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越州
明家本宅是一栋幽雅别致的宅院,小桥流水,曲廊回环,江南园林特有的风情在一石一木中尽显出来。
明荣华病重,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
明家的大小姐、大姑爷,二小姐、二姑爷,三小姐、三姑爷,以及五六七小姐各自陪著娘亲坐在外面的厅里,各自心怀叵测,一屋子人除了偶尔讪笑两声,竟然没什么动静。
明荣华把尽忠尽职的管家福伯叫了进去,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大家都纷纷猜测起是否在交代分遗产的事,所以这些人一个个都竖起耳朵,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想窃听到一二,奈何内室里的两人声音实在太低,什么也听不清楚。
眼看日上中天,这些人也越来越饿,神情变得焦躁不耐起来。
“我说……”大夫人端起当家主母的派头,正想吩咐众人离开,忽然一个身穿青衣的小厮慌张地跑进来。
“启、启、启禀夫人,大、大、大事不好!”小厮吓得脸色铁青,说话结结巴
“没出息!何事如此惊慌?”大夫人有些不悦地瞪了小厮一眼,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太不成体统了。
“夫、夫人,真、真、真的不好了。”小厮揉了揉自己差点被一脚踢飞的身子,一想起那些人凶悍无比的模样就浑身发颤,“强、强盗来了!”
这下好了,原本冷眼看笑话的一屋子人顿时吓了一大跳,谁也坐不住,粉粉把把小厮包围他,七嘴八舌地追问--
“你说什么?”
“真的假的?”
“到底怎么回事?”
“小金,是哪里的强盗?”
“他们要干什么?”
几位胆小的明家小姐纷纷躲避到丈夫或者娘亲的怀里,泪眼朦胧。
“怎么办?这回是真的强盗来了吗?”
“以为爹被抓就好了,怎么现在又来了?”
“老头子还说已经平安无事了我才回家的,早知道我才不要回来!”
“相公,咱们快走吧!万一被捉住怎么办?”
一家人正吵吵嚷嚷间,外边已经陷入鸡飞狗跳里。
看著二十几名一律黑衣黑帽,腰插大刀、凶神恶煞般的野蛮汉子,正在干活的仆人们都吓得心惊肉跳,纷纷扔下手里的扫把、脸盆、茶杯和鸡毛掸子等,各自抱头鼠窜,有几个人则胆大地趴在树丛后朝外看。
这时,由四匹马拉著的精致马车的门打开了,一名身穿火红长袍的男子抢先下来,他的脸上戴著一顶狮子面具。
随后,一名身穿青衣素袄的娇小少年--啊,不!原来是明子薇。
哇!原来是四小姐回来了!
两名黑衣大汉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张竹椅,竹椅上还铺著大大的虎皮靠垫,并用四根结实的木头抬起来做成了抬椅,然后一名身穿白色锦缎长袍的男子才慢悠悠地从马车里坐到了椅子上。
他的脸上没有戴任何面具,露出一张英俊的脸,眼睛微微眯著,一副优闲又自在的神情,可是那些偷看的仆人却不知为何被什么奇怪的气氛给镇压住,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那男人虽然貌似无害,却像只正在打盹的老虎,有种不言而喻的威慑力,让他们不由自主的软了脚。
哇!他们的四小姐到底带来了什么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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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薇?!是你回来了?”
原本吓得恨不能立刻溜之大吉的明家千金和夫人们,在看到明子薇踏进门时,立刻恢复了常态,并且气势汹汹。
“死丫头,你在搞什么鬼?还嫌你爹的烦心事不够多吗?说什么强盗来了,你是强盗吗?”
“大娘,我知道她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了,她想把咱们都吓走,好自己独捞明家的财产,对不对?”
“你这个歹毒的小贱货,跟你娘一样就喜欢四处勾搭男人,逃难逃出桃花来了?这些野男人都是干什么的?让他们来霸占明家的财产吗?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咻!咻!咻!
三把飞刀破空而来,直直朝著那三个大叫大骂的女人面门而来。
三把飞刀掠过三个女人的头顶,高高盘在头顶的云鬓连著金钗玉簪齐齐落地,发出响亮的声音。
三个女人剩下的头发顿时披散开来,像个疯子一般,而她们在看到自己宝贝的头发被削去之后不禁放声尖叫。
咻!咻!咻!
又是三把飞刀从坐在竹椅上的男子手里射出,这一次,她们剩下的头发又被削去了一半。
好,这下三个女人连叫也不敢叫了,很干脆的腿脚一软瘫在地上,脸色如土,大气都不敢喘。
其他人则吓得目瞪口呆,也纷纷闭嘴。
一时间,厅里静得只剩下压抑喘息的声音。
“小七,明先生病重,你快去瞧瞧。”躺在竹椅上的男人手里还把玩著一把蓝汪汪的飞刀,微微眯著的眼睛却紧紧注视著厅内的其他女人,目光在她们身上转来转去,似乎随时准备再给谁一刀。
已经有了前车之鉴,那些人的气焰顿时消散一空,全部腿脚发软,脸色苍白,嘴巴闭得死紧。
“好。”沈一醉应了一声,提著药箱走进内室,他的脸上戴著狮子面具,所以谁也看不到他其实已经快笑掉大牙了。
老六耍帅的样子实在太搞笑了,让他不笑都不行。
可是最让他失笑的却是明家的那些软脚虾,这些混蛋真是欠揍,典型的欺善怕恶,如果这次不是老六坚持要陪明子薇一同前来,还真不知道明子薇要遭受什么折磨呢。
明子薇看著众人噤若寒蝉的模样,心下不忍,扯扯柳行云的衣袖,示意他该适可而止了。
这次回来,她答应柳行云自己当个哑巴,一切事情都听他做主。
嗯,虽然这样的柳行云实在有点霸道,但是明子薇也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因为她虽然精通制瓷技艺,但对于经商和人际关系却非常笨拙,如果没有外人帮忙,她根本无法接管父亲的家业。
因为还没等她掌权,恐怕她就已经被那些姊姊、姊夫和姨娘们给架空了,成了名不副实的傀儡。
柳行云冷冽的目光转到她身上时,忽然变成了暖暖春意,他伸手握住了她的小手,“别担心,我知道怎么做。”
明子薇点点头,忍不住微笑起来。
能遇到这头大猫,真的是她此生的大幸,就算离开明家,她也心甘情愿。
她其实一点也不希罕明家的家产,她不舍的是瓷窑和那些还未生产出来的试验品--她呕心沥血几年才研制出来的宝贝。
“那传令小厮没有说谎,咱们确实是强盗。”因为身体还未痊愈,所以柳行云才不得不委屈自己坐在竹椅上。
谁知道这样懒洋洋地坐在虎皮大氅上,手里把玩著飞刀的柳行云,反倒更增添了几分神秘的威慑力,那些人把他看成了高深莫测的人物。
“强、强、强盗……啊,不,是大爷!大爷,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您、您、您……您要手下留情啊!”大姑爷结结巴巴又是鞠躬又是作揖。
“谁说往日无冤的?”柳行云剑眉一挑,眼光如刀地飞过去,大姑爷顿时双腿一软,也跌坐在地上了。
“大、大爷,不知小的哪里得罪过您啊?”大姑爷都快哭出来了。
有钱人不怕官不怕民,就怕强盗土匪。
官员要面子,还要为了自己的前途著想,偷偷给他们点银钱打通就是;而那些刁民,找几个打手痛打一顿,他们自然也就乖乖的不敢再反抗。
可是强盗就不行了。
强盗是这世界上最不讲理的一群人,他们只按照自己的喜好做事,谁也不知道他会只要你的钱,还是连你的小命一起要。
钱可以不要,命却只有一条啊!
“你们以前怎么欺负子薇的?”柳行云懒洋洋地问。
“哎哟,大爷,您瞧这话说的,子薇是我们的亲姊妹,我们怎么会欺负她?”口舌伶俐的二小姐急忙讪笑著过来打圆场,同时还不忘恨恨地瞪明子薇一眼,“大爷,想必您是误会了什么,子薇,你说是不是啊?”
明子薇不理她,只是看著柳行云,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也该适可而止,给他们个下马威就足够了,不过是为了身外物,她不愿意和他们撕破脸。
柳行云哼了一声,长臂一伸便把她拉到怀里,让她坐在自己没有受伤的左腿上,大手把玩著她的秀发,眼神却发狠地盯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女人,“她已经是我的女人了,以后你们再要欺负她,可得先问过我手里的刀子肯不肯。”
飞刀咻地一声被抛出去,吓得那些人动也不敢动,刀子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圆弧,最后又回到了柳行云的手里。
那些人面面相觑,心里不甘的同时,却又不得不在强权下屈服。
有些人就是有理讲不通,非要看到厉害才知道低头。
气氛正僵持著时,沈一醉和管家福伯一起从内室走了出来,福伯的手里还拿著厚厚一本帐簿。
明家众人的眼睛顿时盯上了帐簿。
柳行云在心底暗自叹息,这些人还真的不值得怜惜。
明子薇抢先向沈一醉询问:“七爷,请问我爹怎样了?”
“没事,静心修养几个月,应该能慢慢调养过来。”沈一醉语气平淡地回答。
明荣华的病其实并无大碍,只是因为最近家中所发生的事端,让他一直忧虑在心,后来又被燕戎抓去受尽折磨,因为受不了北国的酷寒而得了病,回到家却又得不到静养,他的那些女儿、女婿巴不得他早早归天,让他又恼怒又伤心又绝望,这才让病情一日日加重。
柳行云看看明子薇,果然见她喜上层梢,他自己也暗自欢喜,给小七又是求情又是作揖果然做对了,把他带来给明荣华看病真是明智之举。
那些人听说明荣华无恙,也纷纷做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其实心底里却呕得要死,把沈一醉当成了仇人看。
“咳……”福伯轻咳一声,打开帐簿,“各位,今日正好全家人齐聚一堂,老奴奉了老爷之命,提前公布财产分配。”
那些人立刻紧张起来,恨不得能从福伯手中夺过帐簿。
“明家产业共分三大块,上地、现金和瓷窑。土地和现金现已核对清楚,而瓷窑因数月停产已经负债,土地和现金将按照比例平分成七份,除四小姐外,其余六位小姐各得一份,几位夫人再均分剩下的七分之一。”
那些女人听得大喜,没有明子薇的份,真好!
福伯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们一眼,最后把目光停在明子薇身上,“四小姐,老爷把瓷窑留给了您,希望您能好好经营。”
“是!”明子薇快乐地应道。
那些女人送她一个鄙夷加不屑的眼神,明家青瓷因为技艺落伍,已经没有市场啦,接下来也只有赔本的份,傻瓜!
“接管了瓷窑,就代表继承了明家,所以从此以后四小姐就是明家的主人了,这栋宅子自然归属四小姐。”福伯从怀里取出一大串钥匙,走到明子薇面前恭敬地交给她,“四小姐,这是代表掌权的钥匙,请四小姐接收。”
明子薇有些犹豫,柳行云握了握她的手,传递给她温暖的力量,她回头对他一笑,终于接过了钥匙。
福伯见她接过钥匙,松了口气,随即转身对其他人下了逐客令,“老爷吩咐,即日起,除四小姐之外,其他明家人即刻搬出本宅,各寻出路,以后再也不得踏进本宅一步。”
明荣华对那些眼睛里只有钱财的家人实在是心寒至极。
“巴不得早点走呢!”
“还用他说?拿到钱咱们自然会走。”
那些人纷纷嘟喽著,从福伯那里领了属于自己的财产继承书,然后纷纷做鸟兽散。
偌大的庭院顿时寂静下来。
明子薇要进去内室探望父亲,柳行云却拉住她的手,“小蔷薇。”
“云?”她温柔地回视著他,“怎么了?”
“我这样擅自介入你的家务事,会不会惹你烦?”其实明荣华做出的财产分配,都是按照柳行云的建议进行的,明荣华病得胡里胡涂,如果没有柳行云暗中帮忙,哪里还能做出这样的决策?
“说什么话?”明子薇伸开双臂抱住他,小脸轻轻埋进他的胸膛,“傻瓜,咱们不已经是一家人了吗?”
她还要指望他来经营呢,她现在可是负债之身啊。
嘻,找了一个会经商的老公多划算,以后她就可以专心致志于青瓷的研制了呢。
柳行云在她明净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带我一起进去,我这个准姑爷也该拜见老岳父了吧?”
“嗯。”明子薇小脸一红,眼睛却明亮亮的,满溢著幸福的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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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朝廷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右丞相因为通敌叛国之罪被杀,牵连人数之多达上百。
此番事变,让老百姓大快人心,濒临危机的朝廷终于挽回了一点民心。
再三个月后,越州明家的青瓷新品上市了。
以前越州青瓷的釉色绿中稍微泛黄,而明家新出产的青瓷却釉面青碧,晶莹润泽,宛如把大自然的绿色与生命的蓬勃生机融会贯通,晶莹葱翠、润泽无瑕。
后代有人用诗歌赞颂这种新品,歌曰:“九秋晨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
所以后人又以“千峰翠色”来形容越洲明家的青瓷,以区别它和其他青瓷的不同。
再后来,到祁国换期,朝廷也极为喜爱这种青瓷,便从民间大量收购作为珍宝收藏。发现皇家喜欢这种东西,那些官吏也粉粉大肆购买,以便贡献给朝近,一时间明家青瓷水涨船高,一般百姓买不起也见不到。
明家青瓷釉色的配方成了一个“绝对的秘密”,所以,又有了一个新的称谓--“秘色瓷”。
但是明家秘色瓷的开创人并不知晓自己会给后代带来什么,她现在正喜孜孜地烧弄她的两个小瓷人,准备新婚之夜给自己的大猫夫君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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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之夜。
欢好之后,明子薇不顾腰酸背痛,快乐地把自己早已藏好的一对瓷人拿了出来,“云,你看!“
柳行云眼睛一亮,忍不住把小妻子搂到怀中,“你真的捏了我们两个?”
明子薇娇哼一声,“其实你那个什么‘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我可不喜欢喔,人毕竟是人,是无法把自身打碎的,也不能像泥胎一样再彼此揉合呢。”
柳行云在她的玉颈上啄了一下,“所以呢?”
她把两个小瓷人身上的衣裳扒光,在他们脚底按了一下,小瓷人的心脏处顿时打开了一道小窗,可以清晰窥见里面还有一个小人。
小瓷人是明子薇花费心思做出来的玩偶,精妙之处是瓷人里面套瓷人,大瓷人是一对男女娃娃,穿著新郎新娘的喜服,可是只要拨弄他们脚底的一个小旋钮,瓷人的心脏处就会打开,可以窥见里面还有一个小人。
男娃娃的心里是女娃娃,女娃娃的心里是男娃娃。
“喔!真有趣。”柳行云惊讶地低呼,“这是否就可以称为‘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
明子薇点头。
她要他一生都活得好好的,活得健健康康的。
她不需要他打碎自己和她融合,她只要他的心中有她就足够了。
而当然,她的心中也满满装的都是他呀。
柳行云的喉头有些发紧,把头埋在娇妻的**中,声音沙哑,“小东西,你真的是一块宝,我最最珍贵的宝。”
明子薇伸手回抱住他,在心底应道:云,你也是,你也是我独一无二的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