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另一边,蓿北殉也给人吹着枕头风……不不,不是枕头风,是给人好言好语的劝着。
红花酒肆里,大掌柜帮蓿北殉斟酒。
“北殉,晓风姑娘还押在雨蝶妹子的手里,你和她闹得这么僵,不怕晓风为你们两人担忧吗?”
“明明是那个金钗姐儿在找麻烦。”蓿北殉气闷不已。
“哎,三千阁里一贯的传统,就是个个都护短啊!”大掌柜含笑,“雨蝶妹子哪里知道她收在身边的雏儿会是你园子里的晓风姑娘?你横杀出来,她当然会气恼。”
“不是怪我削她面子吗?”他冷哼一声。
“你又不是她的客人,她怕你削她什么面子?”大掌柜伸手捏他的脸颊,逼得他咧出一个笑脸。
“那她到底在恼什么?”蓿北殉皱起眉头。
“你哄得她开心了,不就都告诉你了?”
“我为什么非得……”
“当然是为了晓风姑娘啊!”大掌柜抬出最有力的理由。
蓿北殉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那我到底要怎么做?”
“雨蝶妹子喜欢好吃的食物和美酒,”她开始提供主意,“你把咱们酒肆里的限量好酒带个一小壶回去,明天带去见她,再露个一手,弄点好入口的药粥给她垫肚子,这不是又关心她,又合她的胃口吗?”
“她好酒,我是见识过,但她喜欢吃粥……”
“喝酒前不先吃点东西垫肚子,让她空腹喝酒,弄坏了身子,晓风还不恼你啊?”大掌柜若无其事的将理由往晓风身上一推。「*群*聊*社区」http://bbs.qunliao.com
宝贝孩子的蓿北殉很快便屈服,揉了揉僵硬的颈项,望着窗外的夜空,吐出一口长气。
真的会顺利吗?
那金钗姐儿的脾气这么倔强,不要说是讨好,能不能卸除她的心防都……但是为了在她身边的晓风的平安,也不能就这样闹得太生分。
“烦什么呢?你啊!”
“那金钗姑娘……也不知道领不领这份情?”
大掌柜听到他苦恼的低语,轻笑起来。
“明天试试看,不就知道了吗?”
“是啊!明天试试看。”
他揉了下眉心,接过大掌柜给他斟的酒。
谁也不知道,他除了是天香药膳坊的二厨,是野草园的主事者,还是这红花酒肆隐在幕后的东家。
忽然,蓿北殉有个荒谬的想法。
要是把这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告诉那热爱美酒的金钗姑娘,不知道能不能搏她一笑,芳心大喜,进而对他和颜悦色?
隔日,暮霭才让护卫大哥送出门,蓿北殉就来拜访了。
他很准时,三千阁刚打开门,便踏进来,并递出拜帖。
由秋舞吟出借的雏儿悦悦代为接帖子,并领他上楼。
蓿北殉望着眼前摇摇摆摆的圆滚滚女娃,觉得好像野草园里养着的小黄狗在前头小跑步,让他的心情大好。
而这份好心情只维持到菊雨蝶的厢房门前,他开始紧张了。
等到菊雨蝶来开门之后雏儿悦悦向她讨得一袋官家糕饼铺子的糖球,接着就舍弃蓿北殉,奔回自家主子秋舞吟的身边。
眯起眼睛,目送小黄狗叼着肉骨头,头也不回的跑了,蓿北殉不自在的回头,见到门内那可恨的狐狸精正似笑非笑的敲着他。
“自己找事做,别客气,随意点。”菊雨蝶一如往常的打招呼,同时伸出手,把他拉进门里,几乎整个人都倚靠着他的胸膛,然后关上门,还上了闩。
感受着怀里太过芬芳的温香软玉,他一时之间竟然难以动弹。
她倒是很自在,干脆俐落的退后一步,离开他。
蓿北殉这下子清楚的了解到,她真的只是借力使力,利用他来关门,根本不把他看在眼里。
他先是松了口气,继而有些恼火。
但是,为了什么恼火,他又不太明白。
皱着眉头,他甩开莫名的情绪,跟在她的身后,左弯右绕的,踏进略显凌乱,而弥漫着香气的内室。
菊雨蝶弯身取了什么东西之后,转身,看见了他,脸上出现错愕的表情。
“你怎么跟进来了?”
蓿北殉眨巴眼睛,有些困惑,为什么不该跟进来?
“呃……因为你走在一刚头,我以为……我只是跟着进来……”
忽然,他发现一件事,这房里的味道,跟她身上的气味一模一样。
梳妆台,朱红窗台,纱帘半挂的床榻,这里是内室,是菊雨蝶的卧房,不是他几天前待着的待客厅,而是他从来没有进入,也不应该涉足的隐私之地。
蓿北殉意识到自己看见了不该看到的地方,那太过芬芳的香气让他满面通红,连脖子都染上酡红。
“失……失礼了……”
他凶戾的气势消失无踪,像个做错事的男孩,不知所措,脚步有些慌乱,跌跌撞撞的退了出去。
菊雨蝶既错愕又呆滞,“逃跑”两个字浮现脑海。
“啊?他为什么这么慌张?”
半晌,她才想起自己是进来拿棋盘的。
暮霭出门前,怕她冷落了蓿北殉,特别帮她全都准备好,只差没拿浆糊将棋盘粘在她的手上,然后逼着她答应不会丢着蓿北殉不管,她好不容易才三催四请的将她送出门。
结果,暮霭一离开,她立刻忘记这件事。
直到雏儿悦悦领着蓿北殉来到,她才想起来,关上门后就直奔卧房,拿起放在矮桌上的棋盘,一回头,发现那高头大马的男人呆呆的跟在她的后头,她一开口,他马上就逃跑。
“什么嘛!不干不脆的,真让人生气。”
菊雨蝶很不高兴,环顾一下周遭,没有多么凌乱嘛!暮霭出门前才略微收拾过,虽然她又乱丢了一些软枕和薄毯,书也还搁在床上,但是不怎么乱,还算整齐呀!
那男人居然看几眼就落荒而逃,太过分了!
她左手拿着棋盘,右手抱着两盒棋子,气呼呼的走了出去。
来到前厅,她没见到蓿北殉。
菊雨蝶把东西搁在桌上,再里里外外的找了找,却怎么也没见到他,正猜想着他该不会直接逃出去了,往门边一探,看见他侧对着她,双手不停的轻拍两颊,企图让脸上的热度稍退。
然而,这样只是把脸拍得越发红润而已。
菊雨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忽然发觉他骨子里的笨拙,那似乎和他外表上的凶戾截然不同,这样的冲突性真是很可爱。
“你在做什么?”
“呃?”
蓿北殉愣愣的回头,看见她面带笑容的倚着屏风,身姿柔媚,仿佛无骨。
一瞬间,他竟然无法移开眼睛,脑海里浮现她卧房的摆设,鼻子像是又嗅闻到那芬芳的香气,引人沉醉,进而入迷。
他感到很狼狈,“没……没做什么……”
菊雨蝶没有笑话他,只是招了招手。
“别踏进门,我们还要相处一个时辰呢!”
说着,她转身走开。
迟疑好半晌,蓿北殉还是跟了上去,看她在桌边坐下,摆开棋盘。
他带来的一小壶酒,以及一盅热粥,都搁在她的手边。
瞧她坐下了,他也只好以莫名的犹豫姿态坐在她的对面。
暮霭出门前准备好的茶点和甜糕,也搁在他的手边。
菊雨蝶完全不受他的不自在影响,一手托腮,一手下棋,然后望向他,等着他了。
蓿北殉实在没办法了,看看棋盘,想了想,也下了一子。
她笑了。
不到第十一子的时候,她也不托腮了,伸出手揭了盅盖,舀起热粥,吹了吹,吃进嘴里。
那熬得入口即化的粥,好吃极了。
“哎。”她一手掩住嘴,诧异的望向蓿北殉。
但他下棋下得专注,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
菊雨蝶观察着他,发现他似乎不怎么排斥甜食,已经吃掉了半盘芙蓉糕。
他用一种严肃的表情,配着茶水,一口接一口的把她吃不习惯、口感偏甜的芙蓉糕吃进肚子里,没有皱眉,也不觉得腻,甚至吃得有点高兴。
暮霭准备了两盘芙蓉糕,很快的,他一个人就吃光一盘。
菊雨蝶抿着唇,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把另一盘芙蓉糕移向他。
两只眼睛都望着棋盘的男人没有发现她动的手脚,对于甜食接受度极高,将两人份的芙蓉糕都吃光了。
她笑得桃花眼都眯了起来,被他吃糕饼的严肃表情所吸引,开始对这个不讲理的男人感到有兴趣。
“喂,北殉哥哥。”她在蓿北殉要下子将她的地盘吃掉之前,嗓音娇嗲的喊道。
如她所愿的,打断了他的动作。
菊雨蝶暗自祈祷,最好连他的棋路都被打乱。
她一边用桃花眼瞧他,一边继续说话扰乱他。
“你喜欢下棋?”
被打断思路的蓿北殉有些心不在焉,“有兴趣,但不常下。”
“哼……”菊雨蝶应了声,“那来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
“赌输赢啊!”她笑吟吟,“每输五子,就脱一件衣服,如何?”
“这是什么奇怪的游戏?”他皱起眉头。
“输的人要惩罚,赢的人也要有奖励嘛!”她眼儿微眯,“赢的人可以决定隔天的一个时辰要做什么,如何?”
“赢的奖励倒是有意思。”蓿北殉陷入沉思。
“北殉哥哥,你怕输吗?”菊雨蝶使出激将法。
蓿北殉眉头一扬,“金钗姑娘要顾及名声,才应该担心吧?”
“喔呵呵呵……”菊雨蝶逸出愉快的笑声,“人家向来想法积极,从来没有考虑过输棋一事。”
“可真是有自信。”蓿北殉冷哼,“输的人可以决定隔天的行程?即使要踏出三千阁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菊雨蝶朝他抛个媚眼。
那样的风情万种,美不胜收的绝色人儿,这一个媚眼,却让不识风趣的蓿北殉解释为目光挑衅。
男子汉的尊严怎么能被这样挑战呢?
当然要迎击!
蓿北殉摩拳擦掌,坚定的说:“好。”
“北殉哥哥,你真的要玩游戏?”
“当然。”
“那就从这盘棋开始吧!”她轻快的笑说。
“没问题?咦?咦?”
蓿北殉瞪着棋盘,发现自己的棋路已经被扰乱了,才刚答应玩游戏,立刻就输了半壁江山。
菊雨蝶快乐的收走他的棋子,“承让啰!”
他脸上的筋肉抽了一下,不过愿赌服输,随即重振声势,急起直追。
几个来回过招,他杀了她好几子,夺回大半地盘,不禁松了口气。
菊雨蝶托腮瞧着他,注意到他额头有薄汗,忍住了想要拿手帕给他拭汗的冲动,又蹙起眉。
只是态度稍微柔软一点,两人的相处好像就顺利很多。
这高壮汉子还晓得带酒、带粥来,而且是特地熬来给她的。
哼,颇有心呢!
她笑得有些得意,又满是愉快。
“该你了。”他催促她。
蓿北殉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棋盘上,完全没有注意到菊雨蝶紧盯着他。
他不常下棋,但几次下过的经验,让他知道自己的棋艺还算不错,今天对上了这个金钗姐儿,原本以为很快就可以收盘的,没想到乍看之下不怎么样的娇媚女人却很有一手,故布迷阵,让他处处都要烦恼。
菊雨蝶瞧着他专注的模样,越发开心,而越开心就越觉得对这外表凶戾却又笨拙的男人有了好感。
“喂,你真的不常下棋?”她落了一子。
蓿北殉很着恼,“……是,只是偶尔和朋友下一盘来杀时间,大多时候是看别人在下。”
菊雨蝶下子的位置很微妙,大都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方,但是走向又不明朗,一直要让他想很久。
“我看你非常集中精神。”她托着腮,笑吟吟的说。
“做事本来就要专心一意。”他随便找了个含糊的理由,毕竟不管是输了就要脱衣,还是赢了可以指定揽天的行程,都是他必须集中精神拼命的啊!
菊雨蝶也就这样让他搪塞过去,没有追根究柢。
“北殉哥哥,你跟大掌柜姐姐是怎么认识的?”
“什么大掌柜?啊,不错了……”
“来不及了。”她笑说,吞掉他的地盘。
蓿北殉皱起眉头。
菊雨蝶却没有乘胜追击,反而故意放水,让他在下一子里抢走她的地盘。
“大掌柜姐姐有不少的追求者,北殉哥哥,你放她一个人在酒肆里撑着,难道不担心?”她若无其事的又问。
“她的另一半也在那里,有什么好担心?”他随口应答,再接再厉,吞下她的另一块地盘。
“哎,大掌柜姐姐什么时候心有所属,人家怎么都不知道?”菊雨蝶嘟起小嘴,流露出怀疑的眼神。
“这种问题,你自己去问她吧!”蓿北殉敷衍的说。
“哼哼……”她轻巧的下了一子,“北殉哥哥,这边要是输了,你就只剩一条裤子啰!”
“啊?”
蓿北殉愣了一下,要下的子却因为手滑,下到另一边,眼睁睁看着她将他失手不错的地盘收得一干二净,连点骨头都不吐。
她在棋盘上将他步步进逼,赶尽杀绝,言谈闲聊间却没有再进一步,只是笑吟吟的收了棋子,把棋盘拨到一边去。
他僵在椅子上。
愿赌就要服输,但是他一时大意却失去了一片大好江山,这下子算一算,不是只剩一条长裤,而是脱得一丝不挂了。
这金钗姑娘的棋艺居然这么好……
蓿北殉的脸都黑了。
菊雨蝶噗哧一笑,若无其事的问:“北殉哥哥,你还吃不吃得下桃花糕啊?”
他一脸茫然。
他在最后输得彻底,这金钗姑娘却没有步步进逼,反而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看起来像是要保全他的面子……
“你……但,为什么?”
蓿北殉既错愕,又感到羞涩。
这金钗姑娘应该要咄咄逼人,要理直气壮的找他麻烦才是,然而她没有这样做,娇媚的脸上布满笑意,风情万种的望着他。
忽然,他觉得脸上一阵燥热,勉强压了下来,耳根子却微微泛红。
菊雨蝶不理会他的迟疑,走到点心柜前,翻找一下,然后踱回他身边,把桃花糕搁在他的手边,又绕到门口,吩咐守在廊上,随时支援的见习雏儿去厨房要几样下酒菜。
回到座位上,她倒了一小杯红花酒肆的新酒给他。
蓿北殉摸不清她的意图,半信半疑的捧着酒喝,那一盘她碰都不碰一下的桃花糕,全进了他的肚子里。
菊雨蝶偷窥他又是惊慌又是假装镇定的表情,嘴角微扬。
这个男人吃甜糕的时候,表情都很有趣。
严肃又不讨喜的凶戾脸庞,却用着一只能覆住她整张脸的大掌,把精致小巧、颜色娇丽的糕饼拿起来,直往抿成一条线的嘴巴送去。
乍看之下是非常不协调的画面,但是她一手支着颐,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这个男人喜欢孩子,喜欢甜食,会下厨,会下棋,还会带酒来讨她欢心,而且有着奇妙的笨拙。
他还有什么样的面目?
菊雨蝶越发好奇了,想要知道更多有关他的事情。
从现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