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陶儿在苏騂的亲自照顾下,背伤逐渐癒合。
苏騂为她褪去布条,察看一会,才转过身子,「你放心,大夫说会留下痕迹,不过不细看是瞧不出来。」
陶儿不在乎身上是否会留下伤痕,只是急忙穿上衣服。经过调养,她身子已好了许多,如今背伤痊癒,别想她再以赤裸身子面对他。
其实经过这几日相处,陶儿明白苏騂称得上是位正人君子,除了细心为她上药,亲自喂她服药外,从未有任何占她便宜的举动。
「谢谢你。」陶儿不自在地道谢。
苏騂转身面对她,见她脸色红润不少,心情不自觉地跟着愉快起来,「躺了那麽多天,想出去走走吗?」他突然提议。
陶儿当然想出去,待在这房间十几天,快闷死了!「可以吗?」
苏騂笑了笑,「若你愿意,我带你认识环境吧!」
说得也是。下半辈子全要在这生活,了解规矩和适应环境是当务之事。「谢谢。」她打算起身先走一步。
「等等!」他步向屏风,取下一件袍子,为她披上,「你身子未好,小心着凉。」
她愣了愣,「谢谢……」除了这句,她实在想不出适合的话语。
苏騂明白她,伸手环住她瘦小细肩,「那走吧!」
「喂!你……」陶儿想躲开。
他加重力道,「放心,我只是怕你太累,站不住。」
可是……陶儿想拒绝,却遭来肩上一紧,无奈之际,只能任由他带着离开房间。
在苏騿的带领下,陶儿了解苏府并不大,隔局很简单,除了大厅布置精致,其余堂和院并不太讲究,与财大气粗的何府完全成反比。
府里的丫鬟与下人也不多,大夥感情都不错,瞧他们边做事边愉快聊天的模样,她感到不可思议。
苏騿为陶儿介绍许多地方,沿途中,凡见着他们的丫鬟与下人们全高兴地向他们问候。陶儿因为他们口中喊着「少夫人」而愣了好久,无法相信自己的身分已有了改变,她不知如何反应,只能勉强地扯动嘴角回应。
认识不少地方後,苏騂带她来到由两座拱桥架起的一处雕刻精致、高雅大方的四方亭,鱼儿在池里优闲自在地游着,周遭岩石重重叠叠,奇形怪状,十分独特有趣。而碎石小径两旁种了许多特别花草,加上柳树陪衬,更添自然亮丽的美感。
陶儿失神地来到亭柱旁,身子微靠,欣赏一览无遗的美景。此时轻风吹拂,勾起她身後柔顺发丝,裙摆也不禁跟随轻飘着。顷刻问,她彷佛融进这自然的景色之中,虚无缥缈、若有似无的身影,恍若将要与世隔绝,就连周遭的空气也为之震慑。
苏騂无法移开视线,因为这如画般的景象令他无法开口唤她,深怕破坏了这美好气氛。这一刻,一向不拘小节、个性随性的他,竟也懂得欣赏起女人。
苏騂凝视她,瞬间对她产生一抹怜惜之心,体内的烫热因子蠢蠢欲动。他靠近她,忽地伸手抚上她的粉红面颊。
「啊!你做什麽?」陶儿回神,脚步一退,拉开与他的距离,被他碰触到的面颊逐渐烫红。她不知是否因他碰触的关系,而为了不让他瞧见自己脸红,她赶忙转过身子背对他。怎麽回事?不止脸颊发烫,就连她的心也狂跳起来。
虽只有一刹那的碰触,苏騂却记住了她肌肤的美好。
「对不起。」真是的,他居然情不自禁地想碰她!这下可好,原本好好的气氛和景象全让他破坏了。
陶儿不知该回应什麽,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正当两人不知如何面对时,小春与小梅端着茶点来到,「少爷好、少夫人好。」
丫鬟们的到来解除了他们彼此的尴尬,苏騂忙道:「陶儿,坐下休息吧!」
陶儿轻点头,选了个位子坐下。
小春与小梅将几样小点心放好後,各自为他们倒茶。「少爷、少夫人,请用。」
陶儿从未让人服侍过,不知所措地向她们道谢,「谢谢,辛苦你们。」
小春与小梅开心地回应:「应该的,少夫人。」
苏騂明白陶儿无法适应,为了不让她不自在,他开口道:「你们下去忙吧!」
「是!」小春和小梅两人应声後,离开了四方亭。
同时,陶儿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瞧她那正襟危坐的紧张模样,苏騂微微一笑,「你别紧张,以後小春和小梅就是专门服侍你的人,有什麽事情要交代就跟她们说,或者不懂的地方也可以问她们。」
陶儿望着他,一点也笑不出来。「我猜她们心里一定都在嘲笑我,明明一样都是丫鬟,如今却成了少夫人,相信她们一定很不情愿服侍我吧!」她扬起唇角,自嘲着。
苏騂眉一蹙,眼一凛,「胡说!苏府上下全是心胸宽大之人,今天就算你身为丫鬟,他们也会待你如姊妹般看待,别把这里当成何府,那种地方根本没人性。」他不容许有人批评这地方,火气不免大了点,「苏府不同,我义父对所有人一视同仁,若不是心甘情愿之人,绝对不可能待在这里。」
末料他竟会如此生气,陶儿反射性地急忙离位跪了下去。「对不起!陶儿错了!陶儿说错话,苏少爷,请你别生气。」
苏騂见状,咒骂自己的大意,忘了陶儿还无法适应,连忙扶起她,「你这是做什麽?以後不许让我再见到你下跪!」
「是,陶儿明白。」她低着头,不敢抬起。
噢……苏騂差点昏倒。他很快抚平情绪,冷静下来,「陶儿,对不起。刚才是我太大声,忘了你一时无法适应新环境,我保证绝不再随便对你发脾气。」
陶儿吃地抬头望着他。他居然向她道歉,明明是她不对,他却向她道歉,这.....
「陶儿,我知道你在何府从未过好日子,可是现在你已经是苏府的少夫人,我希望你别对过去的身分耿耿於怀。重新开始新生活,好好对待你自己,好好看看周遭的世界,好好接触苏府里的每个人,相信你一定会过得很快乐。」苏騂劝勉她。他明白陶儿的想法,毕竟他也曾与她一样。
当他成为苏为的义子,初到苏府时,也因为没有抛开过去的卑微身分,而无法以平常心看待人。多亏义父的开导,才让他渐渐走出过去的阴霾,活得更像他自己。
陶儿一怔,对他这一席话而久久无法回神。别对过去的身分耿耿於怀,真的吗?她真的可以不在意曾是丫鬟的自己吗?她真的可以在苏府重新过日子吗?她可以活得更自由,更快乐了吗?
从未想过自己一心一意追求的东西竟然就在眼前,陶儿惊讶万分,脑海里浮现许多无法置信的种种。
心中的自我逐渐跳脱出来了。陶儿长久以来压抑的情绪和心思自体内一点一滴地涌上,准备伺机而动,整个人彷佛就要展翅高飞。
苏騂从她的表情多少明白,他想见到她最真实、最自然、最纯真的一面,无论她的喜、怒、哀、乐,他都想一一看到。
第一次,苏騂渴望了解一个人,也渴望拥有一个人,这股强烈的情绪乱了他的心。
彼此之间的内心正产生微妙的变化,一场错嫁之事改变了他们两人的未来。
陶儿与苏騂度过一段优闲的午后,当夜幕来临时,苏騂一如往常地回到书房休息。
陶儿坐在床沿,望着烛火,心中不知该喜或该忧。
整个下午她一直在思考苏騂的话。她真的能改变吗?她真的能做自己吗?她真的能忘记自己是丫鬟的身分吗?她真的……就这样和他一直保持有名无实的夫妻吗?
陶儿陷入迷思与矛盾之中。其实她一直清楚感受到苏府与何府的截然下同,打从苏为原谅她,并且将她视为媳妇时,她心中便万分感动与感激。
原以为代替芸儿嫁到苏府,一生就注定毁了,却没想到苏府里的每个人都对她如此好,让她真实感受到何谓家的温暖;这正是她失去双亲之後,一直想追求的东西。
当她受伤,苏騂亲自照顾她之际,她已在不知不觉中流露出真性。那种不用再压抑的感受她十分明白,可是她还是好怕。
怕这一切都是虚幻,怕这一切都只是在作梦,待哪天梦醒了,她该何去何从?陶儿心底好烦、好乱,一切改变来得太突然,她需要时间好好的调适心情。
还有……芸儿人究竟在哪?
忆起徐大娘死前的交代,她不禁为芸儿的下落感到忧心。
烛火逐渐燃尽时,陶儿才沉沉睡去。梦里她见到一幅幸福美好的景象,在她周围有苏为、有芸儿、有一名陌生男子,还有一直将她拥在怀里的……
苏騂。
一早醒来,陶儿便觉全身舒畅,整个人好似脱胎换骨,脸色也红润许多。
这时,小春与小梅端着温水来到。「少夫人,早。」
「早,辛苦你们了。」陶儿起身向她们问好。
小春与小梅面露喜悦。
「少夫人,我叫小梅,让我服侍你梳洗吧!」小梅开心道。
小春则迅速到衣柜前,「少夫人,以後叫我小春就行了。我为你更衣。」
瞧她们热心和兴奋的模样,陶儿顺着她们,让她们为自己梳洗、更衣。
「对了!小梅,府里的人都知道苏少爷是苏为的义子吗?」陶儿突然想到,朝正为她梳理头发的小梅问道。
小梅笑了笑,「知道,咱们府里的人都知道少爷的身分,不过少爷特别交代不许将这事透露给外人知晓,所以府外之人都不知少爷的身分。不过自从少爷和少夫人成亲之後,这事已经传遍全城了。」
「是啊!城里的人都惊讶得不得了。从那天开始,一直有许多人上门来向少爷打招呼哩!」在一旁整理床铺的小春插嘴道。
「就是啊!以前大家都认为少爷不过是老爷的一名助手,对他连正眼都不瞧,现在那些人对少爷都开始必恭必敬了。」小梅猛点头说着。
「这些都是娶了少夫人的缘故。」小春为她倒了杯茶。
陶儿接过来,轻啜口後说道:「但是……你们不都知道,其实新娘并不是我啊!」
「这我们全知道。老爷说当初确实想将那叫什麽江锦芸的姑娘嫁给少爷,可後来才知道原来那江姑娘已经有喜欢的人,为了不愿嫁给少爷才逃婚,而少夫人都是为了帮她才不得不上花轿。」小梅的语气里充满敬佩之意。
此时,陶儿忽地沉思起来。
「少夫人,你真是好心,为了江姑娘,居然能做到这地步,若轮到我早吓死了。」小春皱起眉头。
「为什麽?」陶儿问道。
小梅抢着回答:「因为当初少爷要娶妻一事,除了苏府里的人,根本没人知晓真相,城里的人总以为是老爷要娶妻呢!」
「就是嘛!虽然老爷人不错,但这岁数终究与咱们差距太多。少夫人,你真是勇敢啊!」小春佩服得不得了,两眼睁得又大又圆。
陶儿忍不住笑出来。真是夸张!她哪里勇敢?当时她可是抱着一死了之的念头上轿,心想若真要与苏老爷圆房,那不如让她死了还比较痛快,想不到竟成了她们心目中的女英雄。
陶儿越想越感到有趣,不禁开怀大笑起来。
「少夫人笑了!少夫人终於笑了!」小梅好似发现宝,开心地直嚷。
「少夫人笑起来好漂亮,少夫人以後应该多笑。」小春也笑出来。
小梅点头,「是啊!老爷总是告诉我们,在苏府就要活得像自己,别太在意自己的身分,人生出来本就该笑着过日子。」
「嗯!没错。」
笑着过日子……陶儿讶异地望着她们。片刻,她再次扬起迷人的笑靥。
第一次,她发自内心地笑了!
陶儿一袭鹅黄衣裳,肩上披着丝绸薄衣来到大厅,见着苏为,微微一揖,「爹!」
苏为上前将她扶起,「别多礼,快起来。你身子好多了吗?伤口还疼吗?」他关心地问道。
「多谢爹的关心,陶儿身子已经全好了。」
苏为见她脸色红润许多,这才放心。「那就好。为了芸儿,害你差点死在何大年夫妇手上,我真是对不起你。」
「爹,你千万别这麽说。都怪我自己不知好歹,你和騂少爷如此为我着想,我却还偷偷离府,才会让何老爷和何夫人抓回去,真正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陶儿热泪盈眶,没想到苏为竟是如此的太好人。
苏为含笑,伸手为她擦拭眼角,「哎呀!怎麽哭了呢?不知情的人还当我欺负了刚过门的媳妇呢!」
他的打趣将陶儿逗笑了。「爹,你怎麽糗我!」
苏为被她喊得十分窝心。「好啦!别光站着,过来坐。」
「对了,爹,不知有没有芸儿的下落?」陶儿与苏为一同坐下。
苏为朝身边的手下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陶儿不解地望着他。
苏为待大厅无人时才道:「陶儿,有关我的真实身分,与我有个亲生儿子和芸儿指腹为婚一事,你应该都听騂儿说过了吧!」
陶儿点头。
「这事关重大,除了騂儿没人知道,甚至是府里的下人也全然不知,我希望你也能保守这个秘密。」
瞧苏为正经的模样,陶儿也感染到紧张气氛。「爹,你放心,既然是重要之事,陶儿答应你,到死都会严守秘密。」
苏为相信了她,於是他开始将七年前遭人诬陷,差点命丧黄泉,最後又为何改名换姓逃到泉州,继而与苏騂相识的过程全盘道出。
陶儿听完大感震惊。原来苏为是朝廷通缉犯萧子为,而前不久刘太守父子遭人杀害一事,竟是他儿子萧语康所为。
事情果真不单纯,陶儿向苏为发誓绝对死守这秘密,直到真相大白的一天为止。
「陶儿,谢谢你相信我是清白的。」苏为感谢她。
她激动道:「我当然相信爹绝对是清白的。我虽然人在何府,可也听过不少有关刘太守的卑劣行为,他仗着有钱有势,作威作福,这种该死之人,什麽都做得出来。此刻细想,倘若不是大哥杀了刘太守,我想芸儿一定会被卖给刘太守的儿子。」
苏为错愕,「什麽!你说什麽?难道……」
「没错!我曾在无意间听到何老爷和何夫人商量有关芸儿的婚事,其中便出现过刘太守的名字。当时我不懂,此时想来,原来他们早想出卖芸儿。」太可怕了!芸儿好歹是他们的侄女,他们居然为了钱……陶儿简直无法置信,竟有人嗜钱到这般地步。
「可恶的何大年!」苏为脸色一变,幸好儿子杀了刘太守父子,否则芸儿岂不是……无法想像下去,他怒意燃起。
这时,苏騂来到,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义父,像那种恶人,咱们一定要给他们颜色瞧瞧。」
陶儿见到苏騂进入,下意识地低头,不敢直视他。
苏为同意,「这事交给你,该怎麽做,由你决定吧!」
「孩儿明白,请义父放心。」苏騂充满自信。
苏为瞧了陶儿一眼,明白地起身,「好了,爹还有点事要办。騂儿、陶儿,你们夫妻好好聊聊吧!」说完,他含笑离开大厅。
顿时大厅内的气氛有些尴尬,陶儿不知所措地感到坐立不安。
「陶儿,早啊!」苏騂走向她。
「苏少爷,早。」
「你……叫我什麽?」苏騂拧了下眉,来到她身旁迳自坐下,寻找她的眼。
陶儿迅速转了方向,「苏少爷!」怎麽回事?昨晚她不是下定决心好好扮演他妻子吗?可一见到他,她的心又矛盾起来。
见她有意避开,苏騂离位,换了个位子,坐到她另一边,再次寻找她的眼,「我是你丈夫,叫苏少爷,你不觉得很奇怪吗?陶儿。」
陶儿与他面对面,心一惊赶忙又转了个方向,苏騂笑了笑,再度换了个位子。
陶儿知道他是故意的,一时沉不住气,抬起头瞪视他,「喂!你到底想干嘛?」真是,他这人怎麽那麽不正经。
「嘿!这才像你嘛!」苏騂笑道。他喜欢见到她最自然的一面。
「你……无聊!」陶儿哼一声,懒得理他。亏她还为他们之间的关系烦了整晚,现在……她不管了。
「听小梅和小春说,今早你们聊得很开心,你还笑了。什麽事那麽好笑,说给我听听如何?」她笑了,而他居然没瞧见,苏騂感到扼腕。
「我为什麽要告诉你?女人家聊的事情,你干嘛那麽感兴趣啊!无聊。」陶儿起身,斜瞪他一眼。
苏騂不在意地扬眉,嘴角带笑,凡事不能操之过急,她这种现象是好的开始。
「没关系,不说就算了。对了,还没用早膳吧!愿意和你相公一起享用吗?娘子。」他起身,有礼貌地邀请。
陶儿见他那有趣的模样差点笑出来,「既然苏少爷吩咐了,那陶儿就恭敬不如从命罗!」
苏騂开怀一笑,大手抱住她的肩,「那走吧!」
「喂!苏少爷……放开我,让人瞧见不好啦!」她挣扎。
「不许再喊我苏少爷。」他不理会,加重力道。
「騂少爷!」
「不对!」
「那……你到底想怎样?」陶儿瞪着他。
苏騂勾起一抹暧昧笑容,「叫我相公,或单名騂一字。」
陶儿刷红了睑,低下头。苏騂的手又是一紧,意在提醒她。
半晌,她轻唤道:「相……公。」
「什麽?我没听清楚,再叫一次。」
「你……」
「快点,肚子很饿耶!」他催道。
她知道他是存心的,无奈之际,只得投降地大声喊道:「相公!请你放开我!」
苏騂哈哈大笑,放开她,「是!娘子。」
陶儿面红耳赤地推开他,迳自先定一步。
今儿个,苏府依旧充满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