从口中蔓延开,到了最后连腰上的力气也没有了,杨恺城从来不知道男人的吻也是如此魅惑,如此能让自己魂不守舍,他有些无奈地放松了浑身的力气,任由自己开始沉沦,浑身的重量几乎是依在了斯荣箍住自己的双臂上。自己的舌也不由自主开始伴随着入侵者的游动翻腾随性起舞婉转共欢。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口中几乎泛起血液的腥甜,斯荣缓缓放开了杨恺城,带着连自己都惊讶的欢愉、兴奋和眷恋。
“别骗自己了,你分明对我也有感觉。”
“才怪!鬼才对你有感觉!”杨恺城微微喘着气,嘴唇因为方才斯荣蹂躏一般的亲密举止有些轻微的红肿,双眼紧紧地瞪着斯荣,暗自却为心中的躁动慌乱不已。
斯荣看着那双因为倔强而充满敌意的眼睛,得意地笑了:“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但你迟早会知道自己的心意。”
“没有的东西我怎么会知道!”杨恺城不吃这一套。
“不要这么肯定呀,恺城。你自己好好想一想,等到我彻底压制了帕扎尔和元老院,赛米拉斯再无利用价值的那天,我会再次让你知道我的真心,你也等到那时候再给我答复吧!”斯荣笑道,“拒绝得太快,我会以为你是个害怕面对自己的感情的懦夫!”
“如果那天我的答案还是拒绝呢?”杨恺城问。
“如果那天你拒绝,我准许你离开王宫重获自由,不再受我或者教廷的牵制;当然,如果你答应留在我身边,我就满足你一个愿望。”斯荣再次迫近杨恺城身边,笑意盈盈,“如何?”
“前提条件是什么?”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此丰厚的条件,杨恺城不相信斯荣会无条件提出。
“在此之前,你要你彻底地履行职责。”斯荣的嘴角嚼着浅浅的笑容。
“职责?”杨恺城奇道,“你是要我协助你应付帕扎尔和元老院。”
斯荣摆摆右手食指:“啧,这当然是一部分。”
“那还有什么?”
斯荣的笑容阴险起来:“杨恺城,你不会忘记现在在巴比伦王宫的特殊身份是我的男宠吧,自你被碧姬塔打伤后,我也正好公务繁忙,已经很久没有招人侍寝了啊。”
条件居然是要他陪他睡觉?!暴!
杨恺城气到内伤,却终于强忍怒气:“你先前不是说自己有耐心可以等么?”
斯荣耸耸肩:“谁让你逼我强吻你,让我食指大动呢。”
这么说是自己的错咯?!再暴!
“逼不喜欢你的人跟你上床,你很有节操嘛!”杨恺城怒极反笑。
“没关系,你到了床上一定会爱上我。”斯荣越发皮厚起来,凑到杨恺城耳边,满口调戏的口吻。
“你变态!”杨恺城终于忍不住了,伸手去推斯荣,却被斯荣一把擒住。
“那么就好好把握,你唯一离开我这个变态身边的机会如何。”斯荣眼中放出危险的光芒,“别忘了,就算你不答应,这个王宫也没人能违逆我的命令,到时候,受伤的只会是你!”
杨恺城瞬间四肢发凉,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斯荣,眼神冰冷:“如果你永远也没办法推倒帕扎尔和元老院呢?”
“你不用担心。”斯荣的神态透着一种狂野的自信,“不到十天,一切都会有个了结,我们就以十日为上限。”
“十天?!”杨恺城的语气不乏嘲讽,“困扰了你差不多十年的事情你现在要用十天来解决?我凭什么信你?”
斯荣的眼中流转过狡黠的辉光:“就凭方才拉普苏要求我让你或碧姬塔前往米提亚。”
“你是说……”杨恺城神情困惑,“拉普苏的话别有深意?”
“拉普苏无女,也极是宠爱碧姬塔,每年来此,必是要跟碧姬塔开上几句玩笑,他是何等人,巴比伦耄耋之臣的身份,怎么会不知赛米拉斯的身份立场,还莽莽撞撞对我提出要带去米提亚。”
斯荣的变得严肃而沉静:“他一再强调赛米拉斯和碧姬塔两者中必须选择一个,要么放弃赛米拉斯放弃与帕扎尔的对抗,否则碧姬塔就要随他去米提亚避难,这表示巴比伦城必生变故。拉普苏是在用最委婉的方式警示我,至于为什么要用这种含糊不清的方法,你不难想知吧。”
杨恺城瞬间清醒:“拉普苏受到监控,他带的那些侍从是帕扎尔和元老院的人。帕扎尔他们恐怕是要拉普苏前来劝说你放弃与他们的对抗,但是拉普苏显然拒绝了这一点,然而如果你见不到拉普苏必然会起疑心,所以他们选择监控拉普苏以保证见面中,他不会把他们的阴谋透露给你。”
斯荣赞许地点点头:“可惜姜是老的辣,他们终究还是略逊拉普苏一筹。”
“等等!”杨恺城突然想起一个很严重的问题,“照这么说,帕扎尔和元老院有所举动不就是最近的事?”
斯荣摸摸下巴:“嗯,大概明天就会在元老院会议上提出要罢黜我,另在王室中选出合适人选吧!”
“那你……刚刚,还在那里,说那些有的没的?!”杨恺城脸部抽搐,他怎么就没见过这么欠揍的人。
“及时行乐嘛。”斯荣语气满不在乎,眼神却有些惨淡,“说不定以后都没有机会说了,恺城,我不瞒你,明天的事情我没有完全的把握。”
杨恺城愣住了:“你说没有把握是什么意思,事到临头,你居然说没有完全的把握。”惨遭废黜的国王会有什么下场,连他这个外人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机会越大,风险也越大。要实现我的理想,帕扎尔和元老院这一关非过不可。我宁愿死得其所,也不要做个处处受人牵制的可悲君主。”
殿外的夕阳在层层的火烧云做着最后的战斗,辉煌如同包覆着荒古的熔岩。斯荣背着光,身姿挺拔而高大,杨恺城看不到他的面容,却知道那必定是神采飞扬的。
他或许并不清楚古代西亚的历史,然而现在的斯荣,在他眼中宛如一颗风暴的种子,而这场风暴一旦获得了足够的权力与力量必将席卷整个美索不达米亚。
杨恺城为这股风暴的坚定与强大吸引,他折服于斯荣狂放的野心和无所畏惧的勇气,震撼湮没了他本该觉察的不安,而这盲目折服的代价,让杨恺城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也后悔不已。
“陛下!陛下!”嘶哑急促的呼唤突然响起,吉尔不顾一切冲了进来,跪倒在地,战甲不整,满是血色。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狼狈的兵士和拦阻不止的宫廷侍卫。
“吉尔?出了什么事?”斯荣大惊。
“陛下!元老院举兵叛变,声称要废黜陛下!”吉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属下奉陛下之命护送拉普苏大人去驿馆,回来途中突然遇袭,看旗号整备是亚瑟和元老院几位贵族的部队。现在他们已攻到王宫外,宫内侍卫军拼死守卫,但是……”深吸一口气,吉尔硬着头皮说出自己也不愿相信的事实,“形势仍然不容乐观,恐怕撑不了多久!”
一片死寂的沉默。
斯荣与杨凯城面面相觑。早料元老院那边会有举动,但是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放弃了对自己更为顺理成章的元老院会议,选择了这种莽撞得近似叛乱的行为。
杨恺城沉静地看向脸色有些发白的斯荣:“看样子有人已经看透拉普苏向你透露了消息,知道你必将有所准备,绝不会在元老院会议上坐以待毙,铤而走险,打算占据主动,来个措手不及。”
斯荣闭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睛,嘴角却挂上了冰冷的笑意:“帕扎尔,我还真是小看了你。”
“你准备怎么办。”杨恺城的语调没有一丝慌乱,“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你对付他们的准备还没有完成吧。”
“我本来的确是想等明日萨尔贡将军的军队到了,再做打算。”斯荣冷哼一声,“也好,他们放弃顺理成章的元老院会议,而选择了这种莽撞近乎叛乱的方式,名不正言不顺,除非我真的会死在他们手里,否则,他日我以叛国罪处死他们,没有人能说一句话。”
山雨欲来风满楼,杨恺城看向殿外,夕阳已完全沉入了地下,凉风卷着狂沙,带来了荒漠中最寒冷的夜晚。而明日,会升起什么样的太阳?
杨恺城知道,无伦是睿智果断的巴比伦王斯荣还是那个深不可测大神官帕扎尔都没有答案。
这是一场生死赌局,对于谁都是一样。
***
宽大的神官白袍与亚麻色长发,随着料峭的夜风,与缤纷落英共同飘然舞动。宁马赫神庙后院,优雅的男子默默对着一树即将飘零的芳华,黯然失神。
侍从流星虽跟随帕扎尔多年,此刻仍是看得恍然失神。
“流星,该来的人来了么?”
帕扎尔语气平淡,却是头也不回,只是专注地盯着飘零在掌心的几点落红,仿佛不愿从回忆中醒来。
“是,大神官阁下,碧姬塔公主来了。”
流星恭敬答道,心底暗暗吃惊,总觉得主子最近似乎比以前多了几分诡谲妖异的感觉,他走路向来声响不大,怎么主子不用回头就知道了。
又是一阵清风,暂时栖息在掌心的花瓣,飞散空中,不带一丝留恋……
“带我去见她吧!”
帕扎尔将叹息吞入腹中,转身对流星吩咐道。
“大神官。”碧姬塔见帕扎尔到来,微微欠身。
“公主。”帕扎尔自然也微笑还礼,“坐。”
转身又对流星吩咐,“把下边送来的椰枣和无花果摆上来,再拿一壶苹果酒。”
双双落座,果酒奉上,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帕扎尔大神官,你在祭典后要我深夜悄悄来此,难道就为尝尝神庙今年的供品?”碧姬塔终是沉不住气,帕扎尔成为大神官长她十岁,一向待她如父如兄,她也一直相当敬重他,可是今日之约实在透着古怪。
“只是想和公主谈谈赛米拉斯。”帕扎尔品了一口杯中佳酿,淡淡言道。
“赛米拉斯?”碧姬塔差点被苹果酒呛死。
“都长这么大了,还是如此莽撞!”帕扎尔见状,不由轻斥道,缥缈的金绿色眼眸也浮现出难以掩饰的宠溺。
“咳、咳!”碧姬塔涨红了脸,“那个祸国殃民的家伙,大神官提他做什么?”
“公主,赛米拉斯是我的学生。”帕扎尔满脸无奈。
“啊!”碧姬塔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帕扎尔大神官,你不用内疚啦,谁也没规定名师一定会出高徒嘛!”
“公主其实是喜欢赛米拉斯的吧!”暗暗盘算时间,帕扎尔不愿再兜圈子。
“什么……”碧姬塔一脸惊讶,她喜欢赛米拉斯?怎么会,可是……为什么无法否认,想一笑带过却也笑不出来呢?
神殿外突然嘈杂起来,一时人声鼎沸,慌乱不以。
碧姬塔慌然起立,向窗外望去,却见得东边王宫方向火光冲天……
“天!帕扎尔大神官,王宫失火!快派人过去……”碧姬塔回头尖声叫道,却见到帕扎尔仍是悠闲地品着甜酒,疑心顿起,“你……?”
“公主,亚瑟大人率元老院贵族兵变,公主还是呆在我这里安全。”
“你们同谋?帕扎尔大神官,我一向敬重你,你今日竟犯下叛国噬君的罪行?”
“公主敬我,我感激在心,只是陛下向来视帕扎尔如眼中钉。”
“所以你先下手为强?”
“陛下为君,帕扎尔为臣,本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帕扎尔权重,王者疑心也是正常,真要杀我,我引颈就戮不会有一丝怨言。”
“你何必狡辩,历史又不是本公主写的。”
“公主真的了解陛下吗?”帕扎尔笑得绝望,“他当时为何昭赛米拉斯进宫?他当真对赛米拉斯百般宠溺?你当他当真是个为美色所迷的昏君?公主,王者无情,人、事、物在他眼里不过分为两类——可供利用的棋子和碍事的敌人。这中间包括我,也包括公主。”
“你……和……赛米拉斯……”
“公主,赛米拉斯是帕扎尔今生挚爱,只惜当时帕扎尔不敢让赛米拉斯知情,所以当时陛下要他入宫,我也未加阻拦,只想着多一人宠爱赛米拉斯,是他的福气……哈……我何其糊涂……以陛下睿智,怎能看不出我对赛米拉斯的用情……他想利用赛米拉斯作为要挟,只可惜却算错一步……”帕扎尔苍白的面上闪过一丝黯然,眼中的火焰却愈发激烈地跳动起来,“时至今日,帕扎尔纵然赔上性命也要他付出代价。”
不,不对!碧姬塔强做镇定。
“你……现在要抓我做人质要挟王兄?”
“公主认为在陛下眼中,有任何人值得作为交换王权的筹码吗?”帕扎尔摇了摇头,金绿的眼眸饱含怜惜与悲恸,“公主,你没有作为人质的资格,帕扎尔只是不想再见一个无辜的牺牲者。”
“……”
碧姬塔静默无语,变故太大,她心下一片混乱,仁爱英武的王兄、卑鄙狡诈的野心家、温和亲切的帕扎尔大神官、疯狂绝望的复仇者——何者为真,何者是假?
“大神官,亚瑟大人的密使来了。”流星进来通传。
“让他进来。”帕扎尔瞬间恢复了平静的语调。
不一会,一个满脸胡子的男子,走了进来,恭敬地鞠了一躬。
“大神官……”来者见到一边的碧姬塔有些迟疑。
“你主子有什么话,直言无妨。”帕扎尔语中透着轻蔑。
“是,大神官,王宫已被攻破,我王现在在王宫主殿举行庆功酒宴,请帕扎尔大神官赏光驾临,并准备于明日举行仪式,以众神名义,授我王权力之杖。”
“什么?!”碧姬塔惊呼一声,脑海中一片空白——亚瑟兵变成功了?那……斯荣王兄呢?赛米拉斯呢?吉尔、洛雅呢……
帕扎尔轻轻皱了皱眉,金绿色的眸子紧紧盯着来人,目光仿佛能将人看穿一般,来人不禁打了个寒战。
隔了半晌,帕扎尔脸上突然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终于缓缓开了口:“权利之杖,我早在五年前交给你主子了,如何要我再交一次?”
“咦?”碧姬塔直听得莫名其妙。
“你该高兴。”帕扎尔反而转向碧姬塔,“你王兄多少还是想救你,不然他不会设下这么无谓的骗局。”
“吉尔侍官长,不用装了,斯荣想要把我骗出去,乘机让人带走碧姬塔,必是会派身边最厉害的剑士过来。”
“大神官果然如陛下所料机智过人,不瞒大神官亚瑟叛军已被剿灭,亚瑟亲王本人也死于乱军之中。现在宁马赫神庙已被王军包围,还请大神官让公主随我离去,不要一错在错,牵累无辜。”来人撤去胡子等伪装,果然是吉尔。
“吉尔,那……王兄、赛米拉斯、洛雅她们……”碧姬塔又惊又喜。
“公主安心,大家均安然无恙,多亏陛下与赛米拉斯阁下明见,佯败放叛军入宫,设下埋伏,亚瑟果然中计,直冲正殿,自然被瓮中捉鳖。”吉尔语气颇为得意。
赛米拉斯?说者不觉,听者却都是心中一惊。
“我早知道亚瑟成不了气候,却没想到如此不堪一击。”半晌,帕扎尔叹了一口气,“吉尔你回去吧!我自不会伤害公主,但若要我放了她,缴械投降,需他斯荣和赛米拉斯亲自来见我。
“大神官?”吉尔与碧姬塔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条件,同时惊声叫道,却被帕扎尔截断。
“现在的我只有公主这个筹码,只能赌上一赌,答不答应他斯荣说了算。吉尔,你若想凭你一人之力从这带走碧姬塔恐怕也不容易。”
“大神官……”吉尔还想说什么,碧姬塔却开口了。
“吉尔,你回去吧!把帕扎尔大神官的条件告诉王兄。”
吉尔惊讶地看了看碧姬塔,碧姬塔公主性子一向刚烈,怎么今日会受帕扎尔威胁。但是思索片刻,也只能向二人躬了躬身,退了出去。
“你究竟是想见王兄还是赛米拉斯?”吉尔刚走,碧姬塔就忍不住问道。
“公主为何要帮我?”帕扎尔反问,“公主不怕我乘机对陛下不利,来个玉石俱焚?”
“你如果要害我王兄,不会让赛米拉斯一起来吧!”碧姬塔直视着帕扎尔,“不论是谁,总是不愿在爱人面前展示凶残卑鄙的一面。”
“公主刚刚也听到了,赛米拉斯似乎背叛了我,站在斯荣一边了。”
“大神官会责怪他吗?”
帕扎尔金绿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旋即恢复了往常的笑容。
“公主认为陛下会来吗?”
“如果我王兄来了,大神官会不再对他绝望吗?”
“公主啊,如果他来了,那么帕扎尔对陛下的看法就不再重要了。”
“大神官……我不明白,你究竟……”
帕扎尔淡淡一笑,却不再答话,只是向空无一人的门外望去。
碧姬塔看着帕扎尔,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只是帕扎尔给人的那种缥缈感觉却愈加强烈。她知道帕扎尔不会再说什么,只得深吸一口气,陪着帕扎尔静静等着即将到来的未知。
***
吉尔走出宁马赫神庙,暗中四下环视,迅速拐入不远处一个隐蔽的地方,十余个影子立刻围了上来。
“你们各自带人围住神庙四周,新命令下来前,凡是要进神庙的人全部狙杀,无论如何不能让里边的人获知真实战况。”
“是。”异口同声的坚定回答。
“去吧,不要辱没侍卫军弓兵队的英名。”
十余人恭敬退下,各自奔赴潜伏点,去完成侍官长交代的任务。
吉尔看他们离去,心中涌起一种骄傲。负责守卫巴比伦王宫的侍卫军,人数不足巴比伦全军的五十分之一,但侍卫兵士却绝对是精英中的精英。长长舒了一口气,刚刚在神殿里局势实在是千钧一发。
如赛米拉斯所言,帕扎尔大神官深知以陛下的能力,亚瑟等人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攻占下王宫,况且吉尔伪装绝算不上高明,帕扎尔大神官在认出吉尔后,自然会做出亚瑟兵败的判断。既而吉尔道出击败亚瑟的计策,进一步让帕扎尔确认自己的判断。这样可暂时稳住帕扎尔,避免教廷在王军反攻时公然插手。
可惜破绽亦显而易见。
首先,纵使亚瑟莽撞,陛下身经百战,要数量上不占优势且又毫无准备的王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镇压下叛乱也绝对不可能,好在帕扎尔是神官没有实战经验,对时间的差错不会很敏感,而且他生性内敛谨慎,极易高估对手、低估自己;其次,便是我们派人假装亚瑟密使诱帕扎尔离开神殿的原因,如果说单纯为了兵不血刃除掉他未免过于牵强,毕竟亚瑟兵败他也算大势已去,攻陷神殿不难,何况还要派他认识的吉尔,能否让帕扎尔认出吉尔又不起疑,是这个计策中最大的变数。
意外的是失踪的碧姬塔公主居然在帕扎尔那里,这反倒让帕扎尔确信吉尔引他出去是为了救出公主,当真天赐良机。总算是不辱使命,暂时稳住了帕扎尔大神官,让陛下与赛米拉斯阁下诱敌深入,反守为攻,掌握主动的计策暂无后顾之忧。
可是……碧姬塔公主居然落在帕扎尔手上,而帕扎尔还提出了要陛下和赛米拉斯亲自去见他的条件,着实棘手,非得赶紧告知陛下才行。
吉尔飞身上马,向王宫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