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初春时分,先是锦绣返京,后是海东青率军西征。原本以为日子又会开始孤孤单单,却在某日午后的一个敲门声中产生转机。
“二嫂?”岭珑看到来访者时,不禁一愣。
“我……有个小东西一直想拿给你,可是始终没机会。”她的憨笑转为担心。“我这样跑来……会不会太打扰?”
“不会不会,别那么见外,快进来坐!”玲珑兴奋地指挥小银和仆役大做准备,像恭迎太后似的招待二嫂。
“这个是要送你的,希望你喜欢。”
一座精致典雅的鸟笼被提上炕桌,关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小金丝雀。
玲珑惊喜得说不出话来。二嫂怎么刚好送来她最想要的东西,难不成她有预知神力?
“海东青在人后都称你是他的金丝雀,所以我想……送这个你应该会接纳,也顺便收下我的歉意。”
“为什么要道歉?”
二嫂望向她纯稚的神情。“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那么久都不来拜访你。其实在你邀请我的那天我就很想来,但是…当我回去邀大嫂和其他女眷时,大伙来的意愿都不高
“怕在我这儿沾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虽然我不怕那些怪力乱神,可是我……我很怕得罪了其他女眷们。毕竟我只有一个人过日子,她们……都是我生活中仅有的伴儿。”
玲珑一时无言,心头有股释然,也微含辛酸。
“你还会怨怪我吗,玲珑?”
她马上用力摇头。
“老实说,大嫂她们也很想亲近你,只是目前仍需要时间来调适对阴阳眼的成见。上回我就说服她们一块儿来看看你,不过……你那天刚好有事。”
玲珑忽然觉得二嫂的憨笑好温柔,几乎温暖了她的眼眶。
“你以后还欢迎我来吗?”二嫂怯怯地问。
“欢迎,绝对的欢迎!”玲珑急急抓住她的手。“你一定要常来看我,不然,我真的好寂寞,甚至常常不安得睡不着觉。”
二嫂凝神看着她。“在担心海东青?”
她点头。“这几天传信使传回来的消息,都说海东青有点精神不济,晚上难以入眠。我也是,但是状况和他不同,我突然再也梦不到东西了,连原本想要援救的那个梦中受难者都消失了。”
“什么梦中受难者?”
玲珑把梦到那名蓄发的番人在梦境遭到恶鬼追击的事全说出来。
“奇怪的是,自从那天我被骗去九善屯回来之后,就开始梦不到这些了。我很担心,那名番人的安危如何?他的生死会不会牵扯到海东青?我——”
二嫂突然有力地握紧她的手,稳定她慌乱的思绪。
“别担心,如果真有什么状况,你大可直接讲出来,大伙一定会帮你一起寻求解决之道,毕竟我们都是一家人哪。”
“二嫂!”玲珑紧紧地拥住她,第一次在这个家中感受到支持的力量,宛如回到感情热络的老家一般。
二嫂轻柔地拍抚玲珑,转移话题好避免尴尬的情绪。
“海东青真是好命,有你这样的妻子。瞧你,掏心掏肺地为他担忧设想,还为他布置了这么舒适华丽的院落,让他好好享受。现在他可是全天下最幸运的男人,再也没人敢说他命运乖舛、终生坎坷。”
“真的?”玲珑红着鼻头、双眼发亮。
“我看你几乎把这儿变成皇宫了。”二嫂开心地流览整座精美的院落。“这是什么?”
“西洋音乐盒,有小人儿会在里头跳舞唱歌。”她兴奋地—一献宝,自豪地解说着每样布置。
“那是什么?”二嫂指着墙上挂画。
“那是我姊姊亲笔画的花鸟图……咦?”玲珑错愕地看向画卷上方的墙面。“墙上怎么有个墨字,是梵文吗?”
二嫂也皱眉凝视。“不太像,好像道士写的符咒。原本墙上没这东西吗?”
“不晓得,我没注意过。”当玲珑转向其他墙面时,好奇顿时化为惊恐。
四面墙的正上方,都有着相同的神秘符咒,严密包围这房中每一个角落。
“这……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弄上去的?”玲珑急急招唤小银与所有仆役,却没一个人知道墙上何时多了这些怪东西。
“平日这里随时有人应待看照,不可能有人能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爬到那么高的地方随便涂鸦。”小银解析着。
那这些符咒是怎么写上去的?作用是好是坏?
当夜玲珑就借住到二嫂的院落里,等墙上符咒清掉了再迁回去。整座府邸的人,却都在这一夜看见诡异的奇景——
“鬼…鬼火!来人哪,怎……怎么庭院里有这么多的鬼火!”
惊骇的尖叫声由四方各院接连传出,幽蓝色的微弱光芒一点一点地散布在空中。
玲珑的心跳异常剧烈,仿佛有什么重大的事即将发生。
“所有人立刻集中到佛堂去,快!”太福晋威严有力地指挥整片乱局。“玲珑,你还愣在那儿做什么?!”
“玲珑,咱们快走吧。”二嫂急切地拉着,她却一径盯着鬼火看。
“他们有话要告诉我们,他们好像……急着在警告什么。”
“你还有空喃喃自语?!”太福晋怒喝着冲过来拉玲珑走。“这儿只有我们,哪有什么他们!”
“他们就是这府里死去的亲人!全是守护这个家的幽魂!”玲珑愤然一吼,众人还来不及惊叫昏厥,就被征战队伍中快马传来的
消息震倒。
海东青病危,命在旦夕。
北京敬谨亲王府
玲珑接到海东青病危的消息后,立刻日夜兼程赶往北京求援。
那么魁梧健壮的男人不可能说病就病,而且突然病得命在旦夕。她不明白自己房内的符咒是怎么回事,但她知道,有人曾破解了
她和海东青共同遭遇过的怪梦之咒:敬谨亲王府的二贝勒!
这次他也一定能帮海东青死里逃生。
“很抱歉,我二哥可能无法帮他什么。”回应她的,是这府里的四贝勒元卿。
玲珑僵在原地,一时找不回自己的声音。“我知道我贸然来访很是失礼,我也知道你们家和我们家有毁婚的过节。可是…”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元卿贝勒淡然一笑。“我二哥帮不上忙,不是因为咱们两家有什么过节,而是他丧失了部分记忆。”
“丧失记忆?”
“可能是他前阵子受重伤的后遗症吧,他有整段记忆全是空白的。很不幸,他过去擅长的阴阳咒术正是失去的部分。”
玲珑当场被青天霹雳击垮,整个人崩溃地瘫在大椅上。
“格格!”随侍在侧的小银连忙扶住她。“那……元卿贝勒,难道我们就没法子救海东青大人了吗?”
“至少我没有办法,我也不清楚这方面谁比较有办法。”
真的无法可想了吗?海东青真的没救了吗?
“格格!”小银看她神情呆滞的模样,急得泪花乱转。
“虽然没有办法救他,但我在你们叙述的整段事件过程中,看到一个有趣的关键。”元卿优美地安坐椅上,吐息如兰,仿佛别人
生死与他无关。
“我不觉得整件事中有任何有趣可言。”玲珑视而不见地瞪着屋外庭院,僵硬起身。“告辞了,元卿贝勒。”
“咒术这种东西本就不怎么光明正大,规矩也特别诡异。”元卿怡然自得地把玩着精美的汉玉鼻烟壶,轻声低吟。
“施咒者虽然可以作法伤人,但若咒术被人破解,妖法会反过来攻击原来的施咒者。”
玲珑虽然已经走到门口,却全神贯注于身后的自言自语。
“当你身上咒术被我二哥破解后,府上是否有人突然受重伤或体力急遽衰竭?”
玲珑没有回头,两眼专注地盯着庭木思索。
“当我的七日大限被你二哥破解时,因为我浑身流血的场面太可怕,很多女眷都当场晕厥,可是没人受重伤。”
“锦绣小姐好像是唯一重病在床、久久不愈的人。”小银插嘴道。
“那是她被吓坏了!”玲政怒斥。“而且她只是初来北京,水土不服罢了。”
“我二哥破解咒术的当时,是否有人企图阻拦或妨碍?”
“有,也是锦绣小姐。当时她身上藏着一面镜子,好像干扰到二贝勒破咒的过程,不过因为二贝勒及时发现——”
“哪个女人身上不带面小镜子梳妆打扮!你不要因为讨厌锦绣就拚命说她的不是!”玲珑愈听小银的话就愈火大。“锦绣是整件窝囊事中最关心我安危的人,由穆姑娘写信诱骗我出府的这段风波就可以看出。”
当初她还怨恨锦绣撕毁了她的信,现在却后悔自己应该多听锦绣的劝戒,别太相信陌生人。
“你如何确定那封信是穆姑娘写的?”元卿轻问。
“上头署名得清清楚楚!”
“你如何证明那署名确实是穆姑娘亲笔签的?”
“那……明明就是穆姑娘写的!如果我还留着那封信;你一看就知道是穆姑娘设计骗我没错。”
“信呢?”
“早就撕了。”
“那么重要的证据,是被谁撕的?”
玲珑震惊地握紧拳头,心中极力否定目前矛头所指的方向。“那个根本不重要!要不是锦绣及时通知海东青去抓我回来,我早因为九善屯之约而冻死异地。”
“这么说,当天你的院落里,男女主人统统不在了?”
“仆役们都在,他们随时都得看照我的居处。”
“可是格格,那天……我们全被太福晋派出去找你和海东青大人,房内无人守候。”小银连忙提醒。
“而后你就发现四周墙上多了奇怪的咒文?”元卿冷笑。
空无一人的院落里,确实只有一个人还留着。要干什么事,布什么阵,完全没有阻碍,也没有目击者。
“那墙上那些咒文会不会是锦绣小姐她……”
“巧合!这统统都只是巧合!说不定墙上那些符咒是早八百年前就留下来的,只是我没注意过!”玲珑打死都不认同小银的推
测。
“你却是从雪地死里逃生那日之后,开始无法作梦,再也见不到梦里被恶鬼纠缠的可怜番人,是吗?”
“我…我不能再作梦的状况,不一定和墙上的符咒有关!”
“啊,那你回去盖掉那些符咒试试看吧。”元卿笑容可掬地建议着。
“元卿贝勒,你为什么一直极尽所能地怀疑我表姊,说她坏话?”玲珑厉声指控。
“我说了她什么坏话吗?”元卿无辜地挑眉。
玲珑气得咬牙切齿。
“元卿贝勒,如果这就是你发现的有趣关键,我坦白告诉你,我一点也不觉得它有趣!锦绣是我的表姊,也是这段日子以来最关
照我的人,我绝不容人污蔑她!”
“所谓这段日子以来,是从哪一段时候开始?”
“当然是从我被一连串怪事缠身的那一刻开始!”这家伙,刻意找碴。
“她的出现好像与你开始被怪事缠身的时间非常吻合嘛。”
“这是巧合!锦绣只不过刚巧碰到我状况不佳的时候来北京作客,可是她很照顾我,时时刻刻都关注我的安危,为我设想。”
“她是不是在关注你,我不确定。但你无法否认这也是另一种时时刻刻的严密监控吧?”
“她……我们朝夕相处,同住一个屋檐下,怎能算是监控!”她们可是家人哪。
“她似乎是个不错的表姊嘛。”元卿悠哉地捉弄逐渐词穷的小美人。“照顾你的起居、关心你的安危、聆听你的心事、分享你的
秘密,几乎把你摸透了。那你呢,你对她的了解有多少?”
“我当然也很了解她!她虽然来自贫穷的旁支亲族,可是她强悍、有个性、正直爽朗、绝不矫情——”
“除了她的性格之外,你对她的背景了解多少?”
“她……就是来自江南乡下……”
“哪一支旁系家族?”
“这……我没过问,但她确实是我的亲人!”
“你向她分享一切心事,包括所有的梦境细节。那她呢,她可曾提过任何切身的、私密的个人心事?”完全没有。。
“她告诉过你她是上北京来玩的,但她玩了些什么?她是守在你周围的时间多,还是出外游玩的时间多?”玲珑根本没想过。
“她对你大大小小的事出主意、提意见,凡是能破解你身上怪咒的场合她都会出现,处处干涉,你不觉得这几乎是百分之百的巧
合?”
“这只不过…”
“你说你之前的昏迷不醒是由于耳后的奇怪墨字造成,符水一洗你就醒了。是什么人可以亲近得足以在你人睡时潜入,在你耳后
下如此贴身的咒语?”
“那……可能是……”
“又是什么样的人会精明到利用调虎离山之计,支开你和海东青及其他卜人,在墙上使用类似的咒文封住换所有梦境?”
“可是……锦绣她当时很激烈地阻止我赴九善屯之约,还叫海东青来救我。况且我在九善屯被人突击时,她人正在家里…”
“是吗?她不是曾出去找过你,无功而返?她去哪里找你?”
“当然是九善屯,而且还是她知会海东青去那里找我。”
“既然她明知你是去九善屯,为何还会无功而返?”
“那……那是……”
“还有,她又是怎么知道你去的地方是九善屯?”
“信上有写。”
“她有看到那封信吗?”
玲珑震住。没有!锦绣看也没看就把它撕得粉碎!
“她到底是哪里来的亲戚,玲珑格格?”
她脸色一片惨白,发不出一个字。
锦绣究竟是谁?
玲珑在返回黑龙江的途中,不断思索她请娘家全力追查锦绣底细的结果。
锦绣所提及的父母,的确是他们家的远亲。家庭状况。宗族关系也都完全正确,但那对父母并没有一个名叫锦绣的女儿,因为他
们根本无法生育,也没钱抱养其他人家的孩子。
她是谁?
打从锦绣那日安然自若地向她告别,离开黑龙江后,便下落不明。带着大笔财富,潇潇洒洒地不见踪影,放任整队车夫自行回惠
大人府交差去。
别说是找不到她的踪影,就连她是不是真的叫锦绣也无法确定。
为何锦绣要如此处心积虑地设计她、监控她?她做了什么对不起锦绣的事吗?
“格格,您打从回黑龙江以来,几乎都不好好吃东西,这样不行的!”小银在房里对着整桌美食担忧地抱怨着。
“我吃不下……”她像废人似的倒在炕上。
回来之后,玲珑立刻清道土除掉墙上符咒,她果然当夜就可以自由作梦。但她仍然只能远远看着那名番人被恶鬼纠缠,心力衰
竭,一步步迈向死亡之路。
海东青呢?他的状况又怎么样了?
“玲珑?你还好吗?”二嫂的声音仿佛由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啊,格格……少奶奶她怎么又睡了?”
“这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晓得。少奶奶自从由北京赶回来后,精神一直很差。我想她可能是来回奔波太累了,加上那个锦绣的事……”
怎么办?她到底该怎么救海东青,谁来教她该如何做?
“为什么我每次来看她,她都一副睡睡醒醒的模样?”一声中气十足的嗔骂在遥遥彼方隐约响着。
“禀太福晋,少奶奶她好像太过担心大人的安危……”
“我差你们伺候她的补品喂了没?她再这样憔悴下去,海东青还没凯旋归来,她就先倒了!”
“像只思念主人的金丝雀似的……”
所有声音都细微地渐行渐远,只留她一人蜷在孤寂、冷清、宁静的黑暗世界中。
“啊,可怜的小格格,居然伤心成这副模样。”幽远而低冷的笑语轻声响起。
“谁?”她在无边的黑暗中举目四望,不见人影。
“不能跑入梦中多管别人闲事的感觉不错吧?”
“是你?”那个曾在她意识里不断出现的神秘男子!“是你害我不能去救那名番人,连接近那场恶梦都办不到,对不对?”
“小格格,别番人番人的叫,人家可是准噶尔的大汗噶尔丹,也是你丈夫要攻克的首要敌人哪。”他满是宠溺地笑着。
“那个番人是准噶尔的大汗?!”他居然在对敌方首领作法施咒。“你到底是敌是友,为什么一下子用恶梦折磨海东青,一下子
又帮他除掉头号大敌?”
“我可没说我在帮海东青喔,我帮的是准噶尔部的存亡。”
“什么?”
“噶尔丹这男人太好战,此次皇上亲征,他铁定会卯足准部的全力与大清决一死战,搞得两败俱伤。大清有充沛的国力可以复
原,准部没有。就算准部在这一仗大胜,也已元气大伤。还不如向大清暂时投降,表面上装个乖样也无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作乱,以后多得是机会。”
“你到底是什么人?”大清与准部,究竟帮的是哪一方?
“觉得你很可爱的人。”
“别跟我耍嘴皮子,我不屑跟你这种手法卑劣的家伙打交道!”
“我的手法虽然卑劣,动机可是良善的。人嘛,还是别太好战的好,凡是过分骁勇的人,我只好除掉。这是我为天下人追求的和平之道。”
“为了追求和平而作法杀人,你算哪门子英雄好汉?!”
“我也没有当英雄好汉的野心。”他开心地笑着。“噶尔丹会死于我的咒术之下,正是因为他太好战。倘若大清这方有任何过分
骁勇善战的家伙,一路追击,非把准部消灭不可的话,我照样会动手除掉他。”
“你指的是海东青?”玲珑突然恐惧起来。
“想见见他吗?”他的笑声愈来愈邪恶。
“你是不是跟锦绣一伙的?锦绣呢,她到哪去了?她到底是…”
黑暗远方浮现的微小光芒,逐渐化为清晰的影像,慢慢接近。那是一片激烈的黄沙战场,大清与敌军正厮杀对抗。猛然间,她看见熟悉的身影。
“海东青!”玲珑激切呐喊。“海东青,我在这里!海东青!”
她拚命地喊,疯狂地喊,却像幽魂一样引不起任何人注意。
“海东青大人,还是请您退回军营休息吧,这儿的战况交给我们就行。”一名都统焦急劝戒着。
“滚!别再跟我嚷这些废话!”气色苍黄的海东青强挡着身子在连天战火中奋战,豁出命似的冲锋陷阵。
“海东青!”玲珑失声哭喊着,他却完全看不见、听不见。
他憔悴好多,仿佛夜夜不成眠,心神俱瘁,却硬是上马作战,指挥大军对抗敌方。
她几乎可以看见海东青持刀的大手虚弱地在颤抖,脸上的冷汗透露他真实的体能状况、他已经病得元气衰竭到底,仍旧坐在马上
激励大军。将军绝对不能倒,否则上气会整个崩溃瓦解!
“海东青!”她伤痛欲绝,好想自私地叫他不要如此卖命。她不要一个战场武神了,她不要一个人人景仰的骁勇巴国鲁了,她不
要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了!
她只要海东青平安。
“海东青大人,敌军阵形已如您所预料,被我军击散。我们是赢定了,您可以回营坐阵指挥,别再勉强自己了。”
海东青虚端地观望眼前形势许久,终于认定可以收手回营。
突然间,他却疯了似的挥刀向四周砍去,像砍杀黏人的苍蝇似的。
“大人?!大人,您怎么了?”土兵们被他吓得节节后退,连忙闪躲。
“滚!统统给我滚,别缠着我!”
“大人的病又犯了,快抢下刀来!”土兵们赶紧上前,却差一点被削掉脑袋。
“大人!”
“还不快滚!”
“可是大人——”士兵们全都慌了。
没有一个人看见海东青周围的真实状况,可是玲珑看见了!海东青的身旁黏着许多腐烂恶心的恶鬼,啃咬着他的手臂,挖掘着他
的内脏,弄得他满身鲜血。可是旁人完全看不见!
“大人,请您冷静一点!我们是您的属下啊!”
“快滚!否则我宰了你们!”海东青暴怒地往自己右臂砍去。
“大人!”一分土兵及时拉住他狂猛的架式,顿时三、四个人同时一拥而上。“快把刀拿走,把军医叫来!快!”
“放开我!”双手被士兵们奋力架住的海东青,依旧火爆挣扎着。没有人看到恶鬼正嚣张地挖向他的眼睛、探入他的口里。
原来这就是海东青患的病!
玲珑震惊地看着这一切,无法言语。为什么会再度缠上那些鬼?咒术不是已经被破解了吗,为何它们会突然改由梦中跑入现实生活里,成为幻觉?
“放开我!”海东青暴怒狂喝,几乎甩开三、四名健壮士兵的钳制。
“快拖他回营里去!”士兵们卯起来蛮干,在双方对战的战火中冒死架走海东青。它们为什么会出现?是不是有什么符咒写在他
身上?一个一闪即过的影像赫然攫住玲珑全副注意力。护身符!海东青胸前正挂着临行前她交给他的护身符——那正是锦绣自称去寺里替她求来保平安的。
“快拿掉他的护身符,拿下他脖子上的护身符!”玲珑疯狂大喊,急切地奔向士兵们,却怎么跑也跑不近。
“你们这些妖怪,离我远一点!”
“大人!”土兵不敌海东青的蛮力,两人当场被挥甩在地,跌得及头土脸。
“别让大人拿到刀,他又会砍杀自己!”大伙死命抢救着。
“拿掉他身上的护身符!快呀!”玲珑狂乱的嘶喊始终没人听见。
刹那间,一只强猛有力的飞箭穿透这群人的混乱纠缠,直直刺中海东青胸前符咒,插入他胸口。
“大人!”被准部敌军趁隙偷袭了!
“不!”玲珑全身抽搐地狂吼。“海东青!”
“玲珑!快醒醒!”强悍有力的声音叫唤着她,粗暴的巴掌不断击在她脸上。“玲珑!”
她赫然睁眼,眼前浮现太福晋的担忧面容。
“玲珑,你怎么了?”二嫂及三五个女眷全围在炕边。
“你到底作了什么恶梦?一屋子人都给你吓坏了。”太福晋恼火地搂着她大骂。
她多希望那一切都是梦,全部只是她的妄想,只是恶梦一场。
“玲珑?”太福晋错愕地抱紧她突然号陶大哭的身子,让她崩溃地瘫在自己怀里失声呐喊海东青。
“别再难过了,玲珑。海东青很快就会回来的。”二嫂心疼地哄着,却止不住她激切的痛哭。
“你这孩子,一点担当也没有。海东青也不过出去征战几个月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哭什么!”太福晋骂着、咒着,却也紧紧
搂着、拍抚着。
家人的温暖再多,也抚平不了她的剧痛。她再也见不到海东青,再也等不到重聚的日子。摧心裂肺的创痛与打击击溃了玲珑的精神与体力,成日以泪洗面地瘫在床上,听不进任何人的劝,流不完椎心刺骨的泪。直到那一天,直到那副巨大的身影走近她床边,直到她被紧紧拥进熟悉的胸怀,侵入强烈的男性气息,陷入炽热而安全的体温里。
“我回来了,玲珑。”
灿烂朝阳照在初春融雪上,一片耀眼睛光。新绿嫩芽急急冒上枝头,争闻云雀啼唱。
海东青加封的头衔、重赏的军功、费扬古的拔擢,一堆喜事把整座府邸弄得热闹烘烘,比春光更富朝气。
“没想到三嫂真的有异能,而且看得见几千里外的战况细节。”赞扬古坐在海东青房里啧啧称奇。
海东青搂着玲珑靠坐炕上,将她置于身前紧抱不放,好强迫她吃完炕桌上的参汤。
“当我在梦中看到海东青中箭时,真的吓坏了,我这辈子绝对、绝对、绝对不要再有一次那种感觉。”
“嘴巴张开,别想藉着说话逃避喝汤。”海东青严格监控着,非要她一口接一口地喝光补品。
“真是多亏三嫂送给三哥的那条玉坠子。要不是三哥战袍内挂着那尊翠玉弥勒,替三哥挡住那一箭,咱们家就只剩我一个男人
了。”
“闭上你的乌鸦嘴!”玲珑痛斥。
“真可惜,一尊漂亮精致的翠玉弥勒就这样粉身碎骨了。”赞扬古感叹。
“也许它就是海东青的替身,为他承受恶运的牺牲品,如同海东青曾冒着生命危险做我的替身一样。”
“啊?”费扬古听得一愣一楞。
“别多嘴。”
“好嘛。”玲珑不甘不愿地放弃爱现的好机会。
“喂,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神秘兮兮的。”赞扬古最不爽别人把他摒在外头。
“我们夫妻间的事,要你罗唆。”
“你!”赞扬古气得猛然起身。
“玲珑,你梦到噶尔丹被梦中恶鬼纠缠到衰竭而死的事,千万不能说出去。”海东青仔细地擦净她的唇边。
“为什么?”
“这是展现大清强盛的门面,历史上永远的秘密。”
“不懂。”
“因为只有皇上和在第一战线的人知道,噶尔丹不是如外传那样,因畏惧咱们大清战力而仰药自尽,而是死于原因不明的暴毙。”费扬古忍不住插嘴。
“为什么要把人家的暴毙硬是扯成仰药自尽?”
“这样才看起来像他们准部怕死了咱们大清啊。”笨嫂子。
“真奇怪,这样也算赢了人家吗?”太不光明正大了。
“如果我体力没那么衰弱,我会亲自率军全力追击,确实攻灭整个准部势力,彻彻底底地打赢这一仗!”海东青仍抱憾壮志未酬。
“不要,我宁愿事情就到此结束,我不要你去冒这种生命危险!”
“不会的啦,三嫂。准部已经完全降服大清,没有多余的力气造反,要恢复元气,恐怕也要几十年的工夫了。”
“我不喜欢这种打打杀杀,受苦受难的不光是我们这方,敌方的日子也不好过。我会担心上战场的亲人,敌方的家属又何尝不担心?胜负真有那么重要吗?”
“你脑袋是浆糊做的吗?”费扬古低笑。
“额娘好像过来了。”海东青听到远处杀来一票娘子军宏亮的喧哗声。
“啊!海东青,你快放开我!”
“干嘛急得像要逃难似的?”海东青轻轻揽着她的身子,就是不放手。
“额娘跟我天生八字不合,相看两讨厌,我干嘛自讨苦吃。放手!”
“会吗?我看额娘挺偏爱你的。”费扬古得意地坐回椅上等着看好戏。“她呀,最受不了我们府里一窝温吞怯懦的女人,难得三哥娶了个脾气暴躁的家伙,她日子才不会过得太无聊。”
“她分明就是讨厌我!”玲珑骄纵地大嚷。
“她可踉你斗得开心极了。反正事后三哥一定会强迫你向她道歉,不论跟你吵输吵赢,都是她胜利。”
“玲珑今儿个状况如何?”太福晋一票人踩着大步霍然闯入,一副大将率军开战的霸气。
“回额娘,她已经好多了。”海东青完全无视他怀中小人儿的低咒挣扎。
“我带了一些安胎药膳和熏鸡、酱肉、鳖花鱼,让她好好地补一补。”太福晋手势做然的一比,左右婢女立刻呈上大盘大盘的各色餐点,吓得玲珑拔腿就跑。
“干什么?额娘是叫你吃补品,又不是要你下油锅。”海东青一把便将她自炕边捞回怀里。
“我不要不要不要!”她宁死不从。
“你瞧瞧,都要做母亲的人了,还这么任性。”太福晋倨傲一笑。
“玲珑。”海东青冷下脸色警告。
“你怎么老是站在额娘那边一起欺负人?你应该要站我这边帮我才对!”她娇声抗辩。
“孕妇就是这样,爱耍脾气。”费扬古闲散地以三个孩子的父亲身分,大发过来人的看法。
“我…我也带了一些安神的熏香给你。”二嫂腼腆地在众人身后笑笑。
“的确该给她好好安胎、安神一番。”太福晋剽悍的口气活像要好好给她个教训。“瞧她前阵子的模样,成天哭得跟什么似的,
吃什么就吐什么,还胡思乱想海东青是不是出了意外。我生孩子时都没她这么神经质。”
“我哪有神经质!我——”
“快把东西趁热喂完,海东青。”
“是,额娘。”大伙都知道,只有海东青能逼玲珑乖乖就范。
“我不要吃!我今天中午有吃饭,刚才也喝过参汤了,我
“这屋里得重新布置一下。”大福晋根本不甩她的辩驳。一这儿将来要做产房,又得养孩子、做月子,整个格局都得变动一下,我好搬进来照应。”
“不要啦,颇娘。你一变动,这屋里的气氛就不对,那我来这里还有什么好享受的。”费扬古皱着一张俊脸抗议。
“这儿又不是酒肆茶楼,气氛你个头!”太福晋怒斥。
“喂,这儿是我跟海东青的院落,你们——”
“额娘,您……先别计划那么多,玲珑还有半年多才会生产,现在就张罗未免……”二嫂好言相劝,却立刻引起激烈应弹。
“什么还有半年多,是只剩半年多了!你以为替这丫头安排是这么容易的事吗?”
“额娘说得对,三嫂哪会那么容易妥协!要是把布置院落跟对抗她反击的时间算进去,一年都不够。”
“可是——”
“而且她这丫头又是第一胎,什么都不懂。该吃该睡该注意该忌讳的……”
“还有,孕妇不能乱闹情绪,否则生下的孩子也是一副坏脾气。三嫂自己就已经够拗了,要是生下的宝宝更……”
“怎么这样?他们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的存在?”玲珑靠在海东青怀里嘟嘴抱怨,两人像观众似的坐在炕上看众人吵成一团。
海东青埋首在她的发髻间,享受着前所未有的新奇感受。他此生从未想过自己家中会有如此热闹和谐的场面,也没想过自己会有和家人恰然相处的一天。
“二嫂还说什么这府邸被外人说是死寂沉闷的孤寒地狱。你看,这哪儿孤哪儿寒了?屋顶都快被他们吵翻了!”连她都不得不在一屋子吵闹间提高声量。
“有人把这个家由孤寒地狱里救出来了。”海东青偷偷咬啮她的耳垂。
“谁呀,哪个混蛋做这种破坏我安宁的好事?”她气得牙痒痒。
他贴上她的晶莹红唇低笑。
“那个混蛋就是你——我从梦里抓来的地狱新娘。”
在众人热切的激辩舌战后面,两人双唇深深相吮,绵绵长长,无尽甜蜜。
一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