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冬天离开、春天来过,然后已经是七月的盛暑,一楼院子里的九重葛灿烂地开满,占据一整面墙。两百多个日子,一转眼过去,仿佛根本没存在过。
再过六天,范姜学长就要回来了。
日子记得这么清楚,不是因为她像囚犯一样,在墙壁上划著记号,一直殷殷期盼著学长的归来,而是林妈妈大概打从一个月前开始,就已经不停不停地在她耳边叨念著,学长到底还要几天才会回来。
「林妈妈,学长还有六天才会回来呢。」
「我知道,」林好时白她一眼。「你以为林妈妈年纪大了吗?连算数都不会?我当然知道光垣还有几天回来。」
「那这些花……」
「疚,你这个女孩子,真是不懂事。事情哪有这么绝对的?光垣说他要收拾东西,『大概』还要一个星期才会回台北。所以啊,他如果早一点把行李整理好,不就会提早回来?」一边说,老妇人羞红了脸,一边呵呵笑著。「大家都说,林妈妈家种的玉兰花,是最香的,光垣一年没回来了,一回到家里,马上就可以闻到熟悉的香味,一定很高兴!林妈妈希望他一回来,就觉得有人在等他回家,每天换新鲜的花,就是这个道理,这样都不懂?」
「可是林妈妈,你这样很辛苦,而且每天早上爬那么高,有点危险。」
「没关系啦,林妈妈摘了几十年的玉兰花,哪里还会有什么事?」林好时拿起早上刚刚摘下的白色玉兰,一一替换掉水绿色浅碟里开始枯黄的花朵。
这样的浅碟,这几天家里放了好几个。玉兰花,也叫作「迎春花」,清雅的香气,弥漫整个空间,为的就是迎接范姜学长的归来。
她微笑。别的不说,林妈妈是真心把范姜学长和大哥当成自己儿子疼爱。
「林妈妈,不如我帮你去摘花吧。」看著在屋子里兴奋地兜来兜去的老妇人,她这样提议。「这样你比较不会辛苦。」
林好时看也不看她,只是轻蔑地哼一声,继续忙著手边的工作。「你喔,这么瘦巴巴一个,我看连树都爬不上去吧?不用,林妈妈还没有老,不用你这个女孩子鸡婆。」
她只是笑,没有继续争辩。
送走了房东妈妈,她回到房间,继续刚刚被打断的改卷工作。
工作告一段落,吃完晚饭,她打开电视,让声音赶走公寓里太过拥挤的寂静,然后拿起很久没碰的原文书,窝在沙发上,开始用功。
结果,事实证明,太久没看书的结果,是她才撑不了几页,就已经张不开眼皮,很快就在清凉的玉兰花香包围中,沉沉睡去。
昏昏沉沉中,她仿佛听见大门打开的声音,隐约感觉到有一只温柔的大手,滑过她的脸颊,轻抚她不驯的短卷发,仿佛有人珍惜著她的感觉。
……是大哥吗?
但是这样的温柔,似乎不像是这一年来她认识的大哥。太过伤心的大哥,已经藏起了曾经温暖的笑容,不再轻易对任何人流露感情。
所以,这只是梦,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美梦,睁开眼睛,就会消失的梦。她不想醒来。
「安恬日,你变胖了。」
她惊讶地抬起头,看见穿著一身轻便服装的范姜光垣正从房间里走出来。「学长?」
距离她作梦的那一天,已经又过了三天。学长的班机,应该还要再过几天才会回到台湾才对。
「不然你以为是谁?」男人闲适地在沙发上坐下,冷冷地指出:「嘴巴张那么大做什么?蚊子很好吃吗?」
她努力将嘴巴闭起来。「学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什么时候啊……」他神秘地看她一眼。「这很重要?」
她摇头。「我以为学长大后天才会回台北。」
「提早回来了。」他抓起茶几上的报纸摊开。「前两天就已经下飞机。我只是先回家去,当两天孝子,今天才回台北来。」
「公司呢?」她捧著温热的杯子,继续喝著她的可可,感觉有一点怪怪的,不太踏实。「学长什么时候回去上班?」
「下星期一。这几天算是我偷到的假。」手里拿著报纸,他的目光却停留在她脸上,似乎有些阴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学长,你一直在看我。」
他顿一下,才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开始阅读今天的新闻。「我在看我出去一年,你除了体重之外,到底有没有别的长进。看起来是没有,还是老样子,连个妆都不会化。」
「学长,补习班老师不用化妆。」
「别的补习班老师不用化妆,可是你--」他头也不抬,继续挖苦地说:「不化妆,那些高中生根本把你当成同学吧?一点威严都没有。」
「我只是去教书,不需要什么威严啦。」她微笑。「知道要听课的,自然会听课。不想听课的人,连补习班都不来了。」
他抬起头,摇了摇。「这就是你教书一年的心得?」
「嗯。」其实大部分的事,她在e-mail里多少都已经跟他提过了,现在也就没有必要再说。
「听起来很无聊。」
她扮个鬼脸。「学长呢?芝加哥好不好玩?」
「玩?」他翻过另一页报纸。「恬日,我是去受训的,有什么好玩的?那种地方,根本不是人住的,交通乱、治安差,我去一年,遭了三次扒手。更别说天气,冬天冷得要命,夏天又热得闷死人,比台北还可怕,真不知道为什么有白痴还一年到头巴巴地想跑著去。」
「可是学长寄回来的明信片都很美呢。」
「明信片当然拍得美不胜收,否则他们赚什么?」
「嗯。」她温驯地应声。
「你大哥呢?我这两次回来都没看到他。」
没留意到他的语病,她摇头。「大哥通常要晚一点才会回来。」
「还没好?」
她知道他在问什么。「没有。」
没有。
那个伤口,太深太深,像是黑洞一样,吞噬掉所有的光芒。有时候,她甚至会有一种错觉,它可能永远也好不了。那个总是带著爽朗笑声的大哥,再也不会回来了。
「到底是怎么分的?」
她沉默,然后轻轻说:「我不知道。」
他叹气。「算了,我改天去找他们两个问清楚。那你呢?」
「嗄?」
「你啊--」他拉长声音。「你的人生大方向思考好没有?」
「喔。」听到这个话题,她踌躇一下。「……我想念研究所。」
「哦?」他抬高眉。「绕了一圈,结果还是要读研究所?那个时候决定不就好了?我记得你们老师本来还极力游说你去参加甄试不是?」
「嗯。」她点头。「但是我那个时候还不太确定。」
「不太确定什么?你会不会念到一半被当掉?」
她弯起嘴角。「才不是。我不太确定我要不要继续念。」
「继续念有什么下好?」他放下报纸。「你现在不是又打算回学校去了?白白空出一年来玩,很有趣吗?」
她摇头。「不太一样。至少我现在知道,我回学校去,不是因为我不想离开熟悉的环境,出来面对社会。我还是比较喜欢数学。」
「有差别吗?」
「有。」她希望自己决定继续念书,是因为真心喜欢这门学科,而不只是随波逐流,只是因为老师们说她有这方面的天分,应该往这个方向走。
他看著她,然后摇摇头。「所以?」
「嗯?」
「既然决定了,为什么看起来还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她眨眨眼睛。「学长,你看得出来?」
他笑。「废话。你以为全世界的人都跟你一样,没长眼睛吗?」
她静下来,垂下目光微笑。「妈妈不赞成我继续念。」
「为什么?」
她摇头。「也没有为什么。我想妈妈大概是觉得女孩子念这么多书,没有用处。而且我都二十多岁了,应该要独立,回学校去,又要麻烦大哥照顾我。」
「我不觉得你那个大哥会介意这种事。」
「嗯,」她老实地点头。「大哥不会介意。」
男人身子往后仰躺进沙发里,一双锋利的眼沉思地看著她。「但是?」
她叹气。「我还在想。」
他没再开口,跟著沉默下来,抓起刚刚放下的报纸,继续阅读的动作。两个人坐在明亮的客厅里,安静地共处著,一直存在那里的冰凉玉兰花香沁入嗅觉,带来轻微的晕眩感。
她看著专心阅读报纸的男人,细细品尝胸口那股愈来愈明显的喜悦。心,开始鼓跳。
学长回来了。
「为什么?」一坐下来,范姜光垣立刻开门见山地问。
风非看他一眼,挑高眉。「你很惊讶吗?」
剪短了头发的女人穿著一身米白色的帅气裤装,脸上化了淡淡的妆,修长柔软的身躯靠著真皮椅背,坐姿慵懒而自信。整个人还是和一年多前一样,看起来意气风发,没有半点为情所困的颓丧。
跟某个人,完全是强烈的对比。
「老实说,我惊讶的不是你们分手,而是你竟然蠢到放弃天阳,」他冷冷地说:「还有,那个笨蛋竟然会答应你。话又说回来,你们本来就是一对笨蛋情侣,我实在不应该太惊讶的。」
风非冷下脸。「范姜光垣,你今天是来找我吵架的吗?我可没有恬日那么好脾气。」
「不完全是。」他耸肩。「不过,你总是要体谅我。才刚回国,就发现那个本来连『志气』要怎么写都不知道的好朋友突然成了工作狂,另一个室友变成了没人理的小可怜,我的心情很难好到哪里去。」
「你心情不好,」她懒洋洋地笑。「关我什么事?」
他沉下脸,正要开口,穿著制服的侍者已经出现在桌边。「先生,请问您决定好要点什么了吗?」
男人抬起头,阴沉的怒容瞬间消失,转成温和的微笑,语气彬彬有礼,很难想像不到几秒钟前,他原本是打算用什么样的态度,跟眼前的女人说话。「麻烦给我一杯黑咖啡,谢谢。」
风非挑高眉,露出一脸兴味,耐心地等待服务生离开。
「范姜,一年不见,你还是一样,人格分裂得这么彻底啊。看来你到美国去,并没有顺便去看看那边很流行的心理医生……还是,连美国人自豪的心理医生也拿你这个重度多重人格者没办法?」
「多谢夸奖。」他冷冷地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这只希多拉,也不是完全没有优点嘛,还挺照顾朋友的。」
「那只笨螃蟹只会横著走路,连脑袋都没有,我只是看不下去。」
她叹气。「所以,你今天是来替天阳讨回公道的?」
「错。」他否定她的说词:「我今天是来替我自己讨回公道的。毕竟,要跟安家兄妹继续做室友的人是我,我有这个资格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女人思索地看著他,食指尖轻轻滑过涂了橘红唇彩的嘴唇下缘。「要是我说我不想告诉你呢?」
「那么,我们的友谊就到此为止。」
她只是懒洋洋地看他。「范姜,你威胁我?」
「不敢,我只是陈述我的打算。I他简单地说:「小风,我不要求你把整件事从头到尾、钜细靡遗地告诉我,你不想说的,我不勉强,也没那个耐心听完你们无聊的爱情大悲剧。我只要一个答案,最简单的那种,你到底为什么离开天阳。」
风非自然地垂下目光,刚巧避开他注视的目光,静静地掏出一根菸。「介意吗?」
他做了个悉听尊便的手势。「我以为你戒了。」
她微微笑,嘴角勾起一抹凄艳的弧度。「戒了可以再犯。」
「这句话,也可以套用在你跟天阳身上。」
「那是没有可能的。」
「请告诉我为什么?你得了绝症?你跟他其实是亲姊弟?或者根本是你爱上了别人?」
她没有回答。
他叹气。「我实在不想说这种恶烂的话,但是那个笨蛋爱你,从三年前你们第一次认识,就是这样死心塌地,这几年来,也从来没有半点异心。除了有点笨、生活习惯很差、没有半点出息、东西老是丢三落四、偶尔脾气倔得跟头牛似的以外,天阳也没什么缺点了……小风,你到底还想要求什么?」
「你难道没有想过,问题可能根本不出在天阳的身上?」
「如果是出在你的身上,那就更容易解决了。」他简单地说:「那个笨蛋很好搞定的,我不相信有什么事,能让他答应跟你分手。」
服务生送上他刚刚点的咖啡,然后离开。他习惯地加了两颗奶球,不加糖,一边耐心等待坐在对面那个女人的回应。
「不,你错了,有一件事,是他绝对无法忍受的。」
「说来听听。」
她淡淡地笑。「我不爱他。」
他停顿三秒,然后冷笑。「小风,你觉得我们的对话太严肃,决定要讲点笑话来娱乐我是吗?这种鬼话,你骗你自己还比较快。」
她摇头,迷蒙的白烟从性戚的厚唇中漫出,模糊了脸上的表情。「信不信,随你。我没有别的理由了。你要的答案很简单,我跟天阳分手,因为我不爱他。」
他从杯缘瞪她一眼,根本不相信这种鬼话。
似乎完全不在意他的反应,风非继续说下去:「喜欢,和爱情,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范姜,我喜欢天阳,但是我后来发现,那样的感情,并不是爱……你刚刚说对了,我遇上了其他人。」
「骗鬼。」他气定神闲地说。
她只是微笑。
看著女人平静一如以往的表情,好半晌,他摇头。「随便你怎么说。不过,我看你是跟天阳在一起太久,已经不知道正常的世界是长什么样子了,我要提醒你,风非,世界上不是只有笨蛋这种生物。可以唬弄那个白痴的说法,不代表一样可以骗过我。」
「那么,」风非慵懒地微笑。「就当我在骗你吧。你要一个答案,我给你了,至於你接不接受,那不是我可以控制的。」
他放下杯子。「算了,不关我的事。你们高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女人举高杯子,向他致意。「非常识相的决定。」
他冷笑。「因为跟某些人不同,我还有一点脑袋。」
「有脑袋的人,一开始就不会蹚这浑水。」
「交友不慎,我能说什么?」他乾涩地说:「总之,你放心,我不会再继续问下去了,反正我尽力了,你们没有人想说。所以,是朋友,就不要再拿那种蠢话来敷衍我。」
她摇头笑,安静地将抽到剩下半截的菸在菸灰缸里按熄。「在芝加哥好吗?」
「在芝加哥好吗?」他嘲弄地重复她的问题。「大家都这么没创意吗?一定要问同样的问题?我整个人好好地回到了台湾,一根胳臂也没少带回来,这个答案,你满不满意?」
「大家?我以为你才刚刚回到台北,所谓的『大家』,除了你的父母,还有谁吗?」
「恬日。」
她抬起眼看向他,然后微笑。「啊。」
「啊。」他自在地继续喝著咖啡,微微抬高了眉,一点也不急著否认。「啊什么啊?」
「可怜的小女孩。」
「比不上她哥。」
「所以,你在追她?」
「追?追谁?就住在同个屋檐下,她能跑去哪里?」
「很难说。」她慢条斯理地啜著咖啡。「也不是没发生过。」
他沉下脸,知道她指的是恬日之前交的男朋友。
「而且,恬日对感情向来迟钝,你要是没有采取比较清楚的动作,迟早她会再被其他人追走。」她垂下目光,嘴角隐隐露出一抹恶毒的笑。「再怎么说,恬日那个小女孩,还是很不错的,个头小小的、脑袋又聪明、笑起来眼睛一闪一闪,连我这个同性,都常常觉得她可爱得不得了。加上那个没有脾气的个性,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把这种女孩子娶回家当老婆呢!」
他不理会她后面的威胁,只对前半段作出评论:「是很迟钝。也不知道他们家怎么养的,养出神经这么粗的恐龙。」
听到话,风非看他一眼,突然笑了起来。
他沉下脸。「小风,你又忘了按时吃药吗?还是医生开给你的剂量已经不够强了?有什么好笑的?」
她不理他,继续掩住嘴,愉快地笑著。
他冷睨她一眼,决定暂时不要理会这个突然发作的疯婆子,自顾自地喝著他的咖啡。
终於,笑声止歇下来。她慢吞吞地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看他。「看来,有人吃过苦头了。」
他不答腔。这种状况,多说多错,只有保持沉默才是上策。
接受了他的默认,她摇头,轻轻笑。「怎么样?要不要姐姐教你两招啊?」
「谢了,」他挖苦地说:「我想我还不需要一个连自己的恋爱都搞不定的欧巴桑来建议我怎么谈恋爱。」
她也不生气。「真的吗?那我也不要多事了,范姜,你自己保重。」
他冷哼一声,没有作声。
好半晌,两个人只是安静地喝著自己的饮料,各怀鬼胎。
终於,风非叹口气。「我看,为了恬日,我还是多事一点好了,虽然有人显然并不领情。」
他不动声色,愉快地喝著他的咖啡。
「你应该有发现吧?那个小女生对於别人的想法,从来没有太多的意见,特别是别人『对她』的想法。」
他点头。
这一点,在刚开始认识,其实就很清楚了,那个小女生,似乎完全不把别人对自己的好恶放在心上,就算面对著摆明了要排斥她的人,她也可以非常坦然地面对,丝毫没有困扰的样子。
「一开始,我也没有发现异常,一直到后来,才发现有点怪怪的。恬日不是不在乎别人喜欢自己,而是她根本认为其他人『不』喜欢她,才是正常的。」
他皱起眉头。「这是哪门子正常法?」
她笑。「如果你见过安家父母,你就会明白,这真的可能是正常的。」
「风非,不是只有你见过安家家长,安伯伯、安伯母我也见过,非常亲切的两个长辈,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他讥诮地说:「除非,安天阳有两对父母亲,否则,你的说法一点道理也没有。」
「你见到的,是面对自己『儿子』朋友的父母,」风非淡淡地说:「你真的看过安家夫妇和『女儿』相处的情况吗?」
「你是说……」
「很简单,安家重男轻女。」风非拿起杯子啜饮。「安恬日在家里,根本是多余的。」
「你是说,安伯父、安伯母虐待她?」
她静下来,嘴角扭曲。「何必呢?虐待,还要他们记得家里有这个人。对有些人来说,『女儿』根本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比一件家具还不如。」
「我不相信。」
和天阳相识八年,他也见过安家现在已经离异的两个家长几次。虽然就像风非说的,他从来没有看过恬日和父母相处的情形,但是从安天阳受重视的情况看来,他没有办法想像安家父母会用风非描述的那种方式,去对待同样是自己所生的女儿。
何况,天阳一直很疼爱他那个唯一的妹妹。他以为安恬日在家里,就是她在长兄心目中的地位,最受宠的那一个。
风非说的,完全不合逻辑。
「我说了,他们没有虐待她。他们做了一切父母该做的事情:生她、养她、让她受高等教育,但是有没有爱,那是另外一回事。」她冷冷地笑。「话说回来,范姜,你不是应该是最了解这种事情的人吗?人前,和人后,完全不一样的面孔。表面的功夫,和所谓的『事实』差别有多大,不是当事人,根本不可能明白。别说是别人,你就算去问恬日,她也不会告诉你,她的父母不爱她。因为她总觉得,那种冷淡,是理所当然的,她的父母只是比较不喜欢她而已。至於这种不喜欢,到底是针对『女儿』,或者单单只是针对『她』,对她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还是摇头。「我不信。」
「看来,是我对你的期望太高了。我还以为你这只希多拉应该会懂的。」她叹气。「回想一下吧,范姜,一起住了几年,你见过那对兄妹主动说要回家过吗?安家的家境应该不错,为什么安恬日的生活费,是由她的大哥在支付?你听过恬日提起她的爸妈吗?你难道从来不会觉得奇怪?」
没有。
他不得不承认风非说的这些,都是事实,不起眼,但的确存在的事实。然而他一直以为,那是因为每个家庭表达感情的方式不同的关系,也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看了他一眼,风非又继续说:「不过,那不是重点,安恬日不是受虐儿,你不用太紧张。不被父母亲重视,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情,这个世界总是还有更恐怖的父母,一山还有一山高。我要说的是,因为这样的家庭背景,恬日不太能了解『喜欢』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应该说,她没有办法确切去分辨,人跟人之间的感情差别,对朋友的感情、对家人的感情,和对恋人的感情,对她来说,可能都是一样的。范姜,你要追她,得直接一点,否则,她是不可能明白的。」
他沉默下来。突然冒进脑海的,是那个小女生对於自己生涯规画的执拗。她花了一年的时间,只是想要清楚地知道自己对於数学的「喜欢」是出自真心。
有差别。她肯定地这样告诉他。
半晌,嘴角突然扭曲。「小风,从头到尾我不记得有人说过要追她……你这个结论,会不会下得太快了一点?」
她淡淡地看他一眼。「是这样吗?」
他肯定地点一下头。「就是这样。」
她嘲弄地看著他,不发一语。
假装没有察觉眼前人的目光,范姜光垣不慌不忙地端起杯子,若无其事地继续品尝香醇的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