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露西的话一语成谶,所以当两天后在查斯特家的幸运堡里,所有带着好奇心而来的人们,莫不以讶异的眼光、评头论足地打量着被厚厚的绸缎披风所裹住的琳,也就是轰动伦敦社交圈的「中国娃娃」。
她有着发出各种光泽亮度、乌木般随着光线而映像各样光芒的黑发。也有着不同于西方人的细致骨架、骨肉匀亭地塑造出个袖珍型的美女,又像是个放大了的洋娃娃。她的眼睛很大、微微内双的双眼皮带出优雅的凤眼弧线、唇常不自主的抿了抿,若是你上前去跟她打招呼,她绽出的羞涩笑容,展现了她古典的气质。
不久,这位查斯特家的「中国娃娃」凭着她羞涩的笑靥和典雅的风情,风靡了那些闻风而来的人们。即使是她因为重感冒而频频咳嗽,忙着擦鼻水,那些三姑六婆仍认为她迷人极了。
吃了药之后,昏昏沉沉地随着文笙穿梭在衣香鬓影之中,艾琳根本就认不出眼前的人谁是谁,在她已经模糊了的眼里,每个人都只剩一张大饼脸,而且很可怕地幻化成各种妖魔鬼怪在她面前晃荡。
譬如说那个穿了件鹅黄色礼服、头发朝天梳成了鸡冠似的女人,艾琳只要一见到她,脑海里立刻浮现刚要长大的小公鸡的模样,忍不住地垂下眼睑咯咯地笑出声,但马上又忆起了自己的身分,只得抿着唇,将笑意都咽回去。
就这样,跟文笙周旋在宾客之间,艾琳发现这里简直已经快变成动物园了。她看到了大象、河马、狼、绵羊、熊,也有蓄着山羊胡,道貌岸然的老学究,还有坐在自助餐?附近,张着贪婪大眼,频频对食物进攻的胖女人,她令艾琳想到电视剧中,嘴里塞个橘子,或咬着菠萝的主角。更有一逮到别人的注意,嘴唇就像金鱼嘴一张一合的,令她几乎要放声大笑的滑稽人物。
察觉到艾琳不太寻常的沉默,文笙伸手握住她的手,这一握之下大吃一惊,因为艾琳的手冷冰冰得如曝放在外的石头,他立即将艾琳带到沙发上,打算弄些东西给她。
「文笙,你令我大吃惊,没想到你竟然会找个没没无闻的中国人当你的妻子。」
背后传来阵诱惑的麝香和热带香料所混合的香风,沙哑的嗓音带着讥诮地说道。
文笙绶缓地转过身,面对眼前这个常被贴上性感女神封号的美女,接近六呎的身高,金发碧眼,但文笙知道她一直是褐发褐眼,金发碧眼是染发剂和隐形眼镜的功效,也是助她走上模特儿之路的最大功臣。
「席维亚,琳是哪个国籍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同。」倒了杯热茶,文笙担忧地望着坐在沙发上,春起来有点摇摇晃晃的艾琳。「妳的哥哥安迪呢?我想请他为琳拍几张照片。」
耸耸肩后,席维亚眼光往热闹滚滚的大厅一瞟。「天晓得他人在哪儿!不过,晚上我是跟他一块儿来的,他现在大概又在物色他的下一个情人了。」
「或许他就是典型的艺术家性格吧,我记得以前他的摄影作品得过不少奖,可惜他现在大都拍摄服装模特儿,否则,可能又要多得几座奖项。」提起席维亚.瑞奇的哥哥安迪.瑞奇,稍对艺术界留心一点儿的人应该不会觉得陌生,他的作品得过几次摄影沙龙协会比赛的女王特别奖,是个相当有名的摄影师。
「可能吧!」席维亚漠不关心地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倾身靠向文笙。「文笙,听说……听说你的未婚妻好象跟走私有关系?」
文笙扬起了左眉。「嗯吟,妳是打哪儿听来的?」
席维亚像是没有料到他会有此一问,结结实实地愣住了,过了好会儿才回过神来。「噢,是安迪告诉我的,似乎在她手里发现的皮包裹有很重要的资料。」
看着席维亚不太自然的神情,文笙心里的疑惑更形扩大,因为艾琳跟毒品走私案有关的事,压根儿就没有外扬。在警人强烈封锁消息的情况下,一般而言,在这件空难事件过后,留卜的只有伤亡人数及赔偿问题的报导流出。至于毒品走私的事,根本未曾公诸于世。
「我也不太清楚,是安迪说他凑巧也到机场上……」仿佛说了不该说的话似的,席维亚用手掩住嘴,神色匆匆地朝她所认识的堆模特兄们走去。
深深地看了眼席维亚的背影,文笙打算有机会冉跟她好好谈谈。一转眼,沙发上早已空无人,他急急忙忙地冲过上,四处找着艾琳。但聚集在那附近三五成群闲聊的人,个个都表示没有注意到艾琳是何时离上,这使文笙感到忧虑,为顾及舞会的气氛,他没有声张,只是低声地要仆役们分头上找,自己也沿着花园步道搜寻艾琳。
* * *
「妳记得那个小皮包吗?嗯?有着孔雀开屏的蓝色丝质皮包,记起来了吗,」那个自称是文笙找来的摄影师的男人,对着她不停地按下闪光灯,强烈的光线使艾琳的眼睛几乎要睁不开。
「小皮包?」艾琳努力地思索了很久,但仍想不出何谓「空难后握在手里的皮包」
的事。「先生,我恐怕记不起来;因为我醒过来时,人已经在医院里了。」
「医院?」相机后的那个人陡然大叫了起来。「他们有没有把妳的东西还给妳,妳的行李跟皮包呢?」
困惑地摇摇头,艾琳对他的反应感到害怕。「先生,我想,或许你跟我的未婚夫谈会比较好,我实在弄不懂你的意思,文笙说我的行李大部分都在空难中毁坏了。」
豆粒大的汗珠沿着太阳穴串流而下,安迪瑞奇的脸色变得惨白。「毁坏了?怎么可以毁坏!妳知不知道那对我有多重要?」
往背后的灌木丛瑟缩了一下,艾琳头昏脑胀地瞪着眼前不停地来回踱步,不时冲到她面前挥舞着拳头的安迪。奇怪,我的行李毁损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注意到艾琳似乎有想逃离的意图,安迪像发了狂似的突然双手如铁钳般抓住艾琳双肩,使劲儿地摇晃她。
「是不是妳吞了我的东西,是不是妳?」他的眼珠暴突,额头和颈间青筋浮现,整个人呈现出歇斯底里的模样,这使得艾琳更是害怕得放声尖叫。
「不要叫,住口!」慌了手脚的安迪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笨拙地想弥补似的,伸出手去压住了艾琳的口鼻。而呼吸道被堵住的艾琳,基于求生意志,则手忙脚乱在挣扎中抓伤他的脸,在他颊上留下几条鲜红的抓痕。
阻止不了艾琳惊叫,又唯恐被他人发现,安迪在无计可施之下,竟双手直接压向艾琳的咽喉,企图置她于死地。在艾琳滚滚的泪水中,逐渐加重了虎口的力量。
远远传来脚步声和文笙的叫唤声,就在艾琳以为自己性命就要不保之际,安迪突然一松手,将她往身旁的池子一推,随即隐遁在黑暗之中。
文笙发狂似的拔腿向艾琳往下坠的池子跑去,但还是慢了一步,心如刀割的看着艾琳的头先在池畔的石块撞出浓艳的鲜血后,再往旁一滚,掉进池子里。
顾不得身上这套昂贵的礼服,他踢掉鞋子后,想也不想就跟着跳下去。顺着水面上漂浮的血迹,他很快地捞到正如石块般下沉的艾琳。
艾琳遇袭立即使幸运堡里的舞会秩序大乱,在据报而来的警方人员开始讯问所有参加的宾客们,那些被认为没有嫌疑的人们,在得到允许后,都如获大赦般的仓皇离去。
剩下的都是对自己在案发当时的行踪,提不出有利证词的人,这其中包括了查斯特家的世交好友安迪及席维亚。
* * *
文笙没有心思听那些警员们单调而千篇一律的问话,所有心思全都逗留在精灵之屋内的那「中国娃娃」身上了。由于头部受创,所以即使只是个小伤口,也令血好象要流光似的不停涌出。在被露西和医生赶出精灵之屋后,他就像头被大黄蜂狠狠叮了几口的灰熊般地暴躁,愤怒地来回踱步,并且不时对着惶恐不安的警卫人员咆哮。
该死,为什么厄运总是盘旋在幸运堡上空?离琳的空难才个把月,现在又发生这桩袭击案,到底我该如何护卫我的「中国娃娃」?闷闷不乐地斜倚在楼梯口,文笙疲倦地望向那张画着年轻优雅意气风发的文森.查斯特的肖像,一句句地问着他—这位在一百年前也为了捍卫「中国娃娃」而劳心劳力的祖先。
缓缓地走向大厅,原本热闹非凡的宴会已散去,装饰得五彩缤纷的舞池,早已人去楼空。除了在吧抬附近被当成临时的讯问处之外,只剩下几个女仆静静地收抬着一地的狼藉。
「当时妳在哪里?」警员拿起幸运堡的平面图,要面前的女人指出他所要的答案。
「我在这个盥洗室。」席维亚噘起了红唇,尖锐的指尖点在图上离大厅相当远的一间洗手问。
警员诧异地抬起头望了她一眼。「那离舞池似乎远了一点,瑞奇小姐,在这附近有两间洗手间,我想知道妳舍近求远的理由。」
无所谓地耸耸肩,席维亚搧搧她刷满了蓝色及金色眼影粉的睫毛。「这两间里面都有人。」
警员往后一靠,严肃地将双手抱在胸前。「瑞奇小姐,恐怕我们必须将妳列为嫌疑者之一了,这并不表示我们已将妳定罪。事实上,因为这件袭击案到目前为止,我们可以掌握的线索非常有限,所以有必要将可能涉案的嫌疑者都列人考虑。这一点,希望妳能谅解。」
牵强地扯扯唇角,席维亚笑得很勉强。「我明白。」
「那么希望妳能尽量待在伦敦,或许我们会有需要妳帮我们厘清一些疑问的地方。」
「那恐怕很难照办,因为我明天将到日本去拍新的服装广告,大概七天的时间。」
席维亚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陡然大叫了起来。
「很抱歉,瑞奇小姐,恐怕妳必须将这次的拍照旅行延期了。」警员仍是文风不动,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文笙!」眼尾瞥见文笙,席维亚立即跳了起来,冲过去大声嚷嚷。「文笙,你告诉他们,他们犯了多大的错误,我跟你是什么样的交情,我又为什么要袭击你的未婚妻?简直是太可笑了!」
文笙闻言疑惑地望向那个满脸莫测高深的警员。
「查斯特先生,根据我们的调查,瑞奇小姐在案发的当时很不寻常地选择到靠近花园的洗手问。依据常理判断,在楼下的两个洗手间若是都有人使用,而瑞奇小姐又与你如此『熟识』的情况下,她实在没有理由舍楼上舒适的不用而到偏僻的花园一角。」
听到他的分析,席维亚整个脸青一阵红一阵非常难看,她焦躁地自烟盒中抽出根烟叼在嘴上,颤抖的手却怎么也点不着火。文笙一言不发的接过打火机为她点燃。
「文笙,警员先生,我没有做任何事。我到花园的洗手间有我的理由,但那跟文笙的未婚妻的事没有关系?」烦恼地用手梳梳凌乱的金发,席维亚不耐烦的一再自白。
再三询问都得不到真相的结果之下,警员同意让席维亚电召她的律师,而再继续询问其余的宾客。
「你是说你一直待在酒吧中喝酒?」警员看着摊在面前的笔诅簿,扬起了左眉,而坐在他对面的安迪瑞奇仍是一径的吊儿郎当。
「是啊,醇酒与美人向来是我人生最高的追求,我待在吧抬那里品尝查斯特家的佳酿,欣赏全伦敦最美的女人,这又有什么不对?」摇摇酒杯,望着杯里琥珀色的液体流动,安迪不改他向来盛气凌人的态度。
「但是……」警员慢条斯理地翻开前面的笔录。「根据今晚稍早坐在吧抬附近玩牌的诸位先生们所说的证词,他们之中并没有人曾见过你……」
安迪的眉动了一下。「或者是他们诅错了,或者他们玩牌玩得太人迷了。你知道那些老头子们的!」
「瑞奇先生,你是指称那些先生们做了伪证?他们在社会上都是很受尊敬的人,并且曾受到女王的策封。」
「不,我不敢质疑他们的高尚人格。如同我所说的,或许他们记错了。」安迪放下杯子,直直地盯着警员。
两人对峙了几分钟之后,警员合上了笔记簿。「好吧,瑞奇先生,我得请你配合我们的侦办行动,在未查出进一步案情前,请勿私自离开伦敦。」
「没问题!」安迪一弹手指,随即端着酒杯离去。
「他有问题。」警员看着沉默不语的文笙说道。
望着安迪有些踉跄不稳的脚步,文笙却对警员的话有些怀疑。可能吗?瑞奇家族跟查斯特家族交情之好,就好比查斯特和韦伯间的世仇一样,人所皆知的…… * * *
彷佛被压进永恒的黑暗之中,巨大的压力使艾琳整个人几乎要透不过气来,她身上的丝绒礼服和绸缎披风令她像被石块缠住般的往下沉,虽然想呼救,但不停涌人口里的水却使她更加惊慌失措。
她想不通为什么这个拿着相机,一直温文儒雅地为白己拍照的人,会在一瞬间变成个面容狰狞的歹徒。在僮到头的剎那,她似乎又看到了飞机爆炸前的火光,然后又是一阵黑暗袭来。在黯淡的光线中,她似乎看到了一尊俊美的希腊神祇的雕像向她而来,她想向他游去,但厚重的衣物不留情地将她往下拉……强烈的光线照射在瞳孔上,艾琳挣扎着想避开那刺激的光线,呻吟声在耳畔流连不去。她睁开眼睛瞪着围绕在自己床边的那些人,这才发现那么难听的呻吟声,原来是出自自己嘴里,她抿抿唇坐了起来打量着眼前的阵仗。
坐在最前面的是位鸡皮鹤发的老太太,后面有几个护士装扮的人,还有两个胸前挂着听诊器的—大概是医生—清一色都是外国人。
「琳,妳觉得怎么样了?」那个老太太伸出手握住艾琳的手,慈祥和蔼地问道。
「我很好,请问妳是?我怎么会在这里?」打量着满屋子华丽的中国风味及浓重日本式装演,艾琳好奇极了!
「妳……」像是没料到艾琳会提出这样的问题,老妇人怔了怔,转向一旁也是满脸讶异神色的医生。「史密斯医生,这是怎么回事?」
被唉为史密斯医生的胖男人,立即俯下身观察着艾琳的伤口,并且提出一连串的问题:头还痛不痛?有没有想吐的感觉?想不想睡?有没有昏沉沉的感觉?
随着胖医生的连串问题摇摇头,胖医生和身旁的瘦医生交换完意见后,对艾琳笑了笑。
「我们要恭喜妳,艾琳小姐,或许妳是因祸得福,因为在落水前的撞击,反倒使妳恢复记忆了。我想妳的未婚夫查斯特先生必然会为迨个现象感到高兴的,恭喜!」
艾琳茫茫然地盯着他。「恢复记忆?未婚夫?」
「是啊,关于那件空难我们同感遗憾,但是妳只受到撞击后丧失记忆,在这次死伤惨重的空难中,算是相当中运的乘客,而因此延期的婚澧,我想可以尽快的举行。」附和着胖医生,瘦瘦高高的瘦医生也笑着说。
「婚澧?」艾琳的声音高了八度。老大,这两个人究竟在说些什么?空难,这件事我似乎记得飞机从还没出发就问题重重,在路上又遇到很可怕的乱流,最后的记忆是机民宣布机件故障、氧气面罩全掉落下来、救牛衣和空姐分送的餐食满大飞舞……那么,是飞机发生问题了吗?我是死了吗?不会吧!但是,为什么他们在说些什么,我一点也不明白?我听得懂他的英文字,只是拼在起后,却猜不透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还有什么劳什子的丧失记忆和未婚夫?天哪,我为了躲避耶个讨厌的金永璋,才千里迢迢的跑到欧洲来散心,难道他又阴魂不散的追来了?
看着艾琳的疑惑神情,露西心里有数的在心底暗暗叹息。这下子玩完了,如果艾琳恢复了记忆,那她精心策画的好事全都穿帮啦!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似乎又老了二十岁了!但压根儿还没有放弃的打算。
「先生,我想你弄错了,我并没有未婚夫。」艾琳伸手想掠掠头发,触手所及却是厚厚充满药味的纱布。
「艾琳小姐,妳或许是受到太大的惊吓,但我想只要好好的休养,妳必然会早日恢复。查斯特夫人,我们先告退了。」胖医生笑咪咪地向露西打招呼后,和瘦医生连袂而去。
在露西一挥手后,偌大的室内只剩下艾琳和她沉默以对。三番两次想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情况下,艾琳只能愣愣地瞪着床前那串串用贝壳串穿成的风钤。
「琳,妳对这三个月来的生活有何印象?」一「三个月?对不起,女士,我不明白妳在说些什么?」艾琳困惑地掠掠及肩的头发,但她突然之间顿了一下,迷惘地看着下掌内的发梢。奇怪,我要出国前两天才上将头发剪成齐肩长度的,怎么会长到背了。
「妳对文笙又有什么印象?我是说,妳还记得文笙吗?」露西焦急地连连挥动双手,以加强语气。
「文笙?我认识他吗?」艾琳还是莫名其妙的反问。
「呃……可以说认识。」露西在心底重重叹着气道。
讨异地扬扬眉,但还来不及开口问及那个文笙是何许人也,艾琳即被匆匆跑进来的那名男子的动作打断了思绪,整个人愣在那里。
那个英俊如希腊神祗的男人,见到头上仍绑着绷带的艾琳,立即将她一把拥进怀里,另只手则不停地抚摸着艾琳的长发,嘴里念念有词,低沉而略沙哑的嗓音,有如在静谧的夜里,划过夜空流星般的亮丽而引人遐思。
「琳,妳可还好?放心,有我在,任何问题我部会帮妳斛泱的。」说完还给了艾琳结结实实的一记长吻,几乎教艾琳都要窒息了,他才甘愿放开艾琳。
从没经过这阵仗的艾琳睁大了眼睛。我的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父是谁啊?
还弄不清楚眼前这男人的底细之际,艾琳往房门口望去,乖乖,这些个人又是什么来路?一个个冷漠的蓝眼、绿眼、褐眼珠的人,配上有黄有银,还有红发的怪异搭配,直叫艾琳看直了眼。
「琳,我已经向警宫他们解释过妳刚恢复记忆,所以有些事如果妳记不起来的话,我相信他们会谅解的。」那名男子紧紧地褛住艾琳,用全场的人都听到的声音道。
「呃……我明内。」艾琳舔舔干燥的唇瓣,虽然嘴里说着明白,但开宗明义第一章,身旁的这个人就已令她困惑极了。
「查斯特先生,我们会注意到艾小姐的健康状况的,请问我们现在开始好吗?」有个黑人警官将挟在腋下的录音机放在艾琳床头,向其它人点点头,立即有个红头发,满脸雀斑的女郎向艾琳走过来。
「艾小姐,请问妳见过这个皮包吗?」那位女郎的声音半淡得有如白开水,令艾琳需很有耐心才能听完她正统的牛津腔英文。
那是个很漂亮,刺绣着只开屏孔雀的丝质手拿包,宝蓝色泽上布满红褐色的汁液,艾琳看了一下,猜测着那不是西红柿汁就是血迹。
「不,我没看过。」艾琳断然地摇摇头。
「那么,这个旅行箱呢?」拖过来另」个大旅行箱,红发如胡萝卜般招摇的女郎,微微气喘地问道。
猛然一看之下,艾琳几乎要以为那是自己的皮箱,她跳下床,斜坐在床畔的文笙立刻体贴地搀扶着她。顾不得跟他道谢,艾琳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那个旅行箱。
「不,这也不是我的,虽然跟我的箱子是同厂牌同型号的,可是我的箱子在底部这里刻有我的中文名字,因为上次我到美国玩时,有人认错箱子跟我起冲突,后来我想做个特殊的记号,以防以后再有人认错,所以才请人帮我刻上去的。可是,这个箱子并没有刻我的名字,所以这不是我的箱子。」艾琳说完之后,诧异地看着那些人的脸上充斥着失望沮丧、犹豫和不知所措的表情。
彼此对望了许久之后,那个胡萝卜头向前跨了一步。「妳真的确定?」
艾琳奇怪的盯着她。「我很确定,请问航空公司什么时候会将我的行李还给我?或者赔偿我的损失?」
胡萝卜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一径地提出问题。「或许是因为妳受到的打击太大了,我们可以请合格的心理医生来协助妳回想一些情节,当然这必须在妳自由意愿之下,好吗?」
困扰得不知如何是好,艾琳半回转身子地看着床头上的录音机。「我不明白为什么需要录音,还有心理医生?我搭乘的飞机遇到空难,使我的行李遗失了。我只是要找回行李,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吗?」
「重点并不在妳遗失的行李……我这么说吧,可否请妳告诉我们,空难发生时,妳在哪里?」
「我散步到后机舱。记得我旁边坐了位妈妈带着小宝宝,因为小宝宝一直哭个不停,所以我走到后面透透气。机长广播,还有空中小姐也一直广播要我们穿救生衣,氧气面罩也都步自机舱的天花板掉落下来,然后……然后我就在这里了。」回想起在空中翻滚,以至飞机紧急迫降的那几分钟,艾琳整颗心突然激烈地搏动了起来。
胡萝卜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扬扬那个孔雀开屏的蓝色丝包。「妳以前从没有看过这个皮包?」
「没有。」艾琳老实地再一次回答她。
「那么,为什么它会被发现在妳的手里?当救护人员赶到时,这个皮包是从妳手里取出来的。」
「我的手里……:骇然地打量着自己的双手,艾琳对她的话感到不解。「可是,那并不是我的皮包啊,」
「但是我们的警犭是自妳身旁的草坪上找到这个旅行箱,而且在妳手中查到这个蓝色的丝包。」胡萝卜头仍不放松地一步步向艾琳逼近,近到使艾琳被她身上浓冽的香水味呛得皱起了眉头。
「妳是指控我,偷窃?」看胡萝卜头的表情,艾琳立即有股无名火直冒,她这一生向来是坦坦荡荡,是厌恶不诚实行为的人,却被明指暗示为鸡鸣狗盗之辈,这口气叫她哪吞得下去?
胡萝卜头朝身后的人做了个手势,转身面对艾琳时,换上了更凌厉的眼神和声调。
「不,小姐,恐怕妳还没有弄清楚我的意思,我指的是贩卖、走私毒品。」
即使再愚蠢的人也应该知道毒品这玩意儿碰不得的,更何况是被警察给逮到了。艾琳将音尖抵在两齿之间,将胡萝卜头的话,从头到尾想了一次。
「妳是说……我贩毒?而且走私毒品?」想清楚了胡萝卜头所说的内容之后,艾琳全身吓出了涔涔冷汗。
「琳,警官的意思只是说有这个可能而已。」文笙在一旁,看着艾琳的脸在胡萝卜头颔首后,整个吓得灰白,心急又心疼地安慰着她。
「但……但……我没有,我对这件事根本一无所知!」艾琳心绪大乱,只能结结巴巴地对满脸关切的文笙道。
「我知道,琳,我们可以等警官把问题问完了,再好好的把事情理出个头绪。」拍拍艾琳的颊,文笙叹了口气的抬头望着眼前那些摆明了公事公办的世交故友们。
「查斯特先生,我们建议艾琳小姐找位律师在场,因为我们接下来所讯问的内容,都将当做呈堂供述。」
「我明白,但我本身就是合格的律师,我可以做艾琳小姐的辩护律师。」烦恼地搔搔头,文笙紧紧地握住艾琳的手,用力地握了一把,还对她绽放一抹微笑。
几位警官低声讨论了一会儿,而艾琳则是茫然又害怕,但另一方面却也是满腹愤怒。怎么我最近倒了霉?在公司被个苍蝇般的讨厌鬼纠缠;搭飞机又碰上空难,现在好不容易平安落地了,凭空多出个未婚夫不说,还被牵扯进这吓死人的走私毒品案中。老天爷,虽然平常我阿弥陀佛念得不够勤,但也不至于该受到这种惩罚吧?
身旁的这个男人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她突然想到。
艾琳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高耸的希腊鼻,深褐近黑的头发不驯地覆盖在他粗浓的眉毛上,下巴略方,给人一种坚毅且刚强的印象。
唇是既薄且宽,淡淡的挂着个温柔的笑容。而他的眼……他突然的转过头来和艾琳四目交接,直直望进他湖绿且带有金色光芒的眸子中,闪动着友善且机智光芒的眼神,令艾琳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面对,只得狼狈的低下头。
但那两道强烈的目光却如带着万伏电力般,令艾琳无法忽略它们的存在,感到有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正沿着脊柱,传输着那种带点麻酸,又令人坐立难安的刺激。
「妳感觉如何?」亲昵地搂搂艾琳,这个艾琳得承认英俊得一塌糊涂的男人低声地在她耳畔问道。
「呃……这要看你问的是哪一方面而定了。」对耳畔他呼出的气息,吹在自己细致的肌肤上所引起的异样悸动,艾琳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了。
「妳的伤口还会痛?」文笙闻言立即坐直了身子。
「不,我的伤口不会痛。我……对不起,先生,我认识你吗?」凑近他,艾琳有点尴尬的问他。
扬起两道浓得几乎连成一线的眉,文笙捧起了艾琳脸庞,让她的鼻尖和自己的鼻尖轻轻地依偎着彼此。
「妳当然认识我。我是妳的未婚夫:文笙.查斯特。我们的婚礼就在下个月举行;
在幸运堡,也就是妳这三个月来所住的地方。」他缓缓地一字一字说完,低下头在艾琳唇上慢慢地吸吮着她的唇瓣。
那种似曾相似的酥麻感觉,令艾琳全身泛起了阵阵鸡皮疙瘩,整个人如横卧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让潮起潮落的浪花推着自己四处飘浮般的失去平衡感。
但相对于那种失魂状态的飘浮,艾琳脑子里理智的那一面却反常地亮起了警讯。
天,我在干什么?他在干什么?正确的说是我们在干什么?
未婚夫?我敢发誓,在我的生命里似乎还未曾有过这一类人物的存在,更何况是个非我族类的老外!但听听他所说的,婚礼?天哪,还有那个什么幸运堡的?为什么我一丁点儿都想不起来自己曾见过这个男人?
「但是……」艾琳微微一使力,撑开他跟自己的距离,涨红了脸盯着他看。「听着,先生,我……」
「嘘,文笙,我叫文笙。暂时先不要管那么多,现在最重要的是把眼前这些麻烦事解决了就好。」文笙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另只手臂护卫似的将她圈住自己怀里。
「可是……」艾琳还想再说下去,但他用力收紧手臂,使她不得不闭上嘴巴。
胡萝卜头跟那堆道貌岸然的老先生及女士们讨论完毕后,摊开了手里的文件,开始不厌其烦的询问着艾琳。自她到英伦的动机、目的,一直问到她跟文笙的关系。
「妳跟查斯特先生是?」胡萝卜头凝视地盯着艾琳。
「我……」艾琳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文笙似乎也不打算让她回答。
「她是我的未婚妻,我们下个月就要结婚了。」文笙说着还执起艾琳的手,深情款款地在她手心上印一记吻。
「对不起,查斯特先生,我请教的是艾琳小姐。」
「我知道,但请妳谅解我的未婚妻刚恢复神志,对有些事仍然会有失忆的现象。」
文笙文雅地欠欠身道。
「这件事我会记录下来的。现在,可不可以请艾琳小姐说明,妳跟查斯特先生认识的经过?」胡萝卜头还是非常固执,坚持要艾琳己回答她的问题。
文笙搂紧了艾琳,倾身向前,并板起脸盯着那位胡萝卜头。「呃,汉诺瓦小姐,我相信不论是身为艾琳小姐的未婚夫,或者是她的辩护律师,我都有资格代她发言,抑或是回答妳的讯问。」
胡萝卜放下手中的笔和文笙僵持了几分钟后,耸耸肩地重新拾起笔。「无所谓,我要的是事实。」
「很好,我会给妳任何妳所要的资料。」文笙将艾琳塞进自己的肩窝,调整到一个他认为完美的姿势之后,优闲地跷起二郎腿,开始侃侃而谈。
「我跟艾琳是由于我公司的业务推广而认识的。因为要将查斯特旗下的酒和化妆品推广至全世界,我注意到远东地区的香港;而在艾琳的策画之下,将查斯特优雅高尚的形象,成功地打进那里消费者的心目中。」接过管家递过来的咖啡,文笙轻轻地啜了」
口。
「因着艾琳卓越的广告才华,使我对她产生兴趣。所以趁着今年到远东区代理商开业务会议时,我要求香港地区的代理商安排我们的会面。」他说着两手一摊。「接下来的,你们全都知道了。因为我的祖先就有过爱上中国女人的纪录,我只能说,这大概就是他们所说的—隔代遗传吧!」
在场的那些人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只有胡萝卜头仍是一脸不解。「就这样?」
「就这样,我爱上艾琳这『中国娃娃』,所以想尽快把她娶进门。」文笙说着又露出含情脉脉的眼神,痴述地望着艾琳,把艾琳瞧得满脸绯红。
好不容易送走了胡萝卜头和那一大堆的人,艾琳不安地瞪着那个坐在自己对面傻笑的男人。
「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对警察说谎!」艾琳难以置信地说完,诧异的看到他脸乐不可支的模样,那样子就好象个恶作剧得逞的小男孩的天真。
「我哪里说谎了?」文笙扬起浓眉,笑意盈盈问道。
「你……你说,事实上我以前并没有见过你,而且也没有跟你订婚,如果他们查出来,你……」艾琳话说到一半即被他突兀的动作所打断。
「我没有说半句谎言,我确实曾要求香港的代理商为我安排,我想见到这个空前成功的广告的创作者,可惜他们弄错了我的意思,所以我只见到妳公司的行政人员:老板和他的儿子。琳,妳做得真的很好。」文笙握住了她的手,收敛脸上的戏谴神色,认真地盯着她。
听到他的夸赞,艾琳忍不住羞红了脸想抽回自己的手,但他却没有松开的打算。在听完他接下去所说的话时,艾琳开始怀疑自已是不是要心脏病发作了。
「看看妳手指上的这枚戒指,艾琳,这就是我们订婚的证明。」文笙将艾琳的手举起,让她看到那戒指。
睁大眼睛,艾琳闭上眼睛再缓缓睁开。奇怪,它还在?那么,我不是在做梦,他也不是在开玩笑啰!
「可是……可是,为什么我都没有印象?」
「琳,我想妳大概不记得自已曾经丧失记忆达三个月吧?」看艾琳那脸茫茫然的模样,文笙拍拍她的手背。
「我知道妳记起了飞机失事的情况,但在那之后一直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多月。」
「三个多月……」脑袋中像有很多人在敲锣打鼓般的嘈杂,艾琳根本没法子静下心来。太可怕,三个多月,那么在这三个多月之中,我在哪里?又做了些什么事呢?
彷佛看穿了她的想法,文笙将她相较之下显得袖珍的手包里在自己宽厚大掌中。
「琳,这三个多月的时间妳都在这里,跟我在幸运堡中,我们订婚,并且筹备着期待中的婚礼。」
转动着手指上那枚泪状珍珠为主体的戒指,艾琳找不出可以怀疑他的地方,因为挪动指环后、指根部位的那圈白环,表明了这枚戒指已经在自己手上不短的时间了。
但是,天可怜见,她却对这件事没有半点儿印象。想到要跟眼前这个陌生人结婚,她的头皮立即发痳,并且顺着脊椎,令她感到极度的不自在。
「琳,别难过,我们可以慢慢想办法使我们回到以前的时光,放轻松些,我必须到公司处理些事,妳好好休息,嗯!」在她腮帮子亲了一记吻,文笙拿起他的外套,很快地离开仍若有所思的艾琳。
对着天花板翻翻白眼,艾琳将两手枕在脑后。算了,就照他说的慢慢来吧,不然,还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