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不要看……把灯关上。”

“让我看,别怕。”

“不……不……把灯关上,求你……求你……呜……”樊晔哭泣、哀求着,歇斯底里。

“晔,不要哭,不要哭。”徐佑林看得心痛欲裂,紧紧拥住樊晔的身体,一遍又遍吻去他脸上的泪水。

上一次见到樊晔的眼泪,还是在他们第一次做爱的时候。而这次,却是因为他身体的残缺。

这是车祸后的第二个月,樊晔从鬼门关爬了回来,开始面对残酷的现实。

失去知觉的左边身体,僵直地伸展着,变成禁锢身体的枷锁。

“你走吧,我讨厌你。”夹杂着抽噎的声音,脆弱而无助。

“不可能。”徐佑林用力抱紧樊晔。

“你说过,只要我讨厌你,你就会离开的。”

“这话你说过太多次了,每次都口不对心,我信你就有鬼了。”徐佑林微微一笑,“你说过爱我的,你说过为了和我在一起,你已经准备好了面对各种障碍。我全记得,你别想赖。”

“你……那不算。”樊晔红着脸否认。他唯一一次说爱徐佑林,是因为弟弟发现了他们的关系,他急于取得他的认同才说了那些丢脸的话。

“怎么不算?”

徐佑林用额头蹭了蹭樊晔被剪得短短的寸头,说:“这头发是为我剪的,对不对?你嘴里不说,可心里还是在乎我的。而我也一样在乎你,樊晔……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你。不准你赶我走!我再也不会认错你。我要一寸一寸把你的身体记在心里,所以让我仔细看看你,别让我再有犯错的机会。”

徐佑林慢慢解开樊晔的衣扣,伸手抚上那失去活力的半边躯体,如他所言一寸一寸吻过。不带半点情欲色彩的吻,就像一种神圣的仪式。

“佑林……”樊晔将右手覆上徐佑林黑发,闭上了双眼。

自从第一次发生关系之后,徐佑林就像耍赖一样缠在他的身边,这种单方面说爱的日子一晃就是五年。这期间,他们从青涩的少年长成成熟的青年,从单纯的学生变成了救死扶伤的医生。参加工作后,两人一起买下了这套房子,开始同居生活。

一直以来,樊晔都不肯承认他爱徐佑林。因为,男人之间的禁忌关系,他只能负荷这么多。

这种被樊晔定义为“比朋友多一点,比恋人少一点”的关系一直紧密地维系着,直到被他的弟弟樊昕撞破,这个费力构建的虚假幻像终于土崩瓦解。

那天,樊晔临时被叫去加班,回到家时只看见徐佑林赤身裸体坐在书房的地板上,额头上还有伤口正淌着血。

“怎么啦?”樊晔惊慌地冲到他的面前。

“没……没事。”

“都流血了,还说没事。”将他扶坐在床上,樊晔找来毯子包住他的身体,然后拿出药箱给他包扎伤口。

“晔……”徐佑林抓住樊晔的手,一时不知如何启齿。

樊晔不解。

“我、我把樊昕看成你了。”

“什么?!”

“樊昕睡在你的床上,我以为是你,所以……”

“所以怎样?”樊晔猛地站起身来,怒目相对。

“他当时趴着,我以为是你,不过我没有做到最后。我一发现不是你,就马上停下来了……”

徐佑林看到樊晔扬起了右手,于是认命地闭上了眼,预料中的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来。徐佑林睁开眼,看见樊晔眼中一片冰然。

“樊晔,对不起。我真的是认错了,对不起,你们的背影实在是太像了……”

“没必要解释,你和谁上床是你的事。不过,别再碰我弟弟,他不是同性恋。”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和谁在一起你都无所谓?”徐佑林难以置信地看着樊晔,眉骨上青紫的痕迹突然变得有几分狰狞。

“当然,我们只是同居而已,这种……啊!你干什么?”樊晔话还没说完,就被徐佑林扑倒在床上。

“只是同居而已?什么叫只是同居而已?我爱你这么多年,对你来说完全没有意义吗?”徐佑林咆哮着,心痛欲裂。他没想到,樊晔居然是这样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

“那你指望我怎么样?生气?嫉妒?我是男人,我为什么要为一个男人做出这么幼稚的举动……唔……”

狠狠堵住樊晔的双唇,徐佑林忿恨地亲吻着。

五年的感情,原以为已经渐入佳境,没想到只是单纯的习惯而已。挫败感让他全身无力,樊晔的冷情更让他心寒。说到底,他只是交出了身体而已。

樊晔被动地承受着,感觉徐佑林的舌尖在口中粗暴的进出。他不害怕身体的伤害,他也笃信徐佑林不会伤他。他真正害怕的,是心底翻涌而出的情感,这段一直让他讳莫如深的感情。他爱徐佑林,也许早在他认识徐佑林的那一刻。

如果不爱,他怎么可能让一个男人任意占有他的身体;如果不爱,他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没有离开;如果不爱,他刚才就不会想要对徐佑林动手,就不会气他认不出自己……脑中的思绪突然清明起来,让他惊悸不已。

本能的,他拿起冷漠的面具来武装自己。不要被看穿,不要被摸透。他害怕承受与男人相爱带来的严重后果,众人的歧视,父母的失望……他不敢想像这一切,他希望一切都维持原状。

徐佑林察觉到樊晔心中的忐忑,随即结束了亲吻。

多年的相处,让他十分了解樊晔的处事方法。他一遇上烦恼的问题就会瞬间冷静,把真实的想法隐藏起来,然后自己一个人偷偷地钻牛角尖。

“我知道你在意。”将樊晔的脸贴向自己的胸口,徐佑林说:“我是想你想得发疯了才会认错人的。樊昕住在这里半个多月,你一直不让我碰你,你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每天看着你在身边走来走去,还要自己去DIY,真是太痛苦了。所以我才会一时晕了头,想偷袭你的。谁知道会那么巧,你弟弟刚好睡在你床上……”

徐佑林露骨的话语让樊晔面红耳赤,可他胸口传来的平稳心跳却让樊晔莫名的心安。

“我发现不是你,就马上放开了他。可他大概被吓坏了,拿起台灯就打了我一下。”

“他去哪里了?”

“不知道,可能跑出去了。”

“我去找他。”

“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徐佑林翻身将樊晔压在身下,捧起他的脸,慎重地说:“不管你爱不爱我,我们这几年一直在一起这个事实你无法否认。你没有离开,证明你并不讨厌我,所以我会一直缠着你。我不要求你回应,因为这是我心甘情愿的。我爱你,所以我不会去找别人,我发誓下次一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徐佑林眼中耀眼坚定的光芒,灼伤了樊晔的双眸。他知道,以樊晔的性格,要他坦然承认爱上一个男人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要樊晔愿意留下来一天,他就要把握机会。

“我不会喜欢其他男人,我只喜欢你而已。”

樊晔定定地看着他,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好重……”

“压到你了?对不起!”徐佑林脸一热,尴尬地爬起来。

“伤口又出血了。”

樊晔再次为徐佑林包扎了额上的伤口,行动间,只有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情绪的波动。

无法面对徐佑林的一往情深,樊晔借口寻找弟弟,狼狈地从这家中跑了出来。刚到楼下,就遇上折转回来的樊昕以及陪着他的付雷霆。

终究是瞒不住了,樊晔面对弟弟的责备,出人意料的平静。

“哥,”樊昕激动地抓住樊晔的双肩,前后摇晃着。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和男人在一起。你也是男人啊!如果让爸爸知道,你要怎么办?他会打死你的。”

“如果他不对我做这种事,你是不是预备一直瞒下去。”

“哥!你疯了是不是,你们这样,这样,会毁了你的。”

“离开他,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去交个女朋友,你这么帅,一定有女生喜欢你的。”

“和男人做那种事,你不觉得恶心吗?”

“哥……”

每一句关切的话语,都像利刃刺进樊晔的心窝。这些道理他何尝不懂,只是感情这回事,来了就躲不掉。

“我试过了,不行,做不到。”

他做不到,如果能拒绝,也就不会与徐佑林纠缠了这么多年。也曾彷徨、困惑,一有风吹草动就嚷着要离开,可是每一次都输在徐佑林的死皮赖脸之下。一直都把原因归结在徐佑林的身上,如今细想,如果不是自己早已认定,谁又能强迫于他?

“徐佑林只有一个,”樊晔知道自己闪躲得太久,如今已是避无可避,“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只爱男人,但是我可以肯定我爱徐佑林。为了和他在一起,我已经准备好了面对各种障碍。”

“樊晔!”

话音刚落,就传来徐佑林的呼声。

“你怎么出来了,头还痛吗?”樊晔担心地扶住他。

徐佑林摇摇头,用力把樊晔拥进怀里,将脸顺势埋在他的颈侧。

“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说爱我。”徐佑林的声音有些颤抖,拥抱紧得让樊晔喘不过气来。

他不由吃力地抬了抬脖子,轻轻说了句:“傻瓜。”

虽然是偷听来的表白,徐佑林也觉得幸福无比。这么多年的付出,终于是有了回报。埋头把眼角的湿润蹭在樊晔的衣领上,他完全忘了身边还有旁人。

“哥!”

樊昕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深情相拥。

“阿昕……”

樊晔转过身来,有些紧张。

“我今晚住付大哥家里,有什么事以后再说。”樊昕哆嗦着,飞快拉着付雷霆驾车离去,留下樊晔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没事的,我改天跟他解释。”徐佑林抱住樊晔,仍然沉浸在甜蜜之中。

他没料到,几日后樊昕会给樊晔带来如此巨大的变故。

徐佑林本想单独与樊昕好好谈一谈,结果他脱口而出的一句“变态”正好让过来找人的樊晔听到。

虽然樊晔没有出声,可是徐佑林知道弟弟的鄙视对他的打击很大。

因为性格的关系,樊晔与樊昕并不是那种看起来亲密无间的兄弟,可是樊晔一直十分重视自己的家人,如今听见弟弟毫不留情的指责,心里自然不会好过。

心绪不宁间,车祸就这么发生了。

樊晔为了救樊昕,被急驰而来的汽车撞了个正着。当他从昏迷中醒过来,左边的身体已然瘫痪。

徐佑林一直在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保护好樊晔。明明就在身边,还让他受了重伤。

“没事的,只要坚持复健,你一定可以恢复。”安慰的话是说给樊晔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徐佑林褪去他身上所有的衣物,将他抱进了浴室。

自从受伤后,樊晔一直不肯让徐佑林接触他的身体,宁愿红着脸让护士去帮他擦洗、如厕,所以徐佑林强势地让他提前出院,并且暗示樊昕不要来打扰,他要樊晔只能依赖他。如果这一关过不了,他们今后的相处必是困难丛丛。

“你出去,我自己洗。”樊晔垂着头,抗拒徐佑林的帮助。

“我刚说的话你有没有听进去?”徐佑林拧起眉头,蹲在浴缸边上,与坐在水中的樊晔平视,“我要把你的身体一寸一寸记下来,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左手,你的左脚。”他执起樊晔僵直的左臂,说:“我要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永远都不离开你。所以,不准你排斥我!”

樊晔看着徐佑林,刚刚收住的眼泪再一次决堤。

“别哭,傻瓜。你存心想让我心疼死吗?”

“我不想连累你。”樊晔伸手抓住徐佑林的手掌,内心矛盾至极。他不想徐佑林离开,却又害怕徐佑林会嫌弃他的残疾。他是医生,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完全康复。所以他整个人就像被蚂蚁啃噬一般,坐立难安。

“我希望你一直连累我,这样你就会永远留在我身边。”徐佑林微笑着吻了吻樊晔的额头,开始为他清洗身体。

即使樊晔会成为他的负担,也是最甜蜜的负担。

复健几个月,却还是收效甚微,樊晔变得一日比一日消沉。徐佑林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

“我累了。”樊晔摇头,再也不肯去碰拐杖。一想到自己下半辈子可能再也离不开那金属支架,他就心如刀绞。

“樊晔,你听话好不好?我们再练一次,就一次。”徐佑林蹲在樊晔的轮椅边,好言相劝。复健不是一朝一夕是事情,一定要持之以恒,不然之前的辛苦努力就会全部白费。

“练了有什么用?”樊晔生气地撇开脸,“练来练去还是一点知觉都没有,注定要一辈子坐轮椅了。”

“胡说!这才刚开始,当然会困难一点,慢慢就会好的。”徐佑林动了动身子,看着樊晔的眼睛,说:“你的情况不算太糟,颅骨骨折后,肩部以上都很正常,也没有最常见的失语症状。所以我们现在只要努力锻炼你的左手和左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你知道什么,怎么可能只有左手和左脚,我……”樊晔涨红了脸,欲言又止。

“怎么?”徐佑林紧张地抓住樊晔,问:“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快告诉我,千万不要瞒着我。”

“我累了,我们回家吧。”樊晔抿了抿嘴唇,难以启齿。

回家的路上,樊晔一直闭着眼,徐佑林小心的观察着,不知他有何心结。

到了家,徐佑林将樊晔抱到床上,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颊,说:“先别睡,等我帮你做完按摩好不好?”

樊晔睁开眼,点了点头。他并无睡意,只是不想面对徐佑林的询问。

徐佑林拉上房间的窗帘,室内立即一片昏暗。这是樊晔的要求,他仍然不愿意让徐佑林清楚地看到自己残障的身体。

将室温调到适宜的温度,徐佑林开始解开樊晔的衣扣。为了舒筋活络,防止肌肉挛缩和关节畸形,给樊晔做全身按摩是徐佑林每日必做的功课。因为护理得当,樊晔的肢体状况良好,没有变形或生疮的现象。

不多时,苍白的皮肤随着徐佑林的按摩,渐渐有了一丝血色。

“痛吗?”

樊晔看了看在自己身上游走的大手,闷闷地说:“都没有知觉,怎么会痛?”

徐佑林知道自己失言,便不再吭声。

房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只听见按摩皮肤发出的磨擦声。

“好了,把被子盖好,我来帮你按腿。”徐佑林拉起被子包住樊晔的上半身,开始解他的裤子……

“你的我都要。好的、歹的,通通都要。你休想躲开。”轻咬着樊晔的耳垂,徐佑林宣誓一般严肃地回应道:“之前我怕你身体吃不消,所以一直忍着不碰你。谁知道你就会胡思乱想,下次再让我知道,非好好罚你不可。”

“你怎么……唔,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除了我还有谁更懂你的?”

徐佑林理直气壮的声音让樊晔震动不已。是啊!除了徐佑林,还有谁更懂樊晔?

樊晔心头的顾忌终于烟消云散,开始专心地沉溺在徐佑林带来的激情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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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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