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坐在办公室里，顾亭云看着手上的生检报告。

「阳性第四级反应啊……」她有些感叹。

最近得癌症的病例越来越多了，她的工作也比往常更加地忙碌。

顾亭云拿起手中的原子笔无意识地在一旁的纸上乱画，明天她有三台刀，忙一些也好，省得她又想起了雷少昊。

不过，现在她会想到这件事，不就代表自己又想起他了吗？

顾亭云重重地叹了口气，丢下笔，才发现白纸上早已写满了雷少昊的名字。

怎么会这样呢？烦死了！

半个月前，她自愿提早结束休假，原本以为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会感到安全，没有想到居然一点安定的感觉也没有。她的生活充实忙碌，但是一颗心却像迷了路一样，空空荡荡的。

这半个月来，她连好好思考自已和雷少昊之间的事的通气都没有。光是想到他的人就足以今她心慌意乱，她根本没有自信可以冷静地思考两个人之间的问题。

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就这么结束了吗？

想到这里，她的心里竟有一阵难忍的痛楚。

这不正是她一直求之不得的事吗？一个不曾专情的男人，正是她应该要逃的。但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

他爱她，他说过好多次了。

到底可不可以相信他呢？开始迷惑了起来。

雷少昊对多少女人说过这种话？恐怕连他自已也记不清楚了吧！

那么，她是他的最后，或者不过是他艳史的一个！男人总是习实对女人说甜言蜜语阿！无论他说得多直心，她还是会忍住想象他对别的女人说话语的表情。

她怎么可能爱上这种男人？她实在不愿意相信！

那么，她为什么想要相信他呢？就算她真的只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她也想去相信他……

她的理智要求她保护自己，忘掉雷少昊。

那么，她的感情呢？

「顾亭云医生，请到五号门诊。顾亭云医生，请到五号门诊。」扩音器传来的广播打断了顾亭云的沉思。

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今天的医院，还是很忙的。

每次回家时都会经过佑德医院，不过这还是雷少昊第一次进到医院里面来。

医院里人来人往，不论是医生、护士或是病人，每个人都是行色匆匆。医院餐厅在哪里呢？他完全没有概念。

站在大门口，雷少昊正打算寻找平面指示图，就听到医院的扩音器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名字。

顾亭云？是小亭吗？

不论是不是同名同姓，他都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机会，他决定到五号门诊去看个清楚。

不过当他转过身之后，就知道了答案。

一个穿著白袍的娇小女人疾步走来，由于她背着光，满医院又都是穿著白袍的人，所以他一开始并没有看得很清楚。

旁边有一位护士朝那个女医生大喊：「顾医生，这里！」

然后，那个女人响应了一句。

这是小亭的声音！

雷少昊像是被人钉在当场似地，只能睁大眼望着那个女人渐渐走近。

那的确是小亭没错！就算她化成了灰，他都认得！

可是……小亭居然是个医生？

顾亭云并没有发现站在一旁的雷少昊，走向那位开口的护士，「怎么了？我现在要到五号门诊去，下午还有两台刀呢。」声音还是一贯的清晰宛转，却比以往的管家小亭多了一份精明干练。

「顾医生？」雷少昊吞了吞口水，开口唤她。

他的心情是难以言喻的复杂；初见的惊喜、明白她身分时的讶异……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有那种被骗了的感觉。

顾亭云闻声回过头来，看见站在一旁高大的男人，吓了一眺。

「我……」她往后退了一步，不知道该说些什。

「我终于找到-了！」雷少昊说得咬牙切齿。

他想她想得几乎饭也吃不下、工作也做不好，没想到她居然好整以暇的在距离他只有半个小时车程的医院当医生？

如果今天他不是凑巧来接二嫂，她还要躲他多久？

「顾医生，」雷少昊的语气充满了嘲讽，「不知道『小亭』近来过得好吗？」

原来从头到尾只有他为了她的离去而大乱阵脚。她就打算搅乱了他的心后－走了之，躲他一辈子？

这个该死的女人！

雷少昊在生气！

顾亭云可以明确地感受到他的怒火。

他这个时候出现做什么？她还没有心理准备要见他啊！

分开的这半个月，她每天都在想念雷少昊，但是，她又很怕见到他。好不容易她才决定要依理智行事了，为什么他又要出现呢？这不是逼她毁了自己吗？

见到了他，她心里的爱意将会压抑下住地一涌而出，完全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爱上了不该爱的男人。

是啊！她爱他，哪怕他对她的爱情稍纵即逝，她比不在乎。

再一次明确感受到自己的心情，顾亭云只能望着雷少昊苦笑。

感情是感情，理智是理智啊！她不能容许自己做出这么情绪化的事来。雷少昊灼人的眼光直射在她身上，迫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直觉反应是转身就跑。

「小亭！」看到顾亭云二话不说地向大门外跑去，雷少昊气极地大吼一声。

她又想逃走了吗？她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这个鸵鸟心态的女人！不管是顾医生还是小亭，他绝对不可能再放她走了。于是，雷少昊也大步向外追了过去。

原先两个人站的位置就离医院门口不远，所以顾亭云在雷少昊还没有追上之前，就已经跑出了医院大门。不过个子娇小的她不论怎么努力，终究还是抵不过雷少昊的长手长脚，才跑到一旁的红砖道就被他追上了。

「不要再逃了！」雷少昊抓住了顾亭云的手臂，氧急败坏地警告。

顾亭云知道雷少昊的力道有多大，她也只能徒劳无功地推拒着，无力地抗议：「放开我……」

雷少昊叹了口气、「今天我若放开了-，-又要躲我多久，让我找-多久呢？」

「放开我……」顾亭云还是只会说这句话。她低着头，不习惯在马路边和人拉拉扯扯。

看顾亭云如此坚持，雷少昊放开了她的手，两个人就杵在路边。

良久，顾亭云都没有说话。

「小亭，跟我回去吧！」雷少昊要求。

顾亭云仍然没有开口。

「跟我回去，我好想-。」他想她想得都快疯了。

没有回答。

「我爱-，到底要怎么样-才肯相信我的真心呢？」顾亭云的沉默让雷少昊禁不住挫败地低吼。

「我没有不相信你，我只是没有办法处理自己的心情。你就放了我吧！」要她说服自己爱上一个视爱情为玩物的男人，还是很困难的。

「-还要逃避多久？」雷少昊火大地咆哮，「-有没有想过我？我这种枯等的心情又会好过吗？」

「不要再说了！」顾亭云尖叫起来，她也恨死了自己这种反常的反应。

从小到大，她不管碰到任何事，一直不曾产生过逃避的念头，可这一次，她就是忍不住想逃，总觉得如果不逃离雷少昊，她就会不顾一切地投向他的怀抱，那种莫名的冲动让她心慌。

一转身，顾亭云趁雷少昊不注意的时候从他身边溜过，朝马路疾步冲去。

「小心！」望着顾亭云跑过去，雷少昊想伸手抓住她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看着她冲向马路。

然后，他清楚地看到不远处一辆红色的小轿车疾驶而来，马上就要撞上她了。

「小亭！」雷少昊冲了过去。

一个突如其来的力量把她往外推，然后是一声巨大的撞击声。

顾亭云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马路的中央了。

发生什么事了？

她迅速地爬起来，四周是人吵嘈杂的声音。她发现自己的右腿因为跌倒在地上有些发疼，身上的白袍也满是脏污，还有一大片鲜血。

血！

发生什么事了？雷少昊呢？他怎么了？

旁边躺着一个男人，他伏在地上，她看不见他的脸；不过，她知道那是雷少昊。

他满身都是血，身上那件米白色的衬衫被染成一片腥红，从袖口露出的手臂以奇怪的姿势扭曲着，折断了的手骨从体内穿出，白森森地露在手肘外。

「少昊！」

顾亭云回过神，连忙到雷少昊的身旁，小心地把他翻过身来。

雷少昊的脸沾满了血，了无生气地紧闭着眼。

「少昊！」顾亭云失控地叫唤，「少昊！睁开眼！你睁开眼来看我啊！」

「小亭……」雷少昊勉力睁开眼，看见泪流满面的顾亭云，安心地笑了。

「不要哭了……-没事就好……」

说完，他就像是费尽了力气似地，又闭上了眼睛。

「不要！」顾亭云胡乱地嚷着，「醒来！快醒来！我信了你了，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不要又闭起眼睛，不要死……

她不要他用这种方武证明对她的爱啊！

「-杯咖啡吧！」陈奕勤递了一杯热咖啡给坐在长椅上的顾亭云。

刚才，他们雨个人才结束了雷少昊的手术。

受到猛烈的撞击，雷少昊全身上下有十几处复杂性骨折，脾脏破裂。幸好事故发生的地点离医院很近，立刻送医，再加上由他和顾亭云操刀，雷少昊才保住了性命。

低头接过咖啡，顾亭云哑声道了谢，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陈奕勤在她身旁坐下，安抚地拍着好友的肩。

当时，看见她一身是血地冲进医院，还拉着他的手，哭着求他操刀，真的让他吓了一大跳。

半个月来，一直让亭云心神不定的原因终于出现了，却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情况出现在他面前。

亭云坚持自己替雷少昊动刀，但是她也很明白当时情绪不稳的她不适合动乎术，所以才会央求他和她一起进开刀房。

没想到顾大医生好不容易谈了恋爱，却是这么地一波三折。

「爱情来了，要好好把握啊！」他笑着为她打气，「不管你们以前有什误会，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解释楚吧！」

车祸发生的经过他已经听别人说过了，既然这个男人愿意舍身救她，相信他一定会给她幸福的。

病房里，顾亭云握着雷少昊的手，静静地坐在床边，没有说话。

雷少昊动完了手术，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她预计他还会再睡一个小时。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望着他满身的石膏和点滴，顾亭云愧疚的流下泪。她的颊轻靠着雷少昊的手，细捆地低喃着。

如果她不是一味地逃避，愿意好好地面对他、面对自己的感情，车祸就不会发生，他也就不会为了救她而……

都是她害了他！

顾亭云悔恨万分。她爱他不是吗？既然爱他，为什么还要一直在意他以前和多少女人交往过呢？他都愿意为她不顾生命了，她那些无谓的顾虑又算什么？

「对不起……」除了这一句，顾亭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泪流得更凶了。

黑暗中，雷少昊听到了一阵女人的低泣声，细捆的，让他的意识不由自主地被它勾着。

是谁？是谁在哭？

他用尽了力气想听得更仔细一点，渐渐地，声音由模糊变得清晰。

这是小亭的声音！她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他知道自己受伤了，可是他失去意识前不是还再三叮嘱过她，要她别伤心了吗？

「别哭了。」雷少昊叹口气，心疼地睁开眼安慰她。

听到雷少昊的声音，顾亭云猛地停止了哭泣。

他醒了！怎么这么快？！

「别再哭了！」雷少昊皱眉，看她双眼红得像兔子一样，她到底哭了多久？

被他这么一说，顾亭云反而更想哭了。

「对不起。」她带着哭音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雷少昊问她，「如果是因为车祸，那就不必了，这是我心甘情愿为-做的；如果是为了-躲我躲这么久，我才要接受。」

这段日子以来的担心，比车祸所受的伤还让他痛苦。

「都是我不好。」顾亭云垂下眼，为自己以往的逃避态度乖乖道歉。

「我再说一次，诚心诚意的。」雷少昊伸出手，抬起顾亭云的脸，直视着她。「我爱-。虽然我以往的纪录不良，但是，我是真的爱-。相信我，我会给-幸福的。」

「我相信你。」顾亭云也笑了。

经过这一次，她不会再离他了，她不可能过得了没有他的日子。

「好，头低下来。」雷少昊要求。

顾亭云睁大了眼，不明白他要这么做是为什么，不过她还是依言把自己的脸凑了过去。

「这样我才可以吻你啊！」雷少昊笑了，把她娇嫩的红唇压上了自已的唇

她的唇，他已经想了好久，好久。

「管家？没念过大学？不会吧！」陈亦勤在摄影礼服公司听到见止言，好笑地叫了出来。

再两个星期，他和美妃就要结婚了。既然伴良是亭云。伴郎又一直没有确定人选，自然就由已经出院的雷少昊来担任了。

陈亦勤望向正穿著伴娘礼服的顾亭云，不可思议地问雷少昊，「我看亭云怎么样也不像只有高中毕业啊！你当初是眼花了吗？」

他们佑德医院外科的主治医师可是有着医学博士头衔的女人耶！虽然现在正穿著礼服，但是怎么看，都是个医生的样子。

当管家？这也差太多了吧！

雷少昊耸耸肩，苦笑着没有说话。

一切只能怪他当初没有想清楚；既然顾老爷子是大学教授，顾亭风又可以到德国去念法学硕士，依常理判断，顾亭云不可能只念到高中。

在医院时，他也曾经好好地质问了顾亭云一番。

「没念过大学好象不能当医生吧！『顾医生』。」他并没有生气，只是有一种被人捉弄了的无奈。

「我真的没念过大学啊！」顾亭云还死不肯认错。

雷少昊挑了挑眉不说话，等着她自动进一步解释。

「呃……我念的是医学院，不是大学嘛！」她的回答有些心虚，不知道为什么当初准备好的理由到了现在听起来会十分薄弱。

「-也真能掰！」看她心慌的样子，雷少昊笑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是个医生？」

「我是什么职业，对你很重要吗？」他会在意一个管家和医生的差别吗？顾亭云有些担心地问。

「不会。」雷少昊笑着摇头，「我爱-。」最近他这句话出现的频串越来越高了。

既然爱上了她，她是个管家或是医生对他而言根本没有差别。

「我也爱你。」顾亭云也笑了，第一次承认得这么干脆。

得到这句话，雷少昊就心满意足了。

「就这样？你就这么轻易放过她？」陈亦勤不以为然。

「否外你还要我怎么样？」雷少昊白了他一眼。「当初她看起来实在很天真无邪，我一直以为她很年轻，根本没想到她的年纪已经可以当个医生了。」

「天真无邪？」陈亦勤老实不客气地讥问，彷佛以前的他是个笨蛋。

「亭云是个医生，长时间待在医院里，不知道看过多少生老病死，她不可能是你想象的那种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女孩。」

在医院里，每天见到的都是人世间最痛苦的事，他还记得亭云第一次主刀时，病人死在开刀房--虽然当初就评估过手术失败而死亡的几率很高，但是她还是伤心了许久。

当时她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久久不肯出来；等到她愿意出来的时候，眼眶却是通红的。

那种痛苦和自责，光凭着「天真无邪」是不可能克服的。

「我知道。」雷少昊望着正在不远处向他绽放笑靥的小女人，简短地回答。

就是因为经历了这些，所以她才不敢相信自己的感情，凡事以理智为重，让她自己受了这么多苦。

「无论她是谁，我都一样爱她。」雷少昊向陈奕动保证。

穿著粉红色礼服的小亭很美，穿著白纱的她一定更美吧！

「下次，请记得来参加我和小亭的婚礼。」雷少昊笑了。

他们一定会永远相爱的！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