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结束新的广告案,又是华灯初上。吉普生广告公司的一楼,一个个筋疲力尽的人影踏出大门。
向飞翼独自站在建筑物接连的骑楼、仰头看着黑茫茫的天空,与这个电虹闪烁的城市。
每次只要完成一件案子,在这样充实与疲惫的边缘时刻,他总是蓦然地感到一阵空虚。此刻,他像离群索居般,身处没有同伴的孤独中。
街上各式车辆穿梭不停,形形色色的人们步履匆匆经过他眼前,各种声音、噪音传人他耳膜;这世界映在他眼中,成了斑驳陆离的区块与色彩,而他的情绪,落寞或空虚,只不过是这世界的一小簇光点或泡沫,谁该过问或关心?
回家?还是上小酒馆小酌?他心中正盘算犹豫。不为了裴妍雨回家的日子,竟让他十分惆怅。
“总监,还不走吗?”背后传来余采衣温柔的声音
向飞翼回眸,瞥她一眼;没出声回应。
适不适合在一起一辈子?余采衣对他说过的一番话,在他脑海浮现。
他跟妍雨,适合吗?他心中被这样一道带刺的问题划过。第一次,对他与裴妍雨之间,会充满这样的怀疑。
向飞翼偏过头看着余采衣,突然觉得满心苦闷想跟人分享。
“一起喝酒?”于是他出口提议。
余采衣不敢相信,这是他首度在工作之外邀请她。
“好!”她满心喜悦答应。“去哪喝?”
“一家不错的小酒馆,离我住的地方不远。”
两人于是转往向飞翼常去的那间小酒馆。
夜深,拨放着蓝调音乐的小酒馆里,弥漫着浓浓的颓废气息,迷离的灯光下,烟雾飘散、杯觥交错。
吧台前,两人坐在高脚椅上喝酒,广泛的话题辗转,从公事到他的爱情。
余采衣轻啜褐色酒液,在向飞翼谈完他的爱情之后,以一种慵懒的姿态觑他、并以俨然专家的口吻解析道:“所以我才说,有时候还是要冷静想想,身边的人究竟合不合适共度一生。有些恋人在一起的开始,是因为生活枯燥,因为寂寞,希望在沉闷乏味的生活中找到一些刺激感,这样的感情本来就脆弱。”
她为他绽放魅力。今宵不积极,来日恐怕仍是要永无机会地巴望着。
难得始终在心房之外筑起藩篱的他,会敞开内心地对她侃侃而谈。她获得他的青睐,得知他的爱情与烦恼,正好逐步诱他交出更多的喜怒哀乐。
“我跟她的开始不是因为那样。”向飞翼反驳。“不是因为寂寞。”
“或许不是。”余采衣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但你必须承认,你现在已经无法驾驭你们之间。”
向飞翼默认,无言握着酒杯。的确,他已经开始无法掌握,无法掌握裴妍雨的一切,更无法掌握自己的情绪。
余采衣深深看他一眼。“呵,许多男人以为有力量去驾驭恋爱,但是又害怕进人新的关系。往往有些男人开始想去付出、想去爱的时候,也就开始变得害怕,然后,男人与女人之间的爱情不再均衡……”
向飞翼吁了口菸,以冷冷的眸光睨她。
他佯装得平静无澜,但她的话语,却深深介人他的思维—开始想付出、开始想爱的时候,也就开始变得害怕?
他也是这样吗?是吧?!没有自信能成为裴妍雨的全部,所以他对她的爱变得不均衡。
余采衣狡黯一笑,欲放肆探人他的内心。“你也许以为恋爱是你可以控制的,她也是你所能控制的,你不喜欢人事物不受掌控的感觉。”
“你倒了解我。”向飞翼撇唇一笑,举杯饮尽剩余的酒。
“我跟在你身边够久了。”一语双关。余采衣一笑,自他手中取下酒杯,对吧台里的酒保扬了扬,示意酒保再送上一杯。
向飞翼不置可否地挑挑眉毛,没打算接下她的话。
她的眼眸带着一丝挑衅,静静看着他许久,才幽幽地开口:“有时候,男人以为握在自己手心的爱情无庸置疑,男人喜欢在他怀里哭泣的女人,以为这样的女人值得占有贴近。
其实,那不过是雄性动物自以为是的幻觉,男人当不了女人永远的英雄,也不一定所有的男人都该当英雄,爱情……有很多种相依的方式,例如……很好的伙伴关系。”
余采衣喝多了,话也多了,只是她的言语也如缭绕在酒吧的尼古丁烟雾般,总有那么几分暗示意味,以及向飞翼听不清的缥缈别意,但他知道,她意图影响他的爱情。
他开始后悔,后悔让她知道那么多关于裴妍雨的事情。
“韩剧真的那么好看吗?”别开脸,向飞翼随口扯了个无关紧要的无聊问题,他突然想知道,他家的妍雨,与别的女人有些什么不同?
“我不清楚,这样的问题别拿来问我,我对韩国的产物没多大兴趣,我跟你的女人不同。”余采衣扯唇一笑,刻意强调本身与裴妍雨的差异。
向飞翼方才跟她讲了许多,她自然了解他对他家女人的兴趣有多么地憎恶。
“是不同,她痴迷得很。”
酒保送上新的酒杯,向飞翼举杯啜饮,惘怅地笑了。
眼前女子为他绽放最鲜艳的光采、双眺也为他明亮闪烁,而他家那女人……现在大概依旧是盯着电视,为电视中的人物展现她的喜怒哀乐,她的心里可以搁下许许多多、除了他以外的陌生人;或者,她的经理?
而他,是否占了她心房的小小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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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试着交往,可以吗?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伙伴,也会是知己。”
向飞翼家门前,余采衣面对着他告白。她半睁一双迷离的眼,吐着几分醉意的音调。
他没有回答。余采衣终于还是说出了她的企图,向飞翼也才肯定,她对他的爱恋从来没有放弃过。
心中有股莫名的比较念头掠过。向飞翼看着她,这女人,甘愿为他变得柔顺、对他的喜怒深深在乎着。
起码这女人不会痴迷着韩剧中的人物,哪像他家那女人?!所以,他或许会给她机会。
“你已经参观过我家了,回去吧!我送你到巷口坐车。”他俯视余采衣那张因为酒精而略略泛着粉红的脸蛋。
出了小酒馆后,他没拒绝余采衣散步的提议、也没拒绝她参观他家的要求,他知道,她急着突破某些既定存在的障碍,想深人了解他的生活
只不过,她仍不明白一点,要让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丝毫可能或进展,决定权,不在她手上。
“嗯,晚安。”余采衣抬头看着他,很愉快地笑了。
方才的告白,他没有回答可以或不可以,在她的主观认定中,是一种动摇、或者默许。
他没拒绝的反应,成了对余采衣的鼓舞。于是,她双手扶上他的肩膀、轻勾他的颈子,踮脚在他颊边一吻。
“晚安。”向飞翼垂首,僵直的身体如一尊雕像。虽接受了她的道别之吻,却也没其他亲昵的回应动作。
这厢暖昧,在另一端、另一双眼睛中,却是愕然与惶恐。裴妍雨正购物回家,走回家门前,恰巧看见这一幕。
那女人……那样勾着他的颈子,在他颊边亲呢地印下她的唇。
裴妍雨心中一阵难受,抓着塑胶袋的手松开,罐头、饮料瓶滚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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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采衣走后,院子里,向飞翼与裴妍雨一高一矮的身影相对。月光斜洒,拖出了两条不交集也不重量的黑色倒影。今日的他们,似乎连对彼此心灵的体会都觉得陌生,如那两抹毫不相干的影子。
“你上楼吧,我要睡了。”许久,向飞翼才淡淡吭声。
怎么能这样?裴妍雨失措。她等着他的解释,等了这么久,他打算抹去她方才所见的事情?
“她……她跟你是什么关系?”她问得好急。
那女子走前抛来的那记挑战、挑衅的视线,让她无法不存疑、无法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
向飞翼睨她一眼,不知为何,觉得她此刻的惊惶,竟让他心底泛上一阵得意。怎么,她也知道占有与妒忌的感觉了吗?
“你觉得是什么关系?”他不打算排除她的误解。事实上,也没什么误会不误会可言,不过是亲吻脸颊罢了。
“翼……”裴妍雨害怕看到他冷冷的眼眸,害怕那眼眸不再为她而充满温暖,她看着他的眼,觉得他的心正远离。
她希望这只不过是个误会的场景,她也想如以往般信赖他,她以为这次的吵架冷战,并不会影响他们什么。
但是现在,事实显然不是她想的那样天真简单,似乎……
很多事情在改变;向飞翼也在改变,他们之间,变了?!
“如果没什么事,我进屋了。”他已有几分醉意,心情也不大爽快。
她急忙拉住他手臂。“翼,告诉我,我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出了什么问题,你不清楚吗?”他闻言冷笑,侧过脸来看着她,淡淡地吐着讥讽。
裴妍雨猛摇头。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出了什么样的问题,会严重到让别人介人。他与那女子,真如她眼里所见那样暖昧吗?
看着她蹙眉摇头、看着那张苍白的脸,向飞翼突然厌恶起她无辜的样子。他与她对视良久,发现……自己竟对他们之间感到疲惫、感到负担。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向飞翼心中也有几分忐忑与茫然。
裴妍雨好迷惑地注视着他眼眸中、出现许许多多复杂的变化,她已经抓不清向飞翼心中的想法。
好慌、好恐惧……她才垂首低思,下一刻,向飞翼吐了话:“分手吧!”
她仓皇抬眸,瞬间红了一双眼,不敢吭声,害怕确认这事实,但他仍无情地给了她残酷的确定答案。
“分手!我们分手。”他觉得好累,是因为血液里面的酒精?
还是这段时间来的心理负担?他预备给余采衣机会?或是只是要她为他难过?
“为……为什么?”她的眼泪滚落脸颊,声音低哑地问他:“你……你爱上了别人,爱上‘她’?”
向飞翼看着她……他很意外,裴妍雨的眼泪,依然让他有感觉。他以为,他对于她的脆弱、对她的怜悯,早已麻痹。但是他依旧心悸,心悸得难受。
但不知为什么,今天的心横竖就是残忍了起来,他以刻意平静的口吻说:“跟她无关。”事实如此。
“……”她能说些什么?裴妍雨揪心自问。泪雾教她看不清他的脸庞、看不清他脸上残酷的表情。
爱情中分手的可能,变了心占大多数。她的胸口被一团难受的强烈悲伤哽住,调整紊乱的呼吸,就是说不出话。
从没想过,他会爱上别人。这是他这阵子阴阳怪气的原因吗?原来那是分手的日子?
是的,就如前男友,分手前让她捱了段捉摸不定、没来由承受他恶劣对待的苦日子。
他就跟前男友一样,变了心!
裴妍雨多不愿意给自己这样的答案,谁来告诉她,这不是真的?
她奔跑,以最快的速度奔离他身边,奔离这个让她受伤的男人。
她不愿意看他更绝情的表情,不愿意地再吐出伤她的话语。
变心也好,不是也好,在眼泪流进心里的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懦弱得无法面对事实的真相。
不想知道、不想知道,她不想知道更多更伤人的……
在裴妍雨抽身奔离之际,向飞翼暗暗咬牙,克制着拉回她的冲动。
矛盾的心中有种报复的快感,报复她对他不够重视,但同时也感到痛心。他曾告诉自己,要让自己成为唯一能让她快乐的男人、不让她哭泣,但如今却让她这般落泪。
覆水难收!是他开口说分手的。他在近乎惩罚报复的心态下跟她说分手、很过分地伤害了她,但是,他却又试图抹去心中的罪恶感……
对!他是爱她。但谁说爱一个人,一定要在一起?
没理由一直去付出、爱着付出不够的她,是她长久来未把他放在心上,是她对他的专注不够……
他反覆矛盾地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