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小睛放寒假之后被外公外婆接去住了。没有后顾之忧,胡骏杰更是没日没夜的加着班,打算在过年前完成他负责的金融大楼初步评估计划。
此计划预算之大、野心之巨、规模之宏,都是空前的,所以在各方关注之下。一点都错不得。他每天领着一群属下埋首工作,好像豁出去似的连命都不顾了,拼命到连董事长亲自来探班好几次,还派特助唐盛蓝送热腾腾的鲜鱼粥过来慰劳。
唐盛蓝飘逸的身影才刚出去,聂铭宇后脚就进来了。
他性格的俊脸上表情高深莫测,凉凉看着已经累得胡渣都冒出来,略显憔悴却更添颓废美的胡骏杰。
“有事吗?”胡骏杰连头都没抬:“那个,你要吃就拿去,听说是庸特助煮的,你应该吃到不想吃了吧。”
“你哪壶不开提哪壶干嘛厂聂铭宇没好气。他到旁边的皮沙发坐下。“我还以为你今天下台中去了,怎么,会议取消了?”
“那边临时要改时间,我反正这边事情也做不完。”
“忙得怎么样?已经快九点了,你不用回家?女儿吃什么?”
“她在外婆家。”胡骏杰还是埋头振笔疾书签着名:“你才该回家了吧,怎么不跟唐特助一起走?她刚出去。”
聂铭宇拉松领带,索性把长腿就跨在玻璃茶几上,也是累得惨惨的样子:“不用你关心,你先烦你自己那一笔吧。”
“断层的评估报告还没全部出来,不过其它的都差不多了。”胡骏杰翻着文件:“过完年可以开始做第二阶段融资评估的部份。如果顺利的话……”
“谁跟你说这个。”聂铭宇揉着太阳穴。
“不然你要说什么?”
聂铭宇沉默。室内陷入寂静,只剩外面大办公室偶尔响起的电话声当背景,以及空调出风口几不可闻的细小噪音。
“你跟唐特助……最近有事?”胡骏杰随口问。
聂铭宇没有回答。半晌,只是吐口长气。“女人,我永远搞不懂她们。”
“你这样的人说这样的话,很没有说服力。”胡骏杰还是低者头,嘴角略扬。“你聂副总不都是让女人搞不懂的吗?怎么,风水轮流转?”
“你不用取笑我,我听牛世平讲了。”聂铭宇哪里是让他,调侃着玩的角色,他凉凉的出击:“你跟那个漂亮医生怎么样了?牛世平说他还冒险帮你们撮合?”
胡骏杰的笑意隐去,阴郁表情重新笼罩他疲倦的英俊脸庞?
“他多管闲事。”
对一向寡言内敛的胡骏杰来说,这已经是很重的话了。
聂铭宇稀奇地挑了挑眉:“原来真有其事,连你这种得道高僧都可以惹火,牛世平真有点本事。”
胡骏杰不搭腔,只是闷着头继续看他的公文。
“你到底打算怎么样?”
“老聂,这世界难道是我想怎样,就可以怎样的吗?”胡骏杰终于受够了,他抬头,炯炯的目光直射向聂铭宇:“你觉得我可以做什么?她是我太太的表妹,她们的妈妈还是亲姊妹,我老婆死了才几年,我就去招惹人家,这算什么?讲出去有多难听?”
“我从来不管好听难听这种无聊事情。”聂铭宇还是一派闲适:“不过你自己摸摸良心,你是觉得‘不能’招惹,但不是‘不想,吧?”
“我……”胡骏杰语塞。
聂铭宇慵懒眼神此刻燃起细微火焰:“别想骗我,我是过来人,看得出来。明人不打暗语,你有没有招惹人家?”
尴尬和些许羞愧浮现在胡骏杰刻意用文件遮住的脸上。
他的浓眉愈锁愈紧。
“男欢女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喜欢就喜欢,没什么好多想的。你老婆死了,她也还没嫁,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好让你这样苦恼得要死,还要变相压榨员工加班卖命。”聂铭宇嘴角一直挂:着嘲谑的淡笑。
“别再说了,我自己心里有数。”胡骏杰难得有点火气,他啪的一下把文件丢开,又翻过另一份。“没有可能的事情,说了也是白说,浪费你我的时间。”.
聂铭宇也干脆,就这样闭嘴。
他起身,把扯掉的领带塞进衬衫口袋,缓步走到门边开了门,却又停住了。
“老胡,你有没有发现……”握着门把,聂铭宇嗓音中的嘲意不见了,他只是很平淡,好像压抑着什么似的,缓缓问:“年纪有了一点以后,人会愈来愈胆小?”
胡骏杰有点不解,他抬头,听着。
“我刚说我摘不懂女人。我是真的摘不懂。”聂铭宇那样永远自信满满的男人,此刻居然有些落寞萧索:“她们为了所谓的爱情,为什么可以那么傻?还是,那其实是一种勇气?”
“勇气尹”胡骏杰重复着,皱起眉。
“没错,我们没有的东西。”聂铭宇嘴角又扯起那嘲讽中带点苦涩的笑:“我跟你,都是胆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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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一直忙到过十一点才下班回家的胡骏杰,沉默地开着车在台北街头走走停停,脑中不断重复着聂铭宇的话。
自己胆小吗?
他一直以为是谨慎而理性,他一直告诉自己这一切行不通,却在强烈的吸引力之下节节败退。
理性与感性交战之下,让他简直要精神分裂。
他无法忽视自己的心,那样深深的被刘萱的泪与笑给牵引。
但是他也没有力气去面对可能必须面对的一切,那千丝万缕的人际关系、外界观点、甚至是自己的罪恶感……
也许聂铭宇是对的,他们只是胆小。
因为有些神思恍惚,他在前车煞住之后没有及时反应……
等到已经要撞上了才干钧一发的猛然踩死煞车!
“吱!”
煞车发出刺耳噪音。
力道太猛,整个人还往前狠狠压上方向盘,他吓了一大跳,这才回神。
“少年仔,开车喽度孤——打瞌睡一啊!”旁边并排停住的计程车司机按下车窗,豪迈地喊过来。
胡骏杰只是一头冷汗,心跳得好猛,握着方向盘的手甚至有些颤抖。
光是这样,他就吓成这样,他一点都不能想像,当时被酒醉驾驶的车迎头撞上之际,那娇滴滴的血肉之躯是受着怎样的苦、怎样的惊吓。
他永远记得到医院看到中午分开时还巧笑倩兮的韩采薇,急救失败后一身血污的样子。他只觉得自己身体有一部份已经随着她死去。
而当时还在急救的刘萱呢?他完全没有记忆。
韩采薇没有再睁开眼睛,把深重而巨大的悲伤留给他和不满三岁的女儿。
而刘萱睁开眼睛之后,面临的是更多手术与痛苦复健。
沉浸在哀伤里这么久,封闭了内心这么久,胡骏杰今天才真真切切开始想到,刘萱所经历的痛苦也不在他之下。
然而,她没有退缩。
复原以后,是她照顾小晴,也照顾他。
甚至,在胡骏杰意乱情迷之际,只是温顺承受,对于他之后的痛悔与退缩,也没有任何埋怨。
那样一个天之骄女,从小被捧在手心,没有吃过一点苦的小公主,是什么让她这样坚强?
自己明明克制不住亲近的欲望,却不能勇于面对。
这不是胆小鬼,是什么?
脑中塞着太多太多纷乱思绪,一路有如梦游一般回到家,开了门,胡骏杰就赫然发现,应该是漆黑一片的家里,有着温润灯光。
帮佣的王妈在临过年这段期间放假去了,小晴在外公家,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来睡觉,这是怎么回事?
胡骏杰还呆站在门边,听闻声口向也探头出来的,居然是俏脸上满满都是讶异的刘萱!
“姊夫?你怎么回来了?”刘萱惊讶得连小嘴都合不拢:“你不是去台中开会,要后天才回来吗?”
“临时改时间……”胡骏杰用力甩甩头,试图把这太不实际的感觉给甩掉.”你又怎么会在我家?”
“我明天要去看小晴,刚下班,过来帮她拿点东西。衣服啊,跟这个……”刘萱举起她拿在手上的绒布兔子,娇娇的笑了:“她打电话跟我说,没有兔子她睡不着,可是你忘记帮她放进行李里面啦。”
胡骏杰没有讲话,他只是目光灼灼,瞪视着微弱灯光下,清丽夺目、令他呼吸有些不平顺起来的刘萱。
“怎么了?我已经整理得差不多,马上要走了。”刘萱一直都有他家的钥匙,不过最近她很少来,胡骏杰自己也很少回家,两人根本碰不到面。
今天出乎意料的碰见,加上刚刚一路思绪翻涌……
胡骏杰可以清楚感受到体内开始骚动。
“姊夫,你早点休息吧,我明天会过去看小晴.”刘萱拿了装好小晴要的东西的包包,走过来浅笑着说:“小晴今天说她好几天没跟你讲上话了,她很想你。姊夫,你有空的话……”
“你呢厂胡骏杰很低很低地这样反问。
“什么?你说什么?”刘萱没听清楚,只是略偏着头,打量着胡骏杰,美丽眼睛里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浓浓关心。“姊夫,你是不是很累?快点去休息吧,我知道你们最近很忙,世平说……”
够了!
牛世平这名字的出现,在纷乱思绪中更是增添醋般的燃料,让可以燎原的野火就这样轰地烧起来。
“小晴很想我,那你呢?”胡骏杰往前跨了一步,把刘萱困在门边。
他的胸膛那么近,体温几乎就熨上她。
低哑的语气沉郁又逼人,让刘萱开始头晕。“牛世平又说了什么?我们的事,为什么要他多管?”
语气多像个吃醋的情人,刘萱听得粉颊发烫,心跳加速。
迷离的气氛开始氤氲,她已经晕沉沉的说不出话了。
她靠在玄关墙上,觉得自己没有这么脆弱过。她嗫嚅着:“我……”
还没说出话来,强健的双臂已经拥住她。
在胡骏杰怀里,刘萱只听见猛烈的心跳,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胡骏杰的。
她昏沉之际,还在徒劳地要辩解:“世平不是多管闲事,他只是说你们的工作……”
“别再说了。”胡骏杰低低警告:“再说,我就不保证会发生什么事了。”
刘萱乖乖闭嘴,温顺地埋首胡骏杰有力而火热的拥抱中。她发烫的娇颜只能无助地贴在他肩窝,两人就这样享受着仿佛偷来的一点温存。
“萱萱。”他沉沉唤她。“你知道,我不应该这样的。”
“每次都这样说。”刘萱鼻子发酸,还是俏皮回嘴。
胡骏杰苦笑。
是呀,每次都这样说,却每次都控制不住自己。
想用工作麻醉那过份活跃的思念,却每次都在身心俱疲之际,越发渴望那娇丽甜美容颜。
他已经长出胡渣的下巴就抵在她额际,轻轻叹息似的说着:“我该拿你怎么办呢,萱萱?”
情思已盛却如此傍徨无助,率领一整个部门,经手多少规模巨大案子的胡副总,此刻只能深深叹息,无计可施。
没有承诺,没有告白,甚至没有任何确定的情绪性字眼,刘萱却红了眼眶,心中满满涨着欣喜与酸涩、疼痛与甜蜜。
她不知道单恋算不算恋爱,不过此刻,她很确定,她的单恋得到了回应。
这么多年来不能见光的思慕与倾心,都在这一刻重获光明。
她又悲又喜,根本无法动弹,无法思考,只能继续埋首心上人的怀中,静静的,流着泪。
“为什么你总是在哭呢?”胡骏杰对于她的眼泪完全没有抵抗力,他只是又叹了口长长的、长长的气。
然后,放弃了所有挣扎与矜持、退缩与自责,他以最温柔的吻来偿还那晶莹的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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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确定心意的一夜之后,刘萱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美丽中还带着些许不确定,此刻她就是毫不迟疑地绽放出最夺目的光芒。
前途虽然还未见光明,他们之间还是有着阴影,但确定心上人对自己也有温柔爱意,便足够让一个本来就好看的女人变得璀璨动人。仿佛受到充足滋润的花朵一样,徐徐盛开,刘萱现在是一朵艳丽得令人不敢逼视的娇妍玫瑰,美得令人心悸。
她在繁忙工作之际依然时时抑制不住甜美笑意,在接到特定电话时那甜蜜更像是浓得可以沾染到所有路过的人身上一般。
眼神闪亮,娇羞又焕发光芒的粉嫩脸蛋,让看到的人都忍不任心跳加速。
再忙再累的值班、查房、打报告、晨会……对她来说都不是问题,她整个人家是脱胎换骨一般,精神奕奕。
她周遭的人从朋友到上司,当然还有她父母,都注意到了。
如果说这样还让人看不出来在恋爱,那就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能性了。
“萱萱啊,你最近,要不要请朋友回来家里吃个饭?”刘妈妈笑眯眯的,陪着刚下班回家、坐在餐桌前狼吞虎咽的女儿,一面探问:“有朋友就带回来,爸爸妈妈都很欢迎呀。”
刘萱低头只是猛吃饭,不敢答话。
做母亲的以为女儿只是害羞,所以继续再接再厉:“你别紧张,我知道,现在都只是普通朋友,你就请人家来家里吃个饭,跟爸爸妈妈聊一聊嘛!”
“没有啦,没有。”刘萱模糊不清地打混着。
“萱啊,你别不好意思,你爸爸前天才说,你好像跟牛家的老二认识?”刘太太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本来就有人要介绍,没想到你们有缘,自己就认识了。其实我跟牛太太也认识,还有他舅舅连董他们也……”
“妈,我跟牛世平只是朋友,普通朋友而已嘛。”刘萱赶快解释,免得太过欣喜的母亲乱点鸳鸯谱。“他另外有喜欢的人了,你不要想太多。”
“真的吗?”刘太太愣了一下,难掩失望。“可是我听说……”
“听说的不准。妈,我吃饱了,我上去洗澡换个衣服。”刘萱忙忙吃完已经晚了好几个小时的晚饭,跳起来就想逃离母亲太过亲密的探询。
她怎么能说呢?她现在爱恋的对象,是妈妈也很熟的——姊夫?“有朋友要带回来呀,只是看看也好……”刘太太还在女儿身后叮咛。
刘萱只能落荒而逃。
像这样的关心愈来愈多,愈来愈让她喘不过气。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瞒多久,她现在只想抓紧机会,偷偷地,背着所有人,享受那秘密的缠绵与温柔……
洗完澡换了一身清爽,她抓起电话。
“胡骏杰。”专线电话一接通,就传来沉稳而笃定的男声。
不管听过多少次他的声音,刘萱在电话这一头依然心跳加速,她只是掩住嘴,生怕泄漏自己傻气的笑。
“喂?”眼睛还盯着面前文件,在一行行英文间锐利搜寻着的胡骏杰询问着。‘哪一位?”
刘萱清清喉咙,正待开口,胡骏杰就笑了。
“萱萱?”
“嗯,是我。”刘萱轻轻说,笑意与红晕涌上她如雪的粉嫩脸颊。“还在加班?”
“是呀,你已经回家了?”胡骏杰宠溺地问:“今天不用值班?”
“不用,我这礼拜都值三班了,变熊猫了。”刘萱皱皱鼻子,甜甜地说。
“也会是只美丽的熊猫。”胡骏杰也轻笑。他放下手边文件,往后仰靠在办公椅上,闭上眼睛,暂时放松自己,好享受她娇甜的嗓音与娇嗔。
“熊猫才不美,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哪里美厂刘萱笑声如银铃。
“那就早点睡,明天还要上班。”胡骏杰温柔交代。
“姊夫才应该早点下班休息,你每天都这样忙,怎么受得了?”刘萱轻轻抱怨着:“是不是又没吃晚饭?你们公司也太没人性了,我下次要跟世平好好反应一下。”
胡骏杰心头一窒,忍不住又五味杂陈起来。
“世平是个很好的对象,如果可能,萱萱,你真该好好把握……”
“又来了,又要念经了。”刘萱不听这些,她爱娇地打断:“我都会背啦,胡老师,你愈来愈像老头子了。”
听到这声甜甜的旧时称呼,胡骏杰叹了口气。
面对刘萱,他总是这样无奈。
“我本来就是老头子了,萱萱,你还是应该……”
“不听不听,不听这个。”刘萱皱起脸,撒娇:“如果打给你都得听你讲这些,那我不打给你了喔。”
换来一阵温和笑声。
“你不打,我也会打给你,才能好好的念一顿经给你听。”
“讨厌。”
说是这样说,不过看到她此刻甜得可以腻死人的娇美容颜,不管是谁,被这样埋怨,大概连骨头都要酥掉了吧。
“萱萱啊,妈妈明天……”刘太太推门进来,发现女儿笑得好甜的正在情话喁喁,连忙又摆摆手。“没关系,没关系,你讲啊。”
刘萱脸色一变,压低声音:“抱歉,等我一下。”
“嗯。”胡骏杰在电话那头也猜到了大概,他本来充满温柔缠绵情意的思绪又沉冷下来。
不能见光的恋情、躲躲闪闪的情意,这样的辛苦,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握着话筒,两道俊秀浓眉锁得更紧了。
跟母亲周旋完,刘萱重新唤他:“姊夫,不好意思,我妈来跟我讲话。”
胡骏杰不出声,只是无声地叹口气。
“不要生气……”刘萱带着鼻音的呢喃那么娇柔,让铁石心肠都得融化。“姊夫,你不要生气,不要叹气,也不要皱眉喔,好不好?”
“我没有生气。”
“真的吗?”
“真的。”
只是犹豫。只是不舍,只是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