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轧——

伴随这一声涩响,一辆载满货品的牛车于道旁停下。浑身是汗的车主人在给牛只足够的草料和饮水后,立即避往一旁的树荫下稍作歇息。

此时正当盛夏,骄阳炽人,便是前往沿江大城九江郡的官道此时也只剩得稀稀落落的及拨人仍闷头赶路。倒是沿官道两旁的三间小查茶铺挤满了人。争不到位子的,也多就近在一旁歇了。

今年的太阳比往年同时还要来得毒辣。除非真的有要紧事,否则一般旅客多半都会避开正午艳阳正炽时,待到未时末才继续启程。此处离九江尚有六、七日的行程,但沿途宿头不少,倒不至于落到露宿荒郊的地步。

也正托得这天候的福,那三家茶铺着实生意兴隆,不时还会有树荫下歇息的旅客叫个凉茶什么的。小铺内人声鼎沸,从寻常商旅、布衣书生,乃至于江湖人士等,真可说是龙蛇杂处。只是这人虽多,一时倒还没出上什么乱子。

却听一阵喧哗之中,一人扯开了嗓子:“当今武林正道之首,还是非擎云山庄莫属了。”

出声的是南面茶铺中一个身穿浅褐色劲装的青年。一旁还坐着个与他服饰相似的少女,相貌颇为清秀。

两人都手持长剑,显然该是出身同门。

只是那青年虽然满脸得以、自顾自的对身旁的少女分析“天下大势”,可那少女却不甚理睬。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好奇的四处望着,而在瞧见对桌一名身着墨绿长衫的俊朗青年时微微红了脸。

褐衣青年见少女毫不理睬,正想再找个什么话题吸引少女,一个不慢不紧的声音却先一步响起:“要说正道之首,自然还是流影谷——擎云山庄在南方势力虽大,可要超过流影谷……嘿!怕是还差得远吧!”

声音不大,茶铺中的众人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原先喧腾的铺子瞬间静了下来,那褐衣青年跟是因而胀红了脸:“谁?”

“老朽钓叟是也。”

发话的是独坐小店一角的一个老人,手持钓竿,恰与其名号“钓叟”吻合——这钓叟在江湖上也可算是颇有名气的角色,他那利用特制钓竿施展的武功是出名的绝艺,实力相当不错。

只听他又道:“瞧你这身衣裳,该是湘南剑门的吧?小伙子,出门在外说话可得小心点,莫要倒了大楣还不晓得是怎么死的。”

仍旧是那不慢不紧的语调,话虽不客气,但规劝之意却是相当明显。可那湘南剑门的弟子当着师妹的面前出丑,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嘴一张正待反驳,对桌身着墨绿长衫的青年却已先一步开口:“前辈似乎对江湖情势颇有钻研。如今江湖上人人都说四大势力,却不知这四大势力又是怎样个消长?”

他声音低沉悦耳,语调有礼,俊朗面容之上带着相当和善的笑容,让人一望便生好感。

见是此人发话,钓叟先是一愣,面上随即升起敬佩之色。

“四大势力之中实力最雄厚的,自然便是与朝廷关系甚深的北谷流影。流影谷历史悠长,多年来一直相当稳定,这‘武林正道之首’自非其莫属。”

“再来是东庄擎云,这也是四大势力之中创建识见最短,发展最快的。庄主白毅杰声明显赫,实则擎云山庄的实力很大一部分正是靠着这一点,实力反倒不够稳固。且其因发展快速而与流影谷渐有摩擦。一旦爆发冲突,赢的机会可说是极为渺茫。”

“第三则是西楼碧风。四大势力之中以碧风楼的实力最为稳固。其势力以蜀地为主,力量深入民间,且自来行藏隐密,处事保守,故曰稳固。”

“最后则是南庄柳林——柳林山庄也是由保镳事业起家,虽早于擎云山庄,可势力却是每况愈下……长此以往,只怕今后将不再有‘四大势力’,而是改称‘三大势力’了。”

大概将四大势力的情况略为简述后,老人不等青年响应,话锋一转:“若老朽所料无差,这位小哥便是近年来以惊世剑术名闻天下的柳方宇柳公子罢。”

“前辈过誉了。”

虽未直言,却等同承认了对方的猜测。此言一出,座上的几名江湖人士都是一阵喧哗。

“钓叟”虽然颇有名气,可比起近年来异军突起的柳方宇仍是差得远了——他瞧来不过二十出头,却是剑法超群,连修为亦相当不凡,已臻至一流高手的境界。尤其此人个性问候沉稳却又自有一番气度,行事正派,故名声极佳,是年轻一辈中最负盛名的高手。

而柳方宇虽一阵自谦,却不让人感觉虚伪。他衣着简洁雅致,神情虽是温和,身上却自然而然的流泻出让人无法小觑的高手风范。

那湘南剑门的小姑娘一听他便是名闻天下的柳方宇,心中倾慕之情更是大盛。鼓起勇气正待上前攀谈,便在此时,异变陡生。

隔邻茶铺瞬间闪出八道身影,各式兵器纷纷掣出。烈日下银芒闪耀,毫无例外的全部朝柳方宇端坐的身影袭去。

但见他笑意忽收,眉头微皱,右手持剑,左手朝桌面一按,已然借势腾空而起跃至官道上。那八人见状立时改变了方向,目标显而易见的便是柳方宇。

这八人显然相当精通合围之术。虽是一起攻上,却进退有次,四人一组分为两轮,一见势头不对便即由另一组替上。且招式狠辣,出手便是朝着要害,显然是非取这柳方宇的性命不可。

知柳方宇跃出茶棚是为了不伤及无辜,众人见他突然遭袭仍能有如此顾虑,心下都对这年轻高手升起了一阵好感,也更对他的安危感到担忧。

此时柳方宇已连接那八人数十招,却始终胜负未分。那湘南剑门的姑娘瞧了一阵,发现那八人单打独斗亦是不弱,更何况是八人合围?又见柳方宇迟迟没能突破,心下着紧,拉着师兄就想上前助拳──可身子才微动,一只有些干枯的手却阻止了他的行动。

阻止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钓叟余陈。

「小姑娘别急。别看着架打得乱,你瞧他手中的剑。」

不同于茶棚中多数人的紧张,余陈仍一脸从容,示意那姑娘稍安勿躁。

少女先是一愣,随即依言望去。面上因而扬起笑意:这柳方宇竟自始至终都未曾拔剑!

也在此时,摸清了这几人身手强弱与攻击方式的柳方宇瞬间双眸大亮,瞧准空隙,左手以剑连鞘击上左后方敌手的手肘,右手则运劲一掌拍出,登时将那人硬生生击飞开来,显示出不弱的拳脚功夫。

他这一掌所含的劲力极大,敌人退势不止,甚至波及到了身后欲接替上来的同伴。两人一同跌飞,原先的合围之势亦有了缺口。一旁几人正待补上,可柳方宇身法快捷,没待几人反应便已闪出包围圈,由外层开始将余下六人逐一击破。

这一脱开,身法自然得以展现。只见他技巧穿梭于六人间,那几人都没能碰着他的衣裳便已被击倒。不说别的,单是柳方宇的眼力、速度便已是这几人远远不能及的,又少了合围之助,没多久便已一一败下阵来。

只是他不愿杀人,下手极有分寸,那六人都只是受了内伤一时难以再动手,却是无碍于性命。

而他的剑,自始至终都未曾出鞘。

眼见胜负已是明显,四下当即一片欢声雷动。那湘南剑门的小姑娘更是大喜,起身离开茶棚便要向柳方宇道喜攀谈──

方踏出茶棚,一旁却已是一阵惊呼:只见一人手持泛着森森蓝光的匕首朝少女直袭而去。这个偷袭者,赫然便是先前最早被柳方宇击中的那人。

柳方宇那一掌劲力虽大,可他与身后同伴那一撞让多数的劲道都由同伴接受了,他反倒没受什么内伤。那时见同伴大势已去,忙趁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时偷偷隐藏身形,打算挟持棚内客人以要胁柳方宇。此时见着机会来临,运足功力便即出手,务要将之一举成擒。

少女虽会武,却也只是平平,更别提是与人性命相搏。加上方才一时兴起,连兵器也没带便冲出来了。这下异变突起,让她当下就是一傻,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地呆立当场。

情况瞬间变得万分危急。柳方宇见状暗骂自己大意,竟没能注意到此点。他与少女少说有十多丈的距离。右手握上剑柄,全力运起身法便要出手,前方却已是一声惨哼传来。

这下连柳方宇都是一阵愕然。

只见那持着淬毒匕首的前臂已然落地。那人抱着血流不止、只剩上半节的手臂发出阵阵哀嚎。断口平整俐落,显然是给人一口气削下来的。

便在那人身后,一名相貌端正清俊的少年手持离鞘精钢剑,剑上鲜血淋漓,显然那人的断臂正是出自他的手笔。

这人不是别人,却是离家出外闯荡的白冽予。

那八人见横地又杀出个狠角色,完成任务已是无望,当下互相搀扶着爬起退走。

官道上转瞬只剩得二人。

带着与本身肤色并无二致的特制面具,取代无双容颜而展现于外,是张让人瞧得顺眼而不会特别醒目的容貌。

面上,是完全呈现出面具底下真实神情的淡漠。

瞧着这突然现身的少年,众人都是一惊。柳方宇更是双眸微敛,一抹锐利色彩一闪而过。

但也便只那么一瞬。他的表情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从容平和。

「是在下托大,致使小姐受惊,柳某在此向小姐陪个不是。」

他带着歉意的一个施礼,对着那湘南剑门的少女,也对着那手段俐落的少年:「多谢兄台义助,令在下免于铸下大错。」

「是我多管闲事,柳公子无须介怀。」

可响应的,却是淡漠如斯的一句。

不待他人有所反应,白冽予径自还剑入鞘,走回茶铺坐回了先前的位子。

这番动作让众人又是一愣。

原来此人一直都在茶铺里头。虽说他坐在角落,可先前竟没人注意到他,显

见这少年给人的感觉是相当不起眼的──可刻下一旦注意,却又发觉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一身气息淡漠,神情之上瞧不出分毫起伏。略长的黑发简单的在脑后绑成一束。简单的装束、不易接近的气息。可一旦注意到这个本是十分不起眼的少年,目光竟是再难移开。

柳方宇也不例外的有了如此感觉。视线因而投向毫不介意周遭目光径自饮着凉茶的少年。后者似乎注意到了他的打量,容颜微抬,目光随之相交,却又随即拉回。

可这一瞬间便已足够。一瞬间柳方宇为少年过于深沉的眼眸所惊,也更深刻的体认到少年的不同凡响。

仔细思考,从那人乍然出手,到少年由茶棚跃出拔剑断其臂膀也不过短短一瞬。虽说少年与那人相隔仅丈余,可能作到如此迅速,其身法自非一般。且那条臂断得干净俐落,精钢剑却没分毫受损的痕迹,足见其眼力之好,手法亦相当高明。

再加上方才的观察……这少年的实力显是犹胜钓叟余陈。

眸中因而流露出赞赏之意。朝那姑娘及余陈一个示意后,柳方宇径自走向了独坐一方的少年。

「请问兄台如何称呼?」

语调温和中带有一份爽朗,神情真挚,一如柳方宇一贯的形象。

知道自己一时的按捺不住让这个年轻高手发觉了自己的能耐,眸光略抬,神色依旧淡然:「李列。」

这,便是「李列」二字头一次出现于江湖中。

回答虽过于简短,可柳方宇几年来四处行走,什么样的人没遇过?他虽身分不凡,却全无自恃。微微一笑,道:「先前蒙李兄相助,一时之间无以为报,不若便让柳某敬你一杯先答谢意?」

「不过是一时手痒,柳兄不必客气。」算是婉拒了对方的谢意,而后,视线拉回,又自低头啜饮。

如此冷淡的态度是显得有些不识好歹了,可柳方宇依旧不以为意。令店家送上凉茶一杯,朝白冽予便是一敬:「那么,便当作是敬李兄的侠义之心吧!」

白冽予双眉因而一挑,却没再多言,任由柳方宇将茶一饮而尽。

虽未直言,可这年轻高手对自己的结交之意是相当明显了。只听他又道:「相逢自是有缘,李兄多半也要待天色稍晚才会启程,横竖都是孤身一人,咱们何不趁此空档举杯共饮,把酒论剑?」

说是茶铺,一点水酒仍是有的,故有此言。

「我不喝酒,更无与柳兄论剑的资格吧。」

乍听似乎是带有点嘲讽意味的话语,叙述的语调却是平常至极,就好象只是单纯陈述一个事实,不带有丝毫恶意。

神情仍旧淡漠,可容颜略侧些许的动作却表明了话中并没有太多的拒绝。

柳方宇自然察觉到了这一点。当下顺着他的话,道:「那么,香茗一壶又如何?不论剑,就聊聊江湖趣事吧!便只单纯品茗,亦另有一番乐趣。」

「请。」

简短一字算是作了答应。见他同意,柳方宇笑意因而转灿,当下在他对面坐了,并自怀中取出一小包茶叶递予店家代沏。

那纸包方开,白冽予心下便是一惊。

茶叶聚成小方块状,约莫是由茶砖上分下的。观其芽叶形貌色泽,竟然是价比黄金的极品铁观音!

这柳方宇究竟是何出身?出手竟就是这样昂贵的东西,且毫不手软!

如此疑问浮现于心,可来不及深究,便因那店家明显只会糟蹋茶叶的沏茶手段而心下暗叹。

给「李列」此人加了个「嗜茶」的兴趣后,白冽予起身离座,让店家把茶叶交给他处理。

他泡茶的技术是不用说的了。柳方宇瞧着一方面赞叹,一方面也因自己方才险些糟蹋这茶的举动而一阵汗颜……只想着要把这好茶分享给对方,一时之间却忘了一般店家怎会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极品茗茶?

只见滚烫沸水冲入壶中,醉人殊香立时扑鼻而来。香气弥漫间,白冽予已然沏好了茶。将之搁至桌上,替彼此各倒了杯茶后,他毫不客气的举杯品茗。

袖外的手修长优美,指尖轻扶杯缘的动作隐透着一股脱俗之气。

柳方宇望得一怔,而随即笑着开口。「我险些糟蹋好东西了──李兄想必是嗜茶之人吧。」

说着,他同样提杯啜了口茶──只这一口立时动容,赞叹道:「李兄当真好手艺!」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顿了顿,「倒是柳兄此茶外形条索卷曲,沉重匀整,色油亮,砂绿显红点明,叶带白霜;而汤色金黄,浓艳清澈,滋味醇厚甘鲜,具绸面光泽。莫非是人称『七泡有余香』的极品铁观音?」

心下是肯定的。之所以一问,一方面是隐瞒自己的出身,表现出首次见到此茶的惊讶;另一方面却是为了探这柳方宇的底。

透过冷月堂而对江湖之事知之甚详的白冽予如何不知柳方宇名头?方才刻意收敛隐匿正是为了探其能耐。这柳方宇功力之深尤甚兄长,比自己高了不只一筹。瞧他出手应敌,这年轻一辈的一流高手所显示的能耐激起了他的好胜心。

心下隐有几分跃跃欲试,可却仍是冷静的关注全局。

以他心思之细,不会瞧不出那人的意图。在确定如此行动尚算恰当后,先前的跃跃欲试化为实际,拔剑出手。

实则以白冽予的眼力,自然清楚柳方宇完全能独立解决,故有自己多管闲事之言。

却也才因而造就了刻下的情况。

听他道出茶名,店中稍有见识者都是一惊。那可是极为珍贵的名茶啊!这柳方宇竟如此大方!

只见柳方宇点了点头:「李兄瞧得很准。能与李兄这等知茶者共享清茗,当可说是一大快事了。」

「过奖。」

淡淡一应后,白冽予不再多言其它。表面上是专心品味这极品铁观音的滋味,心下却已开始琢磨此人的出身。

以其出手、习惯看来,柳方宇出身世家的可能极高。而说到「柳」姓,最有名的自然是岭南柳林山庄的柳家了。只是柳家少主比自己还小上几岁,自然不可能。且柳方宇出道至今也有数年,却无人知其出身背景……可见此人出身定有玄机。

之所以会对其攀谈予以响应,这份疑惑正是原因之一。

见他没怎么说话,柳方宇也不打扰,只是静静品茶。两人虽相对而坐,却半句不发,一时之间竟就那般静默着了。

自方才的事儿到现在也有好一阵,茶铺中的客人多半已各自聊起,仅有少数人仍注意着这相对坐却始终不发一语的两人。

这少数几位无一例外的皆是江湖中人。其中又以那两度想与柳方宇攀谈的湘南剑门少女为最。

只瞧她几度望向柳方宇,丝毫不理会一旁的师兄,而终于是第三度的鼓起了勇气上前。

小巧秀致的脸庞隐浮现一层红云,她步至二人桌前,首先朝白冽予开了口:「多谢李公子出手相助,净儿在此谢过。」

言罢已是盈盈一拜。这一着是有些出乎白冽予的意料之外,虽旋即想通,一时之间却仍有些无措。当然,面上是不会流泄分毫的。他双手一递,在少女拜下前将之托住。

似浅实深的双眸对上少女水灵的眸子。双唇淡启:「不必客气。」

言罢,他收回了手,又自提杯、啜饮。

指尖残留着隔衣传来的温暖。少女身上阵阵淡香传来,虽是迥异于记忆中的香气,胸口一瞬间却仍是有些紧了。

不让自己的思绪于此上多加停留。白冽予转而将注意力移往已开始交谈的柳方宇及那少女身上。

少女出身湘南剑门,又自称「净儿」,该是湘南剑门门主的掌上明珠桑净。

这桑净的功力以一个少女而言该算是不错了,只可惜今日前来寻衅的敌人手段高明,而其防心又不够,才会看似全无反击之力地险些受擒。

但桑净显然是个颇为聪慧的少女──她虽是摆明了想与柳方宇攀谈,却先由前头救了她、且深受柳方宇欣赏的「李列」着手。如此一来既合了礼数,也会让柳方宇对她升起一份好感。

一切正如所料。

只听那桑净一番介绍后,柳方宇微微一笑,道:「姑娘原来是桑门主的千金。久闻令尊剑术不凡,柳某慕名已久哩!」

「柳公子太客气了。爹常说,剑虽是江湖上常见的兵器,可当世剑术高手也不过寥寥数人。其中又以黄泉剑聂扬与紫衣神剑东方蘅为最。而年轻一辈的,则是以柳公子居首。」

湘南剑门只是地方性的门派,门主桑建允虽称得上一流高手,也不比柳方宇高明多少。可由于名声不错,又可算是前辈人物,故桑净转述的这番称赞仍有一定的份量在。

可柳方宇闻言却是微愣,而后才苦笑道:「桑前辈太看得起我哩!我虽自负于剑术,但『第一』二字却未敢妄称……便如李兄吧!李兄似是初入江湖,否则以李兄的身手剑术,绝无默默无名之理。」

最后的话是对着白冽予说的。后者因而淡淡扬眉。

「方才几位提过什么『四大势力』,」他没有否认柳方宇说他「初入江湖」的判断,「却不知那四大势力的年轻一辈之中可有用剑之人?」

这还是他首次提问。可这一开口,众人都是一愣。

桑净和他那师兄是完全茫然了,便是钓叟余陈也低头苦思。可柳方宇却仅是略一沉吟后,有些犹豫的启了口。「说到剑倒是有一人……」

「喔?柳兄弟是指……?」

余陈一阵苦思却仍全无头绪,故听柳方宇此言很是讶异。

那张俊朗的脸孔之上因而勾起深深苦笑。

「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据说擎云山庄白庄主的次子天资优异,八九岁就使得一手好剑……」

语音未完,一个声音却突然插口:「还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原来是说那个废人!」

开口的不是别人,正是被桑净冷落已久的剑门弟子张文诩。他也算是剑门年轻一辈的杰出弟子,极受长辈重视,又对爱慕师妹已久,怎能忍受众人不把他当一回事?这下找到机会就脱口,全没考虑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桑净更是一声娇喝:「师兄!」

张文诩先前说的话就已不大恰当,刻下这句更是糟糕透顶──尤其他先前才赞过擎云山庄,这番却又语带贬意,让众人对他的评价当下一落千丈。

便是柳方宇也双眉一蹙。双唇微张本想责难此人,却终究没这么做,只是深深一叹,不再多言。

张文诩大概也自觉失言,抿着唇不敢张口。而余陈、桑净等其余江湖人士也都是一阵沉默。对这句话毫无反应的,反倒是当事人白冽予。

将对话牵引到这些事上头本就是他的用意。见众人如此神情,面上因而刻意染上一分不解:「那二公子出了什么事?」

此言一出,几人都有些讶异。桑净瞪大了眼,问:「李公子不会是长年来隐居深山吧!怎么会不知那白二公子之事?」

白冽予闻言并不做答,只是望向柳方宇。

后者因而一阵长叹。

「那便是我有些不知如何启口的原因……八年前,如今已是天方王牌杀手的青龙潜入擎云山庄暗杀庄主夫人兰少桦。据说他当着才九岁的白冽予的面杀了庄主夫人,更在离开前废他手足、毁他经脉。自此,这本是天纵英才的白冽予再不能习武,甚至虚弱到难以久坐的地步。」

一旁的余陈点了点头,接着道:「也因为青龙这厮残忍若此,所以成名以来名声一直好不到那儿去……可擎云山庄数度围捕他,他都能侥幸脱逃,想来颇有几分能耐。」

「前辈所言甚是。不说其它,便说他为了刺杀兰少桦而混入擎云山庄隐忍两三年之久这一点,便已不可小觑──倒是白冽予惨遭横祸,如今也不晓得情况如何了。看青龙依旧如此逍遥自在,他心底必定是十分痛苦的吧。」

叙述的语气沉重中带着感慨,全无一丝虚假,显然是发自内心的。

可这番叙述却让白冽予心下一凛。对柳方宇出身世家这点又添了几分把握。

原因无他:对于「白冽予」及八年前的那件事,柳方宇知道的太多。

不论是青龙潜入山庄达两、三年之久这点、还是白冽予的伤势、那一夜的情景……这些事擎云山庄从未对外公开。江湖上多的是各式揣测,真正能弄清楚那一切的,还是各大势力高层──没有相当的情报管道,根本无从确认真伪。更别提他居然连「白二公子」的名字、年岁都脱口就出,甚至连白冽予自小习剑一事都知道这点。

这柳方宇……极有可能是碧风楼或流影谷出身。

流影谷是出了名的人才众多,碧风楼则是行事隐密。他若出身二者之一,那冷月堂没能探出其背景也算合理。

心思因而略沉。恰似不经意的抬眸,入眼的却是正对面的柳方宇仍旧双眉微蹙的模样。

因而有些讶异:「柳兄是擎云山庄的人?」

他此言一出,一旁众人又是一愣。柳方宇也是一怔,然后才笑着摇了摇头。「李兄何出此言?我与擎云山庄毫无干系哩!」

「……柳兄显然对那白二公子的事相当在意。」

「我是为失去一个好对手而惋惜罢。」他苦笑着回答道……「在各方面而言都能相提并论的,或许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最后的话语近乎低喃,在场几乎没人能听得真切,却不包括白冽予。

心下因而暗叹,可终究只是不动声色的提杯啜饮。倒是方才有些插不上话的桑净接着开了口。「对了,请问柳公子是否也要前往傲天堡呢?」

「不错。桑姑娘也是?」

「嗯。净儿是代家父前往致意──唉!这傲天堡不知是何来头。若用意不善,只怕江湖上又是一番风雨了。」

「柳某若没记错,湘南剑门和擎云山庄的关系似乎相当不错?」

「确实是这样。但傲天堡来势汹汹,不但广邀好手,还摆擂台招募人才。爹说,若摆明了不卖他们面子,就怕手下弟子遇上麻烦。」

「桑门主的顾虑很正常。四邻门派大概也多是如此心思……就不知擎云山庄会如何应变了。」

顿了顿,目光移向白冽予,正想开口,却见他若有所思的瞧了瞧棚外天色后,起身招来伙计清帐。

柳方宇因而一怔:「李兄这是……」

「时间差不多了,」语音淡缓,一派未曾留心几人谈话的模样,「……多谢柳兄招待。告辞。」

言罢,白冽予付了茶钱便自转身离去。

众人这也才注意到差不多是时候启程了。当下各自辞过,可柳方宇却仍独坐原处,望着仍搁在桌上的、那「李列」用罢的茶杯……

「既然目的地相同,柳公子可有意思同行呢?」

拉回思绪的,是桑净带着点羞涩的声音。

柳方宇笑了笑,一个颔首:「桑姑娘若不嫌弃,在下自然乐于同行。」

一应过后,思绪又自飘远。桑净虽又再说了些什么,他却没有留意……

方才没能来得及问李列的,正是「欲往何方」「可否同行」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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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云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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