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辆富豪轿车缓缓地驶进医院的停车场。何远辉开门下车,望一眼这栋已有些年岁的综合医院。
儿子兴冲冲地去寻找他的生身父母,回去之后却什么也没提,只是淡淡地说生父和弟弟有困难,所以就开了张五十万元的支票给他们应急,接着又过着如往常一般吃喝玩乐的日子。
于是,他向蔡铭芳问到维修厂的地址,再拿张儿子的照片去询问,不费吹灰之力就问到康元智和康丁贵的消息。
何远辉询问到康丁贵所住的病房,当他走在廊上远远就看见康元智站在廊上,倚着墙壁和一位嘴上叼着菸却没有点火的小伙子在谈话,他略加思索后便走过去在两人对面的塑胶排椅上坐下。
“靠!”李大富手拿打火机把玩,以略带气愤的语气说:“那天你大哥跩得跟什么似的,还摆出一副大善人施恩不望报的臭样,当初阿贵伯若不是将他送人,他能有今天吗?去!不识好歹的人。”
康元智只是淡淡一笑。“虽然这样,但他给的那笔钱对我来说却是莫大的帮助,让我爸在人世最后的日子可以过得舒服些,我也可以少欠你们一点人情,因为大家都是那么尽心尽力的帮我。”
“因为你值得啊,有些人就不值得,也让人不想帮他。哎呀,说这个做什么,好朋友就是要互相帮忙,谁都有碰到困难的时候,今天换成我是你的话,你也会跟我做同样的事、讲同样的话,不是吗?”
康元智只是露出感激的笑容,用力拍拍李大富的肩膀。
李大富也回拍他一下,接着语气转为厌恶:“若是我家的老头子得重病快翘了,我一定在垃圾山旁边挖个洞等他,连棺材钱都省了。”
康元智听了,不觉轻笑出声,他知道李大富对他那个吃喝嫖赌都在行的父亲相当反感,父子俩时常起冲突和恶言相向。
“这几天裴老板他们都在问你怎么没去上班,害他们都不敢把他们的高级车交给别人维修保养。”
“那怎么办?”
李大富立刻现出一副自傲的神气,自吹自擂地说:“幸好他们还知道名师出高徒的格言,当然就指名要我了。”接着又解释说:“不过,智哥你放心,我这个人虽然书读得不多,但至少还明白尊师重道的道理,我绝对不会挤掉你这第一把交椅的地位,我的目标是踢下老吕,成为你之下的第二把交椅。”
康元智只是笑笑说:“当你能力比我强的时候,我让出第一把交椅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不是有句俗话说:有状元学生,没有状元老师。”
“才没那回事,学生若不努力,就算有状元老师也没用啦。”
这时,李大富突然想起一件几乎快遗忘的事。“还记得两年前老板招待我们去旅游的事吗?”
康元智想了想点头。“怎样?”
“老板不是有带我们去一座大庙宇参观吗?”李大富面露暧昧的笑容说:“那时庙里有一位测字的算命师,当时大伙儿抱着好玩的心态都去让他推算运势,有没有?”
康元智向来对这种小事是事过即忘,遂摇头表示已忘了。
“欸,别人对这种事都可以忘了,就只有你不可以忘。”李大富一脸正色地说。
“为什么?”康元智不解地问:“那位算命师说我怎么了吗?”
“他说你有驸马爷的命,一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李大富说完这话时,脸上是一副钦羡的表情。
“你咧讲啥米话。”康元智笑骂一句。“我穷得连鬼都嫌了,努力一生看能不能让妻儿有个小康生活就不错了。再说小苹哪有可能是什么公主呢,你在讲神话故事吗?”
“说得也是啊。”李大富想想也对,接着却突发奇想地说:“如果汤伯母现在就去找个有钱却没有子女的老头儿嫁了,这样小苹就成了公主,那时你就是个名正言顺的驸马爷了,不然上次那个一直对你施展媚功的大姊也不错啊。”
“你发什么神经呀,那是黑道大哥的女人,你想叫我去当阎王的女婿吗?”康元智扬手从他后脑勺轻甩一下。“少作白日梦了,做人还是脚踏实地靠自己比较实在。”
“是、是,师父教训得极是。”李大富点头直笑,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收起玩笑的心情。“我要回去上班了,下班后再来,要不要我帮你带什么东西过来。”
康元智摇头。“谢谢。”
“那我走了。”
“好,车开慢一点。”
康元智目送他消失在转角处,心里明白好友刚才逗趣的言词是想让他开怀片刻,以舒解他每度过一分一秒与父亲相聚的时光便少了一分一秒的愁绪。
坐在椅子上的何远辉毫无遮掩地打量康元智。虽然他和儿子何富伟长得一个模样,但他所流露出的稳重内敛却是轻浮不实的儿子远远不及的。当初如果不是命运的安排,他就是他的二儿子了。
康元智深吸一口气,收藏起伤悲的心情,努力放松脸上的肌肉,避免让不久人世的老父看出端倪,过去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何远辉只是看着进入病房的康元智,刚才那掩不住的深沉伤悲,在在已说明康丁贵的情况似乎不太乐观,暗忖片刻起身离去。将来有困难时给他暗中帮助,总比儿子那种种大刺刺的做法来得好。毕竟当年若非康丁贵的忍痛割爱,他的家庭也无法如此圆满。
总经理室。
何富伟伸个懒腰,整个人沉入皮椅里,仰望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总经理的头衔虽然好听,但工作却是枯燥至极,不过是在文件上签个字背书的责任而已,这种简单的工作哪需要叫他一整天都关在这里吹冷气!
但是,他若每天都溜班去泡妞对老爸也交代不过去,如果能弄个人来摆着,让他好好地去逍遥一阵子,不知该有多好。
突然间,脑中灵光一现!不是有个活生生的人和自己一模一样吗?何不想个办法说服他来当自己的替身坐镇在办公室里,这样他即使带女朋友到欧洲去玩一、两个月,也不会有人发现康元智是个冒牌货。
他打定主意之后,朝仅隔一扇透明隔音厚玻璃门的机要秘书室看了一眼,只见蔡铭芳埋首于公文堆中,思忖片刻起身走出总经理室。
这时,蔡铭芳转首正要抽取资料,正巧看见何富伟走了出去,对于何富伟常常在上班时间溜出去逍遥快活,而他除了机要秘书的工作之外,还必须权充“地下总经理”,根本就是卖命来给他享受,虽然暗气在心里,但为了优厚的薪水也只好继续忍耐了。
禾辰汽车维修厂。
康元智正用扳手旋紧一颗螺丝,同事小米过来一拍肩膀,“阿智,外面有人找你。”
康元哲转首就看见戴着墨镜的何富伟,思忖片刻,将扳手放回工具架,朝他走了过去。“有事吗?”
何富伟拿下墨镜,将弟弟仔细打量一番;虽然弟弟从事的工作是俗称的“黑手”,但肤色却相当白皙,气质也很斯文,而且讲起话来字正腔圆,寻思片刻就问:“你爸爸呢?”
康元智对他这样的问话没有太多的讶异,只是淡淡地答:“半个月前去世了,火化后骨灰和妈妈同放在一座灵肯塔里供奉着。”
何富伟点点头。既然生父已过世了,那弟弟应该可以毫无牵挂地来冒充自己,于是将计划内容略作保留地说给他听。
“叫我去冒充你?”康元智惊叫出声。
何富伟转眸看了四周一眼,确定附近没有第三人才继续说出已编好的借口。
“你不知道我每天都得处理堆积如山的公文,有开不完的会,还要陪客户吃饭、应酬,累都快累死了。如果你肯冒充我三个月,让我好好的休息,我会感激不尽的。”话落,还装出一副快累垮的模样。
康元智看着他好一会,万分迟疑地问:“我只是个汽车维修技师,你说的那些我一样也不懂,根本无法代劳让你休息。”
何富伟听他没有拒绝的意思,更是拿出他在商场尔虞我诈的那一套。“不会没关系,你只要每天坐在办公室里吹冷气做做样子,我另外会安排一个人批阅公文……”
突然,康元智想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截口问:“就算别人看不出来,也无法瞒过你父母的。”
“别担心,我已经不住家里,另外买了层公寓独居,要是我爸妈打电话要你回去的话,只要推说很忙没空就行了。”
康元智对他这种推托的说法很不以为然。“这么做不太好吧?”
何富伟在商场打滚多年,已善于察言观色,自然猜得出弟弟心里有何想法。
“这只是权宜之计而已,等我们换回来之后,我会常回去看我爸妈的。”
康元智浓黑的双眉一皱,不再说什么。
“你只要冒充我三个月,让我到国外渡个假就行了。”何富伟见弟弟并没有强烈反对,遂提出优渥的冒充条件。“在这三个月之内,你可以尽情地使用我所有的资源,不论是车子、房子、信用卡,你爱怎么用就怎么用。”
康元智只是沉默不语,内心交战着要不要去当个骗子。
何富伟见他沉默,更是使出亲情感召,伸手一拍他肩膀,以感性的口吻说:“我是你唯一的亲人,难道你连这点小事都不肯帮大哥吗?”
“这……”康元智看着哥哥,面露犹豫,父母在世时虽然不曾在他面前表露,但他明白父母心里仍牵挂着哥哥。再者两人虽然没有机会建立兄弟情谊,但血缘之亲还是无法抹灭。
“你就当是放自己一次长假,怎么样?还有,我也不会叫你白帮忙。”何富伟拿出一张面额五十万的支票。“这是大哥请你帮忙的代价,你收下吧。”
康元智摇头。“上次剩下的钱足可抵上我三个月的薪水。”
何富伟闻言,明白他已答应这个冒充计划,遂露出个和善的笑容,硬将支票塞进弟弟的口袋里,语气是无限的热络:“爸妈在世的时候,我来下及孝顺他们,感觉总有些遗憾,以后大哥会好好照顾你的,有困难或需要尽管向大哥开口,我一定会尽量帮忙。”
康元智垂眸看着地面。大哥的这番话说来娓娓动听,似真似假,但仍令他不禁心生感动,遂道:“谢谢大哥。”
何富伟没想到弟弟这么容易受骗,心里暗暗欣喜不已,重新戴上墨镜,拍拍弟弟的肩膀。“明天可以请好假吗?我明天来接你去住我的公寓。不用担心,一切我都会安排妥当的。”
康元智点头同意。
“那我走了。”
康元智目送大哥的豪华轿车离去,右手按在放支票的口袋上,虽然觉得冒充大哥去骗人有种罪恶感,但有了这笔钱,就可以给小苹和汤伯母过较好的日子。
“什么?!”
蔡铭芳黑着一张脸,简直不敢相信何富伟会想出这么荒缪的冒充计划。他不想认真做好分内工作,无法体恤自己替他卖命的辛劳也就算了,竟然还去弄来一个活傀儡来让自己操作,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再者,若让董事长给发觉了,他可得负起这欺下瞒上的罪名,到时候回家吃自己是必然的下场。
“这个办法行不通的,就算是双胞胎,长相再酷似,但不管怎么说,他只是个修车技师,绝对无法和您相比,万一被别人看穿了……”
“你放心。”何富伟开口截断他的话。“我敢保证连我爸妈都分辨不出来呢。”话落,过去敲敲会客室的门,唤喊:“元智,你出来一下。”
蔡铭芳看着由会客室出来的康元智,站到何富伟身边,简直就像在照镜子般,几乎连他都分不清谁是真谁是假。
何富伟看着一脸惊愕的蔡铭芳,相当满意自己这个偷天换日、李代桃僵的计谋,连最亲近他的蔡铭芳都会出现惊讶的表情,想必其他人更难看穿了。
于是,他微笑着说:“就拜托你了,只要三个月就好。”接着拿出一张二十万元的支票。“我不会叫你做白工的。”
蔡铭芳老实不客气地接下支票。不拿白不拿,若哪天内幕爆出来被炒鱿鱼的时候,这些钱至少能让他多混些时日。
何富伟见他收下支票,就明白他愿意配合,遂回头向康元智吩咐:“有什么不明白的事就问铭芳,他会教你怎么做的。”
康元智点头答:“好。”
蔡铭芳待何富伟离开后才问:“老总为什么要你来冒充他?”
康元智毫不隐瞒地将大哥对他说的话述说一次。
蔡铭芳听完,更是恨得牙痒痒的。自他开始担任机要秘书以来,从未见过老总认真工作过一天;最初董事长每天都在公司时,老总还会敷衍地看看公文、签个名,当董事长放手让儿子掌理一切之后,老总就开始以玩乐为主要工作,甚至还要他模仿笔迹代为签名,从此他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地下总经理”。
现在,他更以工作过度劳累需要休息为借口,去骗来善良老实的孪生弟弟康元智来冒充他,好让自己更自由地逍遥玩乐。
康元智见他脸色突然煞白,不禁关心地问:“你脸色不太好,身体不舒服吗?
要不要坐下来休息?”
他那比老总更为低沉且富磁性的嗓音,说出如此关心的话,霎时让蔡铭芳大为感动。因为老总向来都罔顾他的感受,只会对他颐指气使。“谢谢关心,我没事。”
康元智等了一会,见他气色逐渐恢复红润,才开口问:“我是不是只要坐在办公桌前,假装办公的样子就可以了?”
蔡铭芳挤出笑容,点点头。“对,你只要坐在那里就行了,不管是要看书,还是要看报、杂志都可以,其它的事我会处理。”
康元智点头,在书报架上随手抽了一本杂志,坐下来开始看。
伫立一旁的蔡铭芳看见他坐在办公桌前的模样,还颇有总经理的架势,别人即使面对面也看不出他是个冒牌货,遂放心地回到机要秘书室继续他的工作。
何富伟站在破旧低矮的平房前。本来打算邀约众多女友中的一个和他前往欧洲一游,哪知一连打了五、六通电话就是找不到半个人,于是他便兴起到生身父母所住的屋子看看。
光是看外观就知道里面的空间应该很狭小,更由门上那随手挂着、并未锁上的铁锁得知,里面大概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否则小弟不会打算离家一段时间,却还只是随便将铁锁一挂便算锁门了。
拿掉铁锁推开门进去,屋内堆满陈旧的杂物,客厅、厨房、饭厅全在同一个地方,狭小的房间里,有一张仅容一人睡的木板床,一个已缺了一扇门的木制老衣柜,一张小小的书桌;书桌旁有个用木板钉制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有新、有旧,甚至还有掉页脱皮的,一看就知道是人家不要的旧书籍。
何富伟环顾这个杂乱无章的屋子一眼,心里那份侥幸感又升了上来,万分庆幸当初被留下来的人不是他,这种地方别说是住人了,就算待一个小时都会疯掉。
正当他想离去时,外头传来一个女孩的轻唤声:“元智哥,你在家吗?”
片刻,只见一个面貌清秀、扎着马尾、身着胸前有小花图案T恤牛仔裤的女孩,一脸甜笑地走到他面前。“你今天轮休吗?好巧喔,我也是。”
这个浑身散发青春气息的女孩是谁?是弟弟的女友吗?好个空灵清秀的小佳人。
汤小苹见他只是站着不言不语,上前踮起脚尖张臂拥住他,柔声说:“我知道阿贵伯去世了,你很伤心,可是你不会孤单的,你还有我,还有我妈妈,还有大富、同事,以及邻居们,大家都是你的好朋友。”话落,在他脸颊上印上一个香吻。
这一吻让何富伟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悸动,看着女孩称不上艳丽却清秀可人的娇颜,晶莹的双眸里尽是纯洁的眸光。
这时,汤小苹发现今天的康元智和平常有很大的不同——梳理得有型潇洒的头发、长袖的棉衫、休闲西装裤,足蹬休闲皮鞋,遂笑问:“你今天怎么穿得这么潇洒啊,这衣服和鞋子我从来没看你穿过耶,新买的吗?”
“这……这是……”何富伟知道她误将自己错认成弟弟康元智,本想告诉他认错人了,但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是有个意念想让她继续误认下去。
“啊,我知道了。”汤小苹突然笑着说:“这些衣服是刘老板给你的对不对?
可是,刘老板的鞋子大你一号,你穿起来不会觉得不合脚吗?”
“这个是……是……”何富伟心念电转,立刻想到一个说词。“这鞋子因为缩水小了一号,所以老板才给我的。”
“这样啊。”汤小苹点点头,不再怀疑。片刻,想到一个可以帮他驱散失怙之痛的好方法,提议说:“难得我们今天都休假,我们一起去海边玩,好不好?”
何富伟微笑点头。“好啊。”
“太好了!”汤小苹高兴得像个小孩子似的。“你等我一下,我去穿件衬衫。”话落转身往外跑。
何富伟也跟着往外走,在接近门口时,听见有个男音问:“小苹,你今天休假呀?”
“对呀,您刚下班吗?”
“是啊。”
原来这个清秀佳人叫小苹,挺可爱的名字。当他走出门外时,正瞥见她进入隔壁房子的大门,看来她极有可能是弟弟青梅竹马的女友。
一会,汤小苹套上一件薄长袖衬衫,足蹬凉鞋走了出来,一脸灿烂的笑容向他招手。“我们走了。”
何富伟领着她走出小巷,步向停在外面马路上的白色喜美车,因为他已将车子交给康元智使用,所以只好开公司的公务车出来。
汤小苹看着这辆崭新的车子,不解地问:“你什么时候换车子的?怎么有钱换车子?”
“这……”何富伟拼命想理由。“刘老板换新车,所以就把这辆旧车以低价卖给我。”
“是这样啊。”汤小苹点点头,接着又问:“会不会很贵啊?”
“不会、不会。”何富伟忙推着她绕过车头,开门让她坐进去。“我们快点去海边玩吧。”
汤小苹坐进去后转头看了车内的摆设一眼,椅子上是平针织蕾丝的椅套,车内还有芳香剂淡雅的香味,踏垫是高级的地毯材质,再加上他优雅的开车动作,这一切都不像她所熟识的康元智会做的事,总觉得有种不一样的感觉,但到底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海边。
汤小苹下车后,立刻甩掉脚上的凉鞋,迎着带碱味的海风,跑在松软的沙滩上,追向涌上沙滩的海浪。
何富伟看着如此率真的她,心情霎时间也像蓝天般清朗了起来,这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感受。
这时,汤小苹向着他高声呼唤:“元智哥,快来呀,海水好冰凉呢。”
何富伟看看她又低头看看鞋子,略迟疑了下,便动手脱去鞋袜放进车里,然后走向她。
脸上笑容比阳光还灿烂的汤小苹,看见他慢慢走来,忍不住跑过来拉着他就往海里跑。“快来,冲浪很好玩的,今天不是假日,游客很少,我们可以尽情的玩。”
何富伟被她拉着跑,初时有点被动,但很快地就被她的活泼所感染,也就放开心怀跟着她跑进海里。
汤小苹回头给他一个兴奋无比的甜笑,他已经好久、好久都没和她一起出来玩了,一刀面固然是因为康伯父生病需要人照顾,另一方面则是利用休假加班以增加收入,而她也明白他的辛苦,所以不敢要求他陪自己去玩。
何富伟站在沙滩上,看着她跑给海浪追又去追赶浪的天真模样,心里有着深深的感触——他长到这么大,从不曾有过这种“平民式”的约会。
近三十年来,在他生命中来来去去的女人不下几十个。那些女孩不少也是企业家的千金,就算不是,每次和他约会时都希望能有女王般的待遇,所以约会全往高级场所跑,因此从未像一般情侣般手牵手压马路、看电影。
“这件裤子的质料不错,你为什么不把裤管卷起来?被海水泡坏很可惜耶。”
汤小苹看见他只是呆呆地站在沙滩上,任涌上沙滩的海水将裤管给浸湿了,遂过来动手替他卷裤管。
何富伟见不知何时她竟已来到身前,甚至还动手帮他卷裤管,这么直接的关心和体贴,在为数不少的女友中,不曾有人给他如此熨贴、舒坦的感受。
汤小苹帮他卷好裤管后,站起来转到他背后,一蹦跳上他背部,右手攀住他颈项,左手高举喊着:“我的勇士,我们一起向大海进攻吧!”
何富伟在她跳上背部后,本能地就反手托住她的臀部,听见她那天真的话语时,不觉激起他的童心,于是就发喊一声“冲啊”,便背着她冲向大海。
突然间,一个大浪打了过来,两人因不敌海浪的冲击力而双双摔进海里。汤小苹咕噜地喝了一大口海水后站了起来,低头看见自己浑身已湿透,索性就跳进海里游泳。
何富伟爬起来后看见她的举动,立即出声叮咛:“嘿,小心呀,不要游到水太深的地方。”
“我知道啦。”
突然间,汤小苹高举右手呈溺水状,高喊:“元智哥,救命呀!”话落,人已沉入海中。
何富伟见状,立刻过去想救他,哪知汤小苹却突然从水里冒出来,捧着海水泼向他的脸,笑着说:“嘿嘿,你上当了!”末了扮个鬼脸后又继续仰泳,边游边招手:“来呀,来抓我啊。”
何富伟只是笑着摇头,真拿这个活泼精灵的女孩没办法。论泳技,他自诩不会输她,但现在身着长衣、长裤,自然不及她灵活,因此只能作罢。
这时候,他心里有个决定:他不想出国逍遥了,弟弟有个这么天真的女友,他应该有义务好好照顾她才对。
这日下午。
蔡铭芳陪同康元智去签一份合约,他睇了一眼气质沉稳的康元智,老实说这些日子以来,他觉得这冒牌老总比正牌老总还要有总经理的气势,而且对他很尊重,比起啥事都不管的何富伟好多了。
这时,迎面走来一位美丽佳人,她身着贴身长及膝的黑色连身洋装,上半身配一件向日葵黄的小外套,给人一种时髦又感性妩媚的现代感。
彭慧雯远远地就看见何富伟偕同一个男子走了过来,于是便停下脚步等他走近,哪知,他竟视若无睹地与她擦身而过。
“何富伟,等一下。”
康元智和蔡铭芳闻言双双停步回头,康元智看着这个面貌姣好,有着一头长卷发,时髦中又带着妩媚气质的女子,听她连名带姓的叫大哥,应该是大哥的熟人吧?只好报以微笑。
彭慧雯见他只是站在原地微笑,忍不住就问:“为什么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过去,难道不认识我了吗?”
康元智转眸看了蔡铭芳一眼,见他没有恃别的指示,遂上前两步客气地问:“小姐,我应该认识你吗?”
“应该认识我吗?”彭慧雯闻言,一把无名怒火霎时燃起,强压住怒气,抬起手伸到他面前,柔声问:“请问,这是什么东西?”
康元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很快地回答:“手啊。”
彭慧雯听了他的答话,差点就气昏了!深吸一口气,抑住怒气再问:“不是,我是问你手指上的东西。”
康元智以恍悟的神情点点头,笑着回答:“戒指呀。”话落,低下头仔细地看一眼那纤指上的钻戒,称赞道:“好漂亮的戒指,很适合你。”
彭慧雯闻言,气得想给他一巴掌。不过才多久没见面,他竟摆出一副素不相识的模样,看来外面传言他有一卡车女友的事绝不是空穴来风。大概是女友数目太多了,所以忘了她这个最重要的旧情人。
一旁,蔡铭芳开始觉得彭慧雯有点眼熟。这些日子以来,不知情的康元智把阿富伟的众多女友得罪了大半,但他却巴不得康元智把那些女人全得罪光,也许这样,等何富伟回来之后就不会老把心思放在女人身上了。
突然间,脑中灵光一现,他想起了这个妩媚艳丽的女子是谁了。
“老总。”
康元智回头看见面色有异的蔡铭芳,遂回头走到他面前问:“怎么了?”
蔡铭芳尽量压低声量,力持镇定地说:“她是你大哥的未婚妻。”
未婚妻?康元智差点惊呼出声。大哥怎么没有告诉他已有未婚妻的事?心惊之余焦急地问:“那……那现在该怎办?”
“我也不知道。”蔡铭芳觑了眼俏脸紧绷的彭慧雯。现在出现这种意料之外的事,他一时之间也没有任何的对策可应付,只得低声说:“先想办法把她打发掉。
我再想办法查出她的名字和所有资料。”
“这……这样好吗?”
蔡铭芳点头。
康元智只好怀着忐忑的心,硬着头皮上前努力挤出笑容,结巴地问候:“未……未婚妻你好,好久不见了,所以……所以……一下子没认出是你。”话落,不自觉地举手抓抓后脑勺,露出一抹憨直的笑容。
未婚妻你好?这是哪门子的问候词?彭慧雯心里虽然有气,仍不动声色地学东瀛小女子般双手交叠弯腰近九十度,朱唇含笑柔声细气地问候:“未婚夫你也好啊,未婚妻我差点就忘了你是个大忙人、大贵人,所以贵人多忘事、多忘人也是应该的嘛。”
再傻再呆的人也听得出这番话的嘲讽意味有多浓厚,康元智又何尝不知,因此只能咧嘴傻笑无话可答。
彭慧雯直起腰瞧见他额上竟冒出汗珠,于是皮笑肉不笑地问:“今天的天气好像太热了点哦,瞧你满头大汗的,我来帮你擦擦汗吧。”话落,就欲打开小背包取出手帕。
“不不……不用了,我自己有带手帕。”康元智赶忙从长裤口袋里掏出一条深蓝格子花纹的手帕,擦去因太过紧张而冒出的冷汗,边擦边笑说:“我才刚从外面回来,今天的太阳实在太大了,所以感觉有点热。”
他话才说完,廊上的照明日光灯突然熄灭,接着便响起一声巨雷般的声响,数秒之后电灯又亮了起来。
此时,有两个身着上班服套装的女孩从两人身边经过,谈论着:“这场雷阵雨下得好大喔。”
“对呀,我被那大雷声吓了一大跳。”
“我也是。”
两人的对话让康元智脸上的表情霎时僵硬,好半晌才继续擦汗。“因为下大雷雨之前,天气总会特别闷热嘛。”
彭慧雯点点头,双手抱胸,唇边隐泛一抹奇异的笑容。
这时,又有一对男女从两人的身旁经过,男人说:“这场雨下得又大又急,马路上的积水已经满深了。”
女人说:“对呀,都下了一个多小时了,怎么还不停,再继续下下去,说不定哪里又要淹水了。”
两人的对话立刻让康元宵忆起,这场雨在他和蔡铭芳去签合约时就开始下了,刚才一时找不到借口随口胡诌,因此只能看着彭慧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彭慧雯再注视他好一会,见他没有其它“狷话”可说时,才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喂,我说准老公啊,你今天不但感觉很迟钝,连说话也挺矛盾的,该不会只是随便说说想来敷衍我而已吧?”
“我……我……”康元智被她说中了心思,霎时间面红耳赤,慌得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蔡铭芳眼见再继续下去,冒牌老总一定会穿帮,于是顾不了得罪彭慧雯的下场会如何,上前推着康元智就走。“对不起,总经理还有急事待办,先失陪了。”
彭慧雯伫立原地目送两人进入电梯,一个问号在心里形成。记忆中何富伟从未在她面前脸红过,而且也绝不会说出自打嘴巴的话,他今天的表现完全不一样,好像是一个长相相同但内在却完全不一样的人般。
不过,也许是太久没见面的关系。思毕,转身离开,下次见面时再来好好观察一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