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完全没有征兆,气温在一夜之间骤降。
昨日还在庭院中嬉戏的飞燕,一只死在了永安宫里的青石台阶旁。刘辩拾起来看了看,发现是只雌燕,而陪伴在牠身边的雄燕已经不知所踪。
「我们找个地方把牠埋了吧!」唐姬含着泪,央求丈夫。
刘辩摇头,把那小小的尸体放回了原处,「让牠在这儿。如果埋了,雄燕回来就找不到牠了。」
「可是,会不会是雄燕知道雌燕已死,所以飞走了。」
「不会的!」握住唐姬的双手,刘辩肯定地说:「雄燕一定是去觅食了。牠不知道雌燕已经饿死,等牠……」
刘辩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
唐姬以为他有所感触,不禁伤心地说:「那雄燕回来发现雌燕已死,岂不是伤心欲绝?我们还是把牠埋了吧!至少让牠有个希望,觉得雌燕还活在世上。」
发现刘辩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身上,唐姬不禁随着他的视线转过头。
不远处,一队武士正带着浓重的煞气,迅速向他们靠近。为首的,正是昨天才答应不再轻易涉足永安宫的李儒。
「走!走!」不祥的感觉包围了刘辩,他有些惊慌,抓着唐姬的手就往室内疾走。
唐姬被他的反应吓到,边走边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刘辩不答,踏入房中的第一件事就是回身将大门关上,可惜还是迟了一步。缝隙合上的瞬间,李儒手中的钢刀已经插了进来,刚好卡住门页,让它无法合拢。
房门被大力推开,刘辩退了几步,差点摔在地上。
「皇上!」唐姬惊叫着冲向自己的丈夫。
「我没事。」刘辩稳住身形,小声安抚妻子。
李儒冷冷地看着他俩,就像在看一堆无用的废物。
「李大人……」
从李儒身后闪出来的宦官,正低头哈腰地向他请示着什么。刘辩看到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一壶酒和两个酒杯。
李儒抬手,示意宦官不要废话,然后命令身旁的武士说:「去把何太后带到这里来。」
一听李儒要拉上自己的母亲,刘辩立刻紧张地质问道:「李大人这是要干什么?!」
「董丞相让下官送来寿酒,提前为弘农王庆祝寿诞。」李儒如是回答。
「我的寿诞在明年春天,董丞相未免也庆祝得太早了吧?」刘辩语带嘲讽。
「这都是丞相的意思,弘农王何必深究?」
「既是寿酒,就请李大人先饮一杯如何?」说话的是被人拖进来的何太后。
刘辩和唐姬立刻上前推开那些武士,一左一右地扶住母亲。
「哼!李大人不敢先喝,是因为那酒里掺了鸩毒吧?」何太后一下拆穿了真相。
李儒冷笑着向后退了一步,指了指身边武士手中的短刀与铁链,说:「你们可以选择不喝,不过,这两样东西就得收下了。」
看着武士手中闪着寒光的兵器,还有那一张张凶恶的脸孔,刘辩三人下意识地抱成了团。
突然,唐姬跃跪到了李儒面前,拉住他的衣摆,哀求道:「妾身愿代夫君、母亲饮下这壶毒酒。请李大人网开一面,放过他们母子吧!」
李儒一脚踢开唐姬,不屑地说:「妳是什么身分,有资格代替弘农王去死?今天还轮不到妳。」
「爱妃!」刘辩扶住妻子,强忍着心头的恐惧,说:「李大人,唐姬与此事无关,就请放她离开吧!」
「我没有拦她。」
闻言,刘辩大喜,赶紧劝说唐姬离去。可唐姬死活不愿意,非要留在丈夫和婆婆身边。
「妳别这么任性行不行?」见说不动她,刘辩急得直掉眼泪。
唐姬也跟着哭,可就是不肯离开半步。
李儒不耐烦了,再次开口说:「弘农王,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且饮下这杯酒,好生上路吧!」
李儒将两个杯子斟满酒,让宦官送到刘辩面前。刘辩咬紧牙关,死死盯着那酒杯,没有动作。
何太后在他身后悲凄地哭喊道:「都是何进无谋,引董贼入京,害我们母子遭遇今日横祸啊!」
「母后!呜呜呜……」唐姬抱住何太后,痛哭不止。
李儒面无表情地催促道:「弘农王,长痛不如短痛。你还是干脆一点的好!」
「请大人容我与家人话别。」刘辩强忍着眼泪,向李儒提出最后一个要求。
李儒犹豫了片刻,背过身去,默许了他的请求。
耳边传来他们的哭泣,李儒下意识地挺直腰脊。片刻之后,他听见刘辩在吟唱——
天道易兮我何艰,
弃万乘兮退守蕃。
为臣逼兮命不久,
大势去兮空泪潸。
随后传来的,是唐姬的歌声——
皇天将崩兮后土颓,
身为帝姬兮恨不随。
生死异路兮从此毕,
奈何茕速兮心中悲。
唐姬以歌舞闻名,想刘辩与其感情笃深,才会用歌声来作别。只是这歌声再美,也挡不住死亡的降临。
「到此为止!」李儒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二人,斥道:「丞相在等我回报消息,你们再三拖延,难道还指望谁来救你们不成?」
见他如此不通人情,何太后踉跄着,怒骂道:「董贼逼死我们母子,皇天不佑!你们助纣为虐,必当灭族!」
李儒皱起眉头,命令武士:「捉住她,把酒灌下去!」
「不要碰我母后!放开她!」
刘辩见武士要对母亲动粗,立刻扑上去拦阻,却被李儒牢牢抓住。
「弘农王还是不要担心别人了,你自己那杯也该喝了。」
李儒拿起酒杯,想把酒强灌进刘辩口中。刘辩奋力挣扎,打翻了酒杯,却挣不开他的钳制。李儒立刻改变了方式,从后面抱住刘辩,一手箍住他的上半身,一手抬起他的下巴,让随行的武士抓起酒壶,把酒直接倒进他的嘴里。
酒液涌入喉头,呛得刘辩大咳不止。见目的已经达到,李儒便松开了他。失去支撑的刘辩一下子滑跪到地上,双手抓着脖子,表情痛苦万分。眨眼的工夫,就见他倒了下去,癫痫似地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
唐姬当场傻住,不知反应。
见儿子遇害,何太后几欲疯狂,撕心裂肺地哭喊道:「辩儿,辩儿!」
刘辩没有回应。他的双眼还睁着,直直地看着母亲的方向。
何太后绝望了,对着李儒大喊:「你这杀千刀的恶贼,你一定不得好死!」
「还等什么?快些把酒灌下去!」李儒不悦地指挥着手忙脚乱的武士们。
何太后被他们团团围住,抵死不从。失去儿子的她虽然已经万念俱灰,但还是不想就这么无为而死。眼睛无意中瞅到武士腰间的短刀,何太后将心一横,趁武士不察,迅速抢夺了过来。
何太后手握短刀狂挥一阵,原来围住她的武士一时间竟无从下手。何太后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下令杀害她儿子的李儒。
「我要杀了你!」何太后高喊着,冲向自己的仇人。
可是,没等她靠近李儒半步,一个武士就从后面一剑刺穿了她的身体。李儒想要阻拦时,已经来不及了。
武士收回长剑,何太后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啊——」唐姬被这血腥的一幕逼到崩溃了,开始抱头尖叫。
李儒刚想让武士把她带走,她却突然冲到墙边,一头撞向放在那里的紫檀木桌。桌子突出的锐角正正磕中了她的太阳穴。
等她软倒在地上,武士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发现已然气绝。
李儒忍不住仰头,深吸了一口气。看得出来,这个结果不是他想要的。
「找东西把这三具尸体裹一裹,扔到城外的乱葬岗去。」吩咐完下属,李儒离开了这个房间。
经过门口时,他为刘辩合上了双眼。
***
李儒出宫之后,直奔董府复命。
自董卓被封为丞相,便日日设宴,与朋党一起寻欢作乐。见李儒进来,他推开靠在身上的妖娆女子,勾勾手指,示意李儒走近一些。
「事情办好了?」
「刘辩已经喝下毒酒,何太后被武士剿杀,唐姬自尽身亡。」
「那尸体……」
「送去乱葬岗丢了。」
「嗯,你办事就是让人省心呀!」董卓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李儒的肩头。
一旁的女子见董卓如此开心,立刻撒娇说:「丞相,有高兴的事情也不说来听听。奴家也要听嘛!」
「哈哈哈哈……」董卓一把搂住女人纤腰,转头问李儒:「那倾国倾城的唐姬可有她一半风骚?」
李儒淡淡一笑,语焉不详地说:「二人不可相提并论。」
董卓抠着下巴,又将怀中的女人细看了一遍,而后点头说:「这样的庸脂俗粉的确不能与唐姬相论并论。好好一个美人儿,居然想不开去自尽,真是可惜了!」
听董卓这么说,他怀中的女子假装不悦:「丞相此言差矣。这清高的女人呀,都是中看不中用的。那个什么唐姬,能像奴家这样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吗?」
说话间,女子已经开始在董卓身上左摸右蹭,极尽挑逗之能事。
董卓再次笑得张狂,李儒侧身,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这不堪入目的一幕。
「丞相若无其它事情,下官就告退了。」李儒说。
「等等,」董卓并未应允:「今晚你跟我入宫去!刘辩这一死,后宫里的寡妇可就多了。我们都是慈悲心肠,一同去安慰安慰她们吧!」
听到此等猥亵之事,在座的朝廷重臣竟无一人唾弃,反而笑得前仰后合,恨不得董卓带上的是自己。
「丞相好意,下官心领了。只是下官已经答应娘子,今晚要回去陪她。」李儒委婉地拒绝了董卓。
「真没出息!」董卓皱起眉头,似有怒意,但很快又变得和颜悦色起来:「若你不是我的女婿,我定要好好让你明白明白什么叫男子汉大丈夫。只会围着自己的娘子打转,怎么成得了气候!」
「丞相教训得是。」李儒垂首,十分谦卑。
一旁的官员听到董卓这番明贬暗褒,立刻奉承道:「丞相好福气呀!郎中令的才干可是众人皆知,他不但能帮衬您这位岳父,对妻子还忠心不二,如此才是难得呢!」
「是啊!」
「是啊!」
这通马屁拍得董卓大为舒服,于是嘴上更加不依不饶起来:「是个屁!迂腐!到现在都怕落人口实,不敢在人前叫我一声『岳父』。明明是一家人,却在那里丞相长、丞相短的,听了就来气!」
「丞相大人!郎中令这样做正是出于对您的维护呀!他是不想让您被不了解内情的人误认为是用人唯亲,才刻意避嫌,不叫您『岳父』。您可不能冤枉了他哦!」
「就是!说得太对了!」
「郎中令可真是一位会替人着想的贤婿呀!」
……
李儒一言未发,替他解释的人已是唾沫横飞,说得天花乱坠。没兴趣看这群大臣在这里惺惺作态,李儒再度告辞。
这次,董卓终于放行了。
出了丞相府,李儒便往家中赶去。
他的郎中令府离丞相府有一段距离。当初,他特意挑选的一处最远的宅子。至于为什么要挑最远的,他自有用意。
李儒的妻子董氏,闺名纤娘,是董卓最小的一个女儿。她虽是妾室所生,却因为乖巧伶俐,所以深得董卓喜爱。李儒在董卓身边多年,也是娶了董纤娘之后,才开始平步青云。
「夫君,你回来啦!」
李儒刚刚踏进自家庭院,董纤娘就已经莲步轻移,迎了出来。
「今天怎么这么早?」董纤娘为丈夫解下披在身上的大氅。
「没什么可忙的,就回来了。」
就在李儒走进屋内,准备换下朝服时,董纤娘突然捂住嘴,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怎么了?」李儒不解。
董纤娘指了指他的衣袖。李儒定睛一看,原来那里有一片血迹,凝在了藏蓝色的衣料上。李儒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沾上的,大约是在何太后被杀的时候。
「让下人拿去洗洗。」没有多做解释,李儒换上了在家穿的常服。
灰白的衫子,衬得他脸色阴白阴白的。董纤娘不敢直视丈夫,只是柔声说:「妾身已经把晚膳备好了,夫君去用膳吧!」
李儒点点头,走去用膳的偏厅。
四菜一汤的家常分量,菜色却是色香味俱全,足见烹调者的用心。可是李儒吃进嘴里,却连半个「好」字都没有。
「妾身在汤里多加了一味佐料,夫君还吃得惯吧?」董纤娘小心翼翼地询问丈夫。
李儒回答道:「可以。」
见他没有交谈的意思,董纤娘也不再说话。夫妻俩就在沉默中,共同用完了晚膳。
与往常一样,李儒在膳后直接去了书房。走之前他对妻子说:「晚上妳不用等我,困了就先睡吧!」
董纤娘点点头。看着丈夫远去的背影,略显惆怅。
李儒的书房在宅子的东北角。虽然被称为书房,但是独立成院,由三间并排的厢房组成。厢房内部是联通的,里面放满了书卷,除了桌椅,还有一张小床。李儒平日苦读钻研,累了便会在里面歇息。
从买下宅子到搬进来,董纤娘总共只去过书房一回。因为李儒明确表示不喜欢被打扰,她便再也不敢在那里出现。
李儒总是留宿书房,让董纤娘一个月里面有一半以上的时间独守空闺。但她从不埋怨。她知道李儒和自己的父亲董卓不同,他极有抱负,从不沉迷酒色,一心只想建功立业。
董纤娘提醒自己不要成为丈夫的绊脚石,她为能有这样的丈夫而倍感自豪。只是,自豪的同时,也难免有些寂寞。
「夫人,做包子的馅料都准备好了,您现在要去厨房做吗?」丫鬟的询问打断了董纤娘的思绪。
她点点头,与丫鬟一起去了厨房。
李儒打开书简,看了两眼又放下了。
房中用来取暖的炭盆里,总是传来木炭燃烧的劈啪声。虽然微小,却让人感觉烦躁。
李儒在房中来回地踱着步子,时不时开窗看看。直到尖钩一般的新月完全爬上了树梢,他才重新走回书桌旁。
那书桌是用上好的紫檀木制成,色泽深紫偏黑,木质坚硬。不过李儒像是不喜欢让人窥见那名贵木色似的,特地命人做了块盖布,将桌子从头围到脚。除了对着座椅的那一面,其它三面都被遮得严严实实;盖布的颜色与地上好看的织锦地毯相搭配,十分协调。
没人知道,那盖布、书桌、地毯之下,其实另有玄机。
李儒端着油灯钻到桌子底下,揭开地毯,用手轻轻地摸索着地面,一直摸到两块青石砖之间的缝隙。他顺着那缝隙用力一拉,一块砖面便往一旁滑开了,露出一个漆黑的地洞。
油灯的微光照进洞里,能看见一级级台阶往下直通黑暗。李儒拿着灯走了下去,然后回身拉好地毯,并将那块可以活动的地砖拉回原位。
他扶着墙面一步步往下,遇到墙上有灯盏的,就用油灯点亮它。
下到台阶的最后一级就能发现,这个地洞并不是普通人家储菜的地窖,而是一个有着许多通路的类似地下迷宫的地方。
随着越来越多的灯盏被点亮,李儒走到了一个被布置成卧室模样的宽敞房间。里面灯火通明,还有个高大健壮、满脸络腮胡的男人正在等他。
「大哥,我把他带回来了。」男人指了指地上的一个大麻袋。
「另外两个呢?」李儒问。
「我找了两口棺材,就地把她们埋了。」
「辛苦你了,去休息吧!」
「是。」
男人拱手告退,留下李儒一人在那房间。只见他站了好一会儿,才动手解开地上的麻袋。
麻袋里装着的,是个少年。他四肢僵直,任李儒把他从麻袋拖出来,除去他所有的衣衫,也没有半点动静。
若不是他的双眼还会跟着李儒的身影转动,若不是他一直在努力地瞪着李儒,谁都不会想到,他其实还是个活人。
「我先帮你洗洗,一会儿再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儒一边说,一边从床上抽了条毯子,将已然赤裸的少年裹住,抱出了房间。
出门往左走了十来步,再转右走上十来步,李儒把少年带进了一间浴房。半人高的宽大木桶,里面已经蓄满了热水,正不断往外冒着白气。
「大人,东西都准备好了。」站在角落里的中年仆妇,谦卑地垂着头,没有打量李儒和少年。
「妳下去吧!」李儒遣退了她。
少年的眼珠转向妇人离去的方向,似乎是想向她求助,可惜那只是徒劳。
等浴房里只剩他们两人,李儒便丢掉少年身上的薄毯,将他放入了浴桶中。
少年就像个木头娃娃一样坐在水里。李儒轻轻解开他头上散乱的发髻,然后拿起帕子,沾了水,仔细地为他擦去脸上的污垢。
血渍还有泥泞,将雪白的帕子沾染得污浊不堪,李儒扔掉它,又换了一块。
「今早逼你饮下的毒酒其实并没有毒。我将里面的鸩毒换成了能让人陷入假死状态的一种草药。我本来的计划是想让你和你母亲诈死,骗过董卓,然后再将你们救出来。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少年无法动弹,只是双眼快速地眨了两下,然后就见两道清泉,顺着他的面颊滑落。
「哭吧!如果觉得伤心,就痛痛快快的哭出来。等哭完了,就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当那是一场噩梦,一场从来没有做过的噩梦。」
李儒一边说,一边淋湿了少年的长发。他用皂角轻轻揉搓出泡沫,然后温柔地清洗那些发丝。
少年只是哭,只是哭,双眼就像永远不会枯竭的泉眼。
「抱歉,是我计划得不够周详。」李儒沉痛地说着,突然撩开少年额前的头发,在他的眼睑上印下一吻。
少年愣住了,两眼鼓瞪如铜铃。
「别这么看着我。」李儒理所当然地说着,「我不是圣人,也没有悲天悯人的心肠。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
虽然是泡在热水之中,少年脸上的血色还是在瞬间褪了个干净。
李儒看着他,忍不住将额头抵在他的发际,略带伤感地说:「若不是倾心于你,我又何必冒着性命危险将你从宫中救出来。」
受药力影响,少年无法动作,也无法出声。
「你怕我吗?」李儒问他。
少年闭上眼睛,泪水垂挂在他长长的睫羽之上,轻颤不止。李儒看着,忍不住用手指碰了碰。
这是一张精致的脸孔。灵动清澈的双眼,秀气挺拔的鼻梁,上薄下厚的嘴唇,弧度柔和的小脸。汉灵帝曾说它「轻佻无威仪」,是不是因为看到了这份美丽?
如此相貌,根本无法成长为强硬霸气的君主之姿。看到它的人,只会想去呵护,而不是服从。
李儒的触碰让少年陡然睁眼,双唇直抖,分不清是愤怒还是恐惧。
不再做多余的动作,李儒开始专心为少年清洗。从头发到身体,任何一个细微的部分他都没有放过。他虔诚地,如同在进行某项神圣的仪式。
换过两次水之后,李儒将少年从浴桶里抱出来,带离了浴房。
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少年呆滞的看着头顶绛红的幔帐。
这是位于地下的房间,火红的炭盆也无法驱赶地底的阴冷与潮湿。还有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飕飕凉风,无情地掠夺少年身上的温度。
李儒给他穿上干净的亵衣,然后为他盖了两床锦被保暖,又坐在床沿,不停用布巾为他擦干湿发。
「不用担心,你身上的药力应该很快就能退了。刚刚你看见的那名仆妇,她叫丁婶,以后由她负责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你先安心在这里住着,等时机成熟,我会再做安排。」
将少年半干的头发放在鼻下,轻嗅上面皂角的香味,李儒低语道:「从今天起,你不再是刘辩。刘辩已经死了,世上再也没有刘辩这个人。」
是的,这个躺在床上的少年,就是曾经的天子,就是本该死在永安宫的弘农王——刘辩。
他眼睁睁地看着母亲与妻子惨死在他面前,却没有与她们一起命赴黄泉。而让他苟活于世的原因,竟是一个男人的仰慕。
李儒,李儒!
刘辩咬紧牙关,一点点凝聚着气力,恨不能狠狠地将眼前人撕个粉碎。
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李儒仍在自顾自地说着:「让我给你取个新名字吧!叫什么好呢?就把辩字拆开,叫辛言如何?辛言……嗯,不错,挺斯文。全名就是李辛言,很好听,就这么定了!」
「啪!」
不算很重的一巴掌,抽散了李儒脸上的笑容。那一掌几乎用尽了刘辩全身的力气,此时他正喘着气,努力地往被子外面爬,一心只想离开这里。
「你不喜欢这个名字?」李儒揪住他的胳膊,轻易的将他拎到自己面前。
刘辩挣扎着,一口咬住他的手背。
李儒不动如山,眼神从怜惜转为冷酷。
很快,刘辩就尝到了铁锈一般的血腥味,可李儒却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只见他用另一只手一遍又一遍地轻抚着刘辩的黑发,同时不容反驳地说:「不管你喜不喜欢,从今天起,李辛言就是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