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拉开房门,一股熟悉的感觉立刻充斥在全身的每个毛孔中,幼蕾恍若失魂般往房间内走动着。墙上挂着许许多多的奖状,还有各式各样的奖杯、奖牌,她依恋的轻抚过那些家具上的灰尘,已经太久没有人来打扫了。自从全家搬到市区的公寓居住之后,这栋老房子就鲜少有人再踏进一步。
打开窗户让爱和光线都透进来,幼蕾坐在床畔带着回忆、望着窗口的那棵玉兰树,每次德宇都喜欢由窗口直接攀爬到树上他所搭的树屋中。在那里他们度过了多少欢乐的时光!或烤番薯、香肠、粟米,或拎着一瓶可乐,或大伙儿都躺平着观测天上的星星,聊天、说鬼故事的一闹就闹到天明。
每次德宇总爱踉大哥争辩,甚至两人还约好以后带着各自的孩子到树屋上摆龙门阵但,没想到世事多变,大哥拿到博士学位之后,滞留美国,连大嫂都是金发碧眼的异族人。而德宇……伸手拭掉泪水,幼蕾站起来想要夺门而出,但突然的一些对象引起她的注意,钢笔!这是德宇过最后一次生日时跟日记本一起——是她送他的。看到平放在地板上的钢笔,她立刻捡拾了起来,并且很快的擦干泪痕。
日记!日记呢?她必须找到德宇的日记,她必须要弄清楚他跟小宇、递有管瑞玉之间的秘密。
翻遍所有的抽屉及箱子,幼蕾徒劳无功的坐回床畔。没有!这怎么可能?他明明有一本日记的啊!
眼光不经意的转向书桌下的那个箱子,她马上冲上前去,将那只箱子抬到床上,一古脑儿的将里头所有的东西都倒在床上。
护照、贵宾卡、信用卡、一些照片,还有一些德宇所搜集的电话卡。她将所有的东
西都又扔回箱子里,蓦然,有本万用手册缠住她所有的注意力。
万用手册,这应该会有她所想要的答案吧!她因为过于紧张而双手抖个不停,颤动的双手使她花了不少的时间才打开那按钮锁。
幼蕾不知道自己所要找的到底是什么,她努力的睁大因一夜无眠而酸涩的眼睛,一页页的翻动着万用手册的内页。
里面的记载大抵十分符合德宇行事的习惯,标示着他所计画要做的事。与幼蕾去买戒指、找摄影公司拍结婚照、选宴客的酒店、考虑蜜月旅行的去处,甚至连订喜饼这些琐琐碎碎的事他都记下来了……没有任何的异状!
按日期的记载,德宇出事那天,他要带幼蕾去旅行社询问出国旅游费用的;但是他却在接幼蕾的途中丧生了。幼蕾好奇的再翻到后面的姓名地址通讯栏,都是一些她认识的人,她一页页的再翻下去,突然有个特殊的记号出现——*。在那一格中的人名处没有写姓名。只以一个*字号代替,后面加了个「玉」字,也没有地址,只有一组电话号码。
幼蕾一再的念着那一串数字,忽然有个念头跃上脑海间,她马上打开自己的皮包,拿出她的小通讯簿,很快的翻到她所想的那一页。
「一样的、一模一样的……」幼蕾发现自己的语音是如此破碎的飘浮在空中。她再次的睁大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对照着这个神秘的「玉」和小管留给她的电话。
「天啊!为什么……」幼蕾只觉得脸上的血似乎正一滴一滴的消褪,她木然的再翻回前面几页,在许多的日期后面。都加注了那个*字号。仔细的看看,都是每星期的一、三、五;她努力的回想许久,这才想到,那时德宇说公司要求他去外面的补习班上电脑课的事……难道,难道他并不是真的去上课?不,不可能的,他去缴费的那天还是她陪他去的。幼蕾马上推翻这个想法,而且那一阵子德宇每天回到家都在计算机前面待很久,他说他要赶作业。
揉揉疼痛欲裂的头,她疲倦的站起来。怎么办?这反而更令她困惑了,到底德宇跟管瑞玉之间有什么瓜葛?又是何时开始的呢?她一定要找到德宇的日记,这样才能解开所有的疑问。
再次翻遍每个角落,仍一无所获之后,幼蕾决定要等父母回来再问清楚,是否把德
宇的其它东西收到别处去了。随后,她遗憾的想起父母到澳门访友,还要好几天才会回来。
走出房间之前,她回眸凝视著书桌上的相片——德宇抱着足球,笑得像个大孩子似的。
「德宇,你欠我一个解释。我一定要找出答案,因为那是你欠我的!」她说完,坚定的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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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蕾心事重重的陪两个外甥女看着TOTORO的卡通,那只又丑又可爱的小东西深深的吸引住怡人跟可人的视线。她无聊的晃进厨房,看秋蕾炒菜。
「怎么?不到客厅去坐,在这里,当心妳待会儿全身都沾了油烟味。」秋蕾将鱼放进吱吱响的油锅中,马上又盖上锅盖。
「没关系的。」幼蕾沉吟了一会儿才又开口。「姊,爸妈搬家的时候,姊夫有去帮忙是吧?」
「是啊,他找了他公司的那些单身汉去帮忙的。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
「呃,姊,我今天回去了一趟。」
「哦,爸妈他们都不在,妳门有没有锁好?」
「有。姊,德宇的东西有被扔掉吗?」幼蕾想了很久才鼓起勇气问。「我是说,他刚过世时,我知道你们怕我会触景伤情,所以把他的东西都收起来了……我想知道,你们有扔掉他的任何东西吗?」
秋蕾放下铲子,舀着盐调味的手有些不稳,一洒就是一匙。「哎啊,太咸了!」说着马上又舀了些水进去,以冲掉过多的盐。
「没有啊,我们怎么可能扔掉德宇的东西。德宇就像是我们家的一分子,我们会把他的东西留下来做纪念的。况且,要不要扔的决定权在妳,我们不会这么做的。」秋蕾说着,不断的观察着幼蕾的神色。「怎么啦?尽问些奇怪的问题。」
「没有啦。我只是回去大略的看一下。德宇的东西都放在他房里吗?」幼蕾佯装不经意的问。
「是啊,爸妈才说,要找一天叫妳回去整理整理,因为搬家时有些东西都只是随便
用箱子装起来,怕放久了都变黄变旧了。而且,他的东西当然要放在他房里啰!」
「噢,我改天有空再回去。」前面传来卡通主题曲的音乐,两个小家伙也大声的跟着唱。伴着砰砰碰碰的声音,看来两个小女娃又闹翻天了。
秋蕾俐落的煎着豆腐,皱起眉头的告诉幼蕾。「去帮我看一下那两个小鬼在搞什么,我好不容易才收拾好的房子,她们八成又弄得乱七八糟了!真是两只小牛!」
「我看她们都得到妳的遗传了。记得小时候,妳也是搞得一塌胡涂。」幼蕾忍不住揶揄姊姊。
「谢啦,快去帮我看着那两个小鬼吧。我挺着个大肚子要弯腰还不太容易哩!」秋蕾没好气的说。
「遵命!」幼蕾顽皮的将手举到眉际做个举手礼,这才笑着走到客厅去。
「你们两个在玩什么?」一见到客厅那个样子,幼蕾马上提高声音的大叫。
怡人跟可人见到幼蕾出来,马上又是一阵混乱,想将手中的公文包及皮包拿回秋蕾的房间。
看来这两个姊妹又在学她们爸妈的打扮了,幼蕾好笑又好气的将她们手中的皮包及公文包都拿过来。拿起面纸帮她们把脸上涂得花花的口红都擦去。
「妳们都坐在这里看卡通。谁再乱动,阿姨就要教训她,听到了没有?」幼蕾将那些口红、乳液及领带、皮带捧满怀,摇着头走进秋蕾房间。
将化妆品放在梳妆台上,想想又觉得不妥,她索性拉开抽屉,准备将那些化妆品放进去。抽屉角落的一本日记令她眼睛为之一亮,日记!这……怎么这么巧,姊姊也有一本跟她送德宇一模一样的日记?
放进化妆品后,在关上抽屉的一瞬间,她冲动的翻了一下,就这么一眼,教她兴奋得无法形容,是德宇的笔迹!没有错,她不会看错的,那确实是德宇的笔迹。
她马上将日记抱在胸前,紧张的瞄瞄房门口,确定没有人发现之后,快步的走进客厅,把日记放进她的大皮袋里,心中不停的按捺想马上冲回家去看的念头。
「幼蕾?幼蕾?妳在想什么?要吃饭了。」秋蕾伸出手在幼蕾面前晃了晃,自己则是瘫坐在沙发上。「妳和怡人、可人先去吃吧,我要休息一下。」
幼蕾心虚的将心思拉回来。「呃,姊夫还没有回来,要不要等他?」
「不用了,他今天有应酬。我先去洗个澡,你们先吃喔!」秋蕾挥挥手,走进浴室
中,不一会儿就听到莲蓬头洒水的声音。
皮袋里的日记像是块磁力强大的吸铁,使她根本没法子好好的定下心来吃饭。味同嚼蜡的吃了几口,幼蕾已经感到胃已抗议似的在抽痛了,她叹口气的放下碗。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捺着性子哄怡人吃饭。及至秋蕾洗好澡出来,她已经紧张得全身冒冷汗,脸色发白了。
「幼蕾,妳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秋蕾换了件更宽松的孕妇装,诧异的看着她。
「没有,头痛。昨天晚上洗头没吹干就睡了,可能感冒了。」幼蕾找着借口,害怕秋蕾已经发现她拿走日记的事。
秋蕾摸摸她的额头。「冷冰冰的。幼蕾,妳在冒冷汗,要不要先到房间去躺一会儿?等我把孩子送去睡,再陪妳去看医生。」
「不,不用了。我是说我这么大的人了,我自己去就好啦!姊,我先走了。」幼蕾赶紧拿起自己的皮袋,疾步走向门口。
「幼蕾。妳要不要紧啊?还是我们带怡人、可人一起去,看你这个样子,我实在放不下心。」秋蕾站在玄关,看着正在穿鞋子的幼蕾,脸上尽是担忧的神情。
罪恶感慢慢的涌上心头,幼蕾不敢抬头,怕秋蕾会看穿她的心虚。「没事的啦,我自己去就好了,再见。」
走出公寓大门,一抬头就看到秋蕾仍挺着大肚子的倚在栏杆边。幼蕾举起手挥挥,很快的找辆空出租车钻进去。在告诉过司机地址之后,她颤抖着手的拿出那本日记翻开第一页——给德宇——幼蕾。
这几个字一跃入眼帘,她不由得紧紧的将日记拥在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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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家,幼蕾匆匆的打开门,胡乱的将钥匙及找赎的零钱往桌上放,顺手锁上门后,她踢掉鞋子,把皮袋和大衣往沙发上一扔,整个人抱着那本日记缩在床上看。
随着时间的过去,她越来越不能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内容。看到德宇出事前一天时,她忍不住的将拳头放进口中,因为若不如此,她一定会尖叫起来!
明天我一定要告诉她,我不能再隐瞒下去。也不能再欺骗自己了!幼蕾是个好女孩,她一定能谅解的。我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存在她和我之间的只是兄妹般的感情?直到我遇到瑞玉……天哪!瑞玉是最无辜的,她为了我的懦弱而承受这么多不公平待遇……不,我明天一定要告诉幼蕾,这件婚事是错误的!我不能因着要报答麦家的养育之恩,见鬼的牺牲了瑞玉,还有我的孩子!
不够的!即使我已经为瑞玉和孩子设立了基金,还是不足以弥补他们母子的。我必须有所行动,就算幼蕾会因此而恨我一辈子,我也必须这么做!
看着德宇凌乱的笔迹,幼蕾只能呆呆的坐在那里,任由泪水不断的往下流,湿透了胸前的衣裳。脑中完全一片空白,疲惫和一些不知名的情绪交替涌上来,令她浑身虚脱得连举起手擦泪的力气都没有。
原来如此,德宇跟瑞玉在计算机补习班中认识的。德宇甚至为了能常见到她,在公司付费的课程之外,又自己付钱去上课,因为瑞玉是补习班的接待小姐。
想起德宇告诉她的理由——因为公司引进新的计算机套装软件,所以必须去学习如何使用,幼蕾爆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德宇,德宇,你何苦这样骗我?」
如果他早让她知道这件事,他们又何必演出这场订婚的闹剧?假使他早早说出瑞玉存在的事实,她绝不会勉强他的啊!难道这共同生活十几年的感情,他还不明白她的个性吗?他们从没有要他回报的意思啊!
她是如此的深爱着他,宁可自己苦也不愿他感到委屈的,难道他不明白吗?德宇,为什么他要这样的折磨他们彼此,还有瑞玉?为什么?为什么?
天哪,为什么还让她活着?为什么不让她失去所有的感觉,或者干脆就让她死了吧!因为她的心再也承受不了这种痛了。这么大的悲伤就像是只利斧似的,要将她从中剖为两半,地无法承受的啊!
过了很久,幼蕾仍无法摆脱那种快溺毙在沉痛的情绪中的感觉,她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哭出声音,喉咙也干燥得隐隐痛了起来。昏沉沉的,她打开抽屉,拿起那个棕色的瓶子,望着镜中那个如鬼魅般的人影,她缓缓的打开盖子……将药丸全都倒了出来。
「我只要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对,我要好好的睡一觉,我好疲倦……我要睡觉
了。」拿起那些药丸,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个奇异的笑容,自言自语的对着镜中的人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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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有应酬?」秋蕾捶着腰侧,问着一进门就躺在沙发上的丈夫。
「提前散了,因为明天还有会要开。孩子们呢?」
「睡了,晚上幼蕾来吃饭,跟她们玩了很久的,大概累透啦,所以才这么早就上床睡觉。」
「幼蕾呢?妳没告诉她日记的事吧?」东山伸手替秋蕾按摩着有些浮肿的小腿说道。「我今天想了一天,我们还是先跟妳大哥商量一下。现在拨电话应该不会吵到他们。
」
「也好,今天幼蕾还跑回家去整理德宇的东西……我看我得多抹些除纹霜了,肚皮上的妊赈纹越来越明显了。」秋蕾说着走进卧室,但随即又走了出来。
「东山,日记你拿走了吗?」秋蕾挤些软膏状的东西抹在肚皮上,缓缓的绕着圈子按摩着。
「日记?没有,昨晚不是妳在看吗?」东山等着长途电话接通之际,诧异的说。
秋蕾停下动作的看着他。「东山,日记不见了!我昨天晚上看完之后就把它摆进梳妆台的抽屉里。可是,我刚才进去拿除纹霜时,它不在了,我以为是你拿走了……」
「没有,我没有拿走。会不会是怡人或可人顽皮……」东山也坐了起来,他一条条的推论着。「还是妳白天又把日记拿到哪里放,自己忘记了?」
秋蕾用力的扯扯他的袖子。「会不会是幼蕾?」
「没人接,大概出门去上班了。」东山放下电话。「幼蕾?她怎么会跑进去?」
「大概是怡人跟可人在里面玩耍,我刚看了一下,我那些瓶瓶罐罐的化妆品都被摆进抽屉里,我不认为咱们的女儿会这么乖。」秋蕾正经的说。
「而且,很奇怪的是,我洗好澡出来时。幼蕾全身都不太对劲,好象很紧张的样子。她说大概感冒了,饭也没吃完就自己坐出租车走了。东山,我觉得不对劲,你说我们要不要打个电话……」
「如果日记被她拿走,那就糟了!她会承受不了的。」东山说着马上动手拨电话。
秋蕾紧张的坐在一旁,看着东山的肩越皱越紧。
「没有人接,可能不在家。」
「不可能的,幼蕾如果不在家的话,她一定会开录音机的。让电话响久一点!」秋蕾坚持的说。
约莫过了十分钟,两夫妇心知有异的对看一眼。
「我去看看,幼蕾不是有一副后备钥匙在我们这里?」东山拿起西装外套。
「我也去!」秋蕾将钥匙交给东山,自己也披件外衣就要出门。
「不,妳留在家里。怡人跟可人还在睡,而且妳挺着大肚子也不方便。」
「可是……」秋蕾急得团团转。「小管,那我叫小管也过去看看好了。」
「也好,妳叫他直接到幼蕾那里。」东山匆匆忙忙的走出去。秋蕾则是心急如焚的打着电话。
「老天保佑,幼蕾千万不要由什么事才好!」挂断电话后,秋蕾不停的低声祷告着。
******
「什么?我知道了。好,我马上过去。」小管放下电话,脑中一片空白的站着发愣着。
「哥,什么事?」瑞玉顺着凌乱的头发。好奇的看着他,在她怀中的小宇正心满意足的吸吮着奶瓶。
「我出去一下。幼蕾的姊姊打电话过来,她只说幼蕾不太对劲,我担心她会出事。
」小管拿起外套跟车钥匙。「门窗关好,不要随便开门。」
「我知道。哥,你自己开车要小心。」瑞玉微微一笑的说,拉起小宇的手。「小宇,跟舅舅说再见!」
小管匆匆忙忙的在小宇脸上亲了一记,脸上初生的胡渣逗得小宇呱呱叫。他没有再说什么,马上就冲到楼下开车。
瑞玉抱着小宇站在露台,一言不发的看着车远去。怀里的小宇喝完牛奶将空的奶瓶递给她。接过空奶瓶,瑞玉长长的叹口气。「小宇,我们进去睡吧,有人疼惜的人真是
幸福……你爸爸……」
小宇不停的用小手揉着眼睛,嘴里也咻咻呀呀不知在说些什么的伏在瑞玉的肩头。
「爸爸……爸爸……」
「进去吧,也许等小宇长大了,爸爸就会回来看小宇跟妈妈了。」瑞玉说完,抱着小宇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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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管紧张得手心不停的冒汗,刚才秋蕾所说的话令他放不下心里纠结的情绪。幼蕾可能受到什么刺激,我们怕她会又再想不开……这几句话在他脑海中来来回回的打转。
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要将他吞噬了似的。
到底是为什么?有什么事会令幼蕾灰心丧志到连生存下去的意志都没有?各种猜测一一的掠过脑际,但总是被他一一否决掉,她到底碰到什么事了?
那个小傻瓜!难道她不明白她可以找他商量?为什么?他已经如此惮思竭虑用尽心机的想让彼此融入对方生命了,她不明白吗?
或是她未婚夫的鬼魂已经牢不可破的在她心里生根了,成了她心里那不可晃动的图腾,那么他这些日子来的用心良苦又有何意义?
幼蕾啊幼蕾,她到底要折磨他到什么时候呢?为了她,他无法发挥平常的理智去想任何事,去作任何决定。而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她能否有一天将她心中那道盘据已久的阴影抹去,难道他的想法太过于奢望了?
就如同她没法子放掉她的大婚夫,他也不能将她自心头铲去。是否他们终将这样耗下去?他不敢也不愿去想象那是如何折磨人的一种酷刑。幼蕾,她能不能确定在她心里有他最起码的一丁点儿的立足之地?让他也能怀有一些些小小的希望,做为他如此煎熬的代价!
幼蕾,他该怎么做才能打开她的心结?唉……******
「幼蕾、幼蕾,醒醒!幼蕾,妳吃了什么?」
小管气喘吁吁的冲进门,看到东山正使劲的拍打着幼蕾的脸颊,幼蕾整个人苍白的
躺在床上,脸上犹挂着湿湿的泪痕。
「怎么回事?幼蕾怎么了,她为什么会想不开?」小管着急的走过去。在梳妆台前地板上,他踢到了个瓶子,捡起来递给东山。
「安眠药!天,她到底吃了多少?」东山灰白着脸的看着那个瓶子。「秋蕾也有这种药瓶,是我跟她去买的。这下糟了,幼蕾到底吃了多少药丸!」
「我看事不宜迟,我们得马上送她到医院去。」小管动手将幼蕾抱了起来。「药瓶要带着。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想不开?」
东山重重的叹口气。「先送她到医院再说吧,这事儿说来话长!」他顺手从床上抬起那本罪魁祸首的日记,催促着小管出门。
「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小管说着,突然发现心里被一股正在迅速膨胀的情愫所阻塞,略微哽咽而说不下去。「东山,我是真心的爱她啊!」
这一瞬间,他们之间突如其来的对看一眼后,很奇妙的,彼此都能明白对方焦急担心的心情。
「她不会有事的。小管,有你这么爱她,幼蕾不会有事的。」东山自己也不甚有把握的说。
小管沉默的开着车,只能在心中不停的祈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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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有人在呼喊她,如此迫切又如此悲伤。幼蕾感到泪珠正不断的自心灵深处的哀伤涌出,她想举起手拭去模糊了双眼的泪水,却全身僵硬无力使不上劲儿。
是谁在呼喊她呢?声音中充满了焦急及不舍,一声急过一声,那催人心肝的呼唤,教人怎么受得了呢?是谁呢?幼蕾发现自己似乎正处在一团白光之中,到处都是一面白色的磁砖墙似的,光滑又绝然的纯净,没有任何杂质存在其中。
德宇?德宇呢?她想见他,她真的想念他啊!就如同她想念那段无忧无虑的童年岁月一样,他是她的骑士,在青涩的少年时光中,伴她悠游在有些轻愁的年纪。
远方远远的出现一个人影,幼蕾踩着狐疑的脚步走过去,那种熟悉的感觉马上涌上心头——是德宇!是德宇和姬蒂,姬蒂是小时候家里养的一只牧羊犬,牠踉德宇的感情最
好。向来都是德宇为牠洗澡,修剪毛球,喂牠三餐的……可是姬蒂已经死了十几年啦,当牠被车撞死时,全家人都还为此难过了很久……幼蕾诧异的走过去,看着满脸笑容的德宇和不停地想立起来、伸出前爪要跟她握手的姬蒂,她慢慢的走到他们面前。
「德宇,你跟姬蒂怎么会在这里呢?这是什么地方?」她想伸出手去触摸姬蒂,但却碰触不到任何东西。
「幼蕾,妳怎么来了呢?妳不该来的。」德宇的眼神充满了挹郁。「回去吧,不要让我的歉疚更深了。幼蕾,回去吧?」
「回去?德宇,你在做什么?」她茫然的看着德宇拿出手中的那本日记。这日记引起她的灵光一闪,但是为什么呢?她一时之间倒也想不出来。
「幼蕾,很多事找不出它的是非对错的。妳会明白的,回去吧!」德宇说完,将那本日记翻开再递给她,她惊愕的看到日记的日期就停留在那一天——在德宇出事的前一天;一剎那之间,所有的记忆都回来了,幼蕾惊愕之外,痛苦又迅速的迎头兜下。
「德宇,德宇,为什么?为什么?」幼蕾拚命的向前跑着,企图追赶上德宇。但是德宇却像是脚上装了滑板似的,越来越快、越离越远了。
在远远的尽头,德宇回过头,露出个奇异的笑容。「幼蕾,想想看是谁在妳最无助的时候,总是待在妳身边,是谁总是默默的守着妳。」
「德宇!」幼蕾用尽吃奶之力大叫,但很快的,德宇就消失得只剩下一个渺小的黑点,而终至看不见。
「……」幼蕾筋疲力竭的枯坐在那里,越来越冷的浑身颤抖着,她台起头四处的张望。
「小管……小管……」她疲倦的低声呼喊着。小管呢?他不是一直都会在她的身旁吗?
她全身像是秋风中的枯叶般在北风凌厉的吹拂下抖动。小管呢?她的泪水不断的滴落,一再的想到每当自己碰到麻烦时,那个在第一时间内赶到自己身边的人。
是小管呵,那个人是小管,他似乎是个看不见的隐形人,又像是她的影子。随时的跟在她身旁,她总是察觉不出他的存在。但是,只要她稍微一不顺遂,他就发挥他最大的能力跟耐心,为她处理这些烦杂的事。
原来是他。这些日子以来,支撑着她的并不是德宇,而是他,是小管……她为什么都没有发现?因为她一直放任自己沉浸在思念德宇的哀伤中,是吗?
委屈他了,他这样的守候在她身旁,她却只顾着在这里自哀自怜,从没有顾虑到他的感受。她真是太不应该了,她真是太不应该了!幼蕾深深的自责着。
她……她还有机会继续的拥有这份被宠爱的特权吗?或者,他已经受够了她的忽略。已经决定收回他的疼惜心情了?
她该怎么办?幼蕾发现自己的身躯彷佛石化了似的逐渐僵硬了起来,而且越来越显得沉重的往下坠落中……「小管!小管!」她只能无助的一声声叫着小管,希望他能来援助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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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管心里七上八下的听着医生解说着幼蕾的情形,现在的情况是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幼蕾的呼吸时而低浅,时而深又急促,教人实在担心。急救之后,只听得她一声声的呼唤着「德宇」,想必这个德宇应该就是她的未婚夫吧!小管意兴阑珊的想,感觉自己的心正一片片的破裂剥落着。
「小管,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这里有我就好了,医生说情况虽然不是很乐观,但是起码比刚送来的时候好多了。」东山拍拍小管的肩,善意的说。
「没关系的,我想再陪她一会儿。」小管强打起精神的说。这样守着她他就心满意足了,虽然明知她心里装的是另一个男人的影子,他还是要守着她。因为,起码这时候的幼蕾是他的,即使她处在昏迷中。任谁也不能否认他对她的爱,谁也不能的!
东山看了看他,又看看床上的幼蕾。「唉,小管,幼蕾有你这样爱着她,是她的幸运。」
「你错了。幸运的人是我,我何其有幸的认识了幼蕾。为了这一点点的幸运,我终此一生将不间断的感谢老天爷的厚爱。因为幼蕾是这么特殊的一个女人,我会慢慢的等,等到有一天她愿意接纳我为止。」小管诚恳的说着,脸上露出坚定的神情。
病床上的幼蕾似乎相当不安的在床上蠕动着,皱紧了眉,大口呼吸着。「小管……小管……」
东山和小管惊讶得互看一眼,小管马上握住幼蕾的手。「幼蕾,我在这里。妳怎么了?幼蕾!」
幼蕾仿似没听到他的声音,犹不断的叫着小管。护士马上将氧气面罩罩在她的口鼻上,并立刻去请来医生。医生下了一串指令之后,护士马上为幼蕾注射。
看着护士扎着针,小管心如刀割的看着幼蕾的眉头皱了一下。幼蕾、幼蕾,妳一定要撑下去啊!没有了妳,我简直不敢想象我以后的生活要如何过下去;他不断在心中吶喊着。
翻翻幼蕾的眼皮,并量量幼蕾的脉搏之后,医生才取下听诊器。「现在情况比较稳定了,只要等她清醒就没问题。」
「谢谢你,医生。谢谢你,谢谢你保住我最珍贵的,谢谢你!」小管兴奋得语无伦次的一再说道。
医生推推金丝边眼镜,看着他。「是你女朋友吧?年轻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的呢?以后要好好的沟通,不要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生命非常宝贵,而且只有一次的机会,不要轻易放弃了。」
「是、是。谢谢你。」小管根本无心去听他所说的任何话,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幼蕾身上。
东山眼眶微湿的踱出病房,打算给在家里等消息的秋蕾打通电话。他不仅要告诉她,幼蕾没有事了;他还要告诉她,他爱她。直到现在他才明了他有多爱她,他完全能感受到小管的心情,那种天地都要崩溃毁灭了的感觉。
而幼蕾,她该走出来了!不能再任她将自己禁捆在德宇所带给她的牢笼了。况且,这样一来对小管是那么的不公平。德宇负了她,他相信她一定深刻的感受到那种被伤害的痛,她又怎么忍心让小管因爱她,又受到一次情火的烧炙?他衷心的期盼她跟小管能有个好结果,他真的希望,并且为他们祷告。
望向医院灯火通明而没有人的长廊,东山叹口气,掏出硬币,拨下家中的电话号码。「喂,秋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