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听着机器所发出的各种单调的声音,小管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呼吸已显得十分平顺的幼蕾。他转动着僵硬的脖子,眼睛不经意的接触到床头几上那本日记。
日记,是幼蕾的吗?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东山带来的吧!他伸手拿过日记,心里不断的为要不要打开它而交战着——偷看别人的日记是不道德的行为。理智的声音不断的提醒他。
里面或许有幼蕾为何想不开的解答,看看又何妨?情感中利己的那一面不停的诱惑着。
管瑞言,你不可以这么做。
为什么不可以?我爱她,我要知道所有的事,为什么我不可以看?
因着情感的冲击,小管最后烦躁的站了起来,背着手在房内来回踱步,不时的发出几声轻叹。
像是下定决心似的,他坐在床边的椅子,双肘支在膝上,拇指不停的来回抚摩着唇,定定的看着幼蕾苍白的双颊。
「幼蕾,我爱妳,为了妳,我连下地狱都在所不惜。所以,幼蕾,我一定要找出让妳如此哀伤而走上绝路的原因。」小管低声的说完,接着就翻开日记。
小管翻着日记的手越来越沉重,翻阅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他额头布满汗珠,心跳似乎要快半拍的自口中跳出。
天,这……这……「你知道事情的始末了吧?」不知何时进来的东山,背倚着墙双手抱在胸前,看着他。
「这……我真不敢相信:这里面所说的瑞玉……她,她……﹂这瑞玉,她会是他那
柔弱又善良的妹妹吗?
东山看着他。眼神中只有平静,没有其它的东西存在其中。「我刚才跟秋蕾讨论了一下,很有可能就是你妹妹。因为幼蕾去你家回来后,告诉秋蕾你妹妹有个很可爱的儿子叫小宇。」
「没错,瑞玉的孩子是叫小宇。可是,我们又怎能知道小宇就是瑞玉跟德宇所生的呢?瑞玉她不是那种会横刀夺爱的人,她不是这样的人!」小管连忙替自己的妹妹辩护。
东山缓缓的摇着头。「小管,我们并没有怪瑞玉的意思,感情这码子事是谁也说不准的。缘分一到,谁能说是谁对、谁错呢?只是,德宇已经过世了;他就像是我们麦家的一分子,如果……如果他真的有个儿子流落在外,我们要把他找回来;瑞玉所受的委屈,我们必须替德宇弥补她,这是我们最起码应该做的。」
「那幼蕾呢?幼蕾心里的委屈,她所受的苦呢?谁又该为她承受这一切责任?」小管指着床上的幼蕾,激动的问。
「她会活下去的,因为她必须。她只是一下子承受不了事实的打击,如果她这么轻易的就被这件事所打败,那么她就不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幼蕾了。」东山转过身去,面对着窗外黝黑的天幕,低声的说出他的看法。
「是吗?」小管只能呆呆的看着东山,现在他根本不知该如何说出自己心中纷乱的思绪。一个是他所深爱的女人.另一个是他相依为命的妹妹……「德宇刚死之时,幼蕾也是因为受不了这个事实而崩溃,她一直下意识的把德宇的死归咎到自己的身上,认为是她害死德宇的。」东山走过去注视着熟睡中的幼蕾。
「她……」小管诧异的张大嘴巴。「这……那不是件意外吗?」
「没错,是意外。那天幼蕾因身体不舒服,所以她要德宇直接到公司去接她,德宇就是在幼蕾任职的公司前不远的马路上撞车的。事情发生之后,她非常自责,她认为若不是她要求德宇去接她下班,德宇也不会碰到那件意外。这三年多来,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拿这荒谬的理由,一遍又一遍的折磨自己。」东山想起来又无奈的叹着气。
小管没有说话,只是将幼蕾冰冷的手握在自己掌中,不断的轻轻搓揉着。这个女子,她是这么的痴傻,又不计一切的将自己全都系在一个男人身上,为他痴狂、为他
生、为他死。
「我想,她今天之所以会走上绝路,只是一时胡涂,等她想通了,就没事的。」东山叹口气,坐在角落的沙发上。
「不!我不能再让她承受任何伤心事的打击了!因为我会受不了的!她已经像藤缠树般的附着在我的生活、我的生命中。我没办法,我没办法,我甚至连用想的都要抓狂了,我要护卫着她。因为,只有她过得好,我才有活下去的意义。」小管一口气狂野的说出心声。「瑞玉是对也好,错也罢!她所造成的任何痛苦,就全由我来承担,由我来补偿吧!」
东山震惊的望着他。「小管,你不要太冲动而感情用事了,瑞玉并没有错,我们不会有人怪她的。我相信幼蕾也不会的。至于你跟幼蕾之间……我希望你不要太冲动了,好好的想清楚吧!」他友善的拍拍小管的肩膀说。
「我不是一时的感情冲动,我——」小管急忙的想说明自己对幼蕾的狂热爱意。
「我明白、我明白。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静心等着幼蕾醒过来,其它的,以后再说吧!」东山安抚他连声说着。「顺其自然也许是最好的办法了。」
「我知道,顺其自然……」小管喃喃的说着,眼睛看着幼蕾,投射在脑海中的却是独自走进产房,一个人手忙脚乱的为小宇换尿布、冲牛奶的瑞玉。这两个女人是如此无怨无悔的爱着那个超级大混蛋——李德宇,小管气愤的一拳捶在日记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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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触摸她的脸,很温柔的从她颊边滑过。幼蕾被那突如其来的感觉所惊醒,她连眨了几下眼睛才睁得开来。奇怪,是谁在叹气呢?
到处一片纯白,她努力的再眨眨有些肿胀的眼皮,这才发现这不同于先前所见到的那一片白,这里应该是医院,她扯扯手腕上挂着的注射器,征征地看着那个背着她站在窗口边叹息的背影。
小管,他在这里?这是医院,她怎么会在这里?她轻轻的摇摇头,试图让自己能够清醒一点。所有的事像是幻灯快速放映般,一张张放出片子重回她脑海中。
德宇……对,她昨天从姊姊家拿走了德宇的日记,然后……然后想好好的休息,所以吃了几颗安眠药,几颗呢?她也忘了……只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太令人震惊了,原来瑞玉口中的DAVID就是德宇,而小宇就是德宇的遗腹子。
她要好好的想一想,德宇已经死了,如今她再怨再恨也没有意义了。依稀还记得德宇所说的话——是谁在妳最无助的时候,待在妳身边,是谁总是总是默默的守着妳——这话倒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么长的日子以来,她竟然一直忽略了小管对她的好……可是,为什么她到现在还是不能确定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呢?她跟小管……会有未来吗?而在心底的另一个角落,还有一个疑问静静的躺在那里——她忘得了德宇跟她之间所有的风风雨雨吗?
地想着想着,不由得发出一声谓叹。
「幼蕾,妳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小管一听到动静,马上冲过来,俯下身看着她。
「没有,只是口渴。」幼蕾挣扎着欲坐起来。
小管闻言,马上倒了杯水,冷热搀和一起,还将杯子贴在自己颊边试了试温度后,才端至她唇边。
连喝了好几口之后,幼蕾略为疲倦的呼口气。「谢谢你,小管。」
「没什么。饿不饿?要不要我去买些吃的回来?妳姊夫先回去梳洗了,待会儿他先送怡人去上学,送可人去保母那边之后,会接秋蕾过来的。」小管微微一笑的说。「妳知道秋蕾的脾气,昨天晚上东山不让她来,她可是相当不悦喔!」
「何必劳师动众。我又没有怎么样,可以出院了吗?」幼蕾拉起医院那件薄薄的被单,想下床。
「不行。」小管伸出手去制止她,两眼炯炯有神的盯着她看。「幼蕾,妳知道妳昨天可差点把我们吓死了?为什么要想不开,一口气就吞下三十几颗安眠药?幸亏发现得早……」
幼蕾茫茫然的看着他。「想不开?」
「我们都看过那本日记了。幼蕾,我替瑞玉向妳道歉,我相信她绝对不是故意要介入妳跟德宇之间的。」小管握紧她的手,诚心的说道。「请你原谅瑞玉。」
幼蕾别过头去,因为小管所说的话又惹得她想到伤心痛处,而泪眼汪汪了。
「幼蕾……」小管只能欲言又止的看着泪水不断滚落她的腮帮子。
吸吸鼻子,幼蕾伸手抹去满脸的泪水。「再说这些也没有用了。毕竟德宇已经过
世,跟我比起来,比较可怜的反而是瑞玉,她未婚生子,又必须独自承受这个社会加诸给她的压力,还有小宇……」说到后头,她已泣不成声。
「幼蕾……」小管百感交集的看着她涕泪俱下的模样,反倒想不出什么适当的话语来安慰她。
幼蕾接过小管递给她的面纸,一张张的抽出来擦着泪水。「其实,我还很羡慕瑞玉,因为终究德宇爱的人是她。而我,只是德宇碍于我家养育他多年的情分上,才跟……他……如果没有遇到瑞玉,或许我们还有可能会有幸福的婚姻;但是,唉……「即使他走了,留给我的只有满屋子的空虚寂寞;但是在瑞玉的生命中,他却留下最珍贵的礼物给她——小宇。你说我又怎能去怪她,又要如何去怨她呢?她也只是个可怜的女人,因为我们所深爱的是同一个男人,我就该怪她吗?我没有怪她、怨她,就如同我昨天夜里并非想不开;我只是一时恍惚,糊里胡糊的就把药丸给全吞了,我并没有很强烈的想死的欲望,我只是……」幼蕾因为哭得太过伤心而说不下去了。
「聚散由天,我想老天爷是决定我们要散的。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好怨的呢,你说是不是?」幼蕾好不容易才抚平内心的激动,平静的说。
「幼蕾,妳能想得开最好,这样我们就不会再担心了。」秋蕾边说边拭着眼泪走进来。
「姊,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幼蕾愧疚得低下头。
「只要你想得通就好。昨天晚上我一发现日记不见了,可真把我吓出一身冷汗。我一想到妳要是知道这件事的话,那还了得!所以找跟你姊夫打了十几分钟的电话,都没人接,我就猜到大概出事儿了。」秋蕾坐在小管端给她的椅子上。
「幼蕾,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以后妳要好好的活着,而且要拋开德宇的影子,好好的,不,甚至要活得出以前更好,这样才能补回这三年来妳为了德宇所失去的欢笑跟快乐。」东山也拍拍幼蕾的肩。
「好好的活……」幼蕾迷惘的看着环绕在她身旁的姊姊、姊夫及小管。「谢谢你们的关心,我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的。但是,首先有一件事是我必须去做的,那是我的责任跟义务,我必须去完成。」
「什么事?」他们三个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幼蕾转向小管。「小宇。我要为德宇完成他未完成的事。小管,你愿意帮助我
吗?」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帮妳做任何事。妳要做什么事?」小管狐疑的握起她的双手。
「妳会知道的,小管。」幼蕾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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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道这会是件相当艰难的工作,幼蕾还是不顾秋蕾的劝阻,拖着孱弱的身体坐上小管的车子,紧张的朝小管家前去。
提着两袋德宇的照片及那本日记,幼蕾站在楼梯口等着小管搬动一口大皮箱。然后两人再一起登上电梯,看着小管按下五搂的灯号,幼蕾紧张得连连做着深呼吸。
「妳还好吗?」
「我很好。到了,我们出去吧!」
「幼蕾,妳这样会不会太勉强了?」小管停在自己家门口的看着她。「还是,我们改天——」
「不,」幼蕾马上打断他的话。「就今天吧,我想早一点让小宇见到他的爸爸。难道你不希望吗?」
小管动容的看着她。「谢谢妳,幼蕾。」
「快开门吧!这些照片还挺重的呢!」幼蕾微微一笑的催促着他。但当门在眼前突然打开时,她还是有着些许的不安。
上次踏进这屋子是到小管家做客,见到的是小管的妹妹及外甥;而今天,要进去是因为里面是德宇真正的妻子,还有他的孩子,她必须为德宇来弥补他们母子。
「咦,哥,麦小姐,你们提那么多什么东西啊?」瑞玉和小宇正在客厅的地毯上玩着皮球,见到小管跟幼蕾手中的大包小袋,她诧异的问道。
小管和幼蕾对看一眼后,单独的向前走去。他将小宇放进婴儿车里,再严肃的面对瑞玉。
「瑞玉,妳坐下。我……呃,幼蕾有重要的事要告诉妳。」小管拉着瑞玉坐到沙发上,静静的望着幼蕾。
「什么事?你们为什么神秘兮兮的,哥,是不是你们要结——」瑞玉的话在她看到
幼蕾递给她的照片时硬生生的断了。「DAVID!妳怎么会有DAVID的照片?为什么?」
「妳知道牠的名字吗?」幼蕾带着哀伤笑容问道。
「我当然知道!」瑞玉迷惑的转向小管。「他叫李德宇,我都喊他DAVID,连小宇的名字都是取自思念他的意思……但是我不明白,他的照片怎么会在妳这里?」
幼蕾将大塑料袋里的相本都取出来,她一本本的在瑞玉面前展开。瞬间,各个年纪、时期的德宇一一展现在他们面前。
「这是德宇小时候刚到我家的时候;这是他第一次上台演讲;这是他参加校队,噢,是足球队,他们得到总冠军……这是他念大学的时候,这是他刚进社会工作时的模样……」随着她的解说,双手越翻越快,声音越来越不稳。
「幼蕾!」小管担心的看着她。
「我没事的。这……这是我们订婚请客时照的……」看着照片里的德宇如此神采飞扬,幼蕾终于忍不住的淌下两行泪。
「订婚……那么妳就是德宇的未婚妻?原来,他所说的并没有骗我!天哪,我一直以为他是在骗我,随意胡诌来骗我的。他人呢?我要告诉他,小宇已经会叫爸爸了。」
瑞玉像是突然清醒过来的看着她。「妳今天来有什么目的?我……我们两个并不是故意要对不起妳的,我们一直提醒自己跟对方,他已经有未婚妻了。可是……可是我们就是没有法子克制自己,对不起,对不起!这不是他的错,妳不要怪他,这全都是我的错!
他在哪里?我要见他,求求妳,让我见他一面!」
看着哀求着哭得像个泪人儿的瑞玉,幼蕾叹着气将相本往下翻,自己的泪水也早就泛滥成灾了。
「这是德宇的告别式,这是他的牌位。他在我们订婚后的第三天就出意外……去世。」说到最后,幼蕾只能掩着面,号啕大哭。
瑞玉的反应是怔怔地瞪着相簿,脸上写满了不相信。她猛烈的摇着头。「死了……不!不!他怎么可以死?他都还没见小宇,他怎么可以死?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我每天都还在痴痴的等着他,梦想着有一天他会来接我们母子,他怎么可以死了?
」
「瑞玉,我们并不知道妳跟小宇的事,直到我们找到了这些东西,我想这应该是属于妳跟小宇的。」幼蕾含着泪水将德宇的日记及那份信托基金的委托书交给她。
瑞玉打开日记看了两、三页,便将日记抱在怀里,闭着眼睛任凭泪水似断线珍珠般的往下掉。「德宇,我等你等得好苦哇!谁知道我们早就阴阳两隔、人鬼殊途了!德宇!」
「瑞玉,妳振作一点,人死是不能复生的,妳要为小宇好好的活下去啊!」小管将脚步踉跄的瑞玉拉进怀里。「瑞玉!」
瑞玉抬起头用空洞的眼神看着他。「哥,我所有的梦想、所有的等待,都是一场空!没有用了!没有用了!他死了,所有一切的一切,也都没有了!」
「瑞玉,妳平静下来听我说!我知道妳难过,妳有没有想过,还有别人比妳更痛苦?妳有没有想到幼蕾的立场?妳痛苦,她就不痛苦吗?而她还得忍着这些痛苦,把这些东西送来给妳跟小宇。」小管握着瑞玉的双肩,使劲的摇着她,似乎是想让她能清醒一点点。
瑞玉的下巴颤抖个不停。「你要我怎么办呢?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啊!我可以忍受别人的冷嘲热讽、闲言闲语,生活再怎么空虚、寂寞我都可以忍受,那是因为,我一直相信总有那么一天,德宇会回来接我们母子的。现在,我唯一支撑的理由没有了,你教我怎么活下去?」
听着她的话,幼蕾也忍不住的低声啜泣。她感到有人在拉她的裙子,低头一看。原来是婴儿床里的小宇,他伸出胖胖短短的小手,在拉扯着她裙上的碎花布。
擦干眼泪,幼蕾抱起小宇,将他交到瑞玉怀中。「起码妳还有小宇!他是德宇留给妳最珍贵的宝藏。妳应该,不,妳必须为小宇而好好活下去!」
在泪眼相对中,幼蕾第一次感到自己心中的那份痛苦随着泪水而溶化、而消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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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又恢复平常的模式,幼蕾每天都在花店逗留到很晚,早上也是一大清早就出门。车子已经取回来了,这回是换了方向盘及车头灯,又花掉她一笔钱。她痛定思痛的结果是,决定卖了那辆车。
「幼蕾,妳当真下决心不开车了?要不要再开一阵子,也许等熟练了之后,妳就会改变主意的。」小管不只一次的劝着她。
「不了,我受够了!自从买了车,我成天都绷得紧紧的,这种日子我厌烦啦!」
幼蕾也总是用相同的说法回敬他。对她而言,车子所代表的已不是方便,而是灾难的代名词。
「那妳以后上下班怎么办?」
「回复以前的日子,搭巴士或是出租车。」幼蕾对照着照片,插着客人所要的大型插花。
「这样不是太不方便了?」小管随手拿起一小段幼蕾剪剩的铁丝,在手中不停的缠绕成圈。
幼蕾将大量的羊齿植物插进花盆的空隙中,头也不回的对着鼻尖前的玫瑰和百合说话。「没办法。搭巴士跟出租车虽然比较不方便,可是跟那辆总是为我惹麻烦的车比起来,起码我可以睡得安稳些。」
「妳可会考虑以其它的方法解决妳交通上的不方便?」隔了很久,小管的声音才从背后传过来。
幼蕾回过头看他一眼,耸耸肩又再回手中的工作上。「什么方法,譬如说什么?」
「譬如说妳可以搬离开那里。我知道那房子对妳有很重要的意义,但是妳可以租出去,不用卖了它。」
幼蕾想起那间永远冷清的公寓套房。是啊,她是可以搬离开那里,但她比较倾向选择卖了它。因为那间房子原是她和德宇的梦想开端,只是现在梦醒了,不,应该说德宇跟她是有梦,但是他梦中的世界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小宇最近好吗?前几天我爸妈还在想着要带小宇一起去祭拜德宇呢!」幼蕾一想到小宇就满心欢喜。
其实不只是她,连爸妈、姊姊、姊夫都很喜欢小宇。看到他,他们似乎又见到德宇活在他们之间。这也就是他们唯一的安慰了——藉由小宇感觉到德宇存在过的轨迹。
「好啊,我回去告诉瑞玉。」小管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幼蕾,妳呢?」
幼蕾用袖子擦擦脸上被花洒喷溅了的水珠。「我?我怎么样?我当然也会跟你们一起去啊!」
「不,我不是说拜祭德宇的事。我是说妳呢?妳以后的生活打算怎么过下去?应该说,妳对未来有什么打算?有什么计画?」
「打算?」幼蕾大功告成的放下钳子及铁丝,绕着工作台端详着自己的作品。「OK,完成了。怎么样?」
「很漂亮。」小管带着欣赏的眼光看着她说。「幼蕾,妳真是能干。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插好三盆花,而且还是妳自己一个人完成的,真是不简单。」
「这也没什么,熟能生巧罢了。」幼蕾拿起垃圾桶开始收抬着桌上的残枝残瓣。
「你刚才问我对以后有什么打算?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把整个人生都计画好了又百什么用?天不从人愿的!」
「妳很悲观。」小管眼神锐利的盯着她看。
「那倒不是,只是……只是我已经学会,跟命运妥协或许是比较正确的态度。」幼蕾偏着头想了一下才说。「所以我现在是混吃等死般的过日子,反正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何必想那么多呢?」
她将那盆花端到柜台上放,马上又动手插着另一盆。这盆的花材是剑兰,大大的一把橘红而充满韵律意味的花在眼前展开,幼蕾将剑兰一枝枝的捡起来,用剪刀剪去枯叶及过长的茎,然后再将一整把乱中有序的剑兰插入一个中型的陶瓶中。
「今天生意这么好。」小管叨着一根叶子,坐在高脚椅上看着她说。就只要这样静静的望着她就好,所有的时光啊,他愿停格在这一刻,因在这被花所填满的空间里,他可以不去理会所有的现实及杂事;只要能和她静静的待在这既公开又隐秘的地方。
看着她姣好的容颜,夺人心魄的美目明眸。沁人的嫣然娇笑,那些话藏在心中已是如此的久了,可是他就是没法子说出口。是否,他该想个法子打破这僵局?
他到底有什么话要说呢?自从德宇跟瑞玉小宇的事公开之后,便常可看到他出现在店里或是姊姊家。见了面却又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幼蕾假装忙碌的拿出帐簿记着帐的想道。
他对她好,这她当然知道,她又不是木头人。但是,她却一直不能确定自己对他的感觉是不是就是真正的男女之间的大情大爱;因为她从没有这样的经验。跟德宇在一起时,所有的一切是那么的熟悉,他们有共通的生活经验,有共同的回忆。
跟小管在一起时,所有的情况都不同了——他强烈的令她感觉到自己是个女人。这是跟德宇在一起所没有的,是的,总宇非常的疼爱她,她不但是他的妹妹、他的女王,他甚至有时就像宠着宠物般的任她洒泼。发泄她的任性,包容她使小性子。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那些似乎是很空洞的、虚幻的。因为她从不明白他的心中在想些什么,不错,他跟她是如此的亲近,但是似乎她只能接收到他所想要给她的讯息。
除此之外,她没有办法多接近他半步。
而小管,她可以明显的感觉到他是努力的想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这个发现教她又爱又怕。她期待着他的努力使他们更接近;但是另一方面,那种被伤害的可能性又再度的令她里足不前。
他会是她生命中共度一生的那个男人吗?她又要如何确定呢?是他吗?谁能告诉她答案?
沉默持续的存在两人之间,他们都避免看着对方。
告诉她啊,把你的感情全都告诉她,已经快一年的时间了,难道你还不能确定她是不是你想要相守一生的人?
我知道,她就是我今生所不能错过的人,我有强烈的欲望想要跟她共度一生,只是她……要怎么让她明白我对她的感情?最重要的是——德宇的鬼魂已经离开了吗?或者是终我一生都得和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敌人奋战?小管咬着叶子不断的思索着。我可以确定她对我并非没有感觉,就像前些日子秋蕾不是才探过我的意思——******
「小管,老小子你到底追不追幼蕾啊?」秋蕾趁幼蕾不在店里,开门见山地问。
小管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过来。「追啊,我不是都追到店里来了?」
秋蕾伸出手指戳了他肋骨一记。「少在那里给我油嘴滑舌的了,我是跟你说正经的。」
「我也是正经八百的啊!」他爽朗的笑着说,为自己倒了杯开水。「不然妳以为我闲着无聊,没事就跑到这里让妳消遣?」
「那你几时才要向幼蕾求婚?我们可都是等得不耐烦了!」秋蕾忙着将刚批进来的花放进冷藏柜中。
小管被开水呛得连连咳嗽,他拍拍胸口看着她。「我们?包括幼蕾吗?」
「想得美喔,你还等着幼蕾向你求婚啊?是我们——我、我老公、我爹娘,甚至我
大哥也很关心。他说如果幼蕾结婚了,他无论如何也要赶回来。所以我很纳闷,到底你何时才要开口?」
「哈哈哈……」一时找不到答案的小管只能以一阵大笑搪塞过去。「我还不知道幼蕾的感觉如何。妳要知道,人越老脸皮就越薄了,万一她要是……」
秋蕾的表情活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瞪着小管看。「哈,老兄,拜托你不要说笑话了,敢在商场上打混的人脸皮会薄?有道是「无商不奸,无奸不商」啊!」
「那是他们碰巧没有在谈恋爱的时候被看到吧?秋蕾,依妳想,我……可能成功吗?」他旁敲侧击的搜集着情报,情场如战场这句话可真有道理!
秋蕾故意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一会儿。「嗯,依我看,现在求婚的话或许还有可能,再耗下去的话,八成没希望了。」
「为什么?幼蕾认识其它的男人了?」他紧张得坐直了身子。
「那倒不是。你没听人家说过打铁趁热吗?你跟幼蕾交往也已经快一年了,加上你几乎是天天约她外出,我们都在奇怪,怎么还没有动静?」
「我有想,但是我又不确定她会不会答应……」
「天哪?小管,我的天哪!你不开口怎么知道她会不会答应?小管,你真是个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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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蕾脸上那哭笑不得的表情仍历历在目,小管失笑的摇摇头。
「你在笑什么?」幼蕾台起头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呃……幼蕾,我有一句话想问妳。」是啊,打纤趁热,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怕的了,大不了失恋而已!他在心里不断的给自己打气。
「什么事?」幼蕾干脆放下笔,交握着双手的看着他。小管今天有些反常,不知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管鼓起勇气,从口袋中拿出那个一直沉甸甸的拉着他的口袋往下垂的小锦盒,趁勇气未消失之前赶紧打开它,像个小男孩急于要将自己心爱的东西献给别人看似的,递到她面前——「幼蕾,嫁给我吧!」小管屏住呼吸,拿起那枚镶了颗晶莹剔透钻石的戒指,伸手
拉住她的手。
「小管……」幼蕾惶惶然的想伸回手,这才退了一步,想到自己仍戴着和德宇订婚时的那枚红宝石戒指。
小管脸色大变,瞪看着那枚红宝石戒指。她还戴着它!她还戴着德宇给她的戒指,那是不是意味着她还将他放在心里?那么,自己……「嗯,也许妳比较喜欢红宝石,毕竟,那是德宇给妳的,妳当然应该留下它……我也是真的太一厢情愿了,我……唉,算了。」小管自我解嘲的说。
「不是的,小管,我……你听我说……」幼蕾望着手中的戒指,怎么也料想不到手上的这枚戒指会惹得他这么激动。
「不用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不是吗?我一直以为妳……」
「小管!你不明白这只戒指对我有多大的意义,我戴着它并不是像你所想的……唉,怎么说呢?」幼蕾急得直跺脚。
「是吗?难道妳不是因为放不下德宇,所以还戴着他的戒指。妳能戴着他的戒指说妳爱我吗?」
「我爱你!我当然爱你!我……」幼蕾吃惊的捂住自己嘴巴。老天,她到底在干什么?竟然如此赤裸裸的说出自己的心事。
小管的神色缓和了下来。「是吗?如果妳爱我的话,把那只戒指脱下来,戴上我的戒指。」
幼蕾困惑的看着他。「为什么?小管,我告诉你了,这只戒指对我有很大的意义。
我可以再戴上你的戒指,但若是要我脱下这个戒指,对不起,办不到!」
「幼蕾!」小管的脸色又紧绷了起来。「妳这不是言辞矛盾了吗?如果妳爱我爱得够深,足以让妳放下德宇的话.为什么还要戴着他的戒指?妳为了一个死人,就可以不顾我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感受吗?」
幼蕾脸色苍白的瞪着她面前的男人。「小管,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呢?德宇已经死了,你没有必要再跟他计较了啊!」
「我不是跟他计较!」小管一个箭步的冲到她面前,用力的抓住她的肩。「我是跟你计较,幼蕾,我是在跟你计较。我已经受够了,总宇的鬼魂一直都在那里,他一直挡在妳我之间。妳的过去我来不及参与,妳的未来又是那么的不可测,我只能退而求其次
的想拥有妳的现在。但是我却连这小小的愿望都达不到!幼蕾,妳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他说完狠狠的吻着她,像是要把他的绝望全都传输给她似的,最后他们彼此气喘吁吁的看着对方。
「幼蕾,我爱妳。」他说完将戒指放在柜台上,转身朝外走。
「小管!」幼蕾用双手搂着自己地叫住他。他要走了吗?这样的离开她,连再见都不说一句吗?
小管缓缓的转过身子朝她绽出一抹哀伤的笑容。「我爱妳。无论我在哪里,不管要等到什么时候,我等着妳为我戴上我的戒指的那一天。不要夹杂在别人的戒指之中,只为我戴上。幼蕾,我等着,妳知道我在哪里的。」
「小管,小管……」连声叫唤也唤不回他坚决的脚步,幼蕾只能颓然的坐在柜台后发呆,任泪水不断的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