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快破晓,菁菁收拾起残碎的心回到家中。
她蹑手蹑脚的开门,轻轻放下手提袋,就听见母亲在卧室里呼喊:“菁菁……是你吗?”
“是……”菁菁已经在别墅换下晚礼服,她走到母亲的房间里。
卧房内还很昏暗,菁菁坐在母亲的床沿探视她的气色。
闽美芳坐起身,随手将床边的小灯打开,猝然看到女儿两眼红肿、充满血丝。她惊呼一声,怜惜地问:“怎么了,菁菁,你哭过了?”潱煛。
菁菁猛擦着又要滚落的泪水,喉咙涌起一股酸涩的苦水。
闽美芳用全是针孔又枯瘦的手,轻轻抚摸女儿的脸庞,疼惜的说:“菁菁,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来……告诉妈妈。”
菁菁听见母亲温柔慈爱的声音,一时情绪失去控制,倒在母亲温暖的怀里。
闽美芳轻拍女儿颤动的背,心中充满了不舍。
“妈……告诉我……告诉我……我的爸爸是谁?”菁菁将脸埋在被单上。“傻孩子,你问这个问题做什么?”闽美芳轻笑一声。
菁菁抬起红肿的双眼,怔怔地凝视着母亲。“妈……你告诉我,赵伟宏是不是我的爸爸?”
面对女儿突如其来的问题,闽美芳的表情显得相当错愕和惊慌。“是谁告诉你的?你没有父亲,从我怀了你那天开始,你就是我闽美芳一个人的,你有没有父亲都与我们无关!”她不愿承认,也不愿否认。
“没有人告诉我!是你……是赵伟宏……是你们透露给我的。”
“菁菁,你在说什么啊!?”
“妈你告诉过我,这辈子只有两个男人,一个是我的父亲,一个就是楚贯臣。今天,我遇见赵伟宏,他……他亲口告诉我,他年轻的时候,曾经和你交往过。”
闽美芳胸口一阵悸动。“那又能够证明什么?”
菁菁痛苦的抱住头,看到母亲的态度,又想到赵伟宏对自己说过的话,还有和楚行建分手……一件一件事都让她无法再承受下去。潱
她猛摇着头。“不用!妈,我不想证明,也不想知道,我但愿自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笨女孩,这样或许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妈,你是对的,我不应该爱上楚行建,我不应该自不量力的爱上他……”
“你和楚行建认真了,你们怎么了”知女莫若母,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看在闽美芳的眼底。
“赵伟宏今天警告我,叫我不要和楚行建交往他说,他没有儿子,一直把行建当成自己的儿子,他要保护他。哼……很可笑是不是?我是他真正的女儿,他却叫我离开楚行建,因为我不配!因为我的身世配不上楚行建……如果他知道我是他的女儿,他还会说这样的话吗?妈!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菁菁双手掩面,不断的啜泣,平日坚强的她,在母亲面前卸下了所有的防卫。
“菁菁,我知道别人会怎么看你们,我知道你会接受许多质疑的眼光,我都知道,所以才会阻止你,就怕你会受到伤害。你们……你们分手了吗?”闽美芳不知道他们之间感情的进展,心底总有些战战兢兢的恐慌,怕女儿早已经受到了伤害。
“是!是我提出分手的,因为我不想变成你,在我还能抽身的时候,我要赶快离开。我没有办法和他们斗,我没有办法不去在乎他们批评的眼光,我没有办法假装我可以承受,我什么都没有,我不能连尊严都丢掉……我好累,好累了!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此刻,菁菁希望自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对喜欢的东西,只有爱或不爱、要或不要,这么简单。但是人总会长大,思想渐渐变得成熟复杂,想要的不敢要,想爱也不敢勇敢去爱。这时候,她只能缩紧自己的身体,暂时假装自己还是个天真的孩子,埋在母亲的怀里倾诉啜泣。湥
“妈,你一定要好起来,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一个人,不要留下我,求求你……妈妈……求求你……”菁菁紧紧抱住母亲,希望这病魔缠身的躯体,永远都不会有离开的一天。
“菁菁,你很坚强的,我相信就算妈妈离开你,你也一定能够照顾自己。记得当年我才二十岁,就独立扶养你了,你看……我不是都走过来了。”闽美芳叹口气又说:“唉我决定了!我决定接受楚贯臣的财产。我想清楚了,何必和自己的尊严过下去,拿了钱,我们母女就可以衣食无缺,好好的过日子,你也可以再回学校读书,为自己打算。将来……妈妈不在了,你一个人,要勇敢、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找个平平凡凡的好男人,好好的过下半辈子……”
闽美芳抚弄着菁菁柔细的长发,眼泪一滴一滴无声地滑落。菁菁的心情她都能全然感受,当初她不也是这么放弃的?如果……当年她在赵伟宏出国前告诉他怀孕的事,或许他们的命运都会改写。
但是她从不敢奢望自己会有什么好命。赵伟宏是个胸怀大志、努力为自己的未来铺路的人,当时知道赵伟宏虽然和她交往,却还是计划和同班女同学一起出国留学,她就已经心灰意冷了。
她是个高中没毕业的餐厅小妹,无法和那既美丽又聪明的女大学生竞争,那么又何必让自己难堪?
就为了这仅存的一点自尊,她平白付出青春和感情,独自一人受苦了二十多年,直到现在她的女儿还要和她受一样的苦,她如何能甘心啊!
下班的午后,菁菁跳下公车,像个梦游者,恍惚地走在人行道上。
她的手不由自主的又伸进了手提袋,触摸到楚行建送她的手机,形状大小刚好可以紧紧握在手掌心里。
几天了,这支手机一直不曾响起,因为手机早就没电了。
为了阻止自己对楚行建的思念,好几次她都想抓起手机狠狠的丢出窗外、抛到水里、踩在脚底,彻彻底底的把和楚行建唯一的联系销毁得一干二净,重新过一个自由自在的人生。
只是,她还是做不到。
楚行建送她的东西,像守护她的护身符,像寒冬的小暖炉,想着他的多情,念着他的温柔,感受着他的体温,回忆着他说过的甜言蜜语……她怎么舍得放开它?
人行道的转弯口,是一家小型超级市场,她想起家中需要一些日常用品,于是提起脚步走进商店。
有一样物品,在她心中已经盘旋了好几天,思索了好久,无法决定是不是要买?
她没有经验,又怕别人异样的眼光,这次趁四下无人,她终于鼓起勇气来到商品架前,挑了一包验孕器……
两个月了,如果她真的不幸怀孕了,应该还有时间处理。
她站在商品架前,手握着验孕器,怔怔地看着出神
“行建,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灐。
赵伟宏走过秘书的桌前,不经通报,就径自打开了楚行建的办公室门。
楚行建的目光从计算机屏幕前移到赵伟宏满面红光的脸上。
“赵世伯”他站起来欠了欠身。
助理大卫在办公室的一角整理一些文件,看见赵伟宏进来,随即知趣的出去。
“来……赵世伯要请你吃午饭,我约了两个朋友,还有朋友的女儿一起吃饭。”煛
楚行建重重地坐回位子,眉眼间写满了抑郁。
“赵世伯,谢谢,我不饿。我刚才和大卫在整理一些市场报告的统计图表,很忙,可能没有时间吃”
“怎么可能?都已经一点了,我们走路上我再告诉你是什么好消息。”
楚行建淡淡地说:“是不是闽美芳答应签订文件?”不必等赵伟宏卖关子,他就已经猜出了端倪。灐
赵伟宏爽朗的大笑。“哈!不愧是楚贯臣的儿子,都是聪明人!闽美芳联络我的助理,我们已经约好时间,地点就借用你的会议室等这事情一办好,我就可以轻松回美国了。”
楚行建听完,并没有做任何说明或想法,只是两眉蹙得更紧。
赵伟宏心里猜到了一二,先前从大卫的口中探出了一点消息,得知这几天楚行建都没有再和闽菁菁见面。看来他在宴会的那番忠告,闽菁菁识相地听进去了。
赵伟宏微微一笑说:“看你气色不太好,是不是失恋了啊!?那有什么关系!赵世伯马上就帮你找到另一个更漂亮、条件更好的女孩子。”
“不!赵世伯,请你不要管我个人的私事。”楚行建正色的说,望着赵伟宏,突然想起宴会那天女服务生说过的话,一转神随即又问:“赵世伯,宴会那天,你是不是对菁菁说了什么?”
赵伟宏原本想要否认,但是回头又想,他何必为一个不足为虑的女孩说谎。
“哦我是和闽菁菁说了一些话,不过是提醒她所处的状况和立场而已。别忘了!闽菁菁在刘坤厚家中寄住了十三年,很多公司的高层主管都知道她是管家的女儿。而且……更糟糕的是一堆乱七八糟的流言,你知道吗?我听说闽菁菁曾经在酒店工作过。行建,如果你将来真的娶了她,怎么面对别人看她的眼光?别人会把你们说得多么不堪,唉!如果真的这样,连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跟你母亲交代。”灒
他竟然知道菁菁曾在酒店工作!楚行建难掩愤怒的表情,他一直想办法要掩盖这个事情,原因是没有人会想费心去理解菁菁曾经经历过的困难。
他深吸一口气想说什么的时候,赵伟宏马上伸手阻止。“行建!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先别生气,听我说,你父母对你期望很高,你又身负重任,你不是一般的普通男人,不能随便找个女孩子谈恋爱。”湥灒
“我不是随便找个女孩子谈恋爱,我不在乎她的身分,我是认真的……”他初始语气高亢,最后想到分手的那一幕,又颓然丧气起来。
赵伟宏走上前,拍拍楚行建的右肩,用父辈的口吻安慰说:“唉!你只是一时的迷恋,很快就会过去,不要想这么多了,我保证你很快就会忘记她的。行建,你的条件这么好,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呢!?冷静下来,以后你一定会感激我的。”
楚行建已经失眠了好几个夜晚,现在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他用力的按下计算机关机键,目光一转,不自觉地望向桌角放着的手机。
他一直在等……等着菁菁打电话给他。
他一直还在期盼着,期盼菁菁会在电话里说……说什么呢!?楚行建恨自己又在想同样一件事,这几天,他满脑子都是菁菁的身影。
他总算熬过了三天,以后的每一天是不是会一天比一天难捱?好不容易真心爱上一个女人,难道真的就这么分手,真的就这么放弃了吗?
楚行建痛苦的心揪结起来,拳头握得好紧好紧……
两个星期后,闽美芳身体恢复些许后,即和赵伟宏约定见面。
时间订在中午,闽美芳将会到楚行建办公大楼里的会议室讨论财产转移的事项。
她想了很久,决定到时候和赵伟宏见面,还是不要说出菁菁就是他的女儿。既然女儿和楚行建已经分手,他们就不必再有任何瓜葛。就算赵伟宏知道事情的真相,也无济于事。
她还是无法原谅赵伟宏当年的始乱终弃,她心中愤恨他不但没有尽过一天父亲的责任,还打击自己的亲生女儿。基于保护菁菁的心理,她不愿菁菁再受任何伤害。
闽美芳还是无法想象,今天中午过后,她们的命运就因此而改变,穷苦了大半辈子,将要跳出经济的困境。她不断的告诉自己,这是她应得的,她付出了一辈子的感情,从不强求任何回报,如果放下尊严能够改变女儿的未来,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一大早,菁菁就出门了,说要到学校询问有关复学的细节。
菁菁出门前,还把母亲该吃的药全都准备在一个小盒子里。
闽美芳起床梳洗后,回到床边,一口气吞下了茶几上摆着的好几颗药丸。
她坐在梳妆台前,用心的梳理一头长发,虽然已经四十出头了,但除了太过苍白和瘦削的脸外,还是不难看出年轻时候曾经拥有的美貌。
在医院,她第一次看见赵伟宏。那时候,见到他衣冠楚楚,容光焕发,想到自己满脸消瘦的病容,不禁感到自惭形秽。今天她要用心地好好打扮一番,面对赵伟宏的时候,才能够有多一点的自信。
闽美芳看看自己的化妆晶,许多都已经过期了,她笑了笑,自从生病以来,她就没有化过妆了。
她来到女儿菁菁的房间,想要找一支颜色让人看起来年轻一点的口红。
她坐在菁菁的梳妆台前看着小镜子描绘唇形,突然手一松,口红掉落到桌旁的垃圾桶里,她弯腰伸手到垃圾桶里挑拣。
“这是什么?”她拣到了一支白色长型的东西,又低头寻找更多的讯息。
“这是……这是验孕器……菁菁……我的女儿……天啊!”
闽美芳惊呼一声,验孕棒从她的手中滑落。
“请把楚行建找过来!”
闽美芳被秘书请到了会议室,秘书礼貌地请她入座,她不愿坐下,只是满脸惊惶不安的对秘书说。煟潯白懿煤苊Γ他正在办公室和厂商代表谈事情,我问问大卫,说不定可以替你安排时间。赵律师已经来了,请等一下就好了。”秘书好言说明。
闽美芳抱着身上的大提袋等待,满脸不耐。
不久,赵伟宏和助理两人在门外说话,闽美芳全身的神经都竖立了起来。煛懊婪迹对不起,让你久等了。”赵伟宏领着助理走进会议室。湥
闽美芳看着赵伟宏身后的陌生人正在会议桌上排放层层叠叠的文件,她局促但坚定的说:“那些东西等一不再说。我想和你……还有楚行建三人,单独谈话。”灒
赵伟宏凝视着表情十分坚持的闽美芳,试着想透视她心里的想法,但徒劳无功。
须臾,赵伟宏挥手唤来助理低语几句,助理低头响应后随即离开。“好了!虽然行建很忙,但是我已经叫我的助理去请行建了。你知道,要不是有我,像他这样的人,普通人是不容易见上一面的。”赵伟宏边说,边理一理颈间的领带,打开西装外套的钮扣,架式十足的坐在会议桌的主位。
“我知道,像你们这样的人,我们这种平凡的小人物是不容易见上一面的,是不是?”闽美芳揶揄着他。
“美芳,我没有这样的意思。”潱
“这就是你的意思!赵伟宏大律师。你自以为身分地位高人一等,就可以评断一个人的价值吗?”闽美芳冷漠的看着赵伟宏的一言一行。
赵伟宏舒适的仰躺在黑皮座椅上,抚摸着胸前光滑的领带,运用律师狡猾善辩的本事说:“哦!美芳我没有这么伟大,一个人的价值,不是我来做评断的,是社会的舆论和眼光。对不起,我从前曾经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情,其实我一直耿耿于怀,今天这一大笔财产转移,我想……应该就能弥补一切了。”
她轻哼一声。“弥补?那是楚贯臣要送我的财产,关你什么事?你不过是个帮楚家做事的人,身分和我有什么不同?”
“美芳,我……”他像是猛然被打了一记耳光。
闽美芳站起身,情绪激动了起来,他还是没变!只会利用他人来图利自己。她再也听不不他说的每一句话。“好了!赵伟宏,我要你住口,静静地听我说话你还记得……当年我离家和你到台北来,我在餐厅打工当小妹来帮助你这落寞的大少爷。我们偷偷地同居了两年,我整整被你利用了两年,本以为你会娶我,我无怨无悔的付出自己可是,到头来,你还是觉得我配不上你,是你前途的绊脚石,所以,你背着我和其它女人计划出国留学。”
“当时只是计划而已,你就像疯了似的要离开。”他毫无悔悟的解释。煟
“难道你要我等到你出国才离开吗?你好狠,竟然想利用我到最后……”闽美芳说话的声音微微颤抖着。湣懊婪迹我离开后,你不是很快就结交别的男人了吗?所以才会生下闽菁菁,对方没有负责,你不能把帐都算到我的头上来!”
“你这个笨蛋!菁菁是你的女儿!”闽美芳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吼出声,整个寂静的会议室还震响起回音。
赵伟宏撑起身子缓缓地站起来,震惊得哑口无言,平日滔滔雄辩的口才和清晰灵敏的头脑,这时候全都失灵。
闽美芳牵起嘴角,欣赏着他仓皇失措的表情,全身燃起了一种报复后的快感。
她缓慢的又说:“你想证明菁菁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对吗?看看她!如果你有正眼看过她,就会发现你们的长相有多相似。可惜你一直视自己的女儿是个配不上你们上流阶层的人。我要告诉你,是你,是你一手拆散了菁菁的幸福。是你!是你警告你的女儿不要接近楚行建,是你劝她离开,是你告诉菁菁她的身分配不上楚家,是你!都是你”她的声调越来越高昂,越来越歇斯底里。
“菁菁她……她知道吗?”赵伟宏有气无力的问,刚刚意气风发的模样全都不见了。
闽美芳轻哼一声。“菁菁知道!她知道你是她的父亲,她早就猜出来了,她和你一样的聪明……她……她说……这真是天大的讽刺,你把有钱人的儿子当作自己的孩子,却看轻没有钱、没有地位的亲生女儿。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讽刺?”
“菁菁……菁菁她……”赵伟宏一直回想着菁菁的长相。
他在医院第一次见到菁菁的时候,从许多人中一眼就看出是她,那种熟悉的感觉,不就是父女连心吗?
“菁菁怀孕了!她怀了楚行建的孩子,你……你却叫她离开楚行建!你想想,菁菁怎么受得了……我不知道菁菁到底要怎么办,她根本就不想让楚行建知道,甚至会想办法自己解决掉孩子!那是你的孙子啊!你毁了女儿,连还没有出世的孙子你也要害他!你好狠心啊!如果我手上有一把刀,真的很想把它刺入你的心里,看看那颗心……到底是什么颜色?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闽美芳抱着胸口怒吼,她越说越激动,越想越为自己的女儿感到不值。
突然,会议室的大门重重的打开又关上,楚行建的身影像箭一般的冲出了门外。湥煛
赵伟宏和闽美芳两人争执的时候,浑然不觉楚行建已经走进了会议室。
赵伟宏回头看到楚行建的背影,重重地跌坐在座位上。
原来这就是报应!他和当年一起出国的女同学结婚,结婚多年,两人找了很多医生,就是没有办法生出一儿半女。他一直以为这辈子注定当不了父亲的角色。
十六年前,他曾经劝楚贯臣离开美芳。那时候他就已经知道美芳有个六岁大的女儿,他曾经得知美芳的消息,却无心去知道她过得如何。闽美芳和菁菁母女两人受苦了二十多年,现在还害了女儿菁菁,这全是他一手造成的。
闽美芳说得没错!他没有心在权位和献媚中的生活,蒙蔽了他的良知,他变得自负、骄傲、不可一世,以至于看不到真实。原来,在许久许久以前,他就已经遗失了他的心。
楚行建冲出了办公大楼,跳进车内,用最快的速度来到菁菁的家。他对着门又喊又敲、又打又踢,就是没有人出来开门。
他开着车在台北市区漫无目标的寻找,还打电话交代大卫协助。
放下手机,他握住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着。煛澳阍谀睦铮枯驾寄愕降自谀睦铮俊彼一边开车,一边又按着菁菁的手机号码,传来的都是线路不通的讯息。煛
他的手突然重重地打在方向盘上,胸口抑郁地好象吸不到空气,他想要理出一些清晰的思绪,奈何满脑子都是闽美芳和赵伟宏之间的对话。湥
菁菁就是你的女儿!是你,是你一手拆散了菁菁的幸福。是你!是你警告你的女儿不要接近楚行建,是你告诉菁菁她的身分配不上楚家,是你!都是你!
菁菁怀孕了!她怀了楚行建的孩子,你……你却叫她离开楚行建!你想想,菁菁怎么受得了?!
她根本就不想让楚行建知道,甚至会想办法自己解决掉孩子!那是你的孙子啊!!你毁了女儿,连还没有出世的孙子你也要害他!你好狠心啊!湥煟
“不会!不会菁菁不会这么狠心地解决掉我的孩子,不可能,她不会!是我的……这个孩子也是我的……”他在车内不断地对自己说,摇着头想说服自己相信,却想到分手的那一夜,她冷艳的眼神像两道冰柱射入他的心,他不由得绝望的想,她会的……因为她并不爱他。
楚行建感到眼睛一阵刺痛,原来眼中满溢着泪水,喉咙里也溢上了酸苦,堵住了声音。
过了一个多小时,楚行建的手机响起
“老板,你离开后,赵律师和闽女士在会议室谈了很久。闽女士的情绪过于激动,身体承受不住,昏倒了”
“那人呢!?”楚行建急忙回问。
“我们已经送闽女上去医院,我一直打电话连络闽小姐,十分钟前她刚好回家,已经赶到医院去。”
“好,我们在那里会合!”楚行建简短的命令后,车子在道路上急速飞驰。
楚行建快步的走进医院,他在柜台正要开口询问的时候,大卫和赵伟宏即从走道远远迎上来。
“闽女士的情况已经控制住了,医生要她留下来做更进一步的检查,我已经办好入院手续,也连络了主治医生。”大卫马上做了简单的报告。
“行建……”赵伟宏满脸倦容的正想开口说话,楚行建倏然举手阻止他。
赵伟宏看见他严厉又愤怒的眼神,原本满肚子想表达的话又全吞了下去,他满心愧疚,第一次有无言以对的感觉。“菁菁呢!?”楚行建不想和赵伟宏说话,撇过头问大卫。
大卫指着走道的方向,急忙回答:“她在病房里陪闽女士,我带路。”
几分钟后
楚行建和大卫被护士挡在门外,护士说闽美芳已经休息了,病房里没有菁菁的踪影。“闽小姐有看到赵律师来,我想……她可能不想和他说话。”大卫观察入微,附在楚行建的耳边低声的说。
“菁菁一定在医院附近,我们分头去找!”楚行建对大卫说,径自朝医院后面的信道走去。
医院后面有座小型公园,许多家属和病人在花园里漫步闲话家常。
楚行建走过了石头堆砌而成的小路,不远处有个小小的圆形凉亭,亭柱之间有一排一排的水泥平台。
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形单影只的坐在那里,几天来的相思霎时涌上了心头。煛
菁菁抱着自己的两臂,头靠着红色的圆柱,动也不动,像云雾中的一座浮雕。
“菁菁……”他在她的身后轻唤着。
菁菁的身体震了一下。
楚行建绕过了圆形的凉亭,来到她的面前。
菁菁不说话,沉默的凝望着他。
楚行建想知道她的心到底藏了多少委屈?多少为现实屈服的无奈?又有多少对他的爱?
他乡想伸手拥住她,但不知道为什么触不到她的心,却只会伤到自己。
“我一直在等你打电话给我,我一直在等你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她开口。
“告诉我,你爱我,你会回到我的身边……你会……会留住我们的孩子!”
菁菁惊讶的看着他。“你怎么会知道?”
“你妈妈发现的。”潱
“是她告诉你的?为什么她希望你会因此娶我,她希望我不会像她一样有个父不详的孩子?”菁菁淡淡地问。
“我会娶你!不要管别人怎么想,我们马上就去结婚!”他坚定的说。灒
“那么如果我没有怀孕,你是不是就没有娶我的理由了?”
楚行建愣了几秒,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只是,他短暂的沉默让菁菁产生了更大的误解。
她轻笑一声,表情悲凉凄怆。“你不用费心去想了因为你不会有这样的难题需要及时处理。”
“你在说什么?”他全身突然一阵冷颤。
“来不及了,没有孩子了,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牵连和拖累。”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楚行建的眼睛就像要喷出火似的,他逼近她,她坐在高高的平台上,两人的视线平行交错。“没有孩子了,我拿掉你的孩子了。”她用坚定的眼神告诉他。
相对无言,令人窒息的一阵静默。
他听不见她锁住的心在哭泣。
她听不见他绝望的心在呐喊。
没有人……没有任何人听得见。煛
他穿过她的视线,抬头看见凉亭旁的树梢在风中摇曳,茂密的树叶间,射进了一道道耀眼的阳光,像一条条发亮的鞭子,一闪又一闪的鞭笞着他痛苦绝望的心。
楚行建退了几步,咬着牙用更远的距离重新看待眼前的女人,满腔的爱已经变成了无法抵挡的恨
他富可敌国,却得不到爱人的真心。舍弃尊严面对爱情,他得到了什么?他得不到他最想要的人,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留不住!煟
“你……你够狠!你真的要和我分得一干二净!你有没有想过,那孩子也是我的一部分,你好狠心,从来没有想过我爱你的心,是多么深……”他的声音渐渐哽咽低沉,转身不让她看见他懦弱的表情。“分手的那一夜,我潇潇洒洒的离开,内心却几乎要冲到你的面前告诉你就算你是利用我,就算你是为了报答我,就算……就算你不爱我,我也不在乎!我一点都不在乎!我只要有你,感受你在我的怀里,这样就好。可是……我做不到,因为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低声下气过!闽菁菁你好、你行、你太厉害了!你抓住了我的心,却又狠狠的丢开,你是想报复你母亲被伤害的过去,还是要惩罚我的感隋?”
“不!都不是!我只是累了,好累好累……那天在宴会上,我看见了许多人审视我的眼光,许多女孩子充满敌意的评论,最后……我亲生父亲告诉我,我不配爱你……哼!我觉得可笑!配不配爱你,要由谁来决定?但我可以确定的是要不要爱你,我自己可以决定。”
“连拿掉孩子,你也相信自己有绝对的自主权?”“对!我有你不能否认,这是一场意外,十六年前我们的相遇,是意外!十六年后我们交往,更是一个意外!我们身分不同,我们的世界不一样,就算勉强在一起,也一定会面对很多困难,我怕……自己根本没有勇气走到最后。”
“所以你决定放弃?你连尝试都没有,就全盘放弃!我以为你是我见过最坚强、最勇敢独立的女孩,想不到……我错了,你是我见过最懦弱、最自卑、最没有自信的笨女人。闽菁菁,我看错你了!”
楚行建畅快的说完心中的话,脚步一提,就要永远走出闽菁菁的世界。
然而决定离开的那一刹那,他又回头一瞥,看见了菁菁眼中隐含的泪水。
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在一个阴暗的角落,一个女孩翻动杂乱腥臭的垃圾,只为了寻找一只受困的小猫。
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菁菁不可能拿掉孩子,她是个刀子口、豆腐心的女孩,他知道……他知道菁菁的善良,她总是故作坚强和不在乎,其实都只是在保护自己不受伤害而已。
菁菁是他见过最真诚的女孩。像是灰色潮湿的冬季里刺眼的阳光,虽然一时刺眼伤人,却让他体会到最真实的暖意。
许久,他低沉的开口:“菁菁,或许这是我们最后相处的几秒,或许从此我们就要走向不同的方向,永远……永远都不会再见面。但是只要你开口,在我离开前,只要你开口说……说你需要我,说你爱我,我就会不顾一切的留下来,留在你的身边……”
这是他给他们爱情的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他离开了,爱情也永远永远不会再回头了。
菁菁听到了楚行建缓步离开的脚步声,忍住不要回头,但无论如何压抑自己,她还是呜咽的痛哭了起来。
命运好象有意作弄她们母女,她很想告诉他怀孕的事,并且还想告诉他要留下孩子,但是在那一瞬间,脑海里的一个念头,谎话就脱口而出。
她抱着腹部,想体会另一颗心脏的跳动,只是她什么都还感受不到。
她的视线恍惚地飘到前面不远处,有个小男孩高高的站在花园边突起的小红砖块上,他的小手握住一旁的女人,圆圆胖胖的身体摇摇晃晃,套着球鞋的小脚小心翼翼的跨出,一步一步想要平衡的往前走。
看着小男生滑稽的模样,她不由得笑了,却发现眼里的泪水一滴一滴的滑落下来。
她视线渐渐模糊,哽咽的低喊:“我……我需要你,行建,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回来吧!我和孩子都需要你,回来……回来……我爱你啊!我是真的爱你”她不敢回头看,只有低头抱着腹部痛哭失声。
许久。
菁菁的手缓缓地被覆上了一双强而有力的大掌。
楚行建又转回凉亭,听见了她像个孩子似的嘤嘤哭泣,他胸口涌上了一股热潮,大步跨上前,紧紧的从她的背后将她搂住。
枝叶间一缕斜射而下的微光照映出她苍白的脸庞,他看见了她内心的仓皇无助,心里不禁涌出了满满的浓情蜜意。菁菁靠着他结实的手臂,感受他的体温,像只猫似的用脸抚着他的手,用他的手拭干脸上的泪痕。
楚行建紧紧抱住她,脸庞埋进她柔顺清香的发丝里。
“我爱你……行建……我……我们需要你……”她抽抽噎噎的说。
“我听到了。”
他赢了!不爱情的世界里,不在乎输赢,只在乎真心。
此时,他们都看到了彼此内心最真实的感情,就算未来还有许多艰困的道路要走,但他们知道,爱情已经找到了落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