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风尘仆仆,沿途吐得半死的凌念梓,到袁府,一见着前来迎接他的,熟悉亲切的笑容,不由得扑倒在安醉笑的怀里,号啕大哭,久久不能自已。
不知哭了多久,哭肿了一对原本晶晶亮亮的水眸,凌念梓哭昏在众人面前。
安醉笑轻噢,轻轻将他抱回他自己的房里,掩上门,隔绝众人好奇的视线,吵嚷的纷扰。
印那悄悄走进念梓的房里,前来探视下午惊动府内的人儿,他哭得好惨,连在睡梦中眼角仍噙着泪珠,看来好不惹人心疼。
「他看来好惨。」
「是呀,所以我胸膛借他哭,你可别吃醋才好。」安醉笑笑答。
「呿!谁会为你吃醋!」他才不可能会为了一个痞子吃醋呢!他用力掐捏安醉笑手臂,又捏又转,非要安醉笑乖乖求饶才肯罢休。
偏生安醉笑不受求饶,只爱耍嘴皮,
「疼呀!疼呀!谋杀亲夫!有人正在谋杀亲夫哪!」
「你再说!可恶!」
印那追打在狭小空间仍能灵活逃窜的安醉笑,见他那副猴儿样,又气又是好笑。
安醉笑足尖轻点墙面,纵身一跃,跳至印那后方,然后大手一捞,将印那牢牢困在臂膀里,锁住他的挣扎,不让他脱逃,顺便偷个香。
大大地啾了声,抬起头的安醉笑对上另一双眼。
「你醒了,怎么不出声,让你看笑话了。」
「安大哥,你和印那……」
见凌念梓清醒,不习惯在他人面前和人过于亲昵的印那,更努力地挣扎,但早先一步料知的安醉笑双臂勒得更紧,几乎夺去印那的呼吸。
「如你所见,我们现在是一对亲密爱人,打算以后变成老夫老妻……啊!好痛!」安醉笑笑瞪着臂膀上明显的牙印,迎上印那得意的笑留。
「谁教你乱说话!谁是你的妻子!」
「呵,有人不打自招,要不然你当丈夫,我当妻子,为你洗手作羹汤,养刁你的胃口,让你除了我亲手做的,其它的皆吃不惯、不屑吃,那么只要你一离开我,你就活不下去,呵呵,好美丽的远景……啊!好痛!」
安醉笑另一只手臂又印上牙印,吃疼的他双手一松,印那这才得以顺利逃出。
「别理那个笨蛋,你还好吧?脸色好苍白,哪儿不舒服?」印那问着仍处于惊愕中的凌念梓,手指在他眼前晃动,仍不见他回神。
「你先帮念梓准备些容易消化的食物,好吗?」
平日总是笑得很痞的安醉笑,一旦扳正脸,那份气势通常很难教人抗拒,印那难得顺从,依言离开房间。
◆◇◆◇◆◇
「回魂啰!小念梓。」安醉笑轻摇念梓的肩,回过身的念梓躲避他友善的手,安醉笑笑了笑,并不在意。
「怎么?觉得我们很变态吗?男人和男人?」
「不!不是!我绝没有这种意思!安大哥,我只是突然……自那个地方回来后……突然……」
「突然很不能接受,是吗?」
念梓低着头,沮丧不已。
「我还以为你和袁壑已经……」这对实在是……一个鲁直、莽撞,一个迟钝、单纯,总之,笨蛋对笨蛋还真教旁观的他担心不已。
「我……我……」
「你从未想过男人和男人或许有一天也能相恋吗?还是你根本没有想过有关恋爱方面的事?」
「……都有。」
安醉笑轻拍没有再次闪躲的凌念梓的头,安慰他。
「你们俩都好傻。」
「怎么这么说呢?」说他傻也就算了,因为他常常上安大哥的当,被他捉弄,但,连袁大哥也是?不会吧?不可能。
自小被袁壑带大,崇拜的心甚笃,一心想成为像是袁壑般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岂料心目中的偶像有一天竟性格骤变,变成一个极为邪恶的坏蛋!?
凌念梓怎么也想不透。
「你不曾想过袁壑为何如此对你?」
「当然想过,但怎么也想不通,我问袁大哥,他又不肯告诉我,我实在……难道袁大哥吃错药?或者中了咒术?得了失心疯?还是……」
那头大笨牛,要他说又不肯说,只会一股脑地猛做,安醉笑摇头,真是辛苦了他们的小念梓。
「那你呢?你恨袁壑吗?」
「恨?」从来没想过以这种强烈负面的情绪针对袁大哥,一直以来袁大哥是他心目中最重要的良师益友,最亲近的兄长,更是最崇高的偶象。
「那你讨厌他吗?」
「……讨厌。」有些迟疑,看见安醉笑带笑的眼,念梓慌忙地加重语气重复,「讨厌!当然讨厌!袁大哥他将我绑在床上,不让我自由走动,有时甚至连我的脚都绑住,还对我……还对我……」哎唷!这事能说得出口吗!
「绑住,嗯……这招好象不错,挺新鲜的,下次我和印那也来试试。」
「什么!?」念梓下巴几乎惊掉在地,「怎么连你也……天啊!是你们疯了或者是不能接受的我才是最奇怪的?」单纯的念梓当真开始思考这种可能性,越想脑子却是混乱。
「别听他胡诌,是他们这对狼狈为奸的友人,专门以和善的表相欺骗世人,等骗到手再撕下假面具,恢复变态的本性,这才是真的。」
印那手捧盛满热腾腾食物的托盘走入。
「怎么这么讲?即使我和袁壑表里不一,可是也只有在面对至亲的人时,才会展露本性,你们该体会得到我们的真心才是。」
印那捏着安醉笑的耳朵,
「这么说来我们不论遭受如何恶质的对待都该心存感谢,因为你们只对我们展现真性情啰?」
「哎呀,不敢,不敢,疼啊!」安醉笑忙求饶,当丈夫的在太座大人面前永远都是错的,认错道歉就对了,着然这种话只能闷在心里,死也不能让印那知道。
见念梓一脸的尴尬,印那才饶过安醉笑的耳朵,笑着道:
「趁热吃点东西,才能尽速恢复体力,也才能面对问题,嗯?」
安醉笑一旁敲边鼓,
「对,吃饱了要揍人或要逃跑才有力气。」
「嗯。」在温柔视线的压力下,念梓点头,再怎么没食欲也得吃上两口交代交代。
◆◇◆◇◆◇
风水轮流转,绑人者人恒绑之。
不管话是不是这么说,现在的确轮到袁壑被人绑住双手双脚,躺在他先昏迷之处,不得动弹。
「放开我!你再不放开我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噬血锐利的眼光射来,刺得烟姬为未来强撑起来的决心变得伤痕累累,
「袁爷,我以为您是喜爱奴家的……」烟姬嗲声嗲气,故作姿态。
以前袁壑还认为懂得卖弄风情的她,颇为吸引人,但现在只令他作恶。
「别对奴家这么凶嘛,更何况一个时辰前我才又喂你吃了一颗药,安公子说这样你至少半天动弹不得,经过这半天你就不会那么那么的生气了……」烟姬越说越小声。
「什么!?安醉笑,我要杀了你!」怒不可遏的袁壑叫嚣,骂了又骂,咒了又咒,终于在震破烟姬耳膜前,渐趋平息。
「……」烟姬轻嘘,终于慢慢明白,她识人不清,数百人中,精挑细选,自以为选中家世人品皆为上选的良人,结果……家世是有,至于人品嘛……看这样子,袁壑好象会当真杀了她泄忿,好恐怖!
是烟花女子的她过于贪心,不该强求,是吗?
恢复平日沉稳世故的袁壑,以冷然无情的语调问,
「安醉笑怂恿你什么?只要你一五一十地,详述,我不会为难你的。」
媚眼轻勾,确认袁壑话中的可信度,烟姬叹口气,叹走了美梦,嫁良人为妾对她们这种人而言—太难。
「真的不会对我怎样?」
「我袁壑说话算话!」
「好吧。」烟姬一边说一边替袁壑解开绳子,岂料当初绑得过于匆促,以至于难解得要命。
「安醉笑他知道我和你数年来一直有着断断续续的往来,他告诉我,这对没有其它女人的你而言代表着,我是你唯一的红粉知己,我是最特别的……讨厌,绳子绑太紧了,解不开!又说我若来救那个得罪你的小孩,现在你虽然会很生气,但等你想清楚后反而会感谢我,在你铸下大祸前点醒你,然后……哎呦,还是解不开……」
「然后?」
「对了,然后他说,为了给你多一点时间定下心来,自我省悟,要我喂你吃一颗迷药,并将你绑得牢牢的,他说你喜欢用这种方式静心……」
「安醉笑!」袁壑咬牙切齿。
「我本来也是不信的,但安公子是你最要好、相交最久的老友,他又说得煞有其事,所以我……」
「所以妳就信了!」笨女人!
「嗯,对,安公子还说……」
「还有!?」
「他说对我而言这是一场有利无弊的赌注,要我一定要去做……」
「赌注?」
「他说赌赢了,能傅取你的心,成为袁公子的小妾;即使赌输,也没关系,他说袁公子为了感谢我阻止你做坏事,会帮我赎身,并另找合适我的安身之处……袁公子,你会吧?噢……还是解不开……」
「安醉笑!」
袁壑狂吼!在极度愤怒的状况下,竟生出一股蛮力,挣脱绳索的束缚,现在的他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你肯帮我整安醉笑,帮你赎身?小事一椿!」
「真的?那太好了,只要烟姬办得到的,我一定去做!一定!」
就因这个换取自由身的承诺,烟姬使得安醉笑和印那醋海生波,这则是后话了。
◆◇◆◇◆◇
在安醉笑的劝说下,力图振作的凌念梓选择让自己换个环境,看看是否能因此而静下心来,理情一切纠结的纷扰。
凌念梓第一次押贷南下,经验不足,所带的人马也不多,实在是将自己及货物暴露在有心人士的虎视眈眈下而犹不自知。
一行人停在三叉路前,不知该走哪条?
「凌公子,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运夫阿六越走心里越是奇怪,怎地这路是越走越窄?
「咦?啊?」骑在马上,心有千千结的念梓忙拿出地图,左瞧右看,地图上并未绘有三叉路,终于发现自己真的带错路了,而这又是哪儿?
荒郊野外,了无人烟,又能向谁问路去?
「喂,凌公子,刚才在茶铺休息时,我好象听到有人在说出贼什么的,咱们该不会自己走到贼窟,呆呆地送上门吧?」阿六神色慌乱。
「好象有什么声音!」有人惊呼!
凌念梓侧耳倾听,发现那好似数十匹马疾驰的马蹄声,难道……
「啊!山贼!快逃啊!」
一群人一哄而散,四处窜逃,只有念梓仍在马上大声疾呼,可怜人单势孤。
「等等!保护货物,别走啊!」
突然众山贼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已近在眼前,将孤单的凌念梓和一堆被拋下的货物,团团围住。
◆◇◆◇◆◇
袁壑没有狠毒到将烟姬这般柔弱女子独自丢在荒山野岭,好不容易焦急地等待迷药效力散去后,袁壑只得拎着她,以最快的脚程直奔回府,一进城,便迫不及待,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将烟姬扔下,自己先跑回府里。
「安醉笑呢?」
袁壑逢人便问,浑身散发慑人怒气,被问到者莫不噤若寒蝉,说不出话来只能以狂颤的手,指着方向。
「安醉笑!我要杀了你!」袁壑拔剑攻向终于让他找到的混帐东西。被找着的安醉笑依旧哭得很得意,一点惧怕之情也没,好整以暇,坐在椅上,不闪亦不躲。
他的气定神闲反而让袁壑险些失去理性的杀意一滞,趁此时,安醉笑开口。
「你不先问问小念梓呢?」
这旬话成功地止住袁壑挥下的利剑,要杀他也得等找到念梓再说。
袁壑使劲握住剑柄,手背上青筋明显浮出。
「念梓呢?你将他藏哪去了?快说!」
「嘿嘿,难得有让你来我的机会,怎能不叫你求我呢?求我呀。」
恨不能撕烂那张嬉皮笑脸。
「安醉笑,再不说我就拿仍在我府里的印那开刀!」
「你不该拿印那威胁我的!」
「哈,好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道理你难道不懂吗?你最放不下心的是印那,而我则是念梓,你再不告诉我,我只好让你也品尝一下那份焦心的滋味!」
「哈,你还知道念梓之于你,如同印那之于我,那你怎么不好好珍惜念梓呢?你可知他回来时哭得有多伤心!」
袁壑心一揪,直发疼,握剑的手垂了下去。
「若不是你害的,将烟姬弄到那儿去,念梓又怎会在还不明了了我的心意前便逃了回来?」
「如此说来,你会让念梓亲耳听到,以明白你的真心啰?」
袁壑窘迫,他根本不可能会说……他说不出口的!
「这是我和念梓之间的事,不用你管,你到底说是不说!」利剑一挥,魄力十足。
「其实如果我和印那一起对抗你,你根本了无胜算,不过嘛……」
「少说废话!」袁壑的耐性几乎消磨殆尽。
「看在你这么有诚意地请问我的份上,告诉你也无妨。」
安醉笑停顿喝口茶,故意拖延,就是要看老友快气炸时的模样,真狼狈,呵呵!
「念梓说他不想见你,也不想待在府里,他想换个地方好好静一静,又不想闲得发慌,怕会胡思乱想,于是我就给他找了一份差事做。」手轻轻一抬,为空了的杯子注入茶水。
「安醉笑!」一句话到底要说多久!
「念梓他不会武功,又没领多少人陪他,实在教人越想越不对,越想越胆心……」
袁壑挥剑将安醉笑眼前的桌子劈了,厚重的桧木桌顿时制成两半,安醉笑只来得及救起手中的那杯茶。
「好好,别生气,浪费了一壸上等春茶,啧啧!」
袁壑又将故意磨蹭的安醉笑的手中杯一刀划破,利剑高抬,大有直接劈向安醉笑本人的态势。
「没办法,你不回来我又走不开,只好让小念梓一个人押货南下,初次离家的他不晓得能不能平安将货送达?」
「什么!?你让念梓一个人押货!没有保镳护送!?」
「念梓没向我要人,我也就忘了派人给他啰。」
「忘了?这么重要的事你竟然会忘了!?」袁壑怒气冲天,挥剑劈向安醉笑。
安醉笑笑着一边闪躲,一边咂嘴,
「现在不是惩治我的无心之过的时候吧?念梓一个人孤苦无依,说不定早已遇上盗匪,面临生死关头了呢!」
想想也是,事有轻重缓急,忍,他忍。
袁壑收剑入鞘,又欲急往外奔。
「等等,只要是遇到有关念梓的事,你也就乱了,难道你要用双脚追人吗?」
也对!袁壑改奔向马厂。
「等等。」
「又有什么事,难道你不能一次将话全部说完吗?」
「你总不会想要一个人去追吧?万一念梓当真遇上匪徒,你一个人又能如何?袁壑,你的心太乱了,这样的你真的救得了念梓吗?」
忠言虽逆耳,但安醉笑的话确实有道理。
「我为你准备好马匹,也指派一批人,他们全都在马厩那儿,就等你一个人,呵。」
可恶的安醉笑!明明什么都早已料到,偏偏要故意整他,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他找到念梓,事情告一段落,他一定要安醉笑后悔!
袁壑在心底发誓,并以最快的速度领着一行人,策马疾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