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台北市交通的混乱程度，众所皆知。
一辆黑色的加长私家轿车，停在咖啡店门前
“老王，这里是黄线，我下去买就好，你看着车子。”南湘楚对驾驶指示。
“呃、总裁，这怎么好意思?我、我去帮你买吧!”他的司机慌张地回头。
“没关系。”他的口吻轻轻的、却很坚持。“我顺便帮你带杯饮料好吗?”
“好!好!好!谢谢!”老实的司机受宠若惊。
南湘楚瞄了眼后方来车，迅速打开车门，踏出脚步，朝咖啡店走去。
今晚是与“美人鱼”约定好的日子，他利落地解决完工作，预备前往赴约。不过，经过南妈妈昨晚足可媲美“神风特攻队”的自杀式攻击之后，南湘楚就算有再好的体力耐力也承受不住。
所以，他现在迫切需要一杯咖啡，好让他稍晚的约会，可以表现得从容一些。
“普拿疼应该不能再吃了吧?”
如果要在这时刻，让自己垂死的脑细胞快速活化，一杯浓缩咖啡，可是比药物来得有效。
南湘楚思索着，脚步已经踏人店内。
他眼睛看往柜台上方、那幅以粉笔画成的价目表……唔，咖啡因越多越好……他需要迅速清醒。
这时……
正沉醉在咖啡香味中的仲夏艳，陶醉到不由自主地闭起眼来。
听着蒸气缓缓上升、研磨机把咖啡豆磨成粉末的声音，以及店员们轻敲杯子、将咖啡渣清除干净的声音，当然，还有那悦耳的招唤声……
“来宾发票号码二十六号，一杯摩卡不加盖。”
“我的!”夏艳睁开眼睛，急忙上前，她渴望即早享受那令人陶醉的香醇。
在市区寸土寸金的店面中，一般的商家策略是能省则省，美式的经营方式尤其如此，偌大的结帐区，只配上一个小小的平台，专门奉上刚煮好的香醇咖啡。
不过，要是人多的时候，小平台可是会发生意外的!
只见夏艳一个不小心，被一旁的餐盘拌了下，脚步个踉跄不稳，把咖啡洒在旁边的男士身上
正站在柜台前盘算着，要喝摩卡咖啡还是浓缩咖啡的南湘楚，突然感觉到胸前一阵湿热!
“啊，对不起!”拥挤的咖啡馆中，夏艳频频羞愧地道歉。
“没关系!”还没低头看自己西装，南湘楚便直接脱口回答。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看着那摊越形扩大的无心之过，夏艳紧张得不知所措，赶紧找纸巾。
她从帽子底下抬头，慌张之余，连忙走了定视线、瞧瞧这位可怜的倒霉鬼。
啊，是他!
帷幕墙后的帅哥、高空救美的大英雄；心事重重的他、老是敲打她心房的大铁捶……就出现在面前!
“先生，我……赔偿你。”哎呀!她怎么老在这位师哥面前出状况呢?
“不用了!”南湘楚回以一贯的冷漠口气。他已经发现自己的西装有多惨了!
刚煮好的咖啡泼洒在意大利的名牌西装上，惨况可想而知，再加上那套西装是今年流行的较浅色系……
“要啦!你衣服多少钱?我赔给你。”夏艳惭愧地频频鞠躬。
南湘楚看了看低头欠身说话的人，锐利的视线上下打量一番寒酸的打扮，看来也没几个钱。
他说了可让人难堪到想钻进地洞的话：“不用了！你赔不起。”
该死的!她有没有听错?夏艳瞠目结舌……
幻灭！大帅哥怎么可以说这么无情冷酷的话?!
她都还没回神……
南湘楚话说完，也不管抛那一脸错愕，转身朝门口离去。
被这样一搞，南湘楚完全没有喝咖啡的心情了，他步出店门、上了车，然后负气地用力关上车门，心底不断暗咒……今天真倒霉!赴约前搞得这么狼狈。
“老王，不喝咖啡了。直接去福华饭店！”
“好!好!反正洋鬼子的玩意儿，我也吃不惯。”司机照他吩咐，平稳地开动车子。
望着窗外的街景，南湘楚吁了口气，抽出几张面纸，逐一擦拭身上的咖啡债。
“那冒失鬼……有点熟悉……我见过她?”慢慢平静下来的南湘楚，开始回想这件意外。
他应该见过她?离开咖啡厅时，匆匆瞥过那女子木然的神情；却未细想那日前才见过、似曾相识的面孔。
南湘楚停止了手中擦拭的动作，下意识地找寻脑海中模糊的记忆。啊!他想起来了……上次的清洁女工!
垂下眼帘，他无所谓低笑了声。
罢了!何需与一名苦力工作的女孩计较?现在，老天保佑，给他与美人鱼见面的好心情吧!
※※※※※※※※※
等待，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尤其是对于向来最没有耐心的仲夏艳来说。
同样的等待时间，如果把它花在一场精彩的电影上，会有时光飞逝之感。
或者，把时间拿来睡觉、拿来为自己梳妆打扮……纵使耗尽，也不痛不痒。即便是用来听一场无趣的演讲，也可以当做消磨时间。
不过……要是罪犯在等着法官宣判，相同的时间却别有一番滋味——“酷刑”的滋味!
唉……真是酷刑。冷清的单身公寓中，守在客厅的夏艳，已经不知道喝掉几杯咖啡了。
她频频盯着墙上的时钟……晚宴早该结束了，即使是会塞车的台北市，春风也该要回到家了才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的心情越加烦躁，正想拿起手边的电话，问问目前的情况——
“啦……啦……啦……”
春风哼着轻快的旋律，开门进入屋内。
“大小姐，你怎么这么晚?”夏艳迎上前去，迫不及待问道。
“我就想说，吃饱一点再回来呀!”春风一脸心满意足的模样。
“吃饱一点?”糟了!夏艳这才想起，忘了来场最重要的行前教育——吃相特训。天哪!春风的吃相八成把“美人鱼”的形象破坏殆尽了!
“对呀!我吃得好过瘾唷!呃!”说罢，还打了个饱嗝。
“你……吃很多吗?”夏艳觉得心跳加速。美人鱼……会不会被当成怪物、饿死鬼呀?
“不多啦!跟我平常吃的差不多。不过……好奇怪喔!他们餐厅的厨师居然跑出来看我!”春风得意说道。
“看你?”夏艳有不好的预感。
“嗯!”春风用力点点头。“看我一个人把整只烤乳猪吃完呀!还有，他说我可以吃掉那一整只火鸡，真厉害！”
“噢……”夏艳苦叫一声。昏花的两眼前，有许多星星在打转……春风真的把她的话当真，把福华饭店的精致餐点当做一九九吃到饱?
“那些人真奇怪，说什么我的食量吓死人。我才吃八分饱耶!后来的甜点我都没空吃，呵呵!还好[我有打包回来。”说完，春风举起右手，显示她今晚的战利品。
一个精致的袋子里，装着五颜六色的食物，如果……还能称为食物的话!
从颜色上可以勉强分辨，红色的膏状物，应该是果冻；米黄色的不规则物体，是起司蛋糕；黑色的扁平状物质，应该是巧克力慕斯之类的甜点；至于那一团红色与白色的混合体，可能是被挤压后的草莓加上鲜奶油。
“你……”震撼过度的夏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美人鱼……美人鱼的形象毁了啦!呜……早知道别找她顶替!
“对了，那个人还问我有没有吃饱?”
“那个人……”对了!这才是最重要的。夏艳原该是急切的口气，这时却显得异常冷静。“他还有说什么吗?”
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美人鱼……一定成了他眼中的饿死鬼鱼吧!
“没说啥，只说我很健康，食欲很好。”春风只顾着翻出她带回来的战利品。
“你应该没有穿帮吧?”瞧她这样，夏艳反而更不安。
“我这么聪明，才不会呢!”春风呵呵地笑着。“不过，我问你，你们为什么留那么奇怪的暗号在柜台啊?OL美人鱼?OL有什么意义啊?我问他，他一直冷笑，都不说话!”
“……”这一瞬间，夏艳像被闪电劈到，再度说不出话。
“真奇怪，他一直笑……”春风仍然感到困惑。
夏艳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完全听不进春风说的话，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不知道该自己去撞墙，还是推春风去撞墙?
行前教育就像战土上战场前的情报一样重要，没有情报的土兵，宛如飞蛾扑火一般送死，她该让春风多了解一此情报的……
仲夏艳，你活该!她暗咒着自己。
她叹了口气……
“我是不是该去伏首认罪?”夏艳喃喃启语。
“嗯……嗯……”满嘴塞着食物的春风，连话都说不清楚。“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去面壁思过。”检讨自己的失策!
失魂落魄的她，垂头丧气走回房间，用颤抖的手指，打开了电脑开关……
※※※※※※※※※
一上线，还来不及退缩，就发现“他”在线上!
这……怎么办?夏艳瞪大了双眼，猛抓头皮，逃避地跳离电脑一大步。
“等你很久了。”他率先送来信息。
“……”夏艳凑近了屏幕，却不敢马上回话。
她怎么觉得……那几个文字，似乎散发着不怀好意的诡异信息?
“晚餐愉快!”他又送出文字。
“……”该如何是好?
他是真的没察觉、还是本打算拆穿她?聪明如他，该从春风的谈话中发现端倪了才是!
“打包回去的甜点，好吃吗?”
那端——南湘楚的脸孔，不觉浮上一朵诡谲难测的笑容。
“……”不就是耍了个赖嘛!心魂一定，夏艳如此说服自己，她决定，不主动承认，亦不打算说明。
这样想着，发寒的手指，才爬行到键盘边缘——
“你的朋友很能吃。”他的信息在夏艳眼中跳跃，然后炸开。
她的一双手，如遭电极一般缩了回来。啊……咧……他果然知道!终于还是穿帮了……
接着，是许久的静默与凝滞。
夏艳平复慌张之余，思绪辗转了几回。她无意欺瞒，只是怯懦……
是否，她会因此失去他这个朋友?是否，自己在他眼中，是个言而无信的坏家伙?
但……他答应让她考虑的!她没有正式答应他呀……这么想着，她心中的罪恶感似乎减少了些。
而另一端——
以一双犀利且带着愠意的眸子，盯着电脑屏幕的南湘楚正思索着……他该如何惩处这名失信的家伙?
第一眼，他见到那颗赴约的香菇爆炸头，就隐约感到不对劲。与她对上第一句话，他便打消了要请这家伙帮忙挡母亲那关的念头。
直到她傻笑地问起“OL”是何涵义他便知晓，他被摆了一道!
“你是不是该对我交代些什么?”他自忖，自己这样的态度算缓和了，尚不足以表达他的不悦，她胆敢失信于他，不该只获得这种程度的对待。
她认了!夏艳吁叹口气——
“很抱歉……”她飞快地键人她的歉意。
“一句抱歉，无法消我心头之恨!”南湘楚撂下重话，他以为维系了几年、已然建立的信任，该让彼此坦诚相对才是!
禁不住莫名的怒气高涨，他知道近来的自己异常暴躁，这事件更是让他满腔郁闷，爆发成燃烧的火气。
他第一次在网路上对她发脾气!
那几个字，对夏艳来说的确够重了。这一刻，她心中也不好受、除了抱歉外，也因他的话深感受伤。
情急之下，她编了个借口，冀望能取信于他。
“我没有空。因为没有办法赴约，才找人顶替。”她胡乱搪塞，企图让两人之间缓和一点。“工作狂上司一天到晚要我这秘书加班，所以今晚才无法赴约。”
“哦?哪家公司的老板如此没人性，连个晚餐时间都不放人?”
南湘楚不能接受这样的理由。即便如此，拨电话到餐厅，留下口信总可以吧，这是基本的礼貌。
“我……我在敦化南路上的那家雄伟企业上班……”情急的夏艳随口乱诌，当下，她脑袋能想到的公司，只有雄伟企业。“我们老板……很严格的。”
这段文字，让南湘楚霍地怔愣错愕!
雄伟?秘书?
全雄伟企业、上上下下有秘书职衔的，只有一个人……
Shit！美人鱼的真实身份是他的秘书?!南湘楚久久无法反应。
等等!他的秘书长啥模样?让他好好想一想。
当下，脑中浮现的，除了秘书一天到晚在他桌前打转的屁股，其余的特征、印象皆是一片模糊
他蹙眉打了个寒颤!不!不要是他的秘书。
可是……等等!怎么想都不可能。
再等等!他可不糊涂今晚雄伟没有任何员工加班。
况且，之前吩咐自己的秘书订位时，她还曾疑问地问他：什么是0L美人鱼?
可见，秘书当然不会是OL美人鱼!所以，惟一的答案就是——
她在说谎!
南湘楚冷哼了声，再度轻易看穿她的骗局。这会儿，他已恢复向来的冷静与深沉。他看似泰然自若，但是满怀算计——
说谎的小妞，这可不行！不过，倒挑起他的战斗力与决心了。他一定要揪出她的人鱼尾巴!
“哦?这可有趣了!你可知道，雄伟企业的总裁与我是好朋友?”
“呃!是喔?”心虚的夏艳，蓦地一阵寒毛竖起。
有趣?不对劲……除了说不出的诡异感觉之外，他火气似乎去；得太快，今天似乎也比较多话?这违反常态。
她忽然发现，她不喜欢这么多话的他。那让她感到恐惧……
“是的!需要我为你争取应有的福利吗?教那位泯灭人性的朋友，不该如此剥夺劳工权益?”他在笑!笑得十分冷邪。
“不用、不用，谢谢你。”完蛋了!夏艳暗自叫苦。好死不死，为啥她要挑雄伟这家公司来搪塞呀!
“晚了，我要洗澡睡觉了。”他决定，暂时先放过她，这趣味的游戏，才将要开始呢!
“呃?”夏艳一脸怔愣，他放弃追究了?
他匆匆下线离去，徒留满心疑惧的她。
那端沐浴完毕，赤膊的南湘楚，结实的体魄，散发着爆发力与战斗力，额上发梢的水珠滴落在臂膀与胸膛上。
他拂去那层薄湿，炯亮的眸闪耀着狡狯的光芒。
看我如何擒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