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次日,阳光顺着窗帘上缕空的花纹溜进了室内,尽情地在地板上跳跃。顶着腊黄的脸色和青黑的眼圈,樊昕醒了过来。看着身下深蓝色的床单,他想起这里是付雷霆的家。
昨晚他没跟哥哥回去。从小到大都崇拜、敬畏的哥哥,居然会与男人相爱,他接受不了,所以逃了。拉起身上的被子蒙住头,自虐似的把头埋进枕头里,憋、憋、憋,恨不得就这么憋死最好。
该死的付雷霆,知道他喝了酒怎么也不准备个头痛药什么的,床头连水都没一杯。揉着因宿醉而发疼的额角,樊昕开始发挥自己迁怒的专长,把不顺眼的统统骂了个遍。看来是睡不着了,他索性翻身下床。
“啊!”伴着一声惨叫,樊昕跌坐在地上,指着睡在床上的人,哆哆嗦嗦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付雷霆瞟了眼一大早就在他面前练习魔音穿耳的家伙,凉凉地说:“这是我家。”
“我当然知道这是你家,你干嘛睡我床上?”
“床是我的。”
“那、那我们怎么睡在一起?”
“你不知道?”付雷霆侧卧在床上用手掌支着头,嘴角勾起一抹邪笑。
樊昕打了个寒颤,徐佑林事件果然在他心中留下了阴影。
这时,却见付雷霆突然变了脸,恶狠狠地说:“昨晚是谁嚷着不肯走路,非要我背的?是谁见了床就往上爬,死活要赖着的?我家就一张床,难不成让你睡床,我睡地?”
被吼得一愣一愣的,樊昕的声音立即变得细若蚊蝇:“我不是这个意思。”
付雷霆说的这些他模糊有点印象,好像是上了车之后就开始打瞌睡,接着就如他所说……
“想起来啦?”付雷霆又恢复了刚才的表情,速度之快让樊昕叹为观止。
“嗯,呵呵呵呵。”樊昕一时无语,只好傻笑。
这时,付雷霆突然跨下床,凑到樊昕的面前,问:“你在害怕?”
“呵呵……”樊昕继续傻笑,反射性的后退,后背很快抵上了墙壁。
被夹在付雷霆与墙壁之间,樊昕几乎可以感觉到对方身上的热度,不自在地连吞了好几口口水,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会是同性恋吧?”
“不是。”付雷霆回答得很干脆。
樊昕松了一口气,想想又觉得自己简直是杯弓蛇影,怎么可能遍地都是同性恋,何况付雷霆还是姐姐的男朋友。
付雷霆见樊昕突然神游太虚,十分不满地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引回他的注意力,然后一字一顿地吐出更劲爆的字句:“我、是、双、性、恋。”
樊昕瞬间凝成化石,脸色由黄转白,再白转青,最后黑成一片。费尽力气才强压住嘴角的抽搐,结巴道:“怎么、怎么会?”
“哈哈哈哈……”看着樊昕扭成一团的表情,付雷霆毫不客气地倒在床上大笑。
“你耍我的吧?”
“哈哈哈……”
樊昕眼睛里都冒出火来了,付雷霆一定是耍他的,笑成这样,很好笑吗?岂有此理,他害怕怎么啦,好好的一个哥哥突然就成了同性恋,他怕一下还不行吗?!樊昕越想越气,一定要教训一下这个猖狂的家伙。于是飞身扑到床上,猛地把付雷霆压在身下,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忿忿不平地念叨着:“我要你笑,要你笑,掐死你!”
付雷霆没料到樊昕会来这一招,被他掐了个正着。一下就岔了气,咳得满脸通红。
樊昕看见他痛苦的样子,马上松开手,紧张地问道:“你没事吧?”
谁知,付雷霆一把抓住他的大腿把他掀倒在床上,一个转身反剪住他的左手,右手肘压住他的颈椎,将他的脸摁在被子上,然后用左腿跪压住他的腰背。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当樊昕明白过来时已被压得不能动弹。
“你耍诈。”恨恨的声音从被子的空隙间传出来。
付雷霆脸上笑得开了花,回道:“兵不厌诈,谁要你偷袭在先的。”。
“谁让你说自己是双性恋的。”
“我说了怎么啦,你不会以为我看上你了吧。”付雷霆松了松右手,让樊昕可以侧脸看他,“就你这脸,比你哥差远了。”
樊昕射来一记刀子眼,不甘示弱地吼道:“我和我哥是两个类型,你懂个屁。”
“哈哈哈哈,”付雷霆被樊昕的话逗得再次笑倒,随即用额头贴上他的额角,在他耳边轻轻地说:“说的也是,这里手感还不错。”边说边沿着樊昕的腰线极其缓慢地抚摸了几下,最后落在他的臀上。
“下流。”樊昕气得七窍升烟,倒没怎么注意付雷霆手上的动作,只是耳朵上传来的温热气息让他颇为不自在,麻麻痒痒的。
“放心,再下流也不会看上你这种被宠坏了的小刺猬。”付雷霆放开了樊昕,笑得阴险。看了看时间,已经差不多11点了,晨间娱乐结束,他迈步走向浴室,临走还不忘交待:“把床收拾好,然后去买点吃的。别想在我这儿白住一晚。”
“混蛋。”樊昕揉了揉有点麻痹的左臂。死付雷霆居然说他是刺猬,什么意思!
骂归骂,付雷霆吩咐下来的事还是要做的,谁让他寄人篱下呢。哥哥那边的事还挂着,暂时不想回去,自己又身无分文,也不知道付雷霆肯不肯多收留他一段时间。
唉,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
“吃早餐啦!”樊昕提着刚从外面买回来的早餐,对着楼上大叫了一声。
这是他入住付宅的第四天。说是付宅,其实不过是个长方形的小仓库。因为空间很高,所以吊了个阁楼。楼下有卫生间、厨房和餐厅,以及停车的空地。
楼上是敞开的空间,安了个铁栏杆,可以看到楼下,这里勉强算是卧室,电视、音响都摆在地下,前面只有一张很大的地毯和一张没有脚的圆型沙发,旁边堆了一堆杂志。那张沙发是麻面的,铁灰色,看起来有些怪异,不过坐起来还是很舒服的。当然,付雷霆在家的时候,樊昕只有坐地毯的份。
这里没有衣柜,衣服都塞在几个很大的塑料贮藏箱里,摆放在墙角。屋内唯一的一张大床放在靠窗的位置,床头有个小柜子放着盏台灯。这个地方的摆设和付雷霆给人的感觉一样,随意到了极点。
付雷霆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对樊昕说:“你哥打电话来了,说有事找你。”
樊昕没吭声,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这几天他都在当驼鸟,不去想哥哥和徐佑林的事,为什么不能睡一觉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呢?樊昕叹了口气。
“你打算在我这儿赖到几时啊?”付雷霆说话就像挥刀子。
樊昕回答得有点委屈:“是你自己答应让我住的。”
“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你哥,你看着办吧。”拽得半死的人又开始埋头吃东西,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不觉得他们那样不正常吗?”樊昕第一次和付雷霆谈起哥哥的事,“我哥那么优秀,从小到大样样都好,现在却和个男人在一起。”他接受不了。
“白痴。”付雷霆把手上的包子一甩,离开了饭桌。樊昕不知所措地看着那半边包子,好半天才明白过来那句白痴是在骂自己。
樊昕怒气冲冲地跑到正在发动车子的人面前:“你什么意思?”
“自己想。”付雷霆看到没看他一眼就把车子倒出了房子。
樊昕看着远去的车子,“哼”了一声,忿忿地拉下厚重的闸门。
收拾好餐桌,他爬上了楼,趴在地毯上盯着眼前的电话,拿起又放下。
不管怎样都是哥哥,付雷霆的话该死的有道理。所以,磨蹭了许久之后,他还是拿起了电话。屋里没人接,手机关机,哥哥应该在上班吧。反正电话里说不清楚,还是去见个面好了。这么想着,樊昕去了樊晔工作的医院。
当他到达医院的门口时,却意外碰上了徐佑林。徐佑林也是医生,不过与樊晔并不在一家医院。
“我们谈谈。”徐佑林额上的伤口结痂了,长长的,不是很深。
樊昕什么也没说,只是跟在他的身后进了旁边的一家快餐店。现在不是用餐的时间,店内的人很少,背景音乐有些嘈杂。
两人坐在落地窗前,徐佑林先开口:“那天晚上我以为你是樊晔。”
樊昕不自在地偏头看着窗外,想起那晚在他手上达到高chao的事就恨不得一头撞在玻璃上。
“当时书房没开灯,你又趴着,我没看出来……”
“你和我哥在一起多久了。”樊昕转过头,截断了他的话。
“认识七年,在一起五年。”
“那为什么你会认不出我是谁。”樊昕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就算看不到脸,身体的感觉也可以分辨出来吧?”
没料到他突然这么一问,徐佑林惊讶了一下,随即尴尬地回答:“你们用的同一个牌子的浴淋露和洗发水,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而且你的发型、身材和你哥都很像……”
“够了。”樊昕红着脸,接着问道:“那天为什么绑我,你平时也这么对我哥的吗?”
闻言,徐佑林垂下了头,喃喃地说:“你来了之后你哥都不让我碰他。大家都是男人,你知道的,难免会忍不住啊。我怕他又不肯才那么做的,平时我从没绑过他。”
闹了半天原来是欲求不满,樊昕不由翻了个白眼。
“原来你挺关心你哥的。”徐佑林又挂起了他的招牌白痴笑容。樊昕刚想开骂,却因为他的下一句话闭上了嘴。
“你们看起来不是很亲的样子。”
什么叫不是很亲啊?樊昕在心中大叫。
“你来了这么久都很少单独和你哥讲话。”
“……”那也要有话题啊!
“两兄弟不是应该打打闹闹的吗?你们在一起严肃得像两父子。”
“……”长兄如父你没听过?
“樊晔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感情,有什么事总是闷在心里。你姐跟他说你要过来的时候,他高兴得几天都没睡好,还特意请假去接你。他说他到S城这么多年,你还是第一次来看他。当时他怕你知道我们的关系,差点没把我赶了出去。”徐佑林悻悻的摸了摸鼻子,眼睛里却漾起了淡淡的温柔。
“我不知道。”樊昕突然觉得自己像个不知好歹的混蛋。
“我们的关系一直让他很困扰,主要是害怕家里人会不接受。现在你知道了,就从你这里开始争取好了。”徐佑林说得很快,口气势在必得。
樊昕被他的话绕得有点头晕,恍然明白过来的时候冲口就说:“什么叫从我这里开始,谁会接受你们这种变态关系。”
徐佑林好像受到了惊吓,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还打翻了手中的饮料。
“你干什么?”樊昕看着自己被弄脏的裤子,出声责怪。徐佑林却一句话也没说,愣愣地看着他的身后,樊昕跟着回过头,看到穿着医生袍的哥哥正笔直地站在不远处。
“你的手术做完了吗?”徐佑林越过还在发呆的樊昕,走到樊晔的面前抓住他的手就往外走,边走边说:“我给你送了件毛衣过来,今天降温你得加件衣服。”
樊晔为了弟弟的话深受打击,连徐佑林拉着他走出了快餐店都不自觉。樊昕见哥哥对自己不加理会,原本那一点因为口不择言而来的愧疚瞬间烟消云散。
盯着两人的背影,樊昕这才注意到哥哥剪了个了极短的寸头。虽然整个人看起来阳光了一些,可是与他之前斯文的气质有些不符。他突然联想到徐佑林刚刚说的话,哥哥的发型和身材与自己很像。哥哥是不想让徐佑林再认错才特意去剪的头吗?
直到手中传来些许疼痛,樊晔才意识到徐佑林正紧紧握着他的手。知道徐佑林是在担心他会动摇,樊晔淡淡一笑,将手掌抽出,接着与他十指相扣,无声地安慰着不安的情人。
樊昕跟在后头,把两人的举动看在眼里,挫败地喊着:“哥!”
“小心!”
樊晔回过头,惊叫着冲了过来。
尖锐的刹车声伴着一声闷响嘎然而止。
樊昕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走向躺在不远处的哥哥。樊晔睁大双眼,右手微微抬起伸向弟弟,双唇开合着不断吐出鲜血,刺目的艳红在雪白的医生袍上开出妖异的花朵。
“快去叫医生。”
徐佑林撕心裂肺的叫声惊醒了不知所措的樊昕。他一路狂奔,连滚带爬地冲进医院的大堂,大声喊着:“救命,救命!”
短短几分钟就像一个世纪那么长,樊昕感觉头顶被人灌上了铅块,沉重得分不清方向。跟着哥哥的担架,看着徐佑林被关在急救室外,墙上印着“手术中”三个字的红灯亮起……他的喉咙像塞满了泥土,怎么吼都发不出半点声音。
直到耳旁传来肇事者的道歉声,他才记起来。哥哥冲过来推开了他,然后被汽车撞到,从车顶上翻滚过去跌在了地上。很多血,哥哥的眼睛,医生袍……樊昕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双眼,陷入从所未有的混乱,一遍又遍不停地重复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