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像往年一样,今年的庆典活动将持续一个月左右。

安斯达特城里除了各大小教会卯足劲推出各种节目外,民间戏团也在市民广场共襄盛举。

维兰德跟杰西每天像赶场作秀一样,早上在教会帮忙清唱剧演出、下午则移师到西侧广场演话剧。

由于他们挑选的戏码充满通俗性的幽默与风趣,加上杰西与维兰德一个长得帅、一个生得俏,很快就吸引附近市民天天上这儿看他们演戏。

戏演得好。学校也觉得很有面子;前两天,校长跟修士们还当着大家的面夸奖杰西跟维兰德是他们圣伯尼菲斯学园的光采与荣耀呢!

只是,这两个头上顶着光环的优秀学生,每天演完戏、放学后,就会迫不及待地偷偷牵着手,避开众人目光,悄悄跑到学校后山上,在暗不见天日的森林里,做着让人意想不到的大胆行径。

两个大男孩躺在草地上,枝叶浓密遮掩处,不顾礼教道义,放纵地搂抱在一起、感受彼此的火热。

杰西拥着维兰德,忘情品尝着他红嫩的双唇。他常说,维兰德口中甜美的滋味像洒了蜜汁的花朵,熏得没喝酒的人也会茫茫然,醉得一榻胡涂。

维兰德才不信他的鬼话,直笑他是色欲熏心、鬼迷心窍,哪有人没喝酒就会醉的?

不管有没有醉,总之,到后山上的菩提树林里幽会,已成了两个大男孩目前生活中最快乐、也最开心的事。

虽然每天偷偷摸摸、东躲西藏有点辛苦,但一想到彼此相拥时的浓烈甜蜜,就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复活节庆典即将结束前夕,话剧公演也到了尾声。

最后一场演出结束后,维兰德与杰西在台上一次又一次向热情的观众谢幕。

台下掌声与口哨声接连不断,台上的演出者也倍觉风光。

好不容易,下了舞台,卸了妆,大伙儿就开始起哄,嚷嚷着要去酒吧喝酒庆祝。

毕竟,辛苦了两个多月,也该好好放松一下了。

杰西当然是第一个点头的,他最爱热闹了。

不过,维兰德可就很扫兴了,“不行,我明天还有最后一场清唱剧要演出,不能去。”

躲在舞台幕帘后边,维兰德穿着尚未脱下的长裙、粗鲁地跨坐在杰西大腿上,摇着头,拒绝了他。

“真的不去?”杰西又问了次,一手搂着他的腰,另一手钻入他的蓬蓬裙里胡乱摸着。

“别这样,”维兰德拍掉他不安分的手,开口道:“我也想去啊,可是,今天晚上不养嗓子,明天唱不出来怎么办?”

“那就别唱了!”杰西放在他腰上的手微使力,让他整个人贴在自己身上,在他脸上又亲又吻,舔得他满脸口水。

“喂,别闹了!”维兰德笑着推开他。

“真的不去?”杰西像只赖皮狗一样不肯放弃。

“不了,你跟弗朗兹他们一起去吧,记得帮我多喝些酒、多吃点菜,最好吃垮弗朗兹那票恶鬼!”

杰西双手环在他腰后,脸庞在他颈窝间不停吻嗅着,“可是,我最近胃口不怎么好,那些什么佳肴美酒、美馔珍馐,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没兴趣?“你生病了吗?”维兰德将手抵在他额上,探着他的体温。

这家伙平常可是大胃王、超级无底洞,怎么可能对食物不为所动?

杰西拉开他的手,暧昧笑道,“我现在……只想吃你!”

“你这家伙……”维兰德还来不及把话说完,两片红唇已被人堵住。

杰西像是饿了几百年一样,猛烈缠着维兰德的双唇。

“唔,你别……”维兰德想开口叫他别这么放肆,毕竟,这是舞台后方,虽然隐密,却难保不会被人撞见。

“杰……”他才刚出声,却反被杰西趁虚而入,探索得更深入、侵略得更彻底。

“唔……”杰西一个劲儿吻得身下人儿几乎喘不过气,只差没将他骨头给拆了、一口吞进肚子里去。

许久,在饱尝爱人的甜美滋味后,杰西终于缓缓从他唇上退开。

一有了喘息的空间,维兰德立刻叫了起来。

“妈的,你想害死我啊,要亲热也不会看地方!”一把推开他,被吻得差点断气的红唇抗议大叫。

呵呵,杰西仍是一副厚脸皮笑着。“冤枉啊,小公主,我疼你都来不及了,怎么舍得害你呢?”

“你找死,又叫我小公主!告诉过你多少次,别这样叫我!”

毫不留情地,维兰德用脚上还没换下的高跟鞋,狠狠往杰西脚上踩了下去。

“哇啊,好痛啊,痛痛……别这样,喂,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没什么好说的,你这油腔滑调的死猪头!”维兰德站起身,作势就要离去。

杰西赶忙拉住他,“喂,别这样嘛,亲爱的,维兰德亲亲宝贝……”陪着一张笑脸,厚着脸皮,杰西像条哈巴狗一样在爱人身边又是撒娇、又是讨饶。

见他一副可怜兮兮、夸张又耍宝的表情,维兰德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家伙,真受不了他!

两人窝在舞台后方,又打打闹闹了好一会儿,杰西才被维兰德三推四起,不情不愿从他身上爬起,离开后台。

抹抹嘴巴,杰西像只刚偷完腥的猫儿,捏手捏脚、神不知鬼不觉地又混回舞台前方,跟着正忙着收工的团队一起动手清理场地,待一切都打理完毕后,才随着一票同学离去。

为了隔天一早的清唱剧演出,维兰德唤了家里的车夫来接他。

一方面可以早点回家休息,另一方面也可以养好声音、保持最佳体力。

上了马车,一路沿着市政厅旁喷水池的方向驰去。

突然,前方不辽处何来喧嚣的人声,宽敞的道路几乎全被看热闹的人群给挡住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维兰德忙掀起车帘问道。

“这……”车夫拉长脖子探了探,脸上挂满不解,显然也搞不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下车看看。”维兰德说着,径自开门下了车。

“这……少爷,我陪您去吧!”亚伦担心地道。

这位尽职的车夫是拉默赫特老爷这两年新聘的仆人,有了前车之鉴,拉默赫特老爷这次可是精挑细选了一个忠厚又老实的人。

跟在主子身后,亚伦随着维兰德修长优雅的背影溶入庞大的人群中。

街道上,不同于往日的宁静祥和,微凉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寻常的杀戾之气。

身边的人,个个一脸愤怒鄙夷,快步疾走着。

有人手上拿棍子、也有人准备丢石头,随着长列队伍,一路往广场上走去。

维兰德愈看愈奇,连忙拉住一个路人,问道,“这位大叔,请问出了什么事?你们要上哪儿去?”

“你不知道吗?”满脸大胡子的男人停下脚步,脸上扬着怒气,“拉尔斯家那个一板一眼、平常装得一副道貌岸然的男爵,竟然跟一个穷酸画家勾搭上了,两个大男人一丝不挂、光溜溜躺在床上,干着不知耻的勾当!”

“呸!”男人说到这儿,不屑吐了口唾液,“真是肮脏,咱们安斯达特城的脸都让他们丢光了!”

“这……”听到这样的消息,维兰德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结结巴巴了几句才又问:“那他们……”

“当然是留不得!”男人一副理所当然道:“主教已经下令了,今天晚上就将这两个罪人给烧了!”

“烧死他们?!”维兰德身子微退了一步,一双眼睛大大睁着。

“当然,留着这种不干不净的罪人,只会污染咱们安斯达特城。”

男人边走边骂,对两个男人苟合之事,显然恶心厌恶到了极点。

维兰德不敢再问,却又掩不住想探询的心。

他拉起耳边的连衣帽,稍微遮掩住自己的脸庞,混在一大堆人群中,跟在众人身后一路往城郊走去。

安斯达特城位处中欧,千百年来,一直是个纯朴的小城乡,从城南到城北总人口加起来甚至不超过四千人,是欧洲典型的迷你小城,城里大半都是克勤克俭的务农子弟,虽然生活清贫刻苦,但却咸少有像这样不名誉的败德事情传出。

显然地,拉尔斯男爵与男人之间的败德关系为向来平静的小城掀起了前所末有的惊滔骇浪。

郊区的空地上,早已聚集了大批情绪激动的围观民众。

维兰德跟在人群后面,远远地,他看见被众人唾骂的两个男人被倒钉在巨大的十字架上。

男人的双手双脚被麻绳绑在木桩上。两手掌心及两脚足踝分别被巨大的铁锤钉入一根又长又粗的铁钉,尖锐的长针穿透人体筋骨、牢牢嵌在木桩上,赤裸的肌肤被淌下的血水浸淫成沼泽般的深红,彷佛涂满红色颜料的尸身肉块,彩绘着令人怵目惊心的残忍色调。

看着眼前诡异可怕的景象,维兰德全身下上不自觉颤抖起来。

他知道,许多犯下杀人或侮蔑教廷的犯人,在处以极刑时会被钉上十字架,但绝不是倒钉上去。

倒钉十字架,这是多么重的罪行啊!

只有那些罪大恶极、连最后就赎机会都不配拥有的犯人,才会被教廷倒钉在十字架上。

他睁大眼看着刑场上身体四肢不断流血、披头散发,被身旁失去理性的群众丢掷石块而满身伤痕累累的罪人。

忽地,他觉得胸口好闷、好紧、好痛,甚至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苍白的颊盼不停冒出冷汗,紧握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完全无法扼制心中不断扩散的不安与恐惧。

“少爷,您没事吧?”一直紧紧跟在身边的忠实仆人亚伦关切问道。

“没事……”维兰德勉力说着。

“少爷,您要累,不如我先扶您到墙脚边歇会儿。”

维兰德看了他一眼,无力地点点头,“也好。”

在亚伦搀扶下,维兰德一步步走出人群,返到距离刑场约有十来公尺远的矮墙下。

倚在墙边,他睁着眼,无助又害怕地看着刑场里上演的残暴酷刑。

场上两个毫无反击能力的男人,终于被一群喊叫到声嘶力竭、力图维护正义的人们给定了罪。

在历经数小时的凌迟折磨后,黑暗的刑场上燃起了熊熊焰火,将两个男人活活焚烧。

赤红的火焰像夜光中明亮的烟火,飞窜冲入天际,整个天空彷佛哭红了眼的巨大怪兽,不停狂啸撕咬、挣扎翻腾着,周遭充斥着狂放的笑声、凄厉的哭声,也充斥着彷佛要吞噬一切的凶猛壮丽与悲凉可叹。

终于,夜色渐深,火势逐渐趋小。

被火焚后的两个男人,最终只剩下一堆焦黑失水的干瘪躯骨。

尽管如此,身旁的群众仍不时有人对两具黑血掺杂的尸块吐沫辱骂、指手诋毁。

维兰德静静看着,原来,人死后,罪孽是不会随着肉身的死亡一起消失的。

双眸蕴着露水,无言无语的水蓝色瞳眸里有着无限哀凉沉静。

他终于知道,就算有一天,他被人架上刑场,被赤红的火焰烧成血肉模糊的焦黑尸体,他身体里的罪愆,那像打出生就深嵌在他骨子里的邪恶罪孽,仍将永远烙印在他血骨中、永存不灭。

回到家后,维兰德连晚餐都没吃,就直接往楼上冲,关起门,将自己反锁在卧房里。

爱莉萨觉得奇怪,追问之下,才从亚伦口中得知少爷在回家途中遇见了一些可怕的事。

了解原因后的爱莉萨单纯地认为他家少爷只是被吓到了。

她耐着性子不停在他门外说些安慰的话,可维兰德怎么也不肯开门,众人没法子,只好由着他任性。

那晚,维兰德躺在床上几乎整夜未曾安枕。

他一直不停作梦,梦里有个大火球,不停追着他跑,他拼了命逃、却怎么也逃不了。

于是,他在火堆里挣扎,在熊熊火焰中不停大声呼救、但身边却一个人也没有。

一整个晚上,他感觉自己被大火给吞噬了好几次,死了又活、活了又死,生生死死、虚无缥缈,却怎么也挣不开那火焰的牢笼。

一早醒来,维兰德整个人头痛欲裂,做了一整晚噩梦的他觉得全身酸软无力。

虽然身体状况不佳,但今天早上是最后一场复活节庆典的演出,他强迫自己必须振作起身。

下了床,他开始喊了起来,“爱莉萨、爱莉萨,帮我打盆水……”

话还没说完,维兰德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噎到般住了口。

他瞠大双眼、彷佛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怪事,一只手不停发抖,缓缓摸上自己的喉结处,“爱、爱莉萨……”

像是不相信是自己喉咙所发出的声音,他又叫唤了一次。

但从两片唇瓣所发出的声音,仍是那充满低沉近乎沙哑的嗓音。

维兰德不敢相信,他……他竟然变声了!

他变声了!

他曾经殷殷期盼的变声期终于来临了,但,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要在这该死的最重要时刻!?

这是多么讽刺又荒谬的玩笑!

维兰德僵硬地站直身体,望着镜面中自己高大又充满男性线条的躯体。

他哭也似地笑了起来……哈、哈哈……

这是惩罚,

这是上天故意给他的惩罚!

他是个罪人,一个爱上男人的罪人,他污秽的身体与唇齿,根本不配站在神圣的合唱台上为天主吟咏歌唱。

所以,上帝选择在这个时候夺去他漂亮的童声女高音,选择在这个时刻让他清楚明白自己身体里的罪孽有多么肮脏又不堪。

虚弱地,他软下身子,整个人趴跪在地上,绻屈着身体,放声痛哭了起来……

那天早上的复活节演出,由于维兰德的突然变声,教会只好临时改由候补人选上台。

不过因为是临危受命,加上演出者的登台经验没维兰德丰富稳健,演出成绩自然打了个大折扣,但至少没出什么大乱子,也算是幸运了。

庆典结束后,杰西跟同学们互道再见,就匆匆忙忙赶往维兰德家。

一方面是探望他,另一方面,他也想听听维兰德变声后的声音。

想他以前刚进入变声期时,那又低又粗活像鸭子叫的声音,让年纪幼小的弟弟妹妹连笑了好几天。

不知道美丽的维兰德变声后,会是什么样的音色呢?他的音质向来甜美干净,想必变声后也会是个漂亮的男高音吧!

踩着兴奋愉悦的步伐,杰西来到市郊一处占地宽广的宅邸。

他直接拉住青铜大门上的金色圆环,连敲了几下。

不久,拉莫赫特家的老管事快步走出来应门。

一见到他,杰西立刻笑嘻嘻道:“晦!阿图尔。午安,我来找你家少爷。”

阿图尔一见是少爷的好友,客气地道:“杰西少爷,您来得不巧,我家少爷一早就出门去了。”

“出门?他上哪儿去了?”杰西怪道。这家伙才刚变声,就急着出门找人聊天吗?

“少爷说要上教堂告解,一早就坐着马车出去了。”

“告解?”杰西瞠大了眼。“他做错了什么事?为什么一大早出门告解?”

“这……我也不太清楚。”显然阿图尔并不知道小主人身边发生了什么事。

“这样吧,少爷如果回来,你转告他,我有来探望过他,请他好好保重身子、要多休息,别太累了。”

“是,谢谢杰西少爷关心,”阿图尔朝他礼貌性一笑,“我会将你的话转告少爷。”

“嗯,谢谢你。”杰西朝他点头道谢后,才转身离去。

一连七天,维兰德都以身体不适为理由,向学校告了一个礼拜的假。

他的连日缺席,不仅老师和同学们觉得奇怪,连杰西也满肚子疑惑。

尤其,前两天,学校里开始流传一个奇怪的消息,说是有人每天见到维兰德一大清早,天还没亮就乘着马车上教堂去找神父告解。

这实在有点夸张,他究竟犯了什么样的滔天大罪,竟要每天天没亮就上教堂负荆请罪,太奇怪了!

杰西坐在椅子上,听着身边同学你一言、我一语,一颗心愈来愈往下掉。

他完全不知道维兰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些天,他不只一次上维兰德家去。但老管事跟爱莉萨总是将他挡在门外,要不就说少爷不在、要不就说少爷累了,不想见客。

不想见客!杰西一想到这句话就有气,什么时候他竟成了维兰德的客人了!

他直觉地认为,维兰德在避着他!

为什么?他自认没做过什么惹他生气的事,为什么他要躲着他?

“喂!大消息、大消息!天大的消息啊……”

教室外,一个同学气喘吁吁跑了进来。

“大个儿,什么事跑得那么急?”

“有什么天大的事,快说来听听!”

几个同学将虎背熊腰的大个儿围住,好奇问着。

大个儿咽了咽口水,喘着气道:“刚刚我从教师休息室出来,听见老师们说,维兰德要转学了!”

“什么?维兰德要转学?”

“不会吧!念得好好的干嘛转学?”教室里发出一片诧异声,原本坐在椅子上的的同学也全围了过去。

“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不过,听他们说,维兰德要到意大利,去比撒大学念书。”

“比撒大学!天哪,那有多远啊!”

“很远哪,在欧洲南方……”

“那咱们以后想见维兰德可就难啰!”

教室里,追问的、好奇的、舍不得的声音此起彼落,对于维兰德将远行意大利之事都觉得非常震惊。

毕竟,这决定太快、也太突然了!

杰西仍然没有见到维兰德。

虽然他用尽了一切办法,等门、写信、请人带口信,但还是一直没能见到维兰德。

为什么?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事?他要这样对他!

杰西愤怒到几乎想杀人!

沮丧地站在树下,不停敲打着粗大的树干,他搞不懂为什么他俩的关系会变成这样!

终于,在历经两个星期的相思煎熬后,杰西总算是见到了他朝思暮想的情人。

他在学校为维兰德举办的离别欢送会上,与他碰了面。

神色苍白的维兰德整个人瘦了好大一圈,原本圆润的脸颊也显得有点凹陷。

杰西坐在远处,望着他,眼中泛起一阵心疼。

欢送会上,一起念了三年书的同学们都有些舍不得,一会儿抱怨维兰德走得太急、一一会儿又吵着要与维兰德彻夜狂欢,还有几个同学卯足了劲拼命灌维兰德喝酒。

“喂,维兰德,到了比萨可别忘了我们啊!”

“听说南方的姑娘都是热情又大方,你可别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

“放心吧,我到比萨是去念书,又不是去玩。”维兰德扬唇笑着,虽然笑意灿烂,却少了平日的豪情率性。

“这可难讲啊,你长得这么帅、家里又有钱,就算你不想要,搞不好有人自动送上门呢!”

“对啊、对啊,你可是那些千金小姐们虎视眈眈的白马王子哪!”

“呵,瞧你们说的,好像我要上妓女户去念大学一样!”

哈哈哈,维兰德的玩笑话让大家又笑了起来。

整个晚上,就在这样轻松热闹又带点离愁的气氛下进行着。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维兰德坐的位子离杰西很远,几乎是长形方桌的对角线两端。别说单独谈话,两人甚至连当众攀谈都有点困难。

欢送会接近尾声时,两人仍连一句话也没说上。

就在杰西再也受不了这种漠视,想起身离席时,远远地,他意外瞥见桌面对边的维兰德正盯着他瞧。

这是今天晚上,维兰德第一次正眼看着他。

微红的双眼里蕴着些许水雾,看得出来,他有些醉了。

迷蒙的双眼,直直盯着他,水蓝色的瞳孔里写满了复杂。

像是无奈、像是依恋,也像断绝了千百情愫般透明澄澈。

喝了酒后变得艳丽红嫩的双唇像慢动作般,轻轻地,吐出一句话:“再见了,杰西!”

虽然隔得很远、虽然那句话的声音根本没能传到杰西耳边,但他知道,他知道维兰德在跟他道别。

为什么?为什么要走?!

既然舍不得,为什么要这么无情掉头离去?

告诉我,为什么!

风和日丽的五月天,是个适合出门远行的好日子。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前车载人、后车载物,从安斯达特城郊的小道上,一路往南驶去。

维兰德坐在铺着软垫的马车里,幽静的双眼空凉地望着窗外。

终于要离开了!

有点无奈又带点不舍的离情依依,缓缓从心底泛开。

他仰起脸,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毕竟,这是一条明确又不得不的选择。

突然,行进中的马车停了下来。

维兰德拉开车窗,问道:“怎么了?为什么停下来?”

“这……”亚伦似乎有点不知所措,转头道:“少爷,是杰西少爷。”

小道上,杰西站在路中间,整个人张开双手挡在车身前,不肯让路,强硬怪异的态度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叹了口气,维兰德推开车门,无奈地走下车,“嗯……有事吗?杰西。”他勉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

“嗯。”杰西点点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跟你单独谈谈。”他毫不拐弯抹角说明来意。

“在这儿说不行吗?”

“不行!”他强势地拒绝他。

“这……”看着他,维兰德犹豫起来。

“怎么,咱们同学多年,单独跟你说上几句也那么困难吗?”

终于,维兰德点了点头,“好吧,不过,我们还要赶路,希望你别耽搁太久。”

杰西没有吭声,像是没听见他的话般,粗鲁拉起他的手,带着他一路往旁边的树林里走去。

两人一直走到距离马车停靠处有些距离的地方,确信附近没有人后才停了下来。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劈头第一句话,就充满了火药味。

维兰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淡丢了句,“算了吧!杰西。”

“算了?什么意思?什么叫算了?你给我说清楚!”

维兰德抬起头,无奈道:“结束了,我们之间的一切都结束了。”

“为什么?一切都好好的不是吗?你很开心、我也很快乐,为什么要结束?”杰西抓住他双肩,猛力摇了起来。

“不好,一点也不好!”维兰德斥断他的话,“你知不知道拉尔斯男爵被人倒钉在十字架上的事?”

杰西沉默了下,随即点点头,“……知道。”

“他破人烧死了,你知道吗?”

杰西又点了点头。

拉尔斯男爵被烧死的那晚,他正跟一票同学喝得酩酊大醉,他是事后才听说这天大的事儿,虽没有亲眼瞧见,但也可以想象那可怕的惨状。

维兰德闭上眼,深吸了口气,“那天晚上……我人在刑场,就站在广场附近,一切的状况,我都看得很清楚。”

“那又怎样?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谁教他们那么粗心大意,没锁门就办事,只要我们小心点……”

“小心点又怎样?难道我们要一辈子躲在不见天日的森林里作爱吗?”

“维兰德……!”

“杰西,不是我想走,而是我不得不走啊!”维兰德强压下心里反复的煎熬,“我何尝不想跟你在一起?但是,我好怕,怕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每天晚上都作恶梦,梦到我们破人破门出教、被倒钉在十字架上,被人用又长又粗的铁钉一根一根,敲打进身体里,我的同学嘲笑我、我的朋友辱骂我、我的邻人殴打我,甚至连我的亲人都要遗弃我……”

“维兰德……”

“杰西,你还不明白吗?一旦我们相恋,就会被破门出教,就是昭告天下我们要公然与全欧洲人民为敌,从南至北、由东到西,千百里土地上,没有任何一吋是可以供我们容身栖息的……我们身上的罪孽,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埋进死人坟墓里,也不会有结束的一天啊!”

“别这样,维兰德,没有你想的那么糟!”杰西搂住他的肩膀,将他拥进怀里安慰着。

“杰西……”感受着他温暖的体温,维兰德眼中蕴起了水雾,“原谅我,不是我不愿意见你,而是我怕,我好怕见到你……”

“我知道、我知道……”杰西不停拍着他的背,安抚着他。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维兰德睁开他怀抱,吼了起来,“我好怕你、怕死你了!每次只要一见到你,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想法就会轻易动摇,只要你一个眼神、随便说上几句好听的甜言蜜语,我就像个傻子般、一颗心几乎全掏出来给了你,我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我好讨厌这样的自己?为什么要那么懦弱、那么胆小、那么优柔寡断,又那么疯狂地……爱着你!”维兰德吼叫的语音,到最后变得沙哑哽咽起来。

“维兰德……”杰西一颗心几乎全揪疼起来。

“杰西,就当是我求求你,放了我吧……”

拭去脸上不争气掉下来的泪水,维兰德软着语调说道:“放了我吧!如果,咱们还有通往天堂的机会,就别再回地狱里去了,好吗?”

地狱?!

呵呵,杰西苦涩地笑了起来。

维兰德竟将他们之间的感情比喻为地狱,他对他的爱,真有那么邪恶不堪吗?

轻轻拨开他额前的浏海,杰西温柔地问道:“你……还会再回来吗?”

低垂着脸,维兰德僵硬地摇了摇头,“不……不会再回来了。”

“是吗?”杰西失望地垂下眼。“维兰德……”轻轻地,他唤了声,捧起白皙无暇的脸庞,轻柔地物上他,像是生命最后诀别般,他细细感受着唇边的柔嫩与甜美,“我会等你,不管多少年、不管你是否回来,我都会在这儿,日日夜夜、清晨夜晚,只等着你……你要记着,牢牢记着,在家乡、在图林根的小镇上,绿色菩提树下,有个又穷又傻的痴心汉、一个爱你爱到无法自拔的可怜虫,痴痴地在这儿等着你……”

“杰西……”维兰德难过地看着他。

“别哭……”吻上他泪湿的眼睫,杰西又道:“维兰德,相信我,我会努力,努力工作、努力学习,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一个有能力保护你的男人,我们是一对幸运的恋人,我们不会被烧死、也不会被遗弃,所以,我会等你,等你回来……”

“杰西!”维兰德抱住他,将脸怀在他胸前,不顾一切,放声哭了起来。

“维兰德……”含着泪水,杰西也紧紧回拥住他。

分不清是感动还是离别的忧伤,那天上午,两个大男生抱在一起,让泪水滔滔奔流,足足痛哭了好一阵子,直到两人双眼红肿、失声哽咽,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微风轻吹,带着离情思愁的夏日清晨又悄悄地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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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树下的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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