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为什么要这样凶她?只因为她说的话不合他的意?他也有令她无法苟同的地方,可她还不是努力去接受了。而他呢?
「你滚!既然这么不想跟我在一起,你可以滚得远远的,别在我面前出现!」
「我又没有那样说!」她被他粗暴推出厅门的同时,震出眼眶里的泪珠,正脚步踉跄地努力站稳身子,又被他推来的手掌给震得更远。「我只是希望你能……」
「你休想再命令我跟你一起蠢下去!」
「你好好听我说……」
「我听得已经够多了!」也一再确定他们根本无法沟通。
「你误会我的……」
「省省你的口水,滚出去!」
「武灵阿?」正领着一群女眷前来的硕福晋见状大惊。「你这是做什么?」
他一脸愤怒地狠眼回瞪,俊容恼火地隐隐抽动着,毫不掩饰自己的火气。
「宁宁,摔伤了没?」硕福晋急急扶往跌坐在地上的泪人儿,同时厉声斥向武灵阿,「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这么野蛮不可?宁宁现在有孕在身,哪禁得起你这样对待。撇开身孕不说,你也不该对女人拳打脚踢!」
「他没有……」
「你不要替他讲情!」硕福晋温和却权威地下令着,「武灵阿,从今以后我不许你靠近瑞云阁一步。这是我女儿的院落,也是我未来儿媳妇暂居之所,不是能任你撒野的地方!」
「是。」
齐娃错愕看往武灵阿隐忍的顺从。「福晋,你误会了!我们两个只是谈得不太愉快,有点小小争执,可是绝没有什么拳打脚踢的事!而是……」
「我老远就在廊上听见他在凶你,瞧你现在这模样,我还会误会他什么?」
齐娃尴尬得无言以对,环视自己还坐在地上的狼狈相,也不知该编什么借口好。
「你到我那里去,我自会好好照料你。」硕福晋果决地将她由地上拉起,抚掉她脸上的泪迹。
「可是我跟武灵阿……」
「不要再说了,我现在也不想听你替他辩护什么。」
「福晋,我……」
「走吧。」
「请听我解释……」
硕福晋及众女眷簇拥着不住哀求的齐娃离去,刻意挡掉她一直牵着武灵阿袖口的势子。被迫松手的刹那,有如两人就此断了关联。
他什么也不替自己辩解,只是静静伫立原地,遥望被众女眷背影掩住的细声说明,娇柔地,迫切地,努力扭转众人已植入脑中的偏见。
他寂然抬起袖口,凝望她在被他推拒时始终紧紧牵扯的地方。微小的力道,似乎还留在上头。他不自觉地握住衣袖,仿佛想捉住什么,却又发现,自己什么也无法挽留。
「武灵阿对元宁大打出手?」桑图来硕王府作客的这日,当着细细品茶的硕福晋面前大嚷,「怎么可能?」
「不是大打出手,只是大发雷霆。」
「这还是不可能!跟他认识十多年,我从没见他有过那么激烈的一面。」
「那当然,他想娶的人又不是你。」福晋怡然垂眸,满意地望着自己覆在茶碗盖上的青葱十指。
「元宁那儿又该怎么办?依她那副别扭脾气,不回家狠狠告他一状才怪!」她的尊贵向来容不得任何人侵犯。桑图两、三年前不小心忘了在人前向她问候,回头马上被谣传说他当众羞辱了她什么,哭得她痛不欲生,结果带着大礼亲自上她家再三致歉才逃过一劫。「人家元宁格格可是冒犯不得的,哼!」
「宁宁这回没有回家告状。」
「喔?」改邪归正啦?
「而且她现在还住在硕王府里。」福晋这一句,吓得桑图马上收敛坐没坐相的姿态,正襟危坐起来。「一方面是因为她四哥最近正在跟家人起冲突,她四哥怕她被家中战火无故波及,希望我能安置她到大婚之前。另一方面,也是怕她会遭遇不测。」
「遭遇什么不测?」
「我也不晓得。」在豪门权贵间周旋多年,硕福晋早练就了一身淡然处之、置身事外的好本领。「她四哥这么说,我就这么听。」
「我大概猜得出一、两分。」桑图若有所思地搔着下巴。
「是吗?」
「我和武灵阿陪皇上秋猎返京的那天,他府中的亲信快马赶来通报他说‘大人来访’,武灵阿就火速离队进城。」害他在后头收了一堆他擅自脱队的烂摊子,搞得焦头烂额。「是什么大人来访?」
「他舅父。」福晋微蹙峨眉。「那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怕他舅父对元宁不利。」
「什么话。」美人咯咯笑起,完全不当回事。「就算真有什么危险,也不必非得亲自赶回来英雄救美吧。」
「天晓得,元宁失踪又重新出现后,他就变得喜欢英雄救美。」而且对像仅限一人,罔顾老友死活。「我想,武灵阿可能怀疑他舅父会对元宁不利。」
「好让武灵阿改娶他的宝贝女儿?」
「我倒觉得,他舅父是想借此打坏你们硕王府和元宁家的交情。」
「有这种事?」她悠悠哉哉地在食盒里拣了块佛手酥。
「因为在朝政上,硕王府倾向敬谨亲王府的立场,也就是倾向‘四府’这帮。可武灵阿的舅父却是倾向他们的政敌:‘四灵’那帮。所以舅父他若成功毁掉硕王府和元宁家的交情,那‘四府’不但会就此彻底崩解,硕王府还会沦为‘四灵’那派的势力之一。因为武灵阿娶千佳后,他舅父就是这王府里最——」
「哎,爷们在朝堂上角力的事,跟我这妇道人家说什么呢。」她优雅地尝着苏州点心。「我只要儿孙平安,阖家团圆就好。」
「喔。」反正也没几个人有兴趣知道武灵阿为此在暗中付出多少代价。
「武灵阿还真是辛苦啊。」
福晋这闲适一叹,害桑图当场噎到,努力不咳出满嘴饼屑。
「别说他舅父不像舅父了,就连他亲娘也不像亲娘。成天窝在佛堂吃斋诵经,对儿子却不理不睬,搞得武灵阿大了也不懂得该如何理睬人。」
「他呃,也不是不理人啦,只是他要顾虑的层面比较多,所以不太能直接表达感情。」
「你们哥儿俩还真贴心哪。」
「他罩我的时候比较多啦。」桑图心无城府地哈哈笑。「他从以前就比我细心,还会不动声色地替我掩饰闪失,我就没他那么厉害了。我若脚下一滑,铁定‘哇’的一声一屁股跌他个四脚朝天,他若脚下一滑,八成会腾空一蹬就潇洒俐落地飘回地面继续沉默地走他的路,没事儿似的。」
「他最近可不这么了。」福晋舒懒地笑倚软垫中。「为了宁宁的事,他愈来愈没法子无动于衷。」
「因为她拚命在人背后说他的不是?」
「宁宁啊,天天都忙着替他讲情,把他说得跟饱受委屈的落难英雄似的,好像是我对不起武灵阿了。」
「她竟敢挑拨离间?」简直皮痒!
「宁宁可都在说他好话、挺身辩护喔。」
「您相信她的话吗?」
「我当然不信。」福晋笑得艳光灿灿,看得桑图眼花撩乱。「我那天可是亲耳听到武灵阿对她破口大骂,也是亲眼看到他怎么把那么娇柔的女娃儿一把推出门外,我甚至还亲手把宁宁由地上拉起来。所以呢,不管宁宁再怎么解释说那是场误会,我都不会信的。」
不信就不信,干嘛笑得那么开心?「您这样对武灵阿来说,很冤喔。」
「反正有人会替他申冤。」
桑图脑袋一顿,觉得福晋的怡然自得很有问题,却又见不着任何花招的踪影。
「近来武灵阿在朝堂上表现如何?」
「老样子,内敛到几乎快消失掉了。」可偏偏他的存在感又强烈得让人无法忽视。「本该是天生将才的料,却硬把自己化为一团影子。」
「怎么说?」
「他一直都在私下钻研各朝各代治河之工,甚至实地测度观察过,算是这方面的专家。可自他大哥跟皇上探讨浚河口之事后,武灵阿再也不在人前提任何有关治河的事。」
「他也犯不着避讳抢大哥风头到这种地步呀。」硕福晋无奈深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