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斐家钱庄——
名闻江南,独霸一方的富豪世家。
在第二代突然暴毙之时,曾有中衰之势,但现任当家以其独到的手腕将不可行之事化为可能。其下的四管事——似金、似银、似铜,似铁,皆为现任当家的得力助手,个个都是自己能独立行事的经营高手。
所以,外人反倒不常见到当家的主人斐应龙。
厅中的青年,懒懒的躺在软榻上,翻阅着一本又一本的册子,大厅中,整排的柜子里放置的都是这种青色封面的册子,里面纪录的是所有当今有名组织及世家、帮派的介绍,介绍文有长有短,里面附加的资料有详尽的也有简单的。
最常被翻阅的一本,就是青年手上拿着的“斐氏钱庄”这本册子。
青年一次又一次的翻着,手上的册子虽已背得滚瓜烂熟了,他仍是偶尔会拿出来翻着,因为这本册子中还有斐氏当家的亲笔临摹。
他总喜欢用手指跟着上面的笔画,一笔一笔的画着,像是初习字的孩子,也像身边有个人在教导他,这样青年总会有自己仍和那个人在一起的错觉。
这个美丽的青年,便是被魏无忌收为义子的那个小凰儿。之所以会成为魏无忌的义子,是因为魏无忌对他说希望他能做他的义子。
现在的卫求凰已经十八岁了,魏无忌几乎将所有的事情都移交给他处理。
服谓龙生龙、凤生凤,当年的卫冉年也是个经商的长才,生出的儿子当然也不差,再加上和斐应龙在一起两年多,魏无忌又训练了他三年,卫求凰能独立经营魏无忌的产业是理所当然的事。
卫求凰会接手魏无忌的事业是因为魏无忌想隐居,但卫求凰不许。
当年,魏无忌知道卫冉年被抄家,伤心不已便不再经营自己的产业。毕竟他壮大他的家产到这地步的理由,是因为怕万一卫冉年有不时之需。如今卫冉年不在了,他也就不再需要专注在事业方面,对魏无忌这种出身草莽的人物来说,无事一身轻毕竟还是比较快活。
但义子既然不许自己隐居,魏无忌就只好大大方方的在家当个老太爷,舒舒服服的过他闲逸的日子,有时失踪一段时日再出现,有时兴致一来就帮帮义子。
但他最常做的,就是腻在这可爱的孩儿身边。
“乖儿子啊!”魏无忌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让魏求凰差点从软榻上跌下来。
“爹,不是说了吗?您不要每次都突然出现,让我吓得三魂去了一魂。”
“你又在看那些东西啦!”
“知己知彼嘛!”
“那你这次是想和姓斐的交易罗?”
“没啊!是和上官家的。”
“那你怎么在看斐家的册子,我上次也看你在看这本,上上次还是看你在看这本,再上上上……”
“爹,您不觉得斐家很有趣吗?”不想让魏无忌继续瞎缠下去,卫求凰直接打断他的话。
“怎么个有趣法?”魏无忌也不以为意,顺着他的话说。
“斐家现在当家的十五岁时就继承家业了。”
“那算不了什么啊!我十二岁就干起没本钱的买卖啦!”
“那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不就是你争我夺的事吗?只是用的手段不同罢了。”魏无忌见怪不怪的应着,他探手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下另一本青皮书。“你看看,这个人也是年纪小小就开始干这种事。”说着又随手取下另一本册子,“还有这人也是。”他伸手还想再取。
“够了够了,我知道了。”卫求凰伸手制止魏无忌的动作。
“你爹我啊!向来就觉得自己挣来的东西比较有价值。”魏无忌拿起斐氏钱庄的册子,用手背拍了一下。
“像这种延续到第三代的家财,我可不觉得有啥好希罕的,只是……听说这小子手段挺不赖的,哪天咱们去会会好不?”
听了义父的说法,卫求凰挑了挑眉。“爹的意思是说,我这个第二代的也没啥好希罕的罗?”
“我家的凰儿我哪敢不希罕,疼都来不及了。”魏无忌赶忙澄清。
魏无忌很宠卫求凰,自那年将他当宝似的捧回家后,魏无忌天天嘘寒问暖的,就怕他哪儿碰疼了,或哪儿被伤着了。
只要他苦了张脸,他便无所不用其极的要逗乐他。
人家老莱子是彩衣娱亲,而他则是彩衣娱子,主人性格大变的诡异情况,看在随从魏安眼中,觉得卫求凰今日仍是这温文有礼的个性,没变得骄纵跋扈,还真是上天的保佑!
卫求凰常常想起斐应龙,至今,他仍不觉得当年他和斐应龙应该在一起,毕竟斐应龙有妻子,而自己又是男儿身,只是当时为何会将湘婷夫人和娘亲想在一起,现在反倒想不出原因。
那时脑中一闪而过的是小时候娘亲泪流满面的样子,可是……爹说他们夫妻之间处得很好啊!
八岁的一场大病,爹说是因为娘亲病逝时他悲伤过度,病得连娘亲去世时他都没来得及为娘亲送葬。
但真要他想起爹和娘一起出现在他面前的画面,好像又没有。
魏无忌不问卫求凰抄家后两年是如何过的,卫求凰也就不说。
卫求凰趁着魏无忌说话分神的时候,从他手上取走那本“斐氏钱庄”,慎重的放回书架上。“爹,我要出门了。”
“出门,去哪里?”
“刚刚不是说了有场交易吗?之前的都谈好了,最后得由我去,时间差不多,我得出门了。”
”那,好好的去玩啊!”
“我又没有要去玩。”好好的生意被当成要出门玩耍,卫求凰轻声抗议。
“不就是那回事吗?你争我夺的就是游戏啊,而且,他那艘船上什么都有。”
“嗯!册子上写说吃喝嫖赌的都有呢!”
“等等!”魏无忌突然出声拦住正要走出厅外的卫求凰。“乖儿子,把你那匹爱马借爹骑骑可好?你今天骑爹的那匹马。”
“可是追星在家闷两天了……”
“我会带他出去溜溜,一切包在我身上。”
“好啊!如果它肯给您骑的话。”
*********
卫求凰带着魏无忌为他训练的随从,来到约定的地点。
“蜻,约定的地方是这儿没错吧?”
看不见该出现的人,让卫求凰的神色越来越沉。
“是。”随从不多话的应了声。
过了一会龙仍是见不烈人,卫求凰开始喃喃自语,对对方的不满开始增加。
“爷,来了。”
“在哪儿?”卫求凰张目望去,突地,一阵马蹄声传到魏求凰耳中。
“是魏大爷吗?”来人停在他俩面前,扬声喝问。
他看了卫求凰一眼,目光一闪,别过脸不再看卫求凰,直盯着魏蜻;显然是觉得卫求凰不过是个小小的侍从。
“我家大爷已不管事,近年来一切事务都是我家小爷在管理。”魏蜻原本站在前面护着卫求凰,现在他退到他身后。
“啊!失敬、失敬。”马上的人这才将目光放在卫求凰身上。
居然让这种粉娃儿出来做事,姓魏的也太瞧不起人了!马上的人口中虽直说抱歉,但据傲的神情却显示出他不过是在敷衍。
这多年来常碰上的事,让卫求凰丝毫不理会他的无礼,翻身上马。
“带路。”毫无变化的表情及冷冷没有起伏的语调,听在那人耳中竟让他有无法抗拒的感觉。
那人压下想脱口而出的敬语,闷不吭声的带路。
卫求凰在外时摆出的脸孔只有一种,不同于在魏无忌眼前的嘻笑怒骂,他在外人的面前是完全没有表情的。但魏蜻听到卫求凰的冷淡言语,知道他心中的怒气已被点燃,等一下大概会狠狠的刮那姓上官的一顿。
“喂喂喂!你确定他们刚刚是在这个地方?”
出声的人,是卫求凰的义父魏无忌,只是他身边并无半个人。
只见他身下的马儿回应似的嘶呜一声。通体的黑,再加上双眼间的那一点白,原来是魏无忌要求卫求凰留下的爱马——追星。
追星懒得理会魏无忌!继续这边望望、那边嗅嗅,然后迈开马蹄,向着卫求凰他们的方向奔去。
*********
什么都有的船,原来真是什么都有!书上看到的毕竟不比亲眼所见,这是卫求凰上船后第一眼的感觉。
这艘船向上共分为四层,向下也约为四层。第一层甲板上,居然是供人吃饭饮酒的地方。再向上一层,吆喝下注的声音,让整个场面闹烘烘的一片,一行三人大摇大摆的穿过众人向上楼的梯子走去,居然也无人理会。
再向上一层,气氛诡异了起来。
一步上第三层楼,本来热闹的情景,却从距离木梯最近的地方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卫求凰身边的人都噤了声。
卫求凰并不言语,身前带路的人停下脚步,他自然也跟着停下。这时卫蜻觉得情况有异,踏前一步,护在卫求凰身前。
所有的人眼睛直直的瞪着卫求凰,纵使有声音,也是从两边隔起的室内发出来的。卫求凰依然冷着脸,他环视四周,这层楼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但纯粹只有男人,他皱了皱眉。“你们决定的地点在这里?上官大爷人呢?”
“廉兄,你身后那可人儿该不会是上官爷新进的货色吧!”有个人耳尖的听到上官大爷四字,自以为幽默的大喊。
“这俊小子是上官大爷的?”一个人接着问。
“那哪时候会轮到我们呢?”另一人觉得可惜。
“笨啊!上官大爷的人你都想碰。”
“莫不是癞虾蟆……”
“想吃天鹅肉啊!”
哈哈哈哈……顿时,四周响起了震天般的笑声。
这里的人一搭一唱,让魏蜻的双眉聚拢,怒气就要爆发。
卫求凰举手,阻止身前蠢蠢欲动的人。“如果上官先生不想谈这次的生意,那我也无异议。”话一说完,他转身便走。
“等等!”带路的人没料到卫求凰这么硬气。本来只是想折辱折辱他,一见他要走,当场大惊失色。上官大爷可是很注重这次的交易,万一因为这样而失败……他一想到事态严重,才发觉自己这么做简直是自找死路。“大爷,小的失礼了。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啊!”他冲向前去阻止卫求凰离去。
卫求凰看了他一眼,“带路。”
那人大大的松了口气“请往这边走。”这次他带他走另一条路,直接穿过众人,开启了另外一道门,走人后,又开启另一扇门,里面是向上及向下的阶梯。
这条暗道,才是他们本该走的。
卫求凰走在阶梯上,暗暗数着,他决定回去时要告诉义父,他那本册子写错了,这艘船往上数应该有五层。
门被推开,卫求凰一派安然闲适的走人,带路的人站在门口拦下魏蜻。
“让开!”魏蜻所得到的命令是:不得离开小爷半步之远,他不敢违背。
“蜻……没关系,你在那里等着,或去下面晃晃也成。”卫求凰自己倒觉无所谓的要他在外头等着。
看见眼前又是一扇门,卫求凰正要叩门,门却自已打开。
人眼的是一只只通体斑斓的大猫,或坐或卧的处于室中的各个角落。卫求凰后悔了,应该让魏蜻跟着才对……
他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略一犹豫,卫求凰开始向眼前的门移动、如他所料,这些大猫并没攻击他。
他来到门前,叩门。
“请进!”门内传来声音。
他推门而入。
“远道而来,辛苦了……”
这时,船的外面。
“追星啊!你应该改名叫追凰,还真是让你找着了。”
魏无忌又是感动,又是佩服。
他不过跟这匹马说想见凰儿,居然马上就让它给找到凰儿的下落。
魏无忌没见过上官靖的这艘船,他向往已久,但他知道若是他表现出要跟随的样子,凰儿一定会把这笔交易交到他头上,所以他决定自己跑来玩玩。
可上官靖派人送来的通行令又被他搞丢了,所以他也不知道这艘船航到何处。
以四季变化来移动的这艘船,船主每到一处便会派人送通行令给他认为是上宾的人,只要出示通行令,上船者皆为上宾;而不请自来者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
通行令上会标明这艘船停泊的地点,卫求凰这次就是因为魏无忌随手扔了那份通行令,才需要人带路。
魏无忌知道因为自己的不小心已经让卫求凰颇有怨言,所以他纵使想来开开眼界,也只好利用追星来追踪主人的行踪,没想到真让它寻着了。
追星得意的长嘶一声。
*********
卫求凰刚走进房,看到个背对着他的人,他还未转身就装模作样的让卫求凰想早点结束与他的交易。
上官靖,一身白衣长衫的儒生打扮。
他转过身后,卫求凰看清他的样貌,细而长的凤眼,略薄的双唇,斯斯文文的模样,比起他那做作的态度,他的面貌看了还让人觉得较舒服些。只是他盯着人的眼神,一瞬也不瞬的让人觉得讨厌。
卫求凰回视他一会儿,觉得怪异的转开视线。“是上官公子吗?”对方既然不开口,他只有先开口。
“是,我是……”上官靖如大梦初醒般的应了一声,随即又陷人沉思。
“魏大爷不能前来,但他对咱们这次的交易很关心。”
“啊!是……”
“上官公子……您觉得我无法胜任吗?”
“什么?”
“如果您觉得我无法让你信任,那咱们就不必再谈。”
对卫求凰来说,完成这场交易与否,他并不在意,纵使在意他也不会表现于外。而这次急着要完成这笔交易的是上官靖,所以他大可以退为进。
“啊!我是看得呆了。”上官靖一笑带过。
“什么?”
“贤弟长得很像从前见过的人。”
他什么时候跟他称兄道弟了,卫求凰心里暗暗骂着,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哦!上官兄……怎么说?”
“真是很像,外貌、气韵都很像,只是你年岁大了点。”上官靖又自言自语起来。“你知道吗?我当年见到那孩子是在一个奇怪的地方。”
“不知道。”卫求凰不耐烦的随口回答,却没见到上官靖直盯着他的眼神。
那是算计的眼神。
“那天,我见到他怯生生的样子,就迷上了他。”
上官靖的嘴角多出一抹笑,仍是不放过的直盯着他。
“那你怎么不去找他?”再看一眼上官靖的眼睛,卫求凰突然觉得浑身起了寒颤。
“找不到……”
“这份资料,上官兄您慢慢看。小弟先下楼去逛逛,如果您研究出一个结果,我再上来。”卫求凰不想陪他在这边细说从前,况且越来越有不妙的感觉,心里乱乱的,得让自己先冷静冷静。
“贤弟,等等!”
卫求凰不想搭理,置若罔闻的打开身前的门。
门一开,一只大猫的爪子不客气的抓来,骇得卫求凰连连退后,直到背后撞上一堵内墙。
“贤弟,为兄就是想告诉你,外面危险。”上官靖老实不客气的将自动送人怀的人牢牢揽住。
“放……放开!”卫求凰使劲的想扳开他的双手,胸前的手却仍未放松。
“当年的你,站在那高台向下望时,我就被你给迷住了。”上官靖将头搁在卫求凰的肩上,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吹在他的脸颊上,卫求凰只觉得恶心。站在那高台向下望?难道是那个让自己觉得像被蛇盯上的人?
“上官兄……您别说笑了,你说的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我找了你很久,没想到你居然是被魏无忌给买走。难怪……难怪那么大手笔。”
上官靖忿然的说着,手上开始收拢的力道让卫求凰觉得有些喘。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卫求凰努力挣扎。
“不……你知道的,我一眼就认出你了。”上官靖放松手上的力道,轻笑着在卫求凰耳边低语。
“放……放开我。”上官靖揽住他不放手,轻薄的态度,让他又惊又怒,吹在他耳上的气息让他起了寒颤。
上宫靖突然伸出舌舔了他的耳垂。
”你……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想和魏无忌,我的义父为敌吗?”卫求凰乱了阵脚,口不择言。
“是你……果然就是你!”上官靖深深的吸了口气,“好香……美人在抱,和谁为敌你认为我会介意吗?只是……可惜的是你已经是别人的了。”
“你在说什么啊?”卫求凰不懂上官靖想说什么。
“真是便宜了魏无忌,当年若不是我犹豫了那一下,哪会让别人先摘下你这朵花!”上官靖用右手轻掬起卫求凰的长发,印上一吻。
“你不要污辱我义父!”卫求凰终于听懂他的意思,气极之下,用双手将钳制住自己的手举到嘴边,张口用力一咬,直到口中尝到一阵血腥味才放开。
他趁着上官靖放手的一刹那,奔窜似的向门口冲去,不顾一切的打开门向外直冲。门外的大猫不客气的用爪抓伤卫求凰想挡下它攻击的右臂,它想再继续攻击,却教背后的声音制止。
卫求凰想开启另外一扇门,却怎样都无法打开。
“蜻!蜻——”他用力拍门,向魏蜻求救,现在他后悔让魏蜻离开身边了。
“别白费力气了,外头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一双手从卫求凰耳边穿过,贴在门上,将他困在小小的空间里,卫求凰深深吸了口气,转身面对上官靖。
“你到底想做什么?”不能自乱阵脚,卫求凰心想。
“做我想了六年的事。”上官靖将唇靠近他,却教他用手挡了下来,他不以为然的笑笑,伸舌舔了他的手。
啪的一声,卫求凰忍不住反手给了他一巴掌。
“打是情,骂是爱啊!”上官靖将他的双手钳制在身后。
上官靖姿意轻薄他的唇,卫求凰只是冷冷的瞪着上官靖。
“这种时候眼睛应该要闭上的。”上官靖在香唇上流连了好一会儿,突地皱了皱眉,“你……你疯了!”
上官靖骇然的望着从卫求凰嘴角渗出的鲜血。
“卫家的人,是不接受侮辱的。”话从卫求凰嘴中冷冷的吐出后,他脸色倏然转白,身子瘫软的倒了下去。
上官靖接住卫求凰,慌忙的撬开他紧闭的唇,检视他嘴里的伤。“还好……”所幸,卫求凰并没伤到要害,上官靖立即医治卫求凰嘴里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