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竹林中的青葱薄绿在轻风中缓缓摇摆,天上淡淡的薄云有如素绢般,衬托出早秋明亮的清月,露出清澄的光亮,映照着底下芸芸众生。

独孤风清立在原地,水自寒走进亭中,除了独孤风清白饮的酒杯之外,尚有另一个酒杯,显然是要准备给他的。

他将酒倒入刚才独孤风清喝过的杯子里,再倒酒进入自己的杯子,他举杯将酒吞入嘴里,那辛辣的酒味让他这种不嗜酒的人感到一阵麻辣感在他口中火烫的燃烧着。

然后酒滑入喉中,如火般的烧进他肚里,接着酒香在他唇齿之间扩散,代表独孤风清送来的真的是难得的好酒。

他被酒辣出眼泪,但是他再倒酒,还要再喝。

独孤风清制止他的动作,低柔道:「我不知道你不谙酒性,要不然我就不会带这一壶酒!这酒对你来说,可能太辣太烈了,你喝不惯的。」

「我可以!」水自寒推开独孤风清阻挡的手。

倒酒入杯后,水自寒再次将酒倒进嘴里;已有第一次的经验,所以这次不像方才那一口般热辣,而且清香更盛,从他的唇齿里馥郁的传了出来。他昨咋嘴,只觉得唇齿都是无可形容的酒香味,他从未喝过这幺奇特的酒。

「好喝吗?」

「好喝!」水自寒满足的笑了起来,酒意渲染上他的面颊,再加上他笑得酒涡浅浅,月光映耀下更增媚意。

独孤风清像是要停止呼吸的看着他,他举起自己的酒杯来,却怎幺样都无法自己喝下去。他递到水自寒的唇前,水自寒碰到他盛来的酒杯,突来的冰凉让他的红唇轻颤了下,但他还是启唇吞下独孤风清喂他的酒。

此刻,他们好象不是即将生死决斗的对手,而是互相交会的情人!

酒如水般的流进他的唇齿,那热融融的烧辣感灌注他全身,让他整个温暖了起来。他握住独孤风清拿着酒杯的手,酒喝尽了,他必须松开手,让独孤风清缩手回去,但当下他却感到一阵怅然若失。

独孤风清再倒酒,当他抬起手来时,水自寒不待他的下一个动作,立刻抓住他的手朝自己的方向移来。

酒被喂进水自寒的嘴里,这个酒杯独孤风清曾经喝过,一想到酒里可能混有独孤风清的口液,而且将会随酒进入自己的身体里,水自寒全身更加的发热。

水自寒连喝了五、六杯,他不嗜酒,也很少喝酒,更何况是这幺热辣强烈的酒,他开始有些头晕目眩。所以当独孤风清再次倒酒时,他已然不胜酒力,当独孤风清再将酒杯递到他眼前时,他握紧独孤风清的手,却往他的方向推。

「换你喝了!」

他那有些醉了的神情有些幼稚可爱,独孤风清对他的醉态露齿微笑,他将酒杯移往自己的唇,就要一口饮尽时,水自寒紧紧抓住他的手。

「我喂你喝,你要像我刚才一样慢慢的喝。」

独孤风清没有表示同意或不同意,水自寒紧紧抓住他的手,让他拿酒杯的手,慢慢的倾斜,酒慢慢的进入独孤风清的嘴里,独孤风清喉结上下起伏的慢慢吞下。

水自寒醉态憨人的笑道:「我喂的酒好喝吗?」

「天下第一好酒!」

这句赞美出自真心,水自寒心里泛出暖意。

水自寒连喂了独孤风清好几杯酒,但是独孤风清的酒量显然比水自寒好上几倍,就算喝的量跟水自寒差不多,他仍是一脸清醒。

「你醉了吗?」水自寒问,却看不出他有任何醉酒的神情,水自寒不从的道:「你——你一点都没有醉是吗?」

「我的酒量显然比你好多了!」独孤风清的笑声十分轻盈,也十分调笑。

水自寒脸一红,更不从的道:「一定是你的酒有问题,因为酒是你带来的,也许你根本就没有喝,你把酒倒进袖子里了对不对?我要检查你的袖子。」

酒是水自寒喂的,怎幺可能会倒进袖子里,但是水自寒似乎醉得有些厉害,而独孤风清也了解这酒的后劲不弱,若是觉得刚喝时已有些醉意,那幺等过了一刻钟后,恐怕会醉得更严重,才自寒一定是醉到迷茫了。

水自寒硬是扯起他的袖子检查,但是他连脚步都有些站不稳了,这样用力的拉扯,只是促使自己往独孤风清那个方向栽过去。另闻砰砰几声,酒瓶横倒在桌上,杯子则摔落至地上碎裂成好几片。

水自寒躺倒在独孤风清的胸前,再也无法站稳。独孤风清怕地上的杯子碎片会伤到他,立刻抱起他翻跃到竹亭边的草地上,而水自寒则是一直牢牢的抓住独孤风清的肩膀,没有退却。

两人站在草地上,但是显然酒的后劲开始发生作用,水自寒竟连站也站不稳地靠在独孤风清的胸膛前,攀住他的颈项,抬起头来,脸上净是一片被酒渲染出的绯红。他忽然抱住独孤风清,便压着他在草地上躺下来。

独孤风清没有推拒他,于是两人就躺在草地上,紧紧的搂在一起。不,应该说是水自寒自己紧紧的搂住独孤风清,而他的脸庞一片通红,嘴唇更是红嫣如火,他注视着独孤风清道:「你……」

独孤风清只是看着他,水自寒困难忍身上的热意,起身坐在独孤风清的身上,然来低下头抓住独孤风清的衣领,将唇迭到他的唇上。

轻轻的吻着,像在品尝美酒般地品尝独孤风清那令他发热的嘴唇,一遍又一遍地品尝着欲望的温度。

等他吻够了,水自寒便主动将头靠在独孤风清的肩上,他的身体还因刚才的热吻而轻颤,冷风扑脸,他的心却是热烘烘的。

「我吻你,你的心跳会加快吗?」水自寒像是小孩子般问出口。

独孤风清没有回答,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上,独孤风清的心跳得很剧烈。

水自寒看着他的脸,忽然将头埋进他的胸前。「不要动,让我们两个都不要动,就只要说着话就好,什幺都不要想。」

独孤风清轻轻的搂住他,对于即将到来的论剑之约,两个人虽然谁也没有提起,但是这个剑约都重压得让两个人喘不过气来,也知道下次见面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可能再也感受不到对方的体温。

两个人就静静不语,互相搂抱着对方,感受对方温暖的气息。

「你的酒好好喝!」

「你喜欢,下次我再带给你喝,这是我寻剑时,在北疆寻到的酒。」

这幺远的地方,只怕他们都没有下次了,水自寒不想提这个话题,于是他换了个话题,「你为什幺要寻剑?」

「我身负血海深仇,由于那时一心要报仇,身上散发出来的气都是冷的,剑一入我的手就会断裂。我纵然有再好的剑技,总不能拿着一根树枝去跟人对打,所以只好拜别了师父,四处寻找一把可以让我使用的剑。」

「你师父的剑呢?」

独孤风清摇了摇头,「我师父的剑有灵性,也有个性,那把剑性子火热,它讨厌我这个冷冰冰的人,一到我手里,那胡乱挣扎着跳开,我总不能跟一把不听话的剑闯荡江湖吧。」

「是吗?可是那剑到我手里,没有任何的异状,只是提起来,有时会发出嗡嗡的声响,非常清丽。」

「那就代表它喜欢你!那把剑跟我师父一样的难讨好,它喜欢你,代表你不但是个高手,而且也是个它喜欢的主人。」

水自寒第一次听闻这种事,剑有灵性他知道,但是竟然有这幺玄异的。

「那你那把黑沉沉的剑呢?我在黄沙坪看你出剑杀黄大霸时,你只是拿着鞘,它就自动跳回你的剑鞘里,这把剑也有灵性吗?」

他将随身的黑剑拿出来,「这把剑一般人是摸不得的,它嗜血却恨血,故它从不沾血,也不喜欢血染上它的剑身,所以我只要一抖动剑鞘,它就会立刻回来鞘里。」

想起上次在水泉里的事,水自寒问道:「但是我拿过这一把剑!」

独孤风清笑了笑,「那就代表我的剑也喜欢你,我若死了,这把剑也送给你,你一定会好好的照顾它的。」

「你不一定会死,说不定死的人是——是我!」知道他说的是剑约的事,水自寒幽幽地道。

独孤风清无言的看着天上的月亮,不回答他的话语,反而幽幽提起:「师父临死的时候很开心,因为你打败了他!」

「你怎幺知道他不是恨我?」

独孤风清摇了摇头,「不,师父很赏识你。师父到了老年后,总是苦于他的剑技无法再进一层。师父曾说过他的心性火热,所以有着个性上的先天限制,他不能突破剑技上的盲点,一直觉得很苦恼,但是跟你比剑后,他的心情很好,是我见过出乎平常的好,而且他也觉得自己没有白活,他的人生再没有遗憾,我想他一点都不恨你,还非常高兴能死在你这种高手底下。」

「你喜欢练剑吗?」

独孤风清似乎犹豫着该怎幺回答这个问题,「我没想过喜不喜欢,但是应该不讨厌,因为剑就是我的一切。」

「我讨厌练剑!」

「那你的剑技就真的太高明了,竟然讨厌练剑,还能到达高手境界!」

「因为剑也是我的一切,我无法想象若是我不练剑,那我到底还剩下什幺?」

用手抚触着水自寒的乌黑发丝,感受那发丝的柔软,独孤风清似乎能了解的道:「说得好,若是没有了剑,对我们而言,人生的确就残缺了一半。」

「所以——黄沙坪之会,我一定会使出我最高的剑技杀了你的!」

独孤风清凝视着他认真的目光道:「再过七日就是我师父的祭日,也许你会愿意与我一起去祭拜我师父。」

水自寒缓缓起身,他的话很轻柔,却很坚定,「我不会再跟你见面的,下一次与你见面就是黄沙坪论剑之时!」

「师父埋在你上次去过的那间小屋附近,只要你愿意来,我都欢迎你!」

「我不会去的,我恨你,我会用你的血来洗清你对我的污辱,你知道我会这幺做的不是吗?」

独孤风清也随之起身,但他的语气却是空茫而寂寥的。「是的,我知道,因为你有你的自尊,而一个剑客的自尊是不容践踏的!」

那一日会面后,水寒山庄就常传来短笛的乐声,声音很近,却又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听起来是十分的哀伤。乐声飘进连绵无尽的云山深处,响彻整个水寒山庄,回荡在水自寒的心底。

他在笛声的陪伴下,不停的练剑,他的剑术在一次次的练习中更加的精进,而笛声传来的声音则越来越凄恻。

他不知道独孤风清在哪里吹笛,但是他知道独孤风清就在水寒山庄附近,也许就在那间荒原小屋也不一定。

到了第七日,水自寒从练剑的竹林里出来,他浴了身,洗了脸,带着自己的剑,唤老总管准备素果与他一同出去。老总管不知道他要到哪里去,但是主人脸上的表情,让他知道他最好不要问任何问题。

荒原小屋简朴而粗陋,但是独孤风清就在这里过了三年的时间。他隐居在这里,除了练剑,就是到耆老人的墓上去走一走,这里人烟罕至,几乎无人居住,所以没有人会看见他,他也不曾遇见任何人,而且荒原小屋非常的隐秘,正适合一个想要隐姓埋名的人。

他喜欢这样的生活,因为这样的生活让他不必耽心有人会认出他是独孤风清,水自寒也就找不着他,他自然犯不着与他比剑。

而在距离荒原小屋三里的地方,就是他当初下了迷香迷倒水自寒的地方。那地方称为风坡,因为风能传递声音,所以他喜欢到那里去吹笛,让风声把自己的笛声传到水寒山庄的水自寒耳里。

他一如往常地吹着短笛,短笛声悠远绵长,也相当凄凉。他是吹给水自寒听的,他希望就算他死了,水自寒也还能记得这个曲调,自己还能有某些东西留在水自寒的记忆里。

合该是他死期已至,可能因为他太专心于吹笛,也可能是他早就有了求死之心,于是他见到自己的胸中有剑插进并未感到讶异。

总之,当突袭来到时,他甚至连还手的时间都没有就已经被一剑刺入胸前。

不过他唯一没有想过的就是他会死在一些卑鄙无耻的剑客手里,会死在这些下三滥的技法中;因为他的剑技对付这些人向来是绰绰有余,但是在乐音中,他忘了一切,忘了有多少人想要杀了他,好藉以提高自己的声名。

剑锋刺中心口的那一刹那,竹苗滚下落地,并不是死亡的恐惧压迫他的心脏,死亡对他而言,从不造成阴影。

身在江湖,尤其是在剑途,生跟死当是一线之隔。剑者的生命轻贱无比,今日至高的荣耀,也许明日只剩一杯黄土的荒凉,死亡对剑客而言,永远都是避也避不了的,只不过是迟或早而已。能死得像自己的师父耆老人这样的痛快开怀是非常幸福的,但是那并不是大部分的剑客能享有的殊荣。

这样的想法消极吗?

或者该说,他只不过是厌倦了如此空乏的自己,所以也就不躲避那凌厉剑锋刺进心口的剧痛。

痛的感受令他不由自主的仰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温柔的圆月,它亮得那幺清雅、那幺美丽,也亮得那幺和穆,那几乎像他在荒原小屋每夜看到的月色。

只不过荒原小屋的风更凉、更冷。那里的月总是那幺的凄凉,凄凉得让他万般的思绪如巨涛狂流般席卷而来,激起一波波血液里的狂潮。

踏入荒原小屋,是个消逝于武林,却可以跟水自寒并存世上的唯一方法;踏出荒凉小屋,是他重现江湖,却也是两人必须决一生死的时候。

剑上荣辱,这是创者执着的骄傲,也是剑客赌注的生命,他知道水自寒一定会来找他——只为剑上荣辱。

但他终究选择踏出荒原小屋,远离那冰冷凄寂的所在,竟只为一个无谓可笑的迷恋。他设下迷香,报复水自寒,并竭尽所能的狂肆猎取他身上的一切。

他是该恨水自寒的!

若不是水自寒,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有多空虚贫乏;若不是水自寒,他永远都不会发现自己血液里竟有令他惊慌失措的热烈狂潮;若不是水自寒,他在荒原小屋的每一夜,便不会如此苦痛的想着不该想的人,那种碎裂心肺的痛苦心念,比一切肉体折磨更加的令人痛楚。

但是那一夜水自寒疼痛的表情,让他把动作放轻了,他希望能看到他渴求的表情,而不是满眼欲置他于死地的恨意。他激起他的欲念,也成功的让水自寒不能自己的抱着他,渴求自己带给他的肉体欢乐,但是水自寒眼光里的恨从来都不曾消逝,他一直看得到他眼神流转间的火热恨意。

他知道自己是该恨水自寒的,但是恨恨本还不足以说明他封冰自寒纷乱的感觉。

剑插入得更深,他的心跳动得更厉害,不是恐惧死亡的来临,不是轻蔑这小人的下流,心脏开合间挤出的,竟是令他心悸的空虚。

为什幺不是死在水自寒的剑下?他踏出荒原小屋,就是为了要死在水自寒充满恨意的剑下。至少如此一来,死前还能看到令他魂牵梦萦的容颜,至少还能对他说出他想说的话,说那些他从来没有对他或对任何人说过的话。

苦涩的甜血涌出嘴角,心口的痛楚加深,他苦笑了起来,见到了又能如何,说了又能怎样?水自寒心里的恨意不会改变,与其见到那样的恨意,他宁可不见不看。

也许,也许这样结束也好,至少死亡可以消减他血脉里狂乱的热潮,但是为何心底深处竟有股轻若缕烟的遗憾?

这遗憾是如此的痛楚,痛得他几乎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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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掳傲气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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