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这是──小花吗？」

一进王爷府后院看见小花，她整个人顿住。看起来像是小花没错，可真的是太──胖了。

原本一头瘦小的骡子被养得像头小猪，实在教她难以辨认。

「虽然是胖了些，不过应该还不至于让人认不出来吧？」左思明耸肩。自从被他带回王爷府后，这头骡子可以说是作威作福、恃宠而骄，不是好东西不吃、不是好水不喝，结果，就被养成这副德行了。

「真的是你吗，小花？」仙仙走上前去，紧紧地搂住牠。「我好想你！小花！我好想你喔！」

小花受到惊吓，猛地往后退，大声嘶鸣。

「仙仙，妳这样会吓到牠的。」左思明站在她身后，心有所感。他多么希望能让她这样紧紧搂住的，是他。

「小花，你不认得我了吗？」仙仙觉得受挫。小花对她来说，就像亲人一样，更何况，牠是她从小养大的啊！「你给牠吃了什么？！」她回头指控。

「我？」

「当然是你！要不，牠怎么可能不认我，一定是你给牠吃了什么不对的东西了！」她握拳。

左思明忍不住喊冤。「在妳眼底，我就是这样的人吗？或许是小花以为妳已经死了，现在再看见妳，太过惊讶罢了。在冤枉我之前，妳何不再试试？」

「是吗？」她满脸怀疑，转向小花道：「小花，是我，我没死，你还记得我吗？」

果不其然，在呆愣一阵之后，小花整个头凑向仙仙，热情地舔着她的脸。「啊──」仙仙笑着惊叫。「牠认得我了！牠认得我了！」

左思明微笑。

虽然被误解，可看见她露出欣喜的笑容，他也甘之如饴。

她仰起头望着他。「我可以带牠走吗？」

「嗯哼～～」他摇摇手。「除非，妳也带着我。」

她的脸胀红，眉心紧皱。「为什么？牠明明是我的小花！我为什么不能带走牠？！难道你想霸占我的小花？！」

不，我是想霸占妳。

但这话，他可不能说出口。

「这小花，是属于我所爱的女人的。」他的黑眸，凝望着她。

「我──」她被他的黑眸震慑住了。她垂下眼睫，不敢迎视他的目光。「那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她故意撇清道。

「是吗？那么很遗憾。小花，只属于我和我所爱的女人。」他再次重申。「如果妳真想带走牠的话……」他语带暧昧。

「怎么样？」她抬眼。

「当然就得成为我所爱的女人。」他挑眉。

「你臭美！」她胀红着脸。「要是你真这么懂得爱，人家会离开你吗？！」

「妳说得没错。」他承认。「我是做了让她伤心的事，所以我正在设法弥补。当然，这还得要她的配合才成。」

「你慢慢等吧！」她拉住小花，准备带牠离开。但出乎意料地，小花竟干脆在原地趴下，动也不动。「小花？！」仙仙讶异。「难道你不想跟我走吗？」

小花抬起头，随后又趴下。

左思明忍不住大笑出声。「好家伙，真不愧我养了你这三年，你也知道要报恩啊。」

「你──」仙仙恼羞成怒。「好啊，喂了你三年你就连主人也不认了，既然如此，你就待在这儿好了！」

「等等！」左思明捉住她的手。

「放开我！你又捉着我干什么！」她用力甩，却甩不开。

「我说了这么多，也让妳看了小花，难道妳没有半句话要说吗？」他拉住她，迫使她靠近自己。

「我对你──」她刻意顿了下。

他抬眼。

「无、话、可、说！」她直截了当地说道。

「仙仙，」他摇头。「没想到才不过三年的时间，妳竟然变得这么固执。」

「说我固执！」她睁大眼。「不喜欢，你大可以不理我啊，干么这样处心积虑地要我到这儿来，还抓着我不放？」先前还说爱她、说对她念念不忘，现在竟然嫌她固执！她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低语。「无论是固执、纯真的妳，三年前还是三年后，我都无法不爱。」

她别过脸。「我不想听这些。」

「难道，这三年来，妳从没想过我？」他抓住她。

「我为什么要想你？！」她抬眼，被他勾起的伤心和怨愤都写在脸上。「想你当初是如何对待我、如何欺骗我的吗？还是要想到底是谁害我流落异乡、有家归不得？」

过去的一幕幕，像烙印般刻在她心上，仍不时隐隐作痛。现在，他想将过去一笔勾销，要她重回他身边，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这些年来，受煎熬的并不是只有一个人。」他握住她的双手。「就算妳是想惩罚我好了，那么妳的家人呢？妳大同村的亲友呢？所有人都为妳的死去而痛心，然而妳竟然在这三年间完全不给所有人一丝讯息！妳就这么狠心吗？」

「我狠心？你要我在劫后余生后，回家告诉爹娘，我被一个负心汉骗了？还是要我回家告诉爹娘，我准备当一个王爷的小妾？换作是你，你能这么做吗？」她激动地低喊道。

他咬牙。「当时，妳甚至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妳岂知我不会为了妳作出牺牲？！」

「我──我那时这么伤心，怎么可能听你说话？而且谁会想到那里还有条河，掉进河里淹得半死是我愿意的吗？」她反驳。想起当时险些溺毙的害怕和痛苦，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将她拥进怀里。「是我不对。我知道是我不对。仙仙，这些年来，让妳受苦了。我应该更努力打探妳的消息，早点找到妳，好让妳别吃这么多苦的。」

本来，她仍想挣脱他，但当听见他暗哑的声音和怜惜的话语时，她整个儿心防都崩解了。原来，他知道她的苦；原来，他心上真的有她。

她呜咽出声。

「想哭，就哭吧。」他轻抚着她的发。「往后，一切有我。」

「呜──」她整个人伏在他胸前，痛哭失声。

他勾起她的下巴，轻拭她的泪。不由自主地，他凑上前，吻上她的眼、她的颊、最后来到她的唇──

彷佛，这一切就像发生在昨日。

他熟悉的气息，侵袭着她；他炙热的肌肤，熨烫着她，不由自主地，她承受着他细密的吻，享受他每一个温柔的肤触。

「天哪……」他不禁低吼出声。

不知有多少次午夜梦回，他梦见自己再次像这样拥着她。本以为是个永远不再可能实现的梦，但上天却将她送还给他。内心的激切在他胸口沸腾，他将所有的思念与爱意，全力倾注于这一吻中，让她能感受到他的所有。

他的吻狂野却温柔，彷佛他与她隔世相聚，三年来的思念全化作爱意，狂野地席卷着她。

一切就像以前。即便经过三年，他仍像以前一样轻易就影响了她；仍像以前一样令她不由自主、目眩神迷；仍像以前一样，轻易牵动她的心……

但，他会不会像以前一样……？

倏地，过往的不快回忆在剎那间涌进她恼海，恐惧、伤心、痛苦……

「不──」她推开他，气喘吁吁。

「仙仙──」他低唤，嗓音仍透着沙嗄。「仙仙，难道到现在，妳还不相信我吗？」他握住她的双肩。「我对妳一直是真心的。」

「不！我不要听！」她挣扎。

「我真不明白妳。」他咬牙。「为什么要将自己一再困在过去的痛苦之中？没错，我承认三年前我是错待了妳，但妳不听我的解释、甚至不给我机会，让妳我陷入这样的境地，难道妳没有错吗？」

她无法反驳他的话，但放不掉的过去仍让她痛苦。

彷佛察觉她的想法，他忍不住低吼：「我们的过去在妳的记忆里只剩下痛苦吗？妳不愿原谅我，就会过得更快乐吗？」

她仰起头。「这三年来，我并没有不快乐。」

「是吗？」他逼问。「如果妳没有不快乐，为什么不嫁人？如果妳不是对往事耿耿于怀，为什么连个对象都没有？若不是妳不肯找对象，就是那些男人都瞎了眼，看不见妳的美！」

她被问得哑口无言。

「既然妳不快乐，又为什么要拿那些过往绑住自己？如果我现在就娶妳为妻，妳就可以忘掉那一切吗？」

她愣住。

这是她要的吗？她忍不住思索。三年前，她因为他只是要纳她为侧妃而感到愤怒。那么，只要他现在娶她为王妃，她就可以忘掉那一切吗？这真的是她唯一在意、想要的吗？

不。

不是这样的。

「告诉我，妳要什么？」他痛苦地伸手扒过头发。「妳要我怎么做才会满意？」

「你怎么做我都不会满意。」她听见自己这么说。「即便是娶我为王妃，我心里仍是会怀着怨愤和不平。我忘不掉三年前的痛苦，我忘不掉。」

「仙仙，妳是怎么了？妳这是将我们都推往地狱之中啊！」他摇晃着她。

「是！我是身处地狱。」她抬眼，眼底的目光，是痛苦、是怨愤，却也同时有着爱与期待。连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但要跳进来，是你自己的事，怪不得我！」

「仙仙，妳──」他才想开口，却被冲进花园的仆人打断。

「王爷！王爷！」府中的奴仆慌乱地禀报着。

仙仙后退，避开左思明，不想让其它人看见。

「什么事这么慌张？」

「启禀王爷，皇上驾到了！」

「皇上？！」左思明抬眼。这种时候，皇上怎么会出宫到王爷府，而且还没事先派人通报？该不会又发生了什么事吧？「快恭迎圣上！」他下令。

「别迎了，朕已经自个儿进来了。」带着几名太监，皇上出现在王爷府后花园里。「朕是特地想来看看，那天被朕灌醉的九王爷，现在怎么──嗯？这位姑娘是……？」左思明身旁一个倩丽的身影立刻吸引了皇上的注意。

「她是──」

「民女参见皇上。」仙仙立刻低垂着头，跪地请安。

「嗯～～好悦耳的嗓音。」皇上摸了摸下巴。「九王爷，你又是打哪儿找来这么好的歌姬，怎么不先让朕知道啊？难道是怕朕抢了你的人不成？」

「不。皇上，她不是──」左思明有些心惊。看样子，皇上还没认出她就是状元府婚宴当天的女子。若是认出了呢？虽然那日他已经向皇上明白表示，她是他的女人，但……他不想冒险。

「妳抬起头，让朕瞧瞧。」皇上饶富兴味地看着她。

身形如此好看、声音如此甜美，这女子，想必生得也不差吧。

仙仙缓缓抬头。

「妳──」皇上瞇起眼。「这不是白状元府里的人吗？平身。这儿不是宫中，用不着多礼，起来吧！」皇上向她摆摆手，再望向左思明。「好啊，你手脚可真快，才没几天就已经把人给带到王爷府里来了，这事，白状元知道吗？」

虽然是臣下的女人，不过这女子生得不比纪小玉差，嗓音又甜美，真不知他身为皇上，为什么没能享尽这等艳福呢？他不禁要怀疑，当皇上到底有什么好。

听见这样的话，仙仙一惊。「皇上，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皇上误会了！」

「误会？」皇上扬眉。

「仙仙，妳先回去吧。」左思明赶紧制止道。这种时候，不需再多生枝节了。

察觉到左思明的紧张，仙仙扬起了柳眉。「我要带着小花一块儿回去。」她乘机威胁。

「不准！」

「那你也别想叫我回去！」她抱住小花。

「妳──别在这时候胡闹！」他咬牙。

「等等、等等，朕还没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皇上举起双手。「你们谁来给朕说个明白？」

「皇上，我跟他──我跟九王爷之间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我以前遗失的一头骡子恰好被他捡去，所以我来要回骡子的。」她解释。既然皇上在这儿，想必他也不敢不把小花还给她。

「所以，妳不是他的……」皇上看向左思明。「你不是说她是你的女人吗？」

仙仙胀红了脸。「他胡说！」这人，竟然对皇上说这种话！「我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嗯～～」皇上摸着下巴。

眼下看来，这两人的关系并不是太好。不过很明显地，他们肯定也有着暧昧。想想，这九王爷之前坏了他的好事，光是把他灌醉，实在是太便宜他了。现在看来，他很在乎这个叫仙仙的女子，或许……或许他这个皇上，可以做个一石二鸟的好事。一方面可以报仇雪恨，一方面还可以让九王爷抱得美人归。

嗯～～这等需要运用到权力与智能的事，也只有他堂堂一国之尊可以做到了。

这样一想，他心上便有了主意。

「皇上，这是微臣的私事，不劳皇上费心，臣自会妥善处理──」看见皇上的眼神，左思明不禁闪过一个不好的预感。

皇上扬起手，制止他再说下去。「仙仙，妳喜欢这头骡子？」

「皇上，牠本来就是我的。」她抱住小花。

「既然如此，九王爷，你就把这骡子还给她吧。」皇上下令。

「皇上！」

仙仙终于露出笑容。「谢皇上，皇上英明！」

「是吗？朕也觉得自己向来是英明的。」皇上微笑点头。「仙仙姑娘，朕听说，妳与朕的义妹情同姊妹，现在正住在状元府，是吗？」

「回皇上的话，是的。」仙仙回答。

「看妳这身装扮，应该是……云英未嫁吧？」皇上一边饶富兴味地问，一边则悄悄观察九王爷的神色。

如何？这下着急了吧？他忍不住暗笑。

「皇上！」左思明有些恼，也有些担忧。皇上会这么问，该不会是在打些什么主意吧？真该死，他跟仙仙的问题还没解决，现在却让皇上跑进来搅局，看来这下可麻烦了。

仙仙一怔，没想到皇上会问这样的问题。「是……民女是没有……」

「那真是太好了。噢不，朕的意思是，像妳这样出色的女子，实在不该被埋没。朕在想，妳的嗓音如此动人，若是唱起歌来，必定如同天籁，朕有意邀妳入宫，让妳为朕和后宫的嫔妃们高歌几曲，妳意下如何？」

左思明脸色陡变。「皇上！林仙仙只是一介民女，不得随意入宫的！」他太清楚皇上的心思了，向来艳丽的女子入了宫，没有一个能逃过皇上之手的，他绝不能让仙仙进宫去。

哈哈！看见左思明的脸色，皇上忍不住想大笑。这招果然有效！真是大快人心哪！

「什么叫一介民女不得随意入宫？！」仙仙像是被利箭射中。三年前，他因着身分的问题而否定了她，三年后，在皇上面前，他仍用同样的问题侮辱她！「就算你说得对，现在皇上有旨，邀我这个民女入宫，你还有什么话说？」

「仙仙，我不是这个意思，妳不明白，皇上他──」他知道她为他的话而恼怒，但眼下，他根本无法向她解释。

「我怎么样啊？」皇上在一旁闲闲地问。

「皇上，臣以为……」

「君无戏言。」皇上一句话挡下。「仙仙姑娘，妳可乐意随朕进宫？」

「我──」仙仙看了左思明一眼，下定决心道。「民女谨遵皇上旨意！」既然他认为她身分低微，进不了皇宫，她就要做给他看看，到底一介民女，还有什么不能做？

「仙仙姑娘，妳的歌声真是太悦耳动听了。」皇宫内殿里，皇上忍不住拊掌而笑。「这阵子有妳相伴，朕的日子实在是愉快得多了。」

再加上想到九王爷此刻恐怕早已扭曲的面孔，他简直心旷神怡。不过报仇归报仇，现在首要还是得激起这林仙仙对左思明的感情才行。

「能让皇上开心，民女不胜欣喜。」仙仙垂下头。「不过民女离家多时，在宫中也待了不少时日，所以想……」

进宫之后，皇上对她可说是礼遇有加，百般爱护，每天都要召见她，听她唱歌，与她谈天说笑，连后宫里的嫔妃都未曾受到过皇上这样的重视。

本来，让皇上喜爱，她是应该要觉得开心的，但皇上的热情却让她开始有些隐忧。

她担心，皇上会不会对她……她这才想起，当皇上要她进宫时，左思明那激烈的反应或许是其来有自。

所以他当时会那么说是因为──担心她？可他如果真担心她的话，为什么这些天根本没出现在宫中？以他九王爷的身分，进宫应该不算难事吧？

「妳想出宫了吗？」皇上扬眉。「难道妳不喜欢宫中的生活？还是有人招待不周，让妳不开心了？」

本来，他带这林仙仙入宫是为了气气左思明。不过与她相处数日，他越来越觉得这个纯真率直的姑娘深得他心。他怎么也想不通，皇宫内苑美女如云，为什么偏比不上民间的女子？

纪小玉如此，林仙仙也是如此。

仙仙摇头。「启禀皇上，皇上和宫中的人待民女极好，民女怎么会不喜欢呢？只是民女习惯了宫外的生活，想念……家人朋友罢了。」

「是吗？这好办，朕把义妹也宣入宫，让她来陪妳不就得了？」皇上大笑。「这样一来，妳就用不着担心了吧？」

「皇上，公主和白状元才刚新婚，所以……还是请皇上让我回状元府吧。」她请求。

皇上故意脸色一沉。「跟朕在宫中，真让妳这么不开心吗？朕还以为妳喜欢和朕相处，这些日子以来，朕还在考虑是不是该封妳为妃呢！」

「封我──为妃？！」她震惊得无以复加。

这下她才发现，自己惹了什么样的大麻烦了。

辗转难眠。

仙仙自从进宫后就一点消息也没有，连他想进宫面圣都被皇上以各种理由阻挡在宫门之外。这下，他连进去打探消息都没办法了。

这次的事情，比纪小玉那回棘手多了，见不到皇上，连太后、皇后的面也见不着，他心上的焦虑与日俱增，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只怕他真要失去仙仙了。

眼下他唯一能求助的，应该只有──白状元和被封为公主的白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