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两年后

一百寸的大萤幕上,正播送一支颇受好评的牛仔裤广告。

影片中的模特儿,有着一头凌乱有型的短发,一对透着倔强的浓眉。一双不妥协的眼眸,与线条俐落的宽大嘴唇,还有那一身不在乎的肢体语言所散发的性格,神情直率中带着一股倔味。

她不是个顶漂亮的女生,却有着慑人的独特魅力。

一式白色T恤,勾勒出她纤瘦结实、挺直有力的身材;两条长腿在show这个品牌牛仔裤的展示下,显得更加修长、率性;一双赤脚,更是传达出广告所诉求的自在、舒服。

模特儿神情投入的演奏小提琴,在流泻的音符中,时空背景由台北火车站前的天桥拉到中国大陆的长城、日本的京都古城、约的自由女神塔顶、巴黎的新桥、埃及的金字塔,以及三毛笔下的黄沙世界一撒哈拉沙漠等风情各异的城市。

最后,画面跳到了庄严宽敞的音乐厅,模特儿站在舞台中央继续拉奏小提琴,一束灯光罩住她,使得她整个人散发出神秘而又不可侵犯的光芒。

在一串颤音后,模特儿以一个着点俐落的短音结束演奏,她懒懒地看向镜头——此时,镜头在她脸上作了个大特写——只见她漫不经心的抬手拂开额前的发丝,低敛的眼睑缓缓睁开,倔然的眸子瞬时进射出无容置的自信,她嘴角微微弯起,然后,酷酷地递出一句广告词:

“大胆的show自己!”

影片播毕后,所有观看的人一致将眼光移向会议桌首位的男人。

男人修长好看的双指优雅的交握搁在桌上,圈着浓密睫毛的蓝色天鹅绒般的眼眸,闪烁着饶富兴味又跃跃欲试的神色。

“带她过来。”他如是说。

煞车声刺耳的响起,只见一辆重型机车一百八十度一个大回转,卷起漫天的沙尘与落叶。叽!又是一声煞车声,机车突地停在一栋商业大楼前。

凌凡摘下安全帽,两条腿直挺挺地撑在地上,她睨了那高贵得像五星级饭店的大楼一眼,然后轻蔑的从鼻腔哼了一声。

胯下机车,她反手扣上一顶低低的鸭舌帽,再戴上一支斯文的玳瑁镜框,抓起背包往肩上一甩,动作之间,帅气得像个男人。

她无视大楼卫的怪异眼光,堂而皇之的进人这栋高级商业大楼。

电梯前,她的经纪人——甄平凡正引颈翘首的不时往门口望。

甄平凡,人如其名,真的很平凡,是那种街上随手一抓就有一打的stye他的个子不高,带副眼镜。不知是他鼻子太扁,还是眼镜过大,眼镜滑溜得像有着自己的意志般老是滑到鼻头,只见甄平凡不时得抬抬他的眼镜,看起来就是一副穷酸土包子的模样。

“呀,凌凡宝贝,你可终于来了。”一见到凌凡,甄平凡犹如见到教宗本人,立即恭迎上前。

凌凡随手把安全帽抛了过去,只见甄平凡接得狼狈不堪,差点扭了腰。

“你最好有很好的理由。”凌凡眉一拧,双手抱在胸前,脚尖在地板上敲着。“说!究竟是什么事让你以跳楼威胁我过来?”

这个该死的甄平凡,应该改名叫“真麻烦”!昨儿才结束香港的走秀,好不容易得个空,可以好好补眠一天。结果,这个阴魂不散的甄平凡硬是一大早就把她从舒服的窝挖起来。

“先进来再说。”甄平凡不由分的将凌凡拉进电梯,按了最顶楼的键钮。他推推鼻头的眼镜,回身看见了凌凡那一身渗着油彩的T恤与洗得破旧露出膝盖头的牛仔裤。“赫!”眼镜又给吓滑鼻梁。“我的姑奶奶哟,瞧瞧你这是什么鬼模样?”他一副不能苟同的口吻。

“不好意思了、“,偶生来就素这副鬼德性。”凌凡两手懒懒地插在裤袋,学帕妃讲中文的腔调说话。

嗟!就是这副天寿德性风靡了全台湾,红到连洗发精广告都无法抵挡她的魅力,跳脱长发美女的传统形象,请凌凡这副中性模样当代言人。

甄平凡怔怔地盯着凌凡。此时的她,虽然素着一张脸,鼻头甚至还有着几颗雀斑,但她全身散发的狂傲不羁、率性而为的气息,仍然令人无法忽视。

“喂,喂!”见甄平凡不如神游到哪去了,凌凡在他耳边又吼又叫。

“甄公平凡,魂归来兮喔!”

“哇,我的耳朵!”甄平凡抱住头。

“喂,你还没告诉我找我有什么事?”

“啊,对了,我告诉你喔,我前一阵子拿了你替show拍的广告去试镜,结果他们通知我带你来面试……”一想起今早的电话通知,甄平凡眉开眼笑的说。

“什么?你又不经过我的同意,私自帮我安排试镜引?!”凌凡大叫。

“可不是!”尽管红透了半天边,凌凡对于她的演艺事业可潇洒得很,人家是挤破了头去争取露面机会,她则奉行老子的“无为而治”,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依照凌凡这种被动的姿态,他只能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替她争取机会。老实说,他自己也觉得很委屈哪。“你知道吗?他们爱死你喽。”凌凡的倔强、不妥协在洋人眼里有别于一般东方女人的野性魅力。

“是喔,他们爱死我喽,我的魅力还真是没话说喔!”凌凡学着甄平凡的语气,神情有如风雨欲来的平静。“该死,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随便帮我接工作吗?你到底把我的话听到哪里去了?”她怒不可遏的将脸逼到甄平凡眼前,又气急败坏的将电梯暂停在某一楼间。“我才不睬什么捞什子的试镜哩!”

甄平凡瑟缩一下,整个人被逼到墙角,眼镜又滑落下来。

“那……那可是鼎鼎大名的法国Miracle国际化妆品企业耶,Miracle!Mirade耶!M、i、r、a、c、l、e!”为了加强这个公司来头不小,他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念。“他们特地来台湾寻求亚洲市场的代言人,听说,连总裁本人都亲自出马了耶。”

“Mirade?”凌凡无所谓的扬起一边浓眉。“看来,他们只好另请他人帮他们制造奇迹了,而那个人绝对不是我。”说完,她耸耸肩,一副不干她的事。

“你头壳坏掉啦!”甄平凡气极败坏的说。“这可是你跻身国际巨星的大好机会哪,想想看,整个亚洲都会认识你耶。”

凌凡又是耸耸肩,脸上写着“那又怎样”。

“认识我又如何?不认识我又如何?我还不是一样得吃喝拉撒过日子。”名利对她来说就像烟花一样,只有瞬间的美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什么好在意!

“你喔……噢——”甄平凡不可置信的掩面哀嚎。唉,他早该觉悟凌凡的脑袋不能与常人论。“呜呜呜,我是你的经纪人耶,我应该为你多争取一些机会,可是呜呜呜……你这样让我觉得我很无用很无能耶。”不能说之以理,只好动之以情了。

“你本来就很无用、很无能呀。”凌凡浓眉一凝,冷血的奚落。“一个大男人靠女人吃饭,你还不无用、不无能吗?哼!”

“嘿,我好歹是你的经纪人呀,我的祖奶奶、老祖宗。”

“瞎!我才没有你这个不材孙呢。”凌凡啐了一口。

“拜托拜托,我上有高堂,下有几张嘴等着我养,全靠你了,凌凡。”

甄平凡手下有好几名艺人,就属凌凡最出息,最难以伺候,也最没野心。怎么说呢?一来她不唱歌,二来她不演戏,除了南征北讨的服装秀,偶尔才接拍几部她钟意的广告。不过话说回来,正因为凌凡的知名度高涨不下,才让他麦克麦克进袋不少。

又来了!凌凡两眼吊得老高。明知道甄平凡又在故施此计,好几次她都被骗了。没办法,谁教她是刀子嘴豆腐心。

“嗯哼。”凌凡从鼻子冷哼。“你知道我最讨厌人家操纵我了。”

“操纵?这话太严重了,我怎敢操纵您老人家……呃,我是说你可是我的生财工具……不,是我的再生父母,你的皇恩是如此的浩大,与天齐高,与海同深,我巴结……不,我是说,我感动都来不及了,怎敢操纵呢?”

“认识你这么久了,我不知道你还曾演歌仔戏耶。”凌凡双臂环胸,睨眼看他。“又跪又拜的,你想折我的寿吗?好歹我也小你个十来岁吧!”

“哎哟,我的好妹子,你就看在老哥哥这张老脸上来参加这次会面吧。”甄平凡扯扯凌凡的衣袖。“求求你嘛!”他嘟着嘴,装可爱的说。

恶!甄平凡装可爱的摸样教凌凡全身爬满疙瘩。

“你这样真难看。”她皱眉的扯开他的手。

“求求你啦,你可是万中选一呢。”甄平凡嘿嘿地陪着笑。

“万中选一又如何!”

“求求你嘛,就这一次。真的,就这次!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甄平凡举手发誓,另一只手却在背后打叉。

“就这一次?”凌凡怀疑的看他。这家伙没有一次入说话算话,如果哪天她被他卖了,她也不会意外。

“就这一次。”见哀兵政策奏效了,甄平凡赶紧趁胜追击。

“好吧,这是最后一次。”凌凡双臂抱胸,终于点头了。“说好了,以后不许再搞这种下流的把戏。”

“一定,一定。”甄平凡心里想: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搞定眼前的事最要紧。“哈,我就知道妹妹最讲理了。”他笑得灿烂。

“得了!老哥哥,还不领路。让我们早点结束这件事。”凌凡不耐的催促。

“是,是。”如领大赦般,甄平凡赶紧按钮让电梯继续往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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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一打开,甄平凡急切的将凌凡领到一问豪华至极的办公室。里头约五、六人,几乎清一色是外国人,个个西装革履,俨然大有来头的模样。

“sorry!我们来迟了。”说着,甄平凡一手摘掉凌凡的帽子,一手压住个头比他还高的凌凡马上哈腰致歉。

凌凡挣开甄平凡的抓握,打直腰杆,她傲骨的自我介绍:“我是凌凡。”

凌凡的声音一向有着不妥协的慵懒味道,更加强了那股不屈服的姿态;不向人卑躬屈膝的骨气,一如她直线条的个性。

一道低沉的笑声传来,凌凡像只面临大敌的动物般旋过身。

只见一名男人闲适的靠在大片玻璃窗前,和其他人一样一身西装。他一只手插入西装裤,嘴角衔着似笑非笑的笑意。

笑什么笑!牙齿白呀!凌凡忿忿地瞪了他一眼,但注意力随即被眼前一位娇小的女性拉走。

“凌小姐,你好。”她亲切的握住凌凡的手。“我见过你为show拍的广告,你表现得太好了。”

“谢谢。”凌凡不甚热衷的点点头。

话题一打开,所有问题接踵而来,一时间,中、英、法语交杂相谈,好不热闹。

凌凡一向对工作的事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她根本不在意他们的谈论是否有利于她,全丢给甄平凡一个人去交涉,自己则好整以暇的打量这办公室的装潢。

透着无趣的眼光从精致的天花板望到脚下昂贵的地毯,又从左边的酒柜溜向右边的窗户,然后无可避免的,她看见了他,方才那名笑得莫名其妙的男人。

他仍倚在玻璃窗边打量着她,仿佛他这样看她已经有一世纪这么长了。

虽然早已习惯人们对她的注视礼,但凌凡还是无法忽视那道目光背后探索的意味。她老大不高兴的攒起眉。

他以为他是谁!?凌凡心中暗啐。

连她这样一个粗枝大叶、个性直来直往的人,尚且懂得收敛自己的情绪,怎么这个看似绅士的男人如此放肆?

当她是动物园的猴子,任人观赏吗?凌凡不悦的摘下眼镜,眯眼回视他,眸子射出战斗的能量。好吧,要看,大家一起来看吧!

盯着盯着,不由得打量起男人的外表。他是个很优雅的男人,就是那种气质温文儒雅、人道主羲者、对动物很仁慈,就算与一群老太婆同虚一室也能淡然自若的男人。

他身高大概有一八五公分吧!身材修长,看起来像打高尔夫球的人,就是那种不爱流汗的男人,那裸露于外的姿色肤色大概就是这么晒来的。他穿着铁灰色西装,身材显得笔挺而昂扬,为他添了几分华尔街男士的魄力。

他有着一双海洋蓝的眼珠,嘴角的线条很自负,还有着很性感的纹路;那头如蓝黑色波浪起伏的头发,又使他有着几分孩子气的活泼气息。

整体而言,勉强来说,哎,你知道的,还算……不难看啦。

只是,凌凡一向讨厌这类温文傲慢型的男人,尤其看不惯他那种置身度外的注视,仿佛她是个展示品。

不过……他倒有一双漂亮的眼睛。

不知为什么,他那双眼睛让她有着莫名的熟悉感。

他的眼神犹如秋天的微风徐徐,又似大海那样的深邃宁静,没有太多的情绪。不具攻击性,很适合抚慰一个不安定的灵魂;尤其,是像她这样一个不甘受缚的灵魂。

咦?这个想法不禁令凌凡为之一楞。

不!诞生在忽晴忽雨、忽冷忽热六月的她,才是善变,才是不安定的。

她,才是那一阵风,谁也别想捉着她。没有人可以抓得住她。没有人!

为了证明什么似的,凌凡重新戴上眼镜,在众人纳闷的视线中,她起身走向他。

“喂,你是看够了没?”

凌凡双手抱胸,两条长腿叉开。这是她一向摆出战斗的标准姿势。

“永远都不够。”他优雅的站直身子,一抹斯文的笑意爬上他好看的嘴角,浓浓的法国腔、慢条斯理的语调,与凌凡的快节奏作风全然不同。“你本人比萤幕上真实、有趣多了。”

他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不如为何,凌凡一点也不意外,仿佛她早就知道他会说中文。

“有趣?”凌凡挑起一边眉毛。噢,这一定是法国佬自以为是的“幽默”。

“你的表情,你的肢体语言,还有……让我看看你的眼睛。”说着,他竟然就摘掉她的眼镜,在凌凡来不及开骂,他已经捧起她的脸细瞧。

他、他、他……凌凡被他一连串动作呆住。失去镜片的阻隔,他那张“还不算难看”的脸,直接在她眼前放大……

浓眉下是一双非常深邃,深蓝如墨的眼眸,挺拔的鼻子下衬着希腊雕像般线条优美的唇……真想摸摸看,感觉那触感是否一如雕像的冷硬?凌凡差点就伸手了。他的眼睫毛像女人似的卷长浓密,在眼下投下一层厚厚的阴影,连蚂蚁都可以待在那上头乘凉了,她的脸甚至可以感受到那双睫毛的颤动……

心猛然一惊,凌凡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会受一个陌生人吸引。

该死!研究他眼珠子的颜色也罢了,居然还心跳加速!她见鬼的发什么痴!?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她大声喝叱一声,往旁跳开与他拉开距离。

“你的眼睛,”他手里仍握着她的眼镜,仍是那该死的慢条斯理的语调。“是你灵魂的中枢所在。”

灵魂?咻——砰!正中核心……他居然说出她曾经担心的字眼。

那男人还不知死活,他伸出漂亮修长的手指头按住她颤动的唇上。

“而你的唇……”他慢慢倾身向她,那张“还不算难看”的脸又再度在她眼前慢慢放大……然后,他的唇就这么贴上她的唇。

轰!凌凡瞬时有几秒钟的空白。

他……他……他该死的对她做了什么?她瞠目的瞪住那张充满贵族气息的脸,同样的,那双如大海般深沉的眸子也回视着她,瞳仁倒映出她的不可置信。

天,他在吻她……他竟敢吻她!是恼怒,是气愤,也是不知所措。

“啪!”凌凡扬手就甩了他一巴掌,他的脸偏向一边,发丝弄乱了一丝不苟的外表。

他缓缓转过头。眼眸深处见不着任何情绪,甚至,他的嘴角淡淡地扬起一个性感的弯度。

“你的唇……是适合亲吻的。”依旧是慢条斯理的态度。

“该死的你!”柔道黑带身手的她,恼羞成怒的抓住他的手臂,转身就是一个结结实实的过肩摔,就这么把一个堂堂七尺高的大男人拽在地上。“别以为台湾的女生都是这么好欺负!”学李小龙抹一下鼻子,丢下一句话,凌凡如旋风般卷走。

门被回弹的于波中,所有的人都楞住不动,无法相信眼前的经过。

终于,其中一个男人首先从这个撼清醒过来o

“天!”他慌乱的跑过去扶起地上那名狼狈的男人。“莫先生,你还好吧?”

“快,快叫医生呀!”

“快,冰块……”

“时间,所有的人都跟着手忙脚乱。

“呃,那个……请问一下,那位莫、莫先生是贵公司的……”甄平凡呆看这一切,他艰难的吞了一口口水。

“啊。他是micacle的总裁。”

总裁!?甄平凡脸色惨白的接收到这个字眼。他的眼镜滑落鼻头,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可怜的男人,他的身后还有一阵冷风阴阴地扫过呢。

凌凡打了这名伟大的、尊贵的总裁大人?

甄平凡几乎可以看见可爱的钞票们正在对他说耳byebye。

“噢一天,我的天!我的老天爷……”他身体摊软了下来,整个人晕了过去。

而那名男人呢?

他举出手,打断所有人的动作。然后优雅的站起身,慢条斯理的掸掉西装上的灰尘,仿佛方才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最后,他抬起眸,那海洋深邃的眸子有一抹笑。

“就是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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