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她哭了,没有声音的哭,咬着下唇,像在隐忍天大的委屈。
她这么难过,却没有人理她,她也笨得不会找人诉苦。
蓝天蔚想也没有想,伸手揽住她的头,往自己身上靠。
“我在,没事。”他说。
听着蓝天蔚沉稳的语调,感觉到他温暖的体温,裴雨晴觉得很安心,她像个小女孩般双手环抱住他的腰,终于情不自禁放声大哭。
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不在乎同事们怎么笑她的懦弱,这一刻,她只想要有一个可以提供她避风港的肩膀,让她依靠停留。
寒流来袭,风声呼呼,老旧的玻璃窗被风吹出嘎嘎声响。餐厅里,昏黄的吊灯下,冒着热气的火锅发出沸腾的声音,在锅中载浮载沉的火锅料,看起来美味极了。
裴雨晴夹起最爱的鱼饺放进沾酱里,沾了满满的沙茶和辣椒,再一口塞进嘴里。
“辣、辣、辣!”她吃得嘴唇红肿,眼眶泛泪,连鼻涕都流下来了,还一边喊辣一边喝着冰啤酒,最后再抽张卫生纸来擦鼻涕,看来忙得很。
“你吃这么辣做什么啦。”看着女儿吃辣的狠劲,高允秀眼睛都瞪大了。
“庆祝啊,我开心,妈咪妈昧,我谈成了四千万的土地买卖案喔!我拿了一个大红包,总经理开心死了,放我三天假,好棒,好久没有放这么久的假,我可以每天赖在家里睡到自然醒吗?”裴雨晴拉着母亲,讨好的撒娇。
“可以休息,但是不能每天睡到自然醒,你房间脏死了,给我自己打扫。”高允秀宠女儿,但不是溺爱女儿的妈妈,该做的事情还是会要求她自己做。
“好啦,我还会帮忙做家事。”裴雨晴粘完妈妈,接着去缠着严肃不多言,但是最疼她的爸爸。“爸,我可以在家里帮忙,我可以帮你喔,最近很忙吧?我可以帮点小忙,比如浇浇水,拔拔草……”
“你还是出去玩吧。”裴日南一口回绝了女儿的妄想。“你搞不清楚兰草和杂草的分别。”
“爸,干么这样!”
餐桌上气氛热络,裴氏夫妇嘴巴上虽不给女儿面子,但表情柔和,就连裴日南的嘴角都微微带着笑意。
他们都为女儿能够休假待在家里而开心,一扫中午她临时要去工作不能在家里陪他们的遗憾和失落。
然而这一幕看在蓝天蔚眼中,却一点也感染不到轻松,反而心情沉重。
在情绪失控的裴雨晴口中,他得知了她伤心难过的原因。
那一位裴雨晴牵了很久的线,好不容易才约到时间看地的买主,在签约后,露出了真面目。
下午在公司里,她离席去厕所回来时,那位买主居然就在女厕门口堵她,企图对她伸出狼爪,挥笑着要她“乖乖的”,以后多得是她的好处。
裴雨晴吓坏了,立刻放声尖叫,虽然没有让对方得逞,但她吓得全身发抖,上司知道这件事情时,不但没有为她讨回公道,反而要她忍耐,要她为大局着想,在她难以接受据以力争时,又被上司反咬了一口——
“你自己行为不检,还怪人家?你业绩这么好,每个月都拿第一,想必能利用的应该都利用了吧?李先生这条线我们牵了这么久,没有人可以说服他签约,多少女同事吃过他的亏?你现在签完约才来讲这种话,谁会信你?”说这话时,主任那副轻蔑的嘴脸,深深打击了裴雨晴。
主任也是女的,应该最能力挺她,但她怎么会这样讲她?裴雨晴就像哑巴吃了亏,无处申冤。
她只好呆呆的待在办公室里不知该怎么办,委屈不知道能向谁说,而还没开口,流言便在公司里传开——她为了四千万的土地买卖案,勾引一个年纪可以当她父亲的男人。
没有人相信她的清白,裴雨晴忍不住想,她做人真的就这么失败吗?
她为了业绩这么拚命,但在别人眼中,她的努力竟然如此不堪!
太难过也太生气了,加上没有向人倾诉的习惯,却在看到蓝天蔚的当下,一个情绪太激动,一古脑的就把自己这几年工作的心情向蓝天蔚倾诉。
蓝天蔚听她倒了很久的垃圾,直到她讲完了,时间也晚了,她突然抹干眼泪,话锋一转,对他说:“阿蔚,我们去买火锅料,我们回家跟爸妈一起吃宵夜!”
至于公司放她三天假这一点,蓝天蔚确定,绝对没有这一回事。
“好了,不要喝了,小晴,你在外面工作几年,到底学到什么啊?酒量什么时候变这么好?”高允秀制止女儿再灌丈夫酒,因为不胜酒力的裴日南已经两眼发直了。
“我做仲介总会有一些应酬,会喝酒很正常啊,是爸爸太逊了,才喝一手啤酒而已。”裴雨晴打了个酒桶,她双颊酡红,但眼神很清明,一点醉意也没有。
“你爸爸明天还要工作,你就别再叫他喝了,我扶你爸去休息,反正你休假三天嘛,你把餐桌清干净,该冰的冰一冰,该洗的洗一洗。”高允秀交代着女儿,然后才扶着快倒下的丈夫离席。
裴雨晴吐了吐舌头,红红的眼眶在父母眼中是喝了太多酒和吃太辣的关系,因此只有口头上关注一下,没有多怀疑。
因为,她从小就是个让人很放心的孩子。
裴氏夫妇离席后,餐厅里只剩下裴雨晴和蓝天蔚两人,没有长辈在就不需要演戏,她强装的笑容顿时垮了下来。
阴郁沉默,沮丧失意,她这模样竟让蓝天蔚心情跟着低落。
“强颜欢笑,有什么意义?”蓝天蔚这才开口,揭穿她的伪装。
“不能被爸妈知道,他们一定会很伤心,也会很生气。”她看着玻璃瓶装的啤酒还有剩,反正爸妈也不在,大人没看见,那就不用顾虑礼仪。
她拿过瓶子以瓶就口,咕噜咕噜,一口气又干掉了半瓶。
“爸爸会跟他们拚了,妈妈会叫我回家,不要再工作了。”裴雨晴很了解自己的双亲是什么个性。“可是我怎么可以不工作?难道要待在家里让爸妈养吗?我都几岁了,二十五了耶,如果我能够接爸爸的事业那也就算了,偏偏我没有这方面的天分,有时候我真的很嫉妒你……阿蔚,你比我有天分,可以帮爸爸的忙,我只会搞砸爸爸的心血……”
连一株仙人掌都养不活——这对裴雨晴来说不是说给朋友笑的笑话,而是她内心最大的悲哀。
从小,她就喜欢爸爸种的兰花,喜欢看花从小小的种子,因为爸爸的用心栽培灌溉而发芽、成株、开花、结果。
她向往父亲的工作,却无法继承。
“爸爸现在还能做,还能赚到钱,但是以后呢?养兰种兰,要花费的金钱和心血比想象中更多……爸爸一直找不到继承人,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爸爸会退休的,到时候手边能留下多少钱?
“我这么笨,不能发扬爸爸的手艺,我能做的只是在爸爸退休前,尽可能准备好爸妈的退休金,我想让他们晚年不用为钱烦恼,所以啊,我还是会去上班,我还是会回去工作,我会继续抢业绩,继续惹人厌,反正……风评已经够坏了,还能再坏吗?只要我达成目的就好,这才是重点。”
“话说得这么漂亮,却喝这么多酒,你并没有那么洒脱。”她还是受了伤,蓝天蔚一针见血的指出她的言行不一。
“哎哟,你干么吐我槽,总要给我调适的时间吧。”
“你调适的方式就是旷职三天?”蓝天蔚挑了挑眉。
“我想摆烂嘛。”裴雨晴直接倒在另一张椅子上,滚来滚去。
“那就摆烂吧。”蓝天蔚也没有劝她回去上班,反倒赞同她的做法。“你去休息吧,我来收拾。”他起身,制止她原想一同收拾的动作,很快的把桌面清空再擦干净。
高大的身子挤在小小的洗碗槽前,笨拙的洗着碗。
水声哗啦啦的,裴雨晴坐正身子,把椅子调了个方向,看蓝天蔚洗碗。
这一刻,她忽然有种感觉,她现在正被他呵护着。
平时呢,在这个家里的男人根本就不需要做家事,全职家庭主妇的妈妈,习惯照顾每一个人,连阿蔚也不例外。
刚才明明妈妈就是要她洗碗,但阿尉却接手做了。
她以为他不会做家事,不会打理照顾自己,但现在发现,他真的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