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云青萝却说:「难怪婆婆这几日对我这么客气,原来是早存着将我打发出去的心思。前些天夫君总是晚归,他说是官场应酬,丹妮却说一定有蹊跷,我还笑她多管闲事,呵……」

她笑着笑着忽然就落下泪来,身子软软地靠在贵妃榻上,任凭豆大的泪珠凄凉滚落。

枝儿、叶儿此时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落泪,也不敢多说话劝慰,只怕不小心说错什么刺激到她,让她心神更是受伤。

云青萝默默地落了一会儿泪,用手帕擦去了泪,又吩咐枝儿:「帮我拿条湿巾子擦擦脸,叶儿帮我补补妆。」

两个丫鬟各自忙碌,按她的吩咐伺候好。

云青萝换了身外出的正装,脱了那件新婚时才缝制的大红团花锦袄,换了件鸭青缎袄,下面是水青八幅裙,外面又罩了件滚着貂毛边兔毛里子的连帽披风。

她对枝儿、叶儿说:「你们跟我去前边儿见老爷。」

所谓的老爷,乃是何向南的爹,何家现任的家主,何鸿荣何大老爷。

何鸿荣与云青萝的父亲云汉生乃是世家好友,云家因与何家的关系而一起衰落,现在云青萝的父亲干脆辞了闲官,安心在家当起了地主老爷,不问世事。

何鸿荣在他的书房见了自家的二儿媳妇。

刚刚年过不惑的他鬓角已经斑白,因为郁郁不得志长期酗酒而眼神浑浊,连鼻头都有些发红,已隐隐露出酒糟鼻的迹象。

他不敢直视云青萝,目光闪躲,表情有些讪讪的。

云青萝按照礼仪向他屈膝问安,然后才要枝儿把那封休书交给公公。

何鸿荣的老脸微红,咳了几声。

云青萝说:「请恕儿媳冒昧,斗胆犯上问一问,儿媳自去年秋嫁入何家,可曾有违反为妻之道的作为?可有犯‘七出之条’?」

何鸿荣道:「没有是没有,可……」

云青萝打断他,又说:「公公亲口承认没有就好,儿媳既然没有犯‘七出之条’,那么就断不敢接下这封休书。」

休书,对于一个女子的伤害之重,非常人所能想像。

一旦被休,就坐实了这名女子的德行有亏,返回娘家之后,很难再嫁,就算有人愿意再次求亲,也多半不是什么好人家。况且就算真的再嫁,也会一辈子被欺负羞辱,成为永

远抹不去的耻辱。

何鸿荣叹了口气,「青萝啊,是我何家对不起你,可是这事实在是事出有因……」

「公公,事已至此,青萝已无心再问什么原因,何家决心将我遣退也无妨,但条件须由我出,休书我是万不敢接,请将之换成和离书。」

何鸿荣点头说:「对,对,这是应该的。向南只听他人言,贸然写了休书,实在莽撞。」

「其次,请将我的嫁妆原封不动地归还。」

「这也是理所当然,理所当然。」

云青萝点点头,再说:「那么最后,青萝一旦与夫婿和离,就表示云氏与何氏断绝关系,以后将再无任何瓜葛。」

何鸿荣终于脸色大变,怒说:「胡闹!两家世代通好,岂能因小儿女之事而断绝?你且回去吧!这等大事非你一女流之辈所能干涉。」

云青萝也不争辩,只是再次施礼后告退。

当晚,何向南没有回房就寝,只是让人送来一封签字盖印了的和离书。

云青萝将和离书收好,吩咐枝儿、叶儿开始打点嫁妆。

枝儿已经双眼哭红,一面流着泪一面收拾。

云青萝将仍然崭新的嫁衣和所有大红的正妻服装打成两个大包袱,对叶儿说:「你明日一早将这些悄悄送给灶上的刘大嫂子,这半年多蒙她照顾,我才没有饿着,没有吃残羹

冷食。她家的大闺女也快要出嫁了,你且问她要不要这些衣服?如果她觉得不吉利不要,你就将这些衣服都填到灶里一把火烧了。」

叶儿的泪流得并不比枝儿少,只是她细心又克制,明白小姐不愿再见这些徒惹伤心的衣物,便点头应了:「小姐放心,奴婢会办好的。」

云青萝房里的家具,大到床、桌、椅、案几,小到瓶瓶罐罐、摆设装饰,都是云家陪嫁的,现在只能通知云家派人来抬回去了。

次日一大早,林丹妮就赶到了云青萝的小院里。

林丹妮一脸的难过哀伤,她难得安静,过了一会儿才问:「这事也实在没办法,不能全怪二哥,谁让他被当今长公主看中了呢?」

「长公主?」云青萝抬了抬眉。

「啊,青萝姊姊,难道你还不知道?」林丹妮又大惊小怪起来,「我还以为你应该早就知道点风声了呢!我前些日子不是提醒你了吗?二哥最近早出晚归的,不都是在陪着长

公主吗?其实,听下人们说,二哥追求长公主很久了。以前他曾被长公主拒绝求亲,才因此和姊姊成亲的。谁知道成亲后,长公主反而对他又热络起来,终于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云青萝怔忡半晌,忽然一笑,「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原来如此……

原来何向南的心中只有那天之骄女,为了那长公主,连正式婚娶的妻子碰都不碰一下,如此才打动了长公主的芳心吧?

林丹妮哑然,良久才叹了口气。

「是啊,谁让人家生得好,生在帝王家呢?人家要和你抢丈夫,你也只能拱手让人。」

云青萝淡淡一笑。

她只为此事哭了一回,之后就一直如在梦中,全没有真实的感觉,也因此并不觉得多么难过。

或许她天性凉薄?或许她天性开朗?

反正,她是不会如那些人期待的那样,一哭二闹三上吊,要死要活地闹得难看。

林丹妮再次叹息,「我原本是多么羡慕你和二哥,你们夫妻俩总是相敬如宾,二哥又洁身自爱,从不招惹外面的花花草草,哪里像我家那口子,屋里屋外的,荤的腥的,什么

都沾,每每想起我都心窝子疼,唉……以前我难过了还能找姊姊说说话,这日后你走了,我可怎么熬得下去啊?」说着说着,林丹妮开始低头抹泪。

云青萝对此也无奈,社会对女子多有不公,男人可以一妻多妾,女人却要从一而终,甚至连再嫁都要饱受非议。

「妹妹快些要个孩儿吧,日后依靠孩子,莫把男人当指望。」

林丹妮点点头,「也是,我算看明白了。天下的男人一般黑,没一个好心肠。」

当天午后,云青萝收拾完随身行李,最后目光落在一直钟爱的迎春花盆景上,然后在枝儿的惊呼和叶儿的难过中,她亲手将盆景的底盆打碎,把迎春花种到院子里的花圃里。

她笑笑对两个丫头说:「花草还是栽种在土地里活得长久,花盆那小小的地方,怎能让它轻松自在呢?」

然后,云青萝主仆三人轻车简从地回了娘家。

何向南从头到尾都没有再露面。

云青萝有点失落,心下又对自己的隐约期盼不以为然,这样也好,断得干净,彼此再无关系,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自古道:「男人爱后妇,女子重前夫。」

云青萝在心底狠狠嘲笑两声,凭什么?凭什么让她重前夫?这样的前夫又让她拿什么来「重」?

他既然断得彻底,她自然也从此把他从她的生命中完全抹去。

今日天气晴朗,日头当空,路上的积雪开始融化,路变得格外泥泞难走。

云家原本在京城也有宅院,但是自从云家老爷辞官归隐,便卖了京中的豪宅,搬到京城东郊的别院。这一路不算近,从京城何宅出了东阳门,路过青溪桥,穿过东府城,才能

到达云家别院所在的东冶亭附近。

从出了东阳门,枝儿便犹如摆脱了束缚,开始愤怒地抱怨何家忘恩负义,当年云家如果不是为了保住何家的满门性命,又怎么会被无辜牵累,又怎会衰落下来?

「姑爷,不不,是那何二公子居然连最后一面也不见,连相送一下都不送,实在是太无情,太没担当,就会藏起来当缩头乌龟,呸!」

云青萝淡淡瞥了她一眼。

叶儿推了推枝儿,斥道:「休要胡说!哪有下人说主人浑话的?」

枝儿哼了一声,又说:「他哪里有主人的样子?小姐自嫁入何家,在他身上贴补了多少?他在外交际应酬,花费那么大,何家困窘拿不出那许多钱,还不是小姐自掏腰包?如

今呢?他攀上了金阳长公主,就把咱们小姐一脚蹬开,什么东西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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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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