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曲

终曲

Viggo给Kate打电话:“你知道Orli在哪里?”

赛车俱乐部的人告诉他,Orli和Tom暂时不会回来,好象在哪里还有一场慈善表演。“不过和全国大赛比起来,那只是小意思。”他们说。

但是Viggo担心得眼前发黑。

“我会打电话问他的经纪人。”Kate爽快地说,顿了顿,她问:“你已经决定了?”

Viggo深深吸了口气:“如果他还要我。”

Kate沉默了一下,然后她说:“希望你可以给他幸福。”

她轻轻挂断了电话。

Viggo订了去拉斯维加斯的往返机票。Orli将要在那儿参加一场替孤儿院募捐的慈善表演,他的表演项目是飞车。

头天晚上,收拾好行李后,他给Henry打了一个电话。

Henry快活地招呼:“爸爸,头一回主动打给我,什么事?”

Viggo一时不知道怎样开口。

Henry紧张起来:“爸爸?出了什么事?”

Viggo想不出别的开场白,他直接地说:“Henry,你仍然厌恶同性恋吗?”

Henry沉默了。

“我想我是个双性恋,Henry。我爱过你妈妈,后来,我又爱了另一个人,不巧的是,他是个男的。”

“……是Orli?”

Viggo吃了一惊。

“他也爱你吗?”

“……我想是。”

“……我不知道,爸爸,我很吃惊……我想那种事我还是有点不习惯。”

Viggo觉得心里凉嗖嗖地空下去,虽然他早想到Henry会是这种反应。

“对不起,Henry,我们没有办法。如果,如果事情披露,给你造成麻烦的话……”

“得了吧,爸爸,你在说什么?我不过是有点吃惊,暂时不希望看见你们的亲热镜头。其他的,你可用不着顾忌。想干什么就干吧,只要你高兴。”

过了会儿,他又说:“还好那个人是Orli,这是让我比较好受的一点。如果我还能接受哪个男的跟你亲热的话,也就是他了。”他自己说得笑了起来,忽然问:“爸爸,你是1号吧?”

“滚蛋!”Viggo呵斥他。

Henry快要笑死。

“这事有多久了?”他后来又问。

Viggo想了想说:“记不清了。”

他真的已经记不清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的Orli。

简直象有一生那么久。

Orli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天早上他醒得很早,他有充裕的时间下楼吃了早餐。然后又回来收拾好了箱子。

他有点百无聊赖地听着收音机,收音机里在谈一会儿将要举行的那个表演。他们把Orli的项目渲染得十分危险,让他失笑。飞车飞过十几米的距离其实不算什么,只要速度够快,任何人都可以做到。

Tom在门外叫他,他答应了一声,从床上跳起来,出了门。

在门口他忽然听见房间的电话在响。

没人知道他这儿的电话,除了他的经纪人Richard。

他犹豫了一下,在身上摸钥匙卡。对Tom喊:“我有个电话,你先下去吧!”

终于摸到,他划了一下,打开门进去。

手碰到电话的时候,铃声断了。他喊了两声喂喂,那边已经断线。他耸了耸肩,放下话筒。

等了一会儿,没有人打回来。他於是又锁了门,拎着箱包朝电梯走。走出两步,听见身后再次响起的电话铃。

他轻轻骂了一句,想算了,反正也来不及接,一会儿上车再给Richard打回去。

电梯叮地一声停在他眼前,他跨进去。

Viggo挂掉了电话。

飞机因为有雾晚点了一个小时,Orli大概已经出门了。

他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告诉他去那个表演场地。

司机耸了耸肩:“先生,路上恐怕会很堵。”

Viggo点点头。

Orli在车里给Richard打电话:“什么事?”

“什么什么事?”Richard听来十分疑惑。

“你今天早上电话找我什么事?”

“我没有。”

“那算了,大概是有人打错电话。”

“有可能…等等,Kate管我要了你的电话,也许是她找你。”

“…是吗?我会问问她。”

Orli挂掉,拨通了Kate的手机。没人接听,他给她留了言,让她打自己的手机。

这时目的地到了,他们停在表演场正中。

四周看台上无数人在向他挥手,呼喊他的名字。

Orli下车,向他们挥手致意,他觉得有点累,不想再干签名什么的事。但他看见几个非常可爱的小孩子正拉着一个小横幅,上面写着“汽车飞人Orlando”。他笑起来,跑过去亲他们,又给很多那一侧的观众签了名。

然后他拎着装服装的大包钻进了更衣室。

交通真是糟透了,好象每隔十分钟才能挪上几米。Viggo不明白为什么星期天的早上会有这么多人上街。

“都是去看表演的。”司机懒洋洋地说。“你知道,不少明星都会来。我女儿也要去看Orlando飞车。”

Viggo应了一声。

他开始觉得迟到也许不是件坏事,他可不想亲眼看着Orli搞什么飞车。

那天的表演中,Orli是第一个出场的明星。

他换好衣服后出来试了试车,没有问题,一切正常。

Tom笑眯眯地问他:“是不是不够刺激?”

Orli笑着说:“我担心我一会儿会睡着。”

Tom哈哈大笑:

“不管怎样,我还是得再说一遍,一定要把速度加到210----”

“得了吧,”Orli打断他,“我不开车灯也敢在高速上开那个速度。”

Tom拍拍他的肩:“你厉害,小伙子!!”

等红灯的时候,Viggo旁边的车里坐着一些兴奋的女孩儿,车窗开着,他听见她们争论哪个明星更帅。他听得有些好笑,发现Orlando极有市场,忽然听见自己名字的时候又吓了一跳。

“我喜欢ViggoMortensen。”一个女孩儿说。

“那个老头子,不拍片好几年了。”另一个说。

“但是当年他在魔戒里帅得不得了。”

“Orlando在里面比他帅。”

於是再次争吵起来。

绿灯亮了,他们这条道比较快,他们的车超过旁边一辆,那个车窗里飘出只气球,上面写着:“Orlando,youprettyguy!!!”

Viggo无声地笑起来,Orli可不会高兴看到这个。他讨厌人家说他pretty。

是春天,道路两边摆着热热闹闹的鬼脸花。

时间快到了,外面音乐停止,司仪已经出场。

门口的警卫对Orli做个手势。

Orli站起来,活动了两下。

他扔在椅子上的电话忽然响起来,他抓起来看,号码是Kate的。

他对警卫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接通。

“Kate,什么事?”他仍然关心那个姑娘。

“我没有给你打过电话。”Kate说。

这时外面的司仪报出了一串明星的名字,人群开始狂呼乱喊。

“什么?”Orli用一只手指堵着耳朵提高了声音问。

他听见Kate说:“我没有给你打过电话。找你的是……”

Kate说了个名字,但是与此同时,主持人已经在喊:“让我们欢迎OrlandoBloom!”

“我现在得走了。”Orli对着电话喊,“完事儿以后我会给你回电话!”

他扔下电话冲出去。

观众们看见他的时候发出雷鸣一般的掌声。

他从司仪手里接过话筒:“我猜你们不想看我站在地上,你们想看我飞!!”

人群大喊:“对!飞吧!”

Orlando笑着挥手朝他的车跑去。

Viggo觉得十分无可奈何。

他的司机已经下车,正与一个和他追尾的司机争吵。

Viggo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可争的。反正有保险公司料理。

离表演场地只有一步之遥,他都可以听见司仪亢奋的声音和全场隐隐雷鸣般的欢呼。

他从车窗里探出头去说:

“先生,我可以现在付你钱吗?”

他的声音完全淹没在他们的叫骂声中。

Orli做好了一切准备,车已经热了足够长的时间。

他的脚踩在油门上,感到车子已经跃跃欲试。

Tom透过车窗看他,他对Tom做一个万事OK的手势。

Tom拿着步话机通知了组织人员,表示准备就绪。

Orli的脑子里有点乱,还想着Kate的电话,不过她听起来精神不错,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他再次集中了一下注意力。

主持人喊道:“好了,Orli,现在我们要看着你飞!!”

车子前面的横杠升起来,Orli的脚猛踩油门。

他被高速前进的惯性紧紧压在椅背上。

速度表嗖嗖地升上去,50,100,130,160,190……跑道就快到尽头……

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

Kate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我没有给你打电话,给你打电话的是----”

一个名字掠过他的脑海,Orli觉得霎时间心脏被什么烫了一下,右腿神经反射般地往后一缩。

……

车子腾空而起。

在观众震耳欲聋的呼声中,Tom面如土色。

救护车尖厉的叫声响彻街巷的时候,Viggo已经朝表演场走了两步。

他看见所有的车都停下,一辆救护车浑身闪着小灯冲出表演场大门。

忽然间他明白一切都完了。

他奇怪自己竟然如此冷静。

他走回刚才那辆出租车,开门坐进去。

那个司机奇怪地看着这个忽然之间脸色变得死人一样的乘客。

“先生,你还好吧?”

“请你去那辆救护车要去的医院。”Viggo说。

“你的确是应该上医院。“司机咕哝了一声。

他希望这个人不要在他的车上出什么事才好。

Viggo走进医院的时候,大会组委会人员正在安排警卫不许大量影迷冲入医院。

Viggo站在他身边,问:“Orli在哪里?”

那个人正要发火,已经认出了他。他当年也曾经是一个魔戒迷,知道片中演员都是朋友。

“Mortensen先生,发生这种不幸我们很抱歉----”

“他在哪儿?”Viggo说,他的神气让那人有点害怕。

“走廊到头,左边那间手术室。”他说,“你…你不要紧吧。”

Viggo没有回答,朝走廊那头走去。

手术室外坐着另一个人。

Viggo挨着他坐下来。

他们两个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那个人忽然苦恼地捂着脸说:

“我告诉他要加速到210,我告诉过他。他说他不开灯也敢在高速上那么开。”

“哦。”Viggo说。

急诊室的手术间都只挂着布帘,他们听见里面刀剪霍霍,仪器的响声,医生和护士偶然的对话。Tom还在絮絮叨叨地说。

那些声音都在Viggo耳朵里,但是他不能明白它们的意思。

……

不知道过了多久。

Tom站起来,问了他一句,Viggo没有懂,只摇摇头。

Tom於是走开。

Viggo默默地一个人坐着。

......

手术室里忽然响起一种尖厉的机器的声音,人们都在大声说话,吵吵得要命。他听见一阵彻底的忙乱,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喊,然后是砰砰的响声。

Tom回来了,手里拿着咖啡和食物,站在他眼前双腿直抖。

“上帝,他们开始电击了。”

Viggo仍然坐着,一言不发。

里面又安静下去,仪器又开始有规律地响,一个护士出来,Tom截住她问了两句。

那个护士摇摇头。

她一会儿回来,推着一辆小车,上面都是一袋袋的血浆。

……

Tom把脸埋在手里哭,大声地吸鼻子。

一个人从走廊那头过来,手里拎着个小袋子。

“这是Bloom先生丢在更衣室的手机和钥匙。”

Viggo冲他点点头,接过来。

那个人又站了一会儿,便走开。

……

Tom不再哭了,另一个人匆匆走过来,拎着箱子。

他们两个握手,说话。

那个人又向Viggo说话:“我是Richard。”

他拉起Viggo的手跟他握。

他们又坐下来,Viggo向旁边挪了挪。

三个人一起盯着那块白布。

……

白布拉开的时候,那两个人都站起来,只有Viggo坐着没动。

小车推出来,他看见Orli的头还露在外面,脸跟被单一个颜色,还按了一个透明的罩子。那两个人在跟医生说话。

小车被推走,他想也不想就站起来跟着去。

护士不让他进房间,他就在门外站着。护士奇怪地看他一眼,走过去跟医生说了几句。

然后医生走过来,跟他说话。

他点头,医生拉开门让他进去。

现在他终于可以待在Orli身边了。

他看着他,那个全身插满了管子和电线,几乎已经看不出来还有生命的人,是他的Orli。

Orli睁开眼睛的时候,Viggo几乎没什么反应。

他跟那双眼睛对望了一会儿,才意识到Orli已经醒了。

他按了床头的铃,医生护士冲进来。Viggo被他们挤开,呆呆地站着。

过了一阵他们又离开了,他注意到Orli脸上的罩子被取了下来。

他看见Orli在望着他。

他走过去,床边的椅子被人拖开了,他蹲下来。

他握住Orli的手,对他说:“我在这儿,我再也不离开。”

Orli看了他一会儿,瞳孔还因麻醉剂的作用微微放大,他不知道他是否听明白了.

他看见Orli闭上眼睛,慢慢睡着了。

“你需要休息。”医生再次来检查Orli的时候对Viggo说。

他摇摇头。

“他现在情况比较稳定,镇静剂会让他再睡几个小时。然后他的伤口会很疼,你最好在那之前弄点吃的。”

Viggo想了想,点点头。

“餐厅在地下室。”那医生离开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Orli仍然在昏睡,他站在床边默默看了他一阵,推门出去。

医院的餐厅里没太多人,只有几个夜班医生在喝咖啡。

窗户外面有点亮了,墙上的表指着五点。

Viggo买了一只三明治,一杯咖啡。

他靠在椅背上,看见房顶上低低地挂着几台电视。

不知是什么年代的旧片,也是医院。一个男人坐在一个女人的病床前,拉着她的手在哭。

电视声音放得很小,几乎听不见,他仿佛是在看一部默片。

那个女人很疲惫,仿佛是刚刚大病过,她伸出手来摸那个男人的头发。她对那个男人说话,那个男人摇头。

她好象跟他保证什么,轻轻地推他。她微笑的样子非常温柔好看。

男人站起来,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看。

女人还在笑,说的仿佛是:“我很好。”

男人走出去。走过走廊,走出了医院,走到街上,最后进了一家饭馆。

Viggo看着那个男人吃饭,自己慢慢地吃完了三明治,开始喝咖啡。

……

现在那个男人回到了医院,穿过长长的走廊,回到刚才的那个房间。

他推开门的时候,床是空的。

Viggo慢慢地坐直。

……

他看见那个惊呆的男人和一个医生对话,那个医生一脸遗憾的表情,比比划划地说着。

那个医生后来拍拍他的肩膀离开了,男人呆呆地站着。

Viggo慢慢站起来。

……

他看见那个男人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出医院。

医院是一座有许多高大柱子的建筑。

他站住不动,停在医院的台阶上。

阳光下那个男人的影子拖过身后的台阶,一折...又一折的。

他脸上一片迷茫,肩膀全塌下去。就那么站着,孤伶伶地一个。

然后镜头越拉越远,越拉越高----

Viggo仿佛是从灰茫茫的半空里低头去看,看见那个细瘦的影子,分明就象一根烧过的火柴,风一吹就真要变了灰。

……

字幕开始跳出来。

Viggo忽然间丢下咖啡杯,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他出去的时候带翻了椅子,人们惊讶地看他。

他跑过医院长长的走廊,爬上台阶,再跑过走廊。

他踩着满地白花花的日光灯跑,他害怕他永远也跑不到那间病房了,又害怕下一刻他就到了那里。

他最终也没有到达那间病房。

一个护士拦住他,对他说话,拉着他停在一间手术室前。

他再次站在白布前面等。

他听见电锯的声音,人们在紧张地说话,什么东西破了,液体啪地溅在地面的声音。人们在咒骂,仪器尖厉地响,无比的忙乱,砰砰声。

人们在叫喊。

仪器拉直了声音。

又是砰砰声。

砰砰声

……

然后一切都安静下来。

……

他看见一个医生站在他面前,衣服上都是血。

“他的脑子里有一个隐藏的出血点,”他说,“……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

Viggo想要绕过他,但是医生把他拦住。

“对不起,我们还要缝合。”

他们把Orli的脑袋锯开了,Viggo呆呆地想。

有人从走廊那端跑过来,是Richard和两个女人,一个是Kate,另一个他不认识。

医生叹了口气,朝他们走过去。

他们说了几句,Viggo看见那个不认识的女人开始往地板上坐,Richard死死拉着她。

Kate呆呆站着。

Viggo走过他们身边,慢慢地穿过走廊。

天已经亮了,阳光从每一个窗户透进来,他看见空气里浮游着的微小尘土让那些阳光变得有形,仿佛一根根明亮的柱子一般可以拥抱。

他走出医院。

站在医院前的台阶上。

他看见淡淡的太阳挂在青天之上,四面八方的风全吹过来。

他感到他的身体仿佛是无数颗粒粘和着的一种存在,慢慢慢慢地松散开来,露出缝隙。

风从那些缝隙里钻过去,透明的阳光也是。

他的身体现在象个筛子,把所有的自由和光明过滤出去,那些筛孔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他仿佛是在很久以前的一个梦里,他以为他早从那梦里钻出来了,这时才知道原来它一直不曾离开。

他回头看着自己的影子,那个一折一折的,仿佛越来越淡的影子,他觉得那个梦就在影子里。

当他蓬地一声变为沙土消散在风中的时候,什么都可以一起结束。

Henry上课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人们对他侧目而视。

Henry连忙按掉它。

课间他听见一条奇怪的留言,三秒钟没人说话,然后挂断了。

第一个发现Viggo失踪的人是Kate。

那天在医院里她太震惊悲痛,以至没有注意到Viggo什么时候离开。

直到Orli被送回洛杉矶,所有的人开始筹备葬礼,她才想起为什么Viggo一直都没有出现。

她打电话到Viggo的家里,竟然没有人接。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是Richard设法联系了Viggo的前妻,他们把Henry从学校里叫回来。

开门进去的时候,大家紧张极了,Henry几乎走不动。

但是Viggo不在。

他的车好好地停在车库里。

看起来从那天出门他就再没有回来过。

他们报了警。

Orli死后的第六天,他的律师和Samantha一起去了他暂住的公寓,搬出他的东西。

管理员用钥匙开门,发现门链从里面拴着。

他们设法开了门,发现Viggo在里面,他什么也没干,就只是待着。

他们发现他的时候,他神智不清,脱水严重。

Viggo住院一个星期,Henry请了假陪他。

他们出院那天,医院门口围满了记者,十分亢奋地追问Viggo和Orli的关系。

Henry非常愤怒,但是Viggo一言不发地上了车。

记者仍然不懈地埋伏在Viggo的家门外。

他有一天驾车出门的时候,他们跟踪着他。

他们看见他进了一家律师楼,和Kate在大厅里见面,一起上了楼。

他们象扑到了什么巨大的新闻一样招集同仁,楼下很快热闹起来。

那一天Orli的遗嘱内容被泄露出来:

他所有的财产分成三份,一份捐给慈善组织,一份给Samantha,一份给Kate。他在新西兰有一小片森林,送给了Viggo。

半年后Viggo离开美国。

有人神通广大地查出他去了新西兰。

杂志上因此刊出了很多猜测,然后又渐渐平息下去。

Viggo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回到了那片森林。

魔法仿佛消失了,当森林失去了它的王子。

那条曾经被明媚无比的月光照亮过的河流沉默地流淌在黑暗里。

那棵老树仍然在,千万根黑暗里的枝条。

Viggo在树根上坐下,听黑暗里的流水。

后来他走下水,一步步地趟到对岸。

他住在那里的前三年接待过的唯一一个客人是Atti。

“你知道你是个懦夫吗?”Atti冷冷地问他,“你在Orli死后都不敢承认你爱他。”

Viggo没有回答,他想,不,Orli不需要那个。他只知道去爱,他从不在乎那些不相干的人的看法。

后来Atti崩溃般地痛哭起来:

“他是个傻瓜,”他说,“我会让他幸福,如果他肯爱我。”

Viggo在新西兰居住了很多年。他现在真的是一个老人了。

有时侯他会想象如果Orli活着的话他会是什么样子。

但是他做不到,Orli在他的记忆里永远年轻。

他有时侯晒着太阳产生一种幻觉,仿佛那个年轻的Orli站在他身边,轻轻踢他的腿,声音里带着笑:

“起来,老家伙!”

他从来不敢睁开眼睛,他再也没有见过Orli,即使是在梦里。

他有时侯会离开森林到附近的城镇去,他看着人群从他身边穿过,觉得自己更加与世隔绝,照在他身上的阳光也都象是走过了另一个世界,冰冷得不象阳光。

有一天在街头,一个女人愕然地望着他,叫他的名字。

他看了她一会儿,想起她是Anne。

Anne拉着Viggo去了从前的那个酒吧,一样的玻璃灯盏,老式的爵士乐。

他忽然有点恍惚,仿佛他在什么地方搞错了时间空间,所有他记得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现在才回到了唯一真实的所在。

“你过得好吗?”Anne问。

Viggo回答:“每天早上,我要躺着想一想活着的理由。”

Anne笑了。“真想得起来?”

“是的,比如我要吃饭,我要散散步,我要再一次睡觉。”

“很具体。”Anne说,“不过我还有个更好的建议。”

Viggo看着她。

“去学中文,那门语言,不,那个文化,可以用掉你一辈子的时间。”

Viggo笑了。“也许。”他说。

他真的开始学习中文。

他没有去学那些对话,他学的是更艰难的文学。

Anne现在的丈夫Frank在中国学习过很长的时间,他不懂的时候总是去问他。

有些时候他能够回答。

有些时候他也不能。

有一天晚上,Viggo翻开那本艰深无比的唐诗三百首。

他翻到了一个出名晦涩难懂的诗人的作品。Frank说他的诗非常美,却充满了各种捉摸不定的意像。

他看着那些方块字堆叠在一起,现在他已经可以感受到它们那种图画般的美,看见它们的第一眼就可以知道那是诗。

他盯着那首诗的最后一句,除了一个字,仿佛每个字他都认识。

他去查了字典,尽力把它们都读出来。

他读了四遍,不知道它在说什么。

他放下书转身要走,忽然脑海中劈过去一道电光。

他定定地站在那里,觉得整个半生都象画卷般飞掠而去,渐渐模糊虚远得只象是个背景。在那背景之上,那个诗人在千百年前写下的方块字渐渐浮凸而起,闪烁着淡淡星光: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那天晚上,Viggo最后一次做那个梦。

他梦见自己站在灰色的台阶上,看不见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透明的天光无比纯净。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正明亮而温柔地渗透他的身体,一点点将他融化。并不痛苦,反而是如此释然的轻松。

他感到他沉重的肉体正因此升华为与灵魂一样轻盈的物质,冉冉地自地面浮起。

他看见那个跟随了他一生的影子已经消失,台阶上干干净净。

他仍然没有看见Orli。

但现在他拥有无处不在的生命。

他是阳光,他是空气,他是无比自由的风。

他终于可以象那个水晶般的灵魂一样澄澈明洁,沾不上一丝尘土。

他伸出看不见的手臂,向着虚空里拥抱。

他努力地深深地呼吸。

他知道他终于能够和Orli融为一体。

从此,永不分散。(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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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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