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容爱几乎是逃出三年二班的。
她回忆着刚刚他们四目相对的那个瞬间，池俊佑瞹昧地朝她挤了挤眼睛，并对她做了几个嘴形。
容爱简直要疯了，那嘴形是——亲爱的！
「哦！」容爱把头埋进臂弯里。他会不会把昨天的事情说出去？其实说出去也没什么，但重要的是，他会不会加油添醋地乱说？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
推开门，教室里竟只坐着四，五个人。
容爱看看表，午休时间还没到啊。
「这节是什么课？」
没人理她。
「那个……」容爱走到一个戴眼镜的男生面前，谄媚地笑着，「勇直对吧？勇直能不能告诉我这节是什么课？体育吗？」
勇直瞟了她一眼，「老师难道还没看过自己班的课表吗？这节是自习课！」
「哦，自习啊！」容爱继续笑着，「那怎么就你们这几个人？别的同学呢？」
「老师还是别问了，问了也管不了。」另一个男孩插话进来。
「为什么？」
「他们都去给俊佑打气去了。」
「打什么气？」
几个同学为她的反应迟钝同时叹了口气，「你自己去高尔夫球场看看吧，运气好的话，也许赶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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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爱气喘吁吁地跑向高尔夫球场。
球场里传来女孩的尖叫声和男孩的闷哼声。
「难道……」
容爱拼命地冲进球场，只见几个穿着外校制服的男孩神情紧张地围着一个人，而那个人正是池俊佑。
「怎么？还来吗？」池俊佑满脸的笑容，眼里却透出腾腾的杀气。
「哼！做人别太狂，今天就让你后悔！」外校生大喊：「上！」
话音未落，他就飞身向池俊佑踢去。
啪！一个不明物体从天而降。
外校生的头重重地挨了一下，接着两眼一翻，软软地倒了下去。
「怎么能这么多人打我们俊佑一个！容老师我……」容爱拨开人群挤进来，看到躺在地上的人，惊得忘记了下面要说的话。
池俊佑捡起地上的高跟鞋，「老师，真看不出来你居然是个暗器高手啊。」
「他、他真的是被我砸的？他怎么了？」
池俊佑拍了拍那人的脸，抿了抿嘴。「他被你砸晕过去了。啧啧啧，老师，我简直要崇拜你了，下手真是快狠准。」
他笑着对另外那几个人说：「你们看怎么办？说你们来打架，老师是因为赶来阻止才打伤你们大哥的吗？那样的话，可就白白……」
一个外校生心领神会，连忙说：「当然不是了！我们只是来找你打球的，中间可能有些口角，但这老师不分青红皂白，一上来就打人。」
容爱瞪大了眼睛，这些孩子怎么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你们在说什么，我……」
「OK，那就这样吧！」
池俊佑捡起地上的外衣向外走，看热闹的学生也随他散去。
「不能这么说！不能这么说！」容爱对着周围的学生不停地说：「你们看见的，老师是为了阻止打架才失手误伤了他，你们都看见了吧？」
没有人理她，大家有说有笑地往外走，仿佛她根本就是个隐形人。
「池俊佑！你为什么要这样？难道你看不出来，刚才我是为了救你才……」
「别说这么恶心的话，老师。」池俊佑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寒冷得可怕，「我需要你来救我吗？以后要想安安稳稳地做你的导师的话，就少管闲事！」
泪再也抑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周围学生们那不屑的眼神，仿佛在把她的衣服一层层地扒光，她的尊严在他们轻蔑的笑声中早已消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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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爱光着脚，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
「坚持不了吗？」
容爱抬起泪眼蒙胧的眼睛，发现竟是池镇站在她面前。
「校长，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事实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不是的！」容爱委屈地大哭。
「好了、好了，我知道！俊佑的把戏，一眼就能看出来。」
「可没人给我作证，我会被开除吗？」
「你想被开除吗？如果你已经无法忍受，我可以以这件事为理由开除你。」
「不！」容爱拼命地摇头，「来这里做老师是我的梦想，我才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打倒！」
池镇微笑地递过一条手帕，「那就赶紧把鼻涕眼泪擦干净。」
容爱接过手帕，「那、那个孩子的事……」
「我会解决。好了，快把鞋穿上，你已经是第二次违反校规了。你以为我这个校长真的是那么好说话的吗？」
「为什么、为什么……」容爱犹豫着该不该问想问的问题。
「你想问我为什么让你做二班的导师吗？」池镇似乎洞悉一切。
「是不是因为没人愿意当，所以让我这个新来的人当。」容爱噘起嘴巴。
「对。」
「你倒是回答得干脆，能不能照顾一下我这颗已经很脆弱的自尊心啊！」
「对不起，我不大会说话。的确有这个原因，但这不是全部，也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那最重要的原因足什么？」容爱傻呼呼地问。
「你自己的优点还用别人来告诉你吗？」池镇轻描淡写地回避了这个问题。
「夸两句都舍下得，你这个校长真的很吝啬。」
池镇轻笑起来，「快回办公室去吧，我可不想花钱请只会斗嘴的员工。」
「是！校长！」容爱俏皮地敬了个礼，拿着鞋子飞奔而去。
池镇看着她跑跑跳跳的背影，喃喃道：「真的不像个老师，我怎么会让她做导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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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爱垂着头走进餐厅。
这个餐厅简直大得不像话，最让她恨得牙痒痒的是，顶楼的餐厅是间高级餐厅，却没有明显的标志提醒大家。她第一天迷迷糊糊地跑了进去，一顿饭就吃掉了二百元。
餐厅里忽然一阵骚动。
「叫什么？」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容爱一愣，又是池俊佑！他真的是天天闹事，一日都不停吗？
池俊佑懒懒地靠在墙上，脸上依然挂着他的招牌笑容，「我在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对不起、对不起！」他对面的小个子男生吓得浑身发抖，畏畏缩缩地只会说对不起。
池俊佑笑着扬起手，那男生居然吓得跪到地上，抱住他的大腿不停地求饶。
池俊佑的手落在自己的头上，他轻轻地拨了拨头发，微微地皱起眉头。
一人站出来揪住小个子男生的头发，「你不知道俊佑最讨厌人家抱他的腿吗？想死啊！」说着，他高高举起了拳头。
「住手！」容爱又冲过来抓住那人的拳头，「景华，不要随便打人。」
池俊佑叹了口气。
「他们为什么打你？有什么委屈跟老师说，老师给你做主！」
小个子男生看了看池俊佑，「老师，是我不对，是我故意找学长的麻烦。」
「什么？明明是他们欺负你，你怎么不说真话呢？」
「老师，真的是我的错，你走吧，我没事的。」
容爱一把抓住池俊佑的手，「跟我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池俊佑笑着，顺从地跟着她走到餐厅外一个偏僻的角落。
「有什么话就说吧，干嘛要跑到这里来？」池俊佑舒服地躺到长椅上，跷着二郎腿。
「这里人少，不会有什么人听见我们的谈话，不会伤及你的面子。」
「伤及我的面子？老师，请你不要这样故作亲切好不好？这样很恶心的！如果你想用这招来对付我的话，很遗憾，你完全选错方法了，因为我最讨厌装模作样的人！」
容爱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刚才你为什么要打人家？」
池俊佑笑一笑，「我本来没想揍的，可他偏做出一副欠揍的样子，你说我怎么办，老师？」
「这里是学校，你想揍谁就揍谁，你以为这里是你家吗？还是这学校是你家开的？」
池俊佑直视着天空，「你说对了，老师，这学校就是我家开的。」
「什么？」
池俊佑从椅子上坐起来。「对不起，老师，时间到了，我听老师说教最久只能两分钟，今天都超时了。」他站起身拉拉衣服，大步离去。
「你说你讨厌装模作样，你自己不就一直在装模作样吗？」容爱在他身后大声说着。
池俊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轻轻地蹙起了眉头。
「不是吗？那天在酒吧，我们素昧平生，你完全可以不理我，可你还是帮助了我。那天的你，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为什么你在学校里故意装成这样？」
池俊佑的眉毛挑了一下，「别装出一副了解我的样子。不要考验我的耐性！昨天的事只是个小小的开始，我要是想让你今天走，你就不可能留到明天！」
他走到容爱面前，把脸凑近她，低低地说：「重视我的警告吧，我真的不忍心看你哭着离开学校，亲爱的！」
容爱狠狠地咬住嘴唇，对着池俊佑转身离去的背影大声说：「你尽管来吧！我不会走的，我一定会制伏你！」
池俊佑头也不回，只把手在空中摆了摆，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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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容爱再次大大地叹了口气，弓起身子把头埋到枕头下面。
「亲爱的妹妹！」睡在一旁的容情忍无可忍地叫起来，「都几点了你不睡，明天还上班不上班？」
「姐。」容爱的声音细细地从枕头底下传了出来，「我不想去上班了。」
「什么？刚干了两天就不想干了？」
容爱眼里满是泪水，「姐姐，我好害怕！我不知道明天去了学校又要面对怎样的状况，我好害怕！」
容情凝视她片刻，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小爱，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咱们姐妹俩父母早亡，从十三岁一直相依为命到现在，不知经历了多少痛苦和磨难，你从未退缩过、从未害怕过。那些孩子真的比咱们以前经历过的种种还要可怕吗？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老师不是管学生的，而是帮助学生、爱护学生的。」
容爱坐起身来，陷入沉思。半晌，她突然说：「姐姐，我不想睡觉，陪我去疯一下吧。」
容情撇了撇嘴，「姐姐虽然很困，但为了妹妹，就舍命陪君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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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进一间人声鼎沸的PUB。
找好位子坐下，容爱说：「大家都说来这里能发泄情绪，可这里好吵，吵得我更烦了！」
「什么？」容情大喊。
「我说这里好吵，我更烦了！」容爱对着她的耳朵说。
容情却突然指着舞池里说：「那不是你的那个小男朋友吗？」
容爱看过去，舞池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池俊佑高大的身影显得格外突出。
他闭着眼睛，身体随着音乐随意摇摆着，那张帅气的脸上没有招牌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寂寞和忧伤。
一个一身火红的女孩紧贴着他的身子纵情地舞着，那挑逗的舞姿和眼神看得容爱火冒三丈。
她冲进舞池，抓住池俊佑的手把他往外拖。
「你干什么？」红衣女孩抓住池俊佑的另—只手。
容爱回过头，狠狠地瞪她。
两个女人就这样一人拉着池俊佑的一只手，剑拔弩张地对视着。
池俊佑甩开她们的手，迳自走下舞池，端起一杯酒。
酒杯刚举到唇边，就被一只手飞快地夺去。
「容爱！」池俊佑忍无可忍地大叫。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又几岁？现在几点了？」容爱连珠炮似的发问。
「我已经警告过你，你怎么还黏着我？我真的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吗？」
「对，你就是有这么大的吸引力，我非黏着你不可！」
池俊佑凝视着她，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容。他回头，对旁边的红衣女孩使了个眼色，「小玫，拿点东西来。」
韩小玫心领神会地一笑，不一会儿，一个服务生端上了两瓶酒。
「想关心我是吗？那把这些喝完。」池俊佑笑着看她。
容爱看了看酒，又看了看池俊佑，「如果我喝完它们，你会马上离开这里？」
池俊佑挑起眉毛，点头。
容爱深吸一口气，把手伸向酒瓶，手却突然被抓住。
「小爱，你这是要干什么？」容情急急地问。
容爱向她微笑，「姐姐，别阻拦我，我要做个好老师。」说完，她仰起脖子，咕噜咕噜地喝起来。
池俊佑看着她，脸上那无所谓的笑容慢慢地淡去。
容爱放下瓶子，只觉得胸口热得仿佛要爆炸，她拼命控制着自己摇晃的身躯，笑着对池俊佑口齿不清地说：「这酒也没什么嘛！下一瓶我十秒就把它干掉！」
「小爱！」容情上前抱住她，「没有这样做老师的，没有！」
韩小玫发出一声冷笑，她拿起酒瓶举到容爱面前，「老师，继续呀！」
池俊佑猛地站起身来，一把夺过酒瓶，狠狠地摔到地上，然后推开韩小玫，大步走了出去。
「俊佑！」韩小玫追上他，「不玩了吗？才刚刚有点意思。」
池俊佑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容情怀里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容爱，吐出两个字：「无聊！」说完，任韩小玫怎么喊，头也不回地走了。
韩小玫看向容爱，俏丽的脸庞隐隐透出一股杀气，喃喃道：「老师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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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情扶着容爱走出PUB，拼命地招手，计程车却一辆辆飞驰而去，
「这么晚了，计程车还这么忙吗？重死了，真倒楣！」她奋力把容爱背到背上，没走两步，两人就一起摔了个人仰马翻。
「小爱，你真的、真的该减肥了！」
「是吗？我觉得很苗条啊！」容爱呵呵地傻笑。
池俊佑从角落里走出来，他犹豫了一下，悄悄地跟了上去。
走没有十米远，两人却摔了四次。
池俊佑大大地叹了口气，快步走上前去，从容情的背上接过容爱。
「你还要干什么？」容情戒备地看他。
他一言不发地背起容爱。
容情愣了片刻，笑着低声说：「小爱，世上根本就没有坏孩子，对吧？」
容爱有些痛苦地喘息着，那股熟悉的味道淡淡的飘来。
「俊佑啊！」容爱突然叫道。
池俊佑不语。
「俊佑啊！俊佑啊！」
「在！」池俊佑大声应道。
「很寂寞，是吧？」
池俊佑一震。
「以后有老师在，不会让你寂寞！你是老师的孩子、是老师的宝贝、是……」
「我说过，别装出一副了解我的样子！」池俊佑停住脚步大声说，身后却没有了声音。
池俊佑转头看着那伏在自己肩膀上的脸，脸蛋红红的、双眼微闭、嘴巴像小孩子睡觉一样微微地张着。
一种奇妙的感觉慢慢地散开来，这种感觉突然让他觉得温暖和快乐。
「傻瓜，既然这么痛苦，刚才为什么要逞强呢？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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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爱抚着头走在校园里。
宿醉的滋味真不好受，昨天暍醉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会又在池俊佑那个小子面前丢人了吧？
容爱走进办公室，孔主任马上迎了上来。
「容老师，今天有个学生转到你们班。」
一个身影从孔主任身后走了出来。
「老师，你好！」
「你、你是昨天那个……」容爱惊呼。
「我叫韩小玫！」
「容老师，就请带韩同学去班上见见同学吧。」
于是，容爱带着韩小玫往班上走。
「你很惊讶在这里看到我吧？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来这里？」韩小玫突然说。
容爱停下脚步。「为什么？」
「因为我老公俊佑在这里。」韩小玫突然把脸凑到她面前，柔声说：「我爱他！」
「哦！」容爱咂咂嘴，「现在的孩子还真是坦白。」
两人走进教室。
「今天我们班来了位新同学——韩小玫。」
韩小玫走上讲台。
「哇！」底下的男同学们发出惊艳的声音。
「俊佑！」韩小玫向着最后一排的池俊佑嫣然一笑，很快便收敛笑容正色道：
「我是为了俊佑而来！有谁还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马上死心吧，否则走着瞧！」
池俊佑笑了一下，把脸转向窗外。
容爱看着韩小玫坐到座位上，不禁摇头自语：「原来爱还可以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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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爱走出教室，池镇迎面走来。
「校长，我有事情要问你！」容爱快步跟上他。
「我们外面谈。」
两人来到教学楼外的小花园里。
「你和池俊佑是什么关系？」容爱开门见山的问。
「你这么快就知道了？」池镇微笑。
「我不知道，我只是听俊佑说这个学校是他家开的，而且你们都姓池……」
「他是我的侄子，我是他的叔叔。」
「那他天天胡闹，你这个做叔叔的为什么就这样听之、任之？」
池镇叹气道：「如果他肯听我一点点的话……其实，他不是个坏孩子。」
「我知道。」
池镇惊讶地看向她，「他那样对你，我以为在你心里他早已是个无药可救的坏蛋了。」
容爱蹲下身，轻抚一朵小小的野花。「他就跟这花一样，渴望得到关注、渴望得到爱。没有别人的关注和欣赏，它开得再美丽又有什么用？他只是太寂寞了，所以做出很多不好的事情来，以此来博得大家的关注，就是这样而已。」
池镇凝视着她许久。
容爱站起身，看着他笑起来，「干嘛那样看我？」
池镇看着她，轻声说：「你让我惊讶，也让我感动。」
容爱的脸红了起来，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俊佑自从他母亲去世后，就对所有的人封闭内心。我们都想关心他、爱护他，可他拒绝所有的人。」
「我会关心他的，死也要关心他！」容爱握了握拳头，「你放心吧，校长！我去听课了，再见。」
池镇看着脚下的野花，喃喃道：「是吗？是寂寞吗？」
他拾起头，看着容爱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