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到了白天,曹襄又看见了夜晚梦中出现的人。卫青的身上是盔甲戎装,挺拔的线条,轻快的脚步,身姿飞扬,却又温文儒雅的一举手一投足……
到了晚间,这一幕幕便反复在曹襄的梦中重演,让曹襄惨叫着惊醒,裤子烧了一条又一条。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是心魔,不是烧几条裤子就能解决的。也许唯一的办法就是不再见卫青。
上天似乎听到了曹襄的祈祷,秋风起的时候,匈奴二万骑入辽西,杀辽西太守,杀掠三千余人。匈奴围韩安国壁,又入渔阳、雁门,各杀掠千余人。车骑将军卫青将三万骑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一起受命出征。
曹襄舒了一口气,只要有一段日子能不见到卫青,自己大概就能把心魔驱逐了吧……不过,毕竟对方是匈奴。曹襄再次陷入了烦恼中:就算自己祈祷不再见卫青,也不等于希望卫青去死呀!
出征前,卫青依约来到了小酒馆,在小二的带领下往包间走。门开,早已等待的曹襄看见卫青,立即露出欣喜的表情,热情地招呼卫青坐。
似乎听到动静,对面的包间门开了一条缝,有几张脸往外张望,瞬间工夫门又合上。可曹襄发现其中一人正是老将李广!苍老威严的面孔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分明写着四个字:自贬身份。
对面包间内,有人压低了嗓门:“又是那个卫青和平阳侯。”
“平阳侯身份尊贵,世受皇恩,怎么经常与那个媚主的幸臣混在一起?”
“卫青是从平阳公主家出来的,关系自然非比寻常。”
一行人彼此交换着暧昧的眼神,意昧不明地窃笑,不知是对卫青还是对平阳侯一家。
李广从鼻子里一哼,大家都噤了声。有人问李广:“李将军,您怎么看?”
“媚主的幸臣,没什么好说的。”李广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鄙夷,大家相视而笑。李广之子李敢将筷子在手指间转了几圈,道:“要不要赌一把?赌卫青这次出征的结果。”
立即就招来附和,于是李广更加用力地哼了声,道:“打仗是刀尖上见血的,不是儿戏,有什么好赌?赢了又如何,几千条大汉好儿郎的性命,难道比不上你们区区几个臭钱?”
李敢以及附和的人面上火辣辣的,都觉有理,心下对李广更加敬服。大家都不敢再提起打赌的事。
酒足饭饱,便要散了。出了包间,大伙走着,李蔡走的很慢,几乎落在后面。他一步一停,似乎在思考什么,叹气轻道:“不过,匈奴可不会因为他是别国媚主的幸臣就把他当仇敌来打败,更不会因为他是大汉天子的宠臣就故意败给他。”
包间里,因为李广的那一眼,曹襄整个人都灰溜溜的。忍不住想向卫青抱怨,抬头就对上卫音柔和关切的目光。刚才卫青是背对着对面的,并没有看见李广。
曹襄话临到嘴边,却变了:“程不识与李广虽然是齐名老将,李广在军中威望却是要高的多,士兵都愿意为他拼死。”比起自己一时的郁闷,他更担心卫青的处境。
卫青点头道:“我对李将军也仰慕的很。李将军治军简易,不但能体恤士卒,对士兵从不苛刻,更与士卒同甘共苦,让人十分敬佩。我早就想与之讨教一二。”
曹襄奇道:“你师傅程不识不是一向看不起他松散的治军方式吗?”
在卫青学习兵法的时候,刘彻举了程不识做例子。
于是曹襄总是把程不识叫做卫青的师傅。
卫青听惯了,也不争辩,道:“李将军带兵虽然松散,不过机动灵活。如果两者结合起来,各取所长,对付起匈奴人,更有把握。”他陷入了沉思,自言自语地道:“匈奴人的骑术精湛,比我们汉朝骑兵强得多……”
“那没有办法,人家是天生的。”
听了曹襄的搭话,卫青沉吟:天生的吗——或许吧……不过,人不是天生下来就会读书写字,骑马也一样。
他想起自己的第一次骑马,如果不是公孙敖解围,还不知道会如何收场呢?
想至此,卫青微笑:“我原是乡野里的放羊娃,是什么都不会的。”
曹襄抿唇,对卫青的意思心下明了。经过这许多年,刘彻的栽培已经把卫青变成了一个武将。大汉的骑兵自然也是一样。
果然就听卫青道:“只要有良师教导,有足够的好马,大汉对匈奴并非就一定处在下风。”
“卫车骑真是煞费苦心。”曹襄摇头道:“只是李广为人耿直的近乎孤傲。卫车骑如果贸然前去恐怕只会碰一鼻子灰。”
卫青笑笑,他明白,自己的出身在很多人眼里就是个很大问题。不过目前他要考虑的并不是这些。他要面对的是大漠苍狼匈奴。稍有差池,便死无葬身之地。
面对匈奴人,虽然卫青得到过一次胜利,但没人能保证他会得到第二次,也许这一次卫青再也回不来了也不一定。曹襄这么想着,所有的人也都这么想着。
可现实让所有人的想法落了空:这一次,卫青驱逐匈奴白羊王和楼烦王,夺回河朔土地千里,捕获敌人几千名,缴获牲畜十万头,所带之三万骑无一伤亡,全甲兵而归。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几乎没有人会认为这是现实,可它偏偏就是发生了。
卫青因此受封世袭长平侯,采邑三千八百户。曹襄看着他凯旋,从城门一路进来,马背上的卫青笑容淡淡的,青色的盔甲,大红的披风,握着缰绳的手自然而放松。曹襄猜想着,也许正是这样一种从容的态度,才让他获得胜利。可也正是这样一种从容,让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曹襄又开始做同样的“噩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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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青回到家,迎接他的自然是整个家族的欢天喜地。卫少儿兴奋地张罗着为卫青洗尘,如玉夫人羞涩地向他贺喜问安,霍去病跟在卫青身后,过来凑热闹。他被封了校尉,这次也一起跟着出征了,却还只是挂个虚名,以亲兵身份跟在卫青身边,算是长长见识。
宁乘却拿出了一封书信,交给卫青,道这是他在边关时候有人上门来留下的。卫育接过,打开来看,起初还不以为意,但渐渐就变了脸色,急忙问宁乘:“这信上所说的,皇上有旨意了没?”
宁乘回答:“有。”伸住一指,“一个字,族。一个月前就木已成舟。”
卫青脸色铁青,道:“朝廷中就没个劝的人?”
“太后为之求情,都被皇上拒绝,还有谁的劝说能有用?”
卫青沉默。一径沉默。为了应对府邸中人们的欢喜,他的笑容是那样僵硬。除了卫青和宁乘,谁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晚上,卫青又被传入宫中。刘彻像以往一样拉着他,让他和自己坐在一起,谈笑起日常政务中的琐事,亲亲热热的,讲到高兴处,就扯住了卫青凑上去亲一下。
似乎根本没发现卫青僵着身体,或许是发现了的,却根本不在意,或者只当是他长久没和自己亲近而有些生疏而已。
“朕想把关车的一部分人口迁移到茂陵去,但是关车郭氏却公然抗命,还煽动当地所有的民众抗命。当着钦差的面,所有乡绅都站在郭家那边,只有一个儒生站在钦差这边。结果郭家的一个子弟就在半路上把那儒生给杀了。你说,可不可恶?”
刘彻兴致勃勃地说着。卫青全身的神经立即一跳。
刘彻却还在说:“杀人偿命,这样的乱臣贼子朕自然是不会放过——”
“于是皇上便将关车郭氏一门减族吗?”一直默默倾听的卫青忽然插口。
刘彻怔了一下,笑道:“啊,你知道了呀。”
卫青抬高了声音:“杀人偿命,这没有错,但该偿命的只是那名郭家子弟,皇上却为何要灭郭家满门?”
刘彻笑了一下,道:“这件事情并不是那名子弟犯下了杀人罪这么简单。而是在关车,郭家的威信已经超过了皇权,对关车的百姓来说,朕的圣旨远不如郭家的意志重要。你说这不是可笑吗?”说着就哈哈笑起来,笑了一阵却发现卫青一脸严肃,于是既觉尴尬又觉无趣,便停止了。收敛起嘻笑的态度,刘彻正色道:“爱卿,朕问你,依照律法,杀人何罪?冒犯皇权又该当何罪?”
卫青怔了怔,皱眉,垂眼道:“杀人者死,冒犯皇权罪当株连九族,凌迟处死。”
“卫青,这些日子你不在京城,很多事情并不清楚,诛郭家并不是朕的一时心血来潮,而是和满朝文武商议过并深思熟虑的结果。现在朕就告诉你郭家做了什么。”
知道他心软,不说清楚了,自己便是枉做小人,“他们为了不搬迁,先是贿赂钦差,贿赂不成,就杀了钦差,被杀钦差的家人上书到朝廷伸冤,他们就又杀了伸冤的人!身为布衣,却任侠行权,只为泄愤便随意杀人,将朝廷的律法置于何地?”
这些卫青当然都知道,木已成舟,多提无益,只会让刘彻不快,但求助信上满纸血泪让他不得不说。“有此恶徒,理应缉拿法办。但郭家老弱妇孺何其无辜?何况郭家家主郭解本人并不知情。”
刘彻脸沉下了,哼了声道:“郭解本人可能并不知情,可是他不知道比指示杀人更可怕!朕说过了,朕杀他们的真正原因是:在关车,郭家的威信已经超过了皇权,对关车的百姓来说,朕的圣旨远不如郭家的意志重要。朕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难道爱卿不这么认为?”
“臣只看到草菅人命四字!”卫青冲口而出。话一出口,卫青便自知失言,果然就见刘彻脸色发青,可他不打算收回这句话。
刘彻强笑道:“爱卿为了几个罪人的生死就如此小题大作,如此妇人之仁,真不像是带兵打仗韵。”
卫青道:“武人的职责是打败敌人,保家卫国,而不是滥杀无辜。”
他竟然还在顶撞自己!难道连卫青也要站在郭家那边不成?郭家究竟用了什么邪术妖法?果然还是该杀!刘彻正要发作,却注意到卫青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自己,那眼神正直无比,他觉得他恐怕并不是一时糊涂,而是认真的。
于是刘彻呼了口气,竭力平抑心情,他并不想和卫青闹的太僵,放缓了口气轻道:“今天有人为讨好郭家而杀朕的钦差,明天就有人会为了郭家而来杀朕。后天说不定就带兵打进京城了。卫青,聪明如你,怎么今日竟然糊涂了不成?”
卫青道:“治政行军有个真理,那便是恩威并重,亘古不变,古今同一。皇上不能只重视‘威’而忽略‘恩’——”
“不用你来教朕该怎么治国!”刘彻终于发作,腾地站起来,卫青急忙跪伏在地,刘彻怒道:“这些都是朕教给你的,你只不过从朕这里学了些皮毛,竟然就想来教训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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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惊醒,曹襄披衣到窗前,让夜风把自己冷却一下。看着夜色中的长安,这个时候刘彻和卫青在做什么呢?瞧白天刘彻高兴的跟什么似的,目光中分明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与热情,这个时候,恐怕免不了要拉着卫青好好“倾诉”一番相思之苦……真是让人恶心!
卫青又会怎么应对呢?想起司马谈的话,“媚上”!“媚上”!好个“媚上”二字!像他这么乖巧的人,自然是不会顶撞刘彻,最多像上次野店里拒绝自己一样迂回。可就算这样能奏效一次两次,依照刘彻的性格怎么会允许事情持续下去?他想要的必定会得到手!
卫青的乖巧没有错,如果他不够乖巧,便无法有今天,错的是刘彻的蛮横!是他的权力和蛮横制造了“媚上”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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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里,争执还在继续。
“微臣不敢!”卫青急道,“臣只是不希望皇上为天下人所诟病。天下间多的是愚夫愚妇,他们鼠目寸光无法看到皇上的立场和思虑,他们只看得到郭家人所流的血,只会说皇上嗜血残暴。”
察觉到刘彻的愤怒,卫青惊觉自己逾越了臣子的本分。一瞬间,卫青的心思就转了百遍千回,暗暗后悔自己方才的莽撞。
他必须说这些话来缓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卫青却知道自己的冲撞里面有几分真心。如果毫不在意,他何必说这些来冲撞刘彻?就像当年外戚田王两家被诛杀一般,他也大可以把嘴巴闭起来,或者唯唯喏喏,明哲保身。
卫青突然感到害怕,曾几何时自己竟然不自觉地把自身和刘彻放在平等的地位上?刘彻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即便是富年的韩嫣,也不曾在政事上指责刘彻。刘彻一旦发现自己这犯上的心思,翻起脸来也可以把卫家灭族!
刘彻的脸色果然和缓下来,甚至还有些转怒为喜,弯腰去搀卫青,拉着他重又坐下。道:“爱卿你能为朕着想固然好,不过要成大事就不可能顾及每一个愚夫愚妇的口舌,妇人之仁更不可取。该狠的时候就狠,让一些人流血,说不定就能保住好几万人的性命。爱卿你看呢?”
卫青垂首道:“皇上圣明。”
最是那一低头的风情,刘彻眉开眼笑,也怪不得自己当年要把他留下,想想那时家里一只母老虎加一只河东狮,自然是卫家姐弟这两只小绵羊可心。更难得的是,这小绵羊在对敌人时却是大老虎,能为自己建立无上功勋。是自己把小绵羊调教成了大老虎,还是把大老虎驯服成了小绵羊?无论是哪一种,刘彻都觉得无比骄傲。
侍从们早已经退下,此时就只剩下他们两人。拉住他,拥住他,正所谓久别胜新婚,良辰吉日,不能辜负春宵。刘彻捧住他的脸,细细地亲吻,一直一直吻下去。
看这俊朗的五官,看这匀称的肢体,十年前秀丽却未免肤浅的童子已经成长为纵横大漠的骁将,犹如好酒一般,愈醇愈香。
卫青任由他摆布,却怎么也进入不了状况。他不断提醒自己,面前的是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而之前,他却忘掉了。
屈意承欢,态度和情绪可以假装,身体的反应却骗不了人。刘彻自然也发现了他与往日的不同,只当他们太久没有亲近的缘故,没有怎么在意。不过却开始注意着他的感受,小心翼翼地想要取悦他。
但经过一番努力后,卫青的反应还是不尽如人意,刘彻有点失去耐心。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半开玩笑道:“你今晚怎么了?又不是第一次,还这么紧张?”
卫青一惊,脱口而出:“臣知罪!”
刘彻忽然觉得很不爽,可又说不出为什么就是不爽。以前的卫青虽然说不上热情,却配合默契,特别是这两年,除了一贯的温柔恭顺,偶尔还会忘我地迎合。
那一派的风流旖旎,实在有着说不出来的风情。何曾在这种时候用如此惊恐生疏的语气说什么“臣知罪”?
这是怎么了?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可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刘彻凝神去看卫青,发觉他眼睛竟然在躲闪,逃避自己的视线,不若往常一般与自己对视,不禁心生疑惑:卫青的脑子里此时究竟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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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晚都是同样的状况,刘彻觉得无趣,浑身不畅快,这里抓抓,那里挠挠,上蹿下跳,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躺也不是,直觉得有股子火在浑身乱蹿,想要找到个发泄出口。
哗啦跳进浴池,溅起无数水花。刘彻浮出水面,抹去脸上的水,吁了口气,焦躁总算稍微平复了些。宫女们在旁边待命,奉着浴巾和皂角。刘彻又钻下浮出了几次,便召捧皂角的宫女过来。宫女走过来,微笑着,明媚而活泼,嘴角边还带着一颗美人痣。跪下,托着皂角,饱满的胸脯正对在刘彻的眼前。刘彻心情忽然大好。
伸出手,抓住了盛着皂角的托盘,也抓住了捧着托盘的宫女。下一瞬间,宫女就和皂角一起被拽进了水中……
卫青依宣来到殿外,内侍进去通报,却久久没有回音。卫青只好等待着,过了良久,去通报的侍从才出来,在他身后,隐约传出戏水声以及女子的娇笑声。内侍说刘彻请卫青到寝殿等待。
卫青坐了很久,不见刘彻回来,长明灯一直燃烧,时间仿佛停止了,完全感觉不到流逝。卫青头直点,忽然一激灵醒来,身边还是没有人。他站起来,走到殿门前,向外张望,月已至中天,并斜去。方才听见的声音和这漫长的等待意味着什么呢?卫青苦笑,同时也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回到殿里坐下,手支着额头,合上眼睛,沉沉睡去,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终于结束了。
浴殿里,内侍匆匆来报,刘彻推开湿漉漉的宫女,爬起来擦身穿衣。到了寝殿,守卫为他开门,刘彻急忙把食指竖在嘴前嘘声要他们轻点不要弄出声音。小心翼翼地进去,刘彻蹑手蹑脚地前进,跟作贼似。
拘谨的卫青还坐在原处,刘彻很高兴。绕到正面,发现他似乎已经睡着了,便歪头去看,这一看不打紧,刘彻脸立即拉的老长:睡着的卫青嘴角带着微笑,竟似心情非常愉快的样子!难道他对被冷落就这么高兴吗?他就这么希望摆脱自己吗?
刘彻伸手去摇他,用力摇晃。卫青睡眼惺忪,还投弄清楚状况就被拖走按压住。刘彻虎着脸,毫不留情地把他压在身下,把白天积聚的火气和现在的怒气一齐发泄出来。
次日,那被拉进水中的宫女就被赐予封赏,成了王美人,更成为刘彻的新宠。日宠正隆,王美人意气风发,顾盼生姿,端的是万千妩媚。怀抱着这样的美人刘彻如何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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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长子刘据在奶娘的怀中被小心地照顾。作为目前唯一的皇子,在所有人的心目中,刘据几乎就是默认的太子。卫青抱抱他,亲亲他的小脸,逗的他格格直笑。
刘彻远远地望着他们,生着莫名的闷气。对于自己的行为,王孙会愤怒地来质问自己,为何卫青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反倒和外甥外甥女玩的高兴,莫非他根本对自己一点也不在意?这个时候刘彻倒宁愿被卫青用剑指着,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冷落谁……
一名少年跑过,刘彻一激灵,不经意地瑟缩,赶紧张望仔细辨认,原来是霍去病,当年的瘦皮猴已经变的这么英气逼人了吗?刘彻呆在原地:事过境迁,物是人非,他再也看不到白衣少年持剑而来。
“来来来!”刘彻笑眯眯地招呼霍去病坐,拿出几卷书简,“今天朕要教你的是兵法。兵法者,为将必习之。”
霍去病眨眨眼,道:“皇上打过几次胜仗?”
“……没有。”
“皇上难道打过败仗?”
“没有!”
“那——”
“朕没有领兵打过仗!”这下你满意了吧!
“皇上操练过士兵?”
“……也没有。”都是由别人操练好了用现成的……
“那皇上凭什么教臣兵法?”
“……”刘彻抓狂。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刘彻笑道:“去病啊,就是朕教你舅舅念的兵法书哦。”他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和蔼司亲。
“哦——”少年终于露出了一点类似于崇拜的表情,说出来的话却完全和表情不搭:“兵法书都是些空话套话,我觉得还是在战场上随机应变比较重要。”说完就行礼告辞了。
刘彻:“……”
角落里,太史令司马谈面无表情地奋笔疾书。刘彻从眼梢看见,恶狠狠地横了他一眼,司马谈乖乖收拾退出去,到了走廊里继续奋笔疾书。
跟过去,刘彻看见了正在练习骑射的霍去病。白衣少年策马而过,拉弓放箭,回身,向后再次拉弓放箭。落空,便重新来,命中,还是再来。凝神注目,他的表情是如此认真,很安静,除了马蹄声,以及箭射到靶子上砰地一声,再无别的声响。
恍惚中,刘彻回到了十年前。十年前的白衣少年翩翩而来,跨在马上,倨傲地挽着长弓,腰上别着弹弓。他侧头看见与自己并头前进的刘彻,笑开,欢乐而明亮。
羽箭,长弓,弹弓,在那细长的手指间转动。看见猎物,便抢在前面,用最快的速度放箭,中了目标后大声地欢呼,似乎根本不知道含蓄与谦让为何。可是当他在练习时,也是这样同一种神情……
“舅舅!”
这一声快乐的呼唤把刘彻拉回了现实,抬眼便看见霍去病下了马,跑向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卫青。卫青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似乎在说什么,霍去病一个劲地点头,头点的那叫一个勤。卫青开始慢慢走,霍去病跟在一旁,就像一只快乐的小狗狗,从左边蹦到右边从右边蹦到左边。
刘彻的脸又一次拉长了:朕好歹也是你的姨夫兼舅夫吧,不听朕的话,对卫青的话倒是听的很哪……
再一次后悔不迭:当初自己怎么就没对卫少儿下手呢?不然现在去病就应该是自己的儿子……儿子不孝自己这个老子,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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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的时候,刘彻注意着卫青,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心,卫青以前是这样的吗?为什么不论自己说什么,他都点头表示赞成?难道自己就真的这么厉害,一点不足和错误都没有?卫青真的有在认真思虑吗?或者根本只是在敷衍?
又是一声“皇上所言极是”,刘彻终于爆发,怒道:“皇上所言极是皇上所言极是,你就只会这一句吗?”宣布散了,拂袖而去。
卫青愣愣的,不知所措。几名议政大夫用诧异的目光看着他,脸上写满了疑惑,可是他真的不明白刘彻在生什么气。大家正在讨论制定的一系列对匈奴的战略方案都很不错,刘彻的建议和设想也有效而且切实可行,特别是设置苍海郡以御匈奴之东翼的提案,真是再正确不过,就算刘彻不赞成,自己也会想办法竭力说服。
刘彻这样的喜怒无常,真的让他无所适从。
刘彻气哼哼地回到后宫,王美人出迎。
刘彻旋身一指王美人的鼻子,道:“你说!设置苍海郡有何利弊?”
王美人怔住,疑惑道:“皇上,什么设置……苍海郡?这朝廷的事,臣妾一个妇道人家可不明白……也不是臣妾该插嘴的。”
刘彻抿了抿嘴,慢慢垂下手指。要问应该刚才问,在这里发火迁怒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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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争执那天后,有好一阵子刘彻不高兴再私下找卫青谈论政务了,他不想听见卫青顶撞自己。可是这样的日子真的很不好过,卫子夫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王美人也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后宫所有的男男女女都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他觉得自己像是流落异乡,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这些日子的夜晚,卫青是怎么过的呢?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辗转反侧……对了,他已经有女人了……
虽然为了威慑而在新婚之夜把他召进宫,虽然只承认郑如玉是卫青的侍妾,可毕竟没有反对更没有阻挠。
现在,他们相处的如何呢?
入夜,一辆马车悄悄地出了宫城。
刘彻心脏砰砰地跳,从车窗帘子缝隙望出去,漆黑的街道与白天完全不同。车轮滚滚,时光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十多年前,年少的自己,半夜溜出宫,出城去打猎。
微服出去游猎,这是他最喜爱做的事。也就是在那一天夜晚,刘彻在博士韩婴家的门前看见了刚回到长安的韩嫣……
当时王孙的头发很长,全身很脏,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刘彻还以为那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女孩。当弓高侯韩家的廉孙韩嫣,出现在书房中刘彻面前时,真的让刘彻吃了一惊。
“女孩子读什么书?去学绣花吧!”十三岁的刘彻绕着奉命来陪自己读书的孩子走了一圈,上下打量,嗤笑。
“我不是女孩子。”
“哦?”刘彻嘻皮笑脸地凑到离他面孔只有几分的位置,眼睛不怀好意地往下瞥,“那你有小鸡鸡吗?”竟然伸手去扯对方的裤子。
对方当然不答应,抬手阻拦,但刘彻就是不肯放手,最后他被逼急了,抓起书桌上的砚台就抡了上去……
年过三十的刘彻一激灵,记忆中的疼痛让他回到现实中。那之后,出游的队伍便多了一人,五年后,又多了一人。刘彻再次掀帘子望出去,以往,在出任将军前,卫青都会跨马跟在马车旁边,或前或后,一掀帘子,总是能看到他的背影……
现在,和自己一同坐在马车里的人再也找不出来了,而跨马跟在一旁的人,自己正要去找。
马车在卫府后门停下,刘彻下了马车,随从去敲门。
守门的来开了,这府里的奴婢都是刘彻赏赐下的,见到刘彻自然认得,急忙行礼,正要通报,却被阻止。
刘彻进了庭院,在月色下悄悄潜行,莫名其妙的,竟然有一种偷情的快感。
心跳的越发厉害了:这还是头一次没有通报就偷偷进入别人家呢,不知道卫青突然看到自己会是什么反应,吃惊?喜悦?恐怕还是不知所措居多吧……
刘彻愉快地想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