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确定,好,谢谢你,江医生。好,再联络。”朱信民放下电话迎向室内的另两个人,他们以充满热切又焦急的眼光看着他。
“DNA检查出来完全相符,也就是说小熏跟我们有血缘关系,她是我们失踪二十几年的女儿!”朱信民高兴得有些语无伦次。
“小熏真的是我的女儿?文中,快,快,快载我去找她,我要把她带回来,她是我可怜的孩子。”秀玟高兴得连声催促着文中说。
“好。”文中兴奋得立刻掏出车钥匙就往外走。
“等一下。秀玫,你打算就这幺唐突的去认她?她能接受吗?”朱信民恢复他理性多谋的一面,直截了当地问道。“我们是不是要准备一下?”
“准备什幺?我盼了二十几年才盼回来的女儿,我是她的妈妈,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她,我还要准备什幺?”秀玟一脸困惑地问。“文中,我们走!”
无计可施之下朱信民只得搭上车子,和他们一起朝璞臣的公司而去。
“……所以,我们公司会派专员去跟贵公司洽谈的,好,再见。”小熏放下电话,诧异的看到朱家三口人正站在面前盯着她瞧。
“朱伯伯、阿姨、朱大哥,你们怎幺有空过来呢?阿姨,你的身体好点了吗?”小熏含笑的起身说。
“小熏,我的孩子!这些年真是苦了你,妈妈一定会好好的补偿你,孩子!”
秀玟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抱着小熏哽咽地说。
“阿姨……”小熏尴尬的任她抱着自己,无助的望向朱信民和文中。
“伯父,文中,阿姨怎幺了?”正和李秘书一道进来的璞臣,看到眼前的景象也吓一大跳。“小熏,妈妈想了你二十几年了,你知不知道?”秀玟被文中和璞臣扶坐在沙发上,仍紧紧的揪着小熏说。
小熏莫名其妙地望着她,妈妈?秀玟阿姨今天是怎幺回事,老说些我听不懂的话。“阿姨,出了什幺事吗?”璞臣体贴地站在小熏身旁,一脸狐疑的小熏看起来有如个猜不出谜语的小孩的困惑。
“我来说好了。璞臣,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有个妹妹被绑袈的事?”文中干脆主动的站出来说话。
“我大概还记得,当时好象也付了不少的赎金,可是肉票并没有被释回。你妹妹好象就此失踪了,有什幺线索吗?”璞臣不费力的就想起那件相当轰动的绑架案,因为当时有许多的高阶警官因而受处分。
文中吞口口水的看着小熏。“小熏……小熏就是我失踪了二十几年的妹妹。”
小熏觉得像是被一阵雷打到般的天摇地动,他所说的是真的吗?还是,还是我在作梦?对,我一定是在作梦,这怎幺可能呢?这一切都是我在作梦,不是真的!
“起先是小熏颈上左侧的那颗痣,还有右小腿上的小痣。然后是小熏长得跟阿姨车祸整型前几乎一模一样,而且,小熏被带到孤儿院的时间和我妹妹失踪的时间也相吻合。”文中条理分明地说。
“光凭这些也不能解释小熏就是你家失踪的女儿啊?世界上巧合的事这幺多。”璞臣慎重地说。
“没错,为求确实起见,我们利用上次小熏捐血时,要求医生做了DNA的检验。结果,小熏的基因跟我们家的人符合,也就是说小熏确实是我家失踪二十几年的孩子。”朱信民打破缄默地说。
小熏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五味杂陈的不知该怎幺说。曾经她为自己孤单的身世怨叹不已,每每只能羡慕同学朋友有亲人可以依靠。就连孟达都较她幸褔,因为他有自己的姓,知道自己的身世,不像自己,只是个没有身分证明的弃婴,连自己是怎幺来的都不知道。而我是有家的,有父母,有兄姊……她有些震惊的想。只是如果我是他们的孩子,为什幺他们不曾努力的找寻过我?毕竟台湾就只有这幺大,不是吗?
“小熏,我们马上就请律师帮我们提起自诉,等法官一判定,你就可以认祖归宗了。”朱信民以一种掌握情况的语气说。
“认祖归宗?我是石小熏,我的家就是蒲公英之家,我的父母是有约瑟跟石安娜。对不起,我想你们弄错了,我不是你们的孩子。”小熏一口气说完,把心中积压了二十年的辛酸和不满都爆发开来。
“小熏……”秀玟像是深受打击地瞪着她。“你确实是我的女儿啊!我知道,你在怨我是吗?可是我不是存心故意要扔掉你,你是被绑架的啊,小熏,我是你的妈妈啊!小熏……”
“对不起,我还有很多的公事要办,失陪了。”小熏说完头也不回的踏出会客室,丝毫不理会背后秀玫的哭叫声和朱信民及文中的呼唤。
她很快的钻进办公室中,头抵在玻璃前看着路上熙来攘往的车辆和行人。我知道这不怪她,可是有谁能明白我这些年来的企盼?从小我就盼望耶诞老人有一天真的会带着我的父母来接我回去,直到长大梦幻才破裂。现在,我好不容易建立起自己的生活,他们突然的闯进来,要我认袓归宗;轻易的弄乱我的世界……
我该怎幺办?她不由自主的拿起蒲公英坠子贴在脸颊上,此时蒲公英之家的红瓦白墙强烈的召唤着她,心底有个声音不断的重复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阿臣哥哥,你知道吗?原来我也是有父母还有哥哥姊姊的,你知道吗?我是个有钱人的女儿呢!阿臣哥哥,你在哪里?”小熏喃喃的说着,泪水早已湿透胸前衣襟。
“他们很难过。”璞臣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背后,环抱着她说。
小熏没有开口,只能无言的望向远处那一朵云。
“我记得在你刚被绑梁的那一阵子,秀玫阿姨就像疯了似的整天在街上逛着,到处的找你。只要看到人家抱着婴儿,她就凑上去看,好几次差点被当成神经病送到警察局去。”璞臣将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肩窝上说。“为了找你,朱家花了不少的时间和金钱,最后他们才慢慢死心,当你已经死了。”
“小熏,他们是你的家人。不要倔强了,好吗?”璞臣苦口婆心地说。“他们是爱你的,回到他们的身边去吧,他们盼你盼了二十几年。”
“我不知道,璞臣,我真的不知道该怎幺办!人们口口声声的说爱我,可是却让我有窒息的感觉,我要怎幺去相信这就是爱呢?身边的人们,彼此伤害着对方,难道他们不是一开始就相爱的吗?你看报上一天到晚有被父母虐待的孩子,他们的父母亲就不受他们吗?我真的好迷惑,就像当初,慧中的父亲还不是逼着要她嫁给你?如果爱会给人带来这幺多的痛苦,我宁可不要!”小熏疲倦地说。
璞臣没有开口,只是紧紧的拥住她。“小熏,你只是缺乏安全感,真正的爱不会给人压迫感的,相信我。”
“我不知道,我真的好迷惑。”小熏喃喃地说,两眼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
“小熏紧张兮兮的请了假就走了,听她说是孤儿院的院长住院了。她没说什幺时候回来,只说会打电话回来的。”李秘书对皱着眉的璞臣说。
“什幺时候的事?”璞臣捏捏眉心地问。他刚自香港回来,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小熏,却只得到这个讯息。
“三天前。她昨天打电话回来说医生表示不乐观,约瑟的心脏太衰弱了。她边说边哭,孟达跟慧中也已经回去了。”李秘书诧异的看着他脱下西装,坐回椅上。“你不趠过去陪她?”
“不,我时时刻刻都陪着她,不管她明不明白,我一直在她身旁、十多年了,我一直惦着她,也陪着她。”璞臣长叹一口气地说。
“十多年?小熏进公司才快一年,你怎幺可能已经认识,陪着她十多年?你弄错了吧?”李秘书笑着提醒他。“你是不是把小熏跟慧中弄混了?”
“没有弄混,就是小熏。我先回去休息,有事直接CALL我的大哥大。”璞臣站起来提起公文包说。
“你是太累了,好好休息吧!”李秘书同情地说。
璞臣回她一笑,将领带搭在手臂上,慢慢的向电梯晃去。在香港的这几天他一直在想着小熏,想着她所说的那些话,这个小女人心中藏有太多的悲伤了,使他忍不住的想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好好的保护她。
“也许明天,大概后天吧!我会去找你的,我的小蒲公英你最好想通了,要不然我也会帮你弄清楚的。”他自言自语的朝座车走去。
※※※
“约瑟爷爷,想不想吃些东西?我热些牛奶给你喝好不好?”小熏忧心忡忡的看着床上的约瑟。今天早上约瑟突然吵着要回蒲公英之家,众人力劝之下他仍坚持要回到这里,因为这里是他的家。
“扶我起来。小熏,我想看看外面。”约瑟虚弱的声音传了过来,小熏立刻趋前将枕头竖起来,让他安稳的躺在上头。
“这样好吗?”小熏小心翼翼的扶着他说。
“好,谢谢你,孩子。外面的风很暖和,小熏,我很高兴能回到这里。就像二十几年前,我在门口捡到你时,真心的感谢上帝赐给我们这幺一个可爱的小娃娃。”约瑟喘着气说。
“我也很感激上帝让我有你和安娜奶奶这幺好的父母,还有院里许多的兄弟姊妹们。”小熏替约瑟擦掉额头上的汗珠说。
“告诉我,小熏,你会怨恨你的父母吗?”
“我也不知道。事实上,他们已经来找我了,只是我不知道应该要怎幺对待他们。约瑟爷爷,我觉得好难喔!人跟人之间的事,真的很难理解。”小熏苦恼地说。“我会为你祷告的,我累了,扶我躺下吧!”约瑟的声音中透着浓浓的倦意。小熏扶着约瑟躺下,为他盖好被子,临出门前不小心碰翻了书桌的一叠纸。
她转身看看约瑟并没有被吵醒,这才继续的捡拾那些文件纸张之类的对象。
这大概都是些收据、发票及保证书之类的文件,小熏随意的将那些纸片折好,蓦然几个字眼跃入眼间——
“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必须在连璞臣家中位满一年,然后蒲公英之家的土地就完完全全赠与蒲公英之家。但土地不可变卖做为其它用途;即蒲公英之家视为一法人机构,拥有此笔土地及所有地上物之权利。”
“连璞臣?这件事跟璞臣有什幺关系?”小熏莫名其妙的打开特别封死的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掉出一张信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璞臣的笔迹——
我最心爱的小蒲公英: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必然表示你已嫁为人妇。可能你还记得我;也非常有可能的你已经忘了我!
我是谁呢?我就是你口口声声叫着的阿臣哥哥,我回来了,不知道你在哪里,也不想去找你。我相信如果有缘你必然会回到我的身旁;如果你已经嫁为人妻,甚或已为人母,我又何忍去打乱你的生活秩序?
在我独自在国外治病求学的日子,你是我最牵挂的人;现在我没有别的意图,只想祝福你,一生幸福。
阿臣哥哥小熏跌坐在自己的脚跟上,阿臣哥哥就是连璞臣!这个发现大大的震撼着她,她口干舌燥的吞口口水,老天,这实在太惊人了,她紧紧的握着胸口的蒲公英坠子想着。
难怪他看到我的蒲公英坠子时会那幺的讶异,问那幺多的问题。我原先以为他只是好奇,没想到……没想到原来他就是送我蒲公英坠子的阿臣哥哥!
阿臣哥哥!璞臣就是阿臣哥哥,这个认知让她大大的受到冲击。她索性把牛皮纸袋内的东西都倒出来,里面大都是些土地税籍资料,还有某些地契、买卖登记书。小熏把那些东西都放回去,另一封信引起她的注意,她马上放下手中的东西,专心的看着那封信。
小熏:
约瑟爷爷和安娜奶奶在五十年前到台湾时,没有想到我们会将大半辈子的时间都花在这里。但是,我们听到上了帝的应许,知道祂拣选了我们来做这工作。虽然一直有许多的试探,但是凭借上帝的指引,我们安然度遇魔鬼的引诱。
蒲公英之家是所有不幸的孩子的家。这次上帝垂怜,让我们得到连先生的帮助,或许你已经不记得他了,他在十年前曾在蒲公英之家对面长住养病。由于你的陪伴和鼓励,他战胜病魔;他想栽培你,但因你已完成学业,并且有了好工作。
所以我建议他把金钱用以栽培院里其它的孩子们,他仍希望你能到他的家中做客一年。我答应了,因为,孩子,他是如此急切的想报答你鼓舞他的生存意志。另一方面也是我们非常了解你,我的孩子,你有很高贵的自尊,绝不会被名利所迷惑的。记住,我们都爱你!
约瑟爷爷安娜奶奶她看看日期,是在璞臣为的那封信之后写的,她感动的将信都折且好,放回大牛皮纸袋内。她轻手轻脚的走到床前看着约瑟,熟睡中的约瑟仍然是那幺的慈祥。
“约瑟爷爷,谢谢你。我们真是幸运能遇到你跟安娜奶奶……还有璞臣。”
她说完将窗帘拉上,悄悄的走了出去。
所有的问题都找到答案了,小熏站在绿得悦人的山坡上想着。把这片地买下来送给蒲公英之家的人就是璞臣,也就是她牵挂了十几年的阿臣哥哥。
在耀眼的阳光下,蒲公英之家的红顶白墙衬着绿草地,洋溢着一股异国情调。
她坐在一根枯树根上,瞇着眼看着向自己走过来的那个男人。他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看着她。他没有打领带,也没有穿外套,在南台湾燠热的天气下,他如同一般人一样只穿件衬衫,头发则凌乱的随风招摇。
“约瑟怎幺样了?”他开口问,并随意的坐在蒲公英上,丝毫不介意草根汁液会弄脏他所费不赀的西裤。
“医生也没有办法,他太虚弱了。璞臣,我看他躺在那里真的好心疼,可是我又无能为力。”小熏一提起约瑟的情况就愁容满面。
“现在只有尽量的让他愉快。小熏,有时候我们真的没有办法为他人的病痛负责,因为我们只是凡人。”璞臣将她拉到怀里说。
“我知道。”小熏望着眼前的蒲公英,真的好奇妙的感觉:以前在她的心里,阿臣哥哥是阿臣哥哥,璞臣是璞臣,但是现在他们两个人在她面前合而为一了。
“在想什幺?”璞臣的下巴在她头顶上摩擦着问。
“没有。璞臣,我有没有告诉过你阿臣哥哥的事?”她偏着头问他。
“有,你说了一些,怎幺啦?怎幺突然想到他呢?”璞臣有些意外地问。
“我常在想我的父母太狠心了,所以他们把我扔在孤儿院门口。但是,事实上我是被绑架我的人扔在这里的,所以找的父母也称不上是狠心的人,对不对?”
小熏慢慢地说。“我真是有些笨!”
“嗯,你想通啦!这跟你的阿臣哥哥有什幺关系?”璞臣仍是不动声色地问。
小熏举起手中的蒲公英坠于,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令人不能直视。
“我在想阿臣哥哥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他是我第一个想嫁的男人。”小熏暗笑的逗着他说。
“哦?”璞臣强迫自己装出讶异的表情,但其实心里喜不自胜。“为什幺?”
“因为我答应过他,我等他回来。如果他回来之后还没有结婚,我就嫁给他。”小熏斜着眼观察着他的表情,璞臣,你要再装蒜下去是吗?没关系,我奉陪!
璞臣有些苦恼的看着天空中回旋着的那只鹰,我要怎幺告诉她呢?时间、地点都不对,或许我该找个更恰当的时机,同她说明一切。
“呃,小熏,没有人会去要求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遵守诺言的。毕竟你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还不解人事,对不对?”璞臣笑着说。“况且都这幺多年过去了,搞不好他已经忘记你长什幺样子了。”
“不可能的,他怎幺会忘了我!如果是你,你会忘了我吗?”小熏逼问他道。
“我当然不会忘记你;你是我最珍贵的宝贝。现在愿意嫁给我了吗?”璞臣温柔地托起她的下巴问道。
“不行耶,我得先找到阿臣哥哥,他若是没结婚,我就优先嫁给他;他若有老婆了,我才能嫁给你。”小熏淘气地说。
“我……孟达在招手,会不会有什幺重要的事?我……”他话未说完,小熏已经站起来,飞也似的朝房子的方向跑去。
“约瑟爷爷!”小熏慌慌张张的叫着跑进去。
屋里的人都沉默的看着她,床上的约瑟头枕在安娜的怀中。他大口喘着气的看着小熏,手指动了动,似乎想举起来的样子,小熏冲过去握紧他的手。
“约瑟爷爷,你怎幺了?”小熏紧张的望着他。
约瑟虚弱地一笑。“我要到上帝的国度去了,小熏,记住,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在上帝的眼中。”
“约瑟爷爷,你振作一点,我马上去请医生。”小熏站起来想去找医生,却发现约瑟的手已经无力的滑落了。
“约瑟爷爷,约瑟爷爷!”小熏只能呆呆的立在那里,在她二十几年的生命中,第一次碰到死亡的震撼。周遭的人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安娜奶奶由慧中和几个姊妹们扶去休息,明凯、孟达和其它几个较年长的兄弟们,则忙着讨论该如何料理约瑟的后事。
小熏茫茫然的看着大家各自忙碌着,整个人有种被掏空了的感觉。有人牵着她走出去,她迷惘的站在阳光下,直到被拥进温暖的怀抱中方回过神来。
“璞臣,约瑟爷爷,约瑟爷爷……”她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泪水如断线珍珠般的直坠而下。
“嘘,我知道,尽情的哭吧!”璞臣温柔的说完并轻轻的摇晃着她。
“他是那幺好的人……我,我好难过。”
“小熏,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起码约瑟走得很快,很安详,没有痛苦。”
璞臣低声地安慰着她。
小熏望向那片灿烂的蒲公英,没有了约瑟的蒲公英之家,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但是,蒲公英之家还会是蒲公英之家的,因为蒲公英是最柔韧也最坚强的植物,冥冥之中好象还可以听到约瑟的洋腔洋调国语,在某处低沉地说。
“是啊,起码他走得很安详。”小熏低声地说。
约瑟的棺木就葬在那片蒲公英之中,如他生前所愿。大伙工作的工作、读书的读书。很快的,蒲公英之家又恢复平时的秩序,几个姊妹已经决定回到附近的小学或公司上班,一来可陪伴安娜,另一方面也可以协助照顾院里的小朋友们。
慧中和孟达也赶回台北,因为修车厂的生意愈来愈好,孟达实在没办法离开太久。“小熏,昨天爸爸跟妈妈还在问你何时回台北,他们很想念你。”慧中趁孟达去开车时,悄悄地告诉小熏。
小熏不知该如何说出自己的感觉,她只好含糊的点点头。“我会尽快回去的。”
“我走了!”慧中和孟达不停的挥着手。直到车子都看不见了,小熏这才走回屋内。
※※※
“小熏,你打算几时才回台北?”璞臣笑着问正在折衣服的小熏。
“我也不清楚耶,我还不太确定。”小熏抱起那堆厚厚的衣服放进各人的衣柜说。“不确定?为什幺?”璞臣闻言不解地反问。
“我不是告诉过你,我要等我的阿臣哥哥!我想待在这里等他,我怕他会找不到我。”小熏有些意气用事地说,她实在搞不懂璞臣葫芦里在卖些什幺膏药。
“小熏,他只是你青春期认识的一个人,难道你的心里就只容得下他?难道这些日子以来,我的努力不能在你的心底留下一些痕迹?”璞臣有些怒意地说。
他知道自己有些反应过度,吃十年前的自己的醋,但是他着实不明白,难道现在的我比不上十年前那个病恹恹的我?
“璞臣,你对我当然非常重要,只是,这是我的一个愿望,我希望能找到他,当面向他说声谢……”小熏话未说完,璞臣已经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璞臣,你要去哪里?”小熏追到外头拦住他的路,着急的问。
“你就在这里慢慢等你的阿臣哥哥吧!我先回台北了,等你确定心底的那个人是谁时,再告诉我。”璞臣没好气地说。
“璞臣!”小熏被他的怒意吓得不知所措,她只是想开开玩笑,逼使他承认自己就是阿臣哥哥,谁料得到他竟生起气来了。
“我走了。”璞臣说完,一踩油门就飞驰而去。
小熏若有所思的踱回屋里,她拿起几件衣服,却又兴味索然的放下。她环顾四周,璞臣不在这里,连屋子里都冷清寂寞了起来。
“小熏,怎幺啦?璞臣呢?”安娜奶奶接手折着那些衣服问。
“他先走了。”小熏提不起劲地说。“你怎幺没跟他一起走?”
“我……”小熏语塞的看着安娜奶奶。
“出了什幺事?看你闷闷不乐的。”安娜推推小金边眼镜笑着说。
“安娜奶奶,我把璞臣气跑了。”小熏沮丧地说。
“为什幺?”
“我故意考验他、逼他。”小熏老实地说。
“你为什幺要这样做呢?你爱他不是吗?”
“我……你怎幺知道我爱他?”小熏惊讶地说。
“傻孩子,我是过来人了,怎幺会不知道!其实我跟约瑟都很高兴你跟璞臣能彼此相爱。”安娜出去一会儿,拿着那个牛皮纸袋进来。“有件事,我想必须要让你知道。”
小熏看着安娜掏出那些文件,一件件的放在自己手中。“这封信是约瑟跟我写给你的,你先看一遍。”
小瑟如言的再看一次约瑟有力的笔迹。
“这封是璞臣写的,他本来是说如果你已经嫁人了,再给你看,我想现在一并给你吧!”
小熏很快的再浏览一遍那些信跟文件。
“小熏,你还记得那个送你蒲公英项链的年轻人吗?你大概不知道,他就是璞臣。而买下这块地送给我们的人,也是他。”安娜微笑地说。
“我知道,我就是想通他自己承认他就是阿臣哥哥嘛!”小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为什幺?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又何必非要他说出来?他既然行善不欲人知,何苦去揭穿他的善心?”安娜有些不悦地说。
“我知道错了嘛!”小熏伸伸舌头地说。
“那你什幺时候回去?别让他等太久了。”安娜摸着小熏的头问。
“明天一大早就回去,我待会儿就订机位,我想搭飞机回去。”小熏微笑地说。
“嗯,去吧,别太淘气了。”安娜叮咛完,就捧着一大叠的衣服出去,留下忙着整理自己行李的小熏。
※※※
璞臣有些懊悔的按掉闹钟,他昨天连夜开车北上,整条高速公路从南堵到北,待他回到台北已经是三更半夜。走走停停的时间正好可以利用来好好的想清楚,其实站在小熏的立场,她并没有错;是自己太急躁了,实在也应该向她说明,要不然哪天要是有人趁虚而入……
想到这里他吓出一身冷汗,没错,要是某个有心人自称是那个送她蒲公英坠子的人,搞不好那个傻丫头真的就嫁了。这可不成,他马上爬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冲进浴室。
他匆匆的叼起一片吐司,对陈嫂挥挥手。拎着领带和刮胡刀,衬衣的下襬都还来不及塞进裤子内,就忙着开车到公司。
路上的红绿灯非常的不合作,红灯多过绿灯,而且时间未免太长了吧?他焦急的边整理着仪容边想着。
“我得快些告诉她,免得她胡思乱想。”他自言自语地说。
※※※
小熏站在松山机场外,台北的秋末已很凉,她刚从阳光灿烂的南台湾回来,一时之间倒有些适应不了台北的凉意。
“我回来了。璞臣,你注意了,我要让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小熏喃喃自语的跳上出租车。
寒风吹袭下的台北街头,路人已里上厚厚的冬衣,小熏带着一种愉快的心情望着窗外的人们。电台里报着今天将是个好日子,连播放的音乐都特别好听。
不知道璞臣现在在干什幺?小熏靠在椅背上想着,昨天晚上她想了一夜,发现自己真是不可救药的倔强,其实又有什幺关系呢?既然璞臣想保留他“长腿叔叔”似的身分,我也没有必要拆穿他,也许,等我们结婚五十周年时,再点破它吧!
她想到此,忍不住噗哧一声的笑出来,引来出租车司机异样的眼光,她赶紧望向窗外,但是愉悦的心情却使她有如踩在云端般的情绪高昂。
至于朱家,她是朱家的女儿这件事已经不再困扰她了。或许这二十年自己埋怨不下千百次了,但是一旦确知自己的身世后,那种想要寻根的念头就一直在脑海中翻腾不已,她急切的想知道家人的所有事情。但首先,我必须先去找璞臣,因为他将是我今生今世最亲密的家人!她在推开公司大门和警卫伯伯打招呼时想道。
“早啊,小熏,什幺时候回来的?”李秘书正吃着烧饼油条,一手端着豆浆地问。“刚下飞机,我搭飞机回台北的。璞臣来了没有?”小熏朝璞臣的办公室点点头地问。
“还没,路上塞车。他刚才打大哥大过来,看样子心情不是很好,昨天连夜开车回台北,一路堵回来。现在又被卡在路上,有得他受的。”李秘书同情地说。
“是啊,真够他受的了。”小熏说完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动手翻着待整理的资料文件。
李秘书放下手中的豆浆,倾身向前的望着她。小熏则是回她一笑,口里继续的哼着歌。
“你的心情很好。”李秘书将垃圾桶拿到后头时,低声地说。
“嗯哼。”小熏愉快的承认。“我可以知道为什幺吗?”李秘书感兴趣的挑起眉毛问。“你跟璞臣都不在的日子,这里乏味得很!”
小熏指指璞臣的办公室。“你想,我如果向他求婚,他会不会吓得拔腿就跑?”
李秘书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笑弯了嘴。“是吗?我不认为他会逃,不过他的表情一定很精釆,别忘了通知我去看这个千载难逢的镜头。”
“嗯,我会记住的。”小熏突然抬起头盯着她看。“你一点都不惊讶?”
“我可比你们两个还早看出来呢!”李秘书得意洋洋地说。
“那你还记不记得你的那篇演说——不可以迷恋总经理——就是我报到的那天你说的那一大堆话,我到现在还记得呢!”小熏感慨地说。
“那是我折磨新人的见面礼。不过,我看你并没有对璞臣流过口水嘛!倒是他一天到晚小熏长、小熏短的,那时候我就在想,搞不好你就是他末来的另一半;
现在,果然证明我的猜想没有错。”李秘书笑着说。
“我……”小熏正想说什幺时,门碰的一声打开,走进来的是黑着眼圈的璞臣。
“早啊,璞臣,没睡好吗?”李秘书含笑地打着招呼,她朝小熏眨眨眼。
“嗯,早,李秘书。在台湾开车简直是恶梦,有没有重要的事?没有的话帮我订一张到高雄的机票。”璞臣打个呵欠地说。
“总经理早。”小熏顽皮地说。
璞臣拿起李秘书递给他的报纸正往办公室走,心不在焉的翻开报纸。“早……”他突然的停下脚步,猛然的回过身来,吃惊地望着小熏。
“你怎幺会在这里?”他放下报纸和外衣,快步的走到她桌前问。
“我早上搭飞机回来的。”小熏淡淡地说。璞臣看了眼正兴味盎然的盯着他们看的李秘书,他一把拉起了小熏。“跟我来。李秘书,我不接外线。”他将小熏拉进办公室,将她安置在自己那张高高的大皮椅上,自己则不住的来回踱步着。
“小熏,我有些事想告诉你,可是我还不知道要怎幺起头……”他咕哝地低声说着。
小熏坐在那张舒适的牛皮椅上,好奇的左转转右转转,配上那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好似整个人都要被吞没了般。“我们结婚后,你还会让我坐你的宝座吗?”小熏趴在桌上看着他问。
“……所以,我只能从头……你说什幺?”他怀疑地瞪着她问。“你再说一次你刚才说的话!”
“你还会让我坐你的宝座吗?”小熏微笑地逗着他,故意装迷糊地说。“是不是这句?”
“不对,不是这句,上一句。”璞臣焦急地说。
“喔,那句啊,人家说好话不说第二遍耶!你还要我再说吗?”她娇笑地问道。
“我的好小熏,你就别再吊我的胃口了。”璞臣由她背后抱住她,低声地说。
小熏忍住笑抬起头看着他。“璞臣,对不起。我发现在我心里还是你比较重要,阿臣哥哥是我过去的一部分,可是你却是我的现在和未来。你还愿意娶我吗?”
璞臣大约呆了有两秒钟,然后才激动的紧紧抱住她。“我才正打算亲自到南部把你拎回来,免得夜长梦多!”
“哦?我又不是小猫小狗,怎幺可以说用拎的!我还得先去找我的……父母,慧中说我妈妈想我想得都病了,所以找得先去看看她。”小熏不太习惯的说。
“我陪你去好了。”璞臣体贴地说。
“谢谢你,璞臣。”小熏感激的说。“我知道他们是我的家人,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要怎幺跟他们相处,好象很熟又很陌生的感觉。我好害怕,如果我让他们不满意,他们是不是又要不理我了?”
“小熏,别想太多了,凡事有我。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背弃你,起码还有我守着你。”璞臣安慰她说。
“璞臣,你真好。”小熏笑着说,心中有股暖流徘徊不去的流连着。
“是吗?那我跟你的阿臣哥哥比起来,谁比较好?”璞臣忍不住打趣的问。
小熏斜睨他一眼,这家伙是当真的吗?她歪着头故做沉思状。“我不知道耶,也许等哪一天我碰到他时,再好好的比较比较!”
璞臣则是挑挑眉毛,拉着她往外走。“是吗?找到他时,别忘了叫我去看看。
我要看看那家伙哪一点比我强,让你这幺念念不忘的。”
“是啊,那家伙!”小熏应和地说,露出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