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深夜。一扇大门开启。
随着关门声,啪——灯光乍亮,一名男人走入屋内,将公事包抛在沙发上。
脚步移动,男人立定茶几前,用修长的手指按下答录机,连串的声音开始自答录机传出
嘟……讯号声之后拨放留言。
“嘿!这个假日上山去,别忘了。”他的好友毕逍遥,简洁一句留言后收线。
他脚步往客厅吧台旁的冰箱而去,顺手扯去领带、逐一解开上衣钮扣。随后,衬衫坠地,露出腰际以上肌理分明的裸里上身。
打开冰箱门,取出一瓶海尼根。啵!开了瓶盖,步伐挪动,男人往沙发走去。
嘟……“穆会计师呀!你这次一定要帮我,国税局的人来查我的账了!只要你帮我省了国税局这一笔,价钱随你开……”答录机中传来嗦嗦一大串留言。
穆清风仰灌一大口海尼根,嘲讽地冷哼一笑。当初他说要为这名业主“合法节税”,他非要非法逃税,如今出了乱子才告急求救,有什么用?
整个身躯往沙发椅背瘫去,合上眼眸,倾听答录机往下一段拨放。
他是会计师,镇日与纷乱的数字,一条条法规为伍,生活忙碌,有间像样的事务所,也有几个臭钱。
嘟……“风,你什么时候要来找我?我想念你,别那么绝情,求你……”答录机中女人软腻的声音,仿佛带着哀怜。
他分不太清楚这是哪位多情的女士;他的精明干练只在事业上展现,他有好记性,却不想记住任何一张女人的脸孔。
拢紧剑眉,斜挑的嘴角带着抹轻蔑。他起身,走往浴室,开了洗手台上的水龙头,以手掬水泼湿他的脸。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镜面上的脸庞毫无表情,脸色稍显苍白。短发濡湿、水滴自脸颊淌下,他冷眼注视着镜中的眸子、看自己紧抿的薄唇。
这张脸的神情总是又冷又硬,笑容似乎从不存在,血液中没有任何热情,遑论对任何一名女人付出真心。
自从与前妻劳燕分飞之后,他的爱情也论斤论两计算。谈了几段没有意义的恋情,招惹了几名意图索求真心的女人,他,永远是吝啬的那一方。
聪明的女人该在他身上捞些金银珠宝,而不该谈情说爱,动了感情,通常就是游戏终结的时候。
转身步出浴室,一个人独居的空间里,没有丝毫温暖人气,连空气都冷清。
答录机仍连续播放着留言。
嘟……“哥呀!你什么时候帮我送支票过来?嗯……不好意思啦,跟你催这么急,因为我儿子要缴才艺班的学费嘛!对了,阳阳也要缴钱了,记得顺便付他的学费……”
现下的声音是他的妹妹。而“阳阳”——是他五岁大的儿子。
孩子的妈妈跟人跑了。大男人照顾起孩子总是笨拙,这两年多来,阳阳全托妹妹照顾,她是他惟一可以信任的人,穆清风定期付她保母费用,让自己安心忙于事业。
嘟……接着是几通未留言就挂断的电话。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再也没有声音,像是所有的空气倏然被抽走,只剩下触不着的缕缕死寂。
他把音响扭开,切换至广播频道,让耳畔充盈着纷闹的气氛。
茶几上,海尼根绿色的瓶子仍沁着水滴,瓶内冰凉的液体早已见底。他放松四肢、瘫坐沙发,仰头对着天花板怔怔发愣。
让爱情背叛过的男子,蜕变为双重人格,以为早已冷然平静的内心,却深埋着丝丝躁乱,他不要爱情,却也偶尔觉得孤单……
圣心幼稚园。
下课时间,热闹的校区内,时而可见儿童们穿梭奔跑、嬉笑玩耍。
门口挤满了接送小孩下课的家长,几辆娃娃车准备载没有家长接送的孩子们回家。
教室门口,元明月正蹲在一名孩童面前,咧着阳光般的大大笑容。
“穆初阳,你到底是男生还是女生?怎么长得这么俏呢?”元明月赞叹着说。
她爱死这个小孩!浓眉大眼、又卷又密的睫毛、脸蛋白里透红,活脱脱是个天使娃娃。
蹲坐在阶梯的孩子瞪她一眼:“老师,我有小鸡鸡,是、男、生!”男孩以稚嫩而洪亮的嗓音,铿锵有力逐字强调。“还有,明月老师,你又叫错了,我叫做阳阳,不是穆初阳啦!”
五岁的孩子噘嘴抗议。真是好讨厌,这个明月老师非要他一直纠正。
哎唷……连声音都软腻,简直甜到她心坎里。来这间幼稚园任职三个月,眼前的孩子是她最私心钟爱的小家伙,而且阳阳是她班级里面,惟一单亲的小孩,所以明月对他格外关心。
元明月扮鬼脸吐吐舌头。“喔……好吧!我知道你叫阳阳。”
呵,这小朋友很奇怪教!很坚持他叫阳阳,不叫做穆初阳,只因为他的家人都唤他小名,从不唤他全名。
“嗯。”听到明月的回答,男孩满意地点头。
她绽着笑容柔声问他:“阳阳,你姑姑还没有来接你吗?”
明月长得娇小,身材丰腴却不显胖,她有一张圆圆的脸蛋、一双圆圆的眼睛,甩着一头马尾;讲话时总是伴着甜甜的笑,她热情洋溢,永远活力十足,比起活泼的小萝卜头们好动百倍,她是亲切又富爱心的老师,很得学生喜爱。
“还没有。”阳阳摇头。
“阳阳,上次老师给你的通知函,你有没有交给姑姑?这个星期天,老师要去你家拜访喔……”明月在他身旁坐下。
孩子凝肃着一张小脸,很迷惑地打断她:“明月老师,什么是‘拜访’?”
“呃……”她傻愣了下,搔搔脑袋思考着,到底要怎么融入一个五岁孩子的逻辑呢?“就是、就是去你家聊天,认识你的家人呀!”
“喔。”阳阳应了声。
明月吁了口气。看来他是懂了,谁知道……
“明月老师,你为什么要来我家聊天?”小家伙又有疑问了。
“因为这是园长规定的呀,这个月,所有的老师,都要去每位小朋友的家里,跟小朋友的爸爸妈妈聊天。”就是家庭访问啦。
阳阳童稚的脸蛋望着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无辜眼眸。“你要跟我爸爸妈妈聊天?可是……我没有妈妈。”
孩子的眸底流露一丝幽怨,瞧得她可心疼了。向来她就是爱心、同情心十足汜滥的人。
“对……对不起,老师忘记了。”明月鼻尖酸呛了下,差点哽咽。
真难过,她伤了孩子的心。
她知道阳阳的父母离异,父亲忙于事业,平时将阳阳托付给姑姑照顾。虽说衣食无缺,不乏疼爱,但五岁的孩子早已懂得失去母爱的遗憾。
“明月老师,没有关系。”小家伙出乎她意料、发挥可爱的好风度。“可是,你要找我爸爸聊天,要到山上去找他喔!因为星期天他在山上。”阳阳记得爸爸昨天在电话中跟他说过。
明月片刻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山上?”
她眨眨眼,一脸纳闷。他爸要去爬山吗?难道她要陪家长爬山?
“对啊,他星期天要去山上工作。”
“原来是这样,那么……”明月思索着,在学生的联络簿上,并没有记载他监护人的地址。“老师没有山上的地址,可能要问你姑姑。”
或者,不拜访监护人“穆清风”先生,拜访阳阳的姑姑即可。明月在心底盘算着。
阳阳单手撑着小脸蛋问她:“老师,什么是‘地址’?”
嗄?地址他也不懂?明月又被问傻了。
“唉……”她吞吐着,脸色有点僵硬。
这小孩有点笨喔!没关系,她的爱是掏心掏肺的给,很愿意努力教导、耐心解释,让他变成聪明的孩子。
“就是房子的号码。你看……”她往前方门牌指去。“每个房子都有号码呀!就像每个小朋友都有号码,这样老师就能很快认识小朋友。”
不知道这样的举例,他能不能听懂?
阳阳思考了很久,然后会悟般开始动作。明月见他打开小书包翻寻着,然后拿出一张白色的名片。
“明月老师,我姑姑说,我如果被坏人‘绑住’了,要拿这个给坏人,打电话跟爸爸要钱,所以我想你也可以打电话给我爸爸,问他房子的号码。”他好认真地告诉她。
“噢……”明月真感动。她是如此发挥教育的伟大,傻小孩也能被她教得聪明伶俐。哇哈哈哈,代代子孙出状元啦!
呃,不!夸张了。该说是在她春风化雨的教育下,这未来的主人翁肯定成为有为青年、国家栋梁。
从阳阳手上接过名片,明月细看,找寻着地址。
她原本以为名片上必有“山上”的地址,未料研究一番,发现名片上的地址位于忠孝东路五段。那是公司地址。会计师事务所——原来,阳阳的父亲是会计师,这倒是她担任阳阳的老师以来,尚未得知的讯息,与她接触的,向来都是阳阳的姑姑。
叭叭——汽车喇叭的呜声之后,伴随着一声叫唤。
“阳阳,上车。”一辆红色小汽车停在前方,车内的女人在车内喊着。
“阳阳,姑姑来接你。”明月牵起阳阳,笑盈盈地向车子走去。
将小孩送进车内,她弯下腰对着车窗里头说话:“穆小姐,这个星期天方便到府上作家庭访问吗?”
“家庭访问?星期天哪……”阳阳的姑姑犹豫着。“可是星期天我们全家要去六福村玩唉,晚上才会回家,而且可能到家已经很晚了。还是……你找我哥哥、也就是阳阳的爸爸谈?”
“呃……好,也可以。”明月回允。“不过阳阳说穆先生星期天在“山上”,不晓得我该怎么找他?您方便留地址给我吗?”
“元老师,山上的详细地址我也不清楚,你另外跟他联络好吗?”阳阳的姑姑语气匆匆,她还要赶着去接自己的小孩。
“好,阳阳刚才给了我一张名片,我会跟穆先生联络。”明月点头。
“那就这样,元老师再见。”
“再见。”
送走了他们之后,明月返回办公室,拿起桌前的电话,按照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拨号。
待电话拨通后,对方公司接电话的人告诉她,穆先生不在办公室,她遂又转拨名片上的手机号码。
几次下来都没人接,她只好又回拨方才的公司电话。
经过一番诚恳说明,这才辗转获得一组不完整的地址,她在纸上快速杂乱地记录,努力记下听起来很迂回的路径。
再度向对方确认过地址,她留下预备拜访的口信给穆先生,随即挂上电话,吁了一大口气——看来,这山上地方不好找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