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午后的风慵懒的拂过大地,合该是人静虫鸣,睡午觉的好时机,一顶巨大的营帐里,却传出阵阵凄厉的哭泣尖叫声。

几个士兵押解着一群上身赤裸的俘虏,穿过重重戒备,停在这顶巨大的营帐前。

领头的士兵在营帐前恭敬地弯下腰来,说道,「大人,抓来的二十个人都在这里了。」

营帐里激烈哭喊的声音仍然持续着,好半晌,营帐里才传出声音。

一个男人喘着气说道,「都带进来。」

营帐口立刻被两边拉开,里头淫靡的画面一览无遗。

褥上有两具交缠的身体,一个美貌的少年双腕被绑在头顶的铁柱上,出声的男人正在他身上驰骋。

「叫他们走近点,哦,一个一个来。」男人边喘气边说道。

俘虏们一个一个的走了过去。

「这个送到药营那儿去改造。」男人一边笑着一边说。

「这个长得还不错,先送到郑大人那里去。」

这个队伍有二十个人,愈是后面的,体格或相貌都愈不出众。正在享乐的男人愈看愈是不耐烦。到了倒数第二个人,长相和体格都已经太过普通,甚至还有点瘦弱;到了最后一个,男人已经懒得看了。

于是最后一个俘虏走近时,男人根本没有抬眼,「去去,直接送到药营就好了。」

但这个俘虏却没有后退,不但没有后退,反而走近了些。

男人有些不高兴的说道,「带下去。」

「你至少应该看我一眼的。」俘虏站在十步外说。

声音接近得太快,男人吃了一惊,「你」字还在十步外,「至」字却像在耳边发出,等他察觉不对,已经看见一截剑尖自胸前突出,然后他才听见「少该看我一眼的」。

男人瞪着几乎突出的眼珠,还来不及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就倒了下去。

俘虏推开男人的尸体,解开褥上少年的束缚。

「我是夏勒雁。」原本是俘虏的青年温和的说道。

本来吓得面无人色的少年蓦地睁大了眼睛,又惊又喜的问道:「夏——勒——雁!你就是那个夏勒雁?」

「大概是的。」夏勒雁微微一笑,「你要跟我走吗?」

少年连忙点头,血色冲上他的脸颊,漂亮的脸蛋上现出兴奋的潮红。

「你们呢?」夏勒雁回头看着营帐里包括俘虏在内的二十三个人。

他们都已被点住穴道,但他们的眼神里都透出一丝兴奋。

夏勒雁拍开他们的穴道,回头拿起放在案上的一支铁制小笛。

他的眼神瞬间闪过一抹厌恶。

「你们走吧,外头那些饿狼不会为难你们的。」夏勒雁用袖子抹了抹那支铁制小笛,放在唇边吹了起来。

奇异的声调响起,二十五个人鱼贯而出,穿过几千个饿狼聚集的营地,离开了那里。

「饿狼」是一个军团的统称。

组成「饿狼」军团的,就是成千上万的饿狼。

饿狼虽然有人的外型,但是没有人性。他们残暴而嗜血,所到之处,必定血流成河,尸堆成山。

没有任何人可以命令饿狼。

只有一种声音可以控制他们。

那是一种奇特的笛声。

就是现在夏勒雁手中的那支小铁笛,吹出来的那种笛声。

「夏勒雁」这个名字,从半年前开始广为人知。

夏勒雁是一个杀手,到今天为止,已经有许多像这样持有铁笛的人,死在他的手上。

对许多身陷饿狼手中的人来说,听见「夏勒雁」这个名字,就像听见来自上天的救援。

他是近半年来,饿狼军团不惜集一切力量也要毁灭的人。当然,他也是许多其它势力极力想笼络的对象。

但饿狼军团找不到他,其它势力也找不到他。

这并不是因为没有人见过夏勒雁,相反的,许多人都见过夏勒雁,但是每个人对夏勒雁的长相,都有不同的描述。

有人说他是俊秀的,有人说他是英挺的,也有人说他是丑陋的。

因此,除非他愿意出现在你面前,否则就算与他擦肩而过,你也不会晓得。

据说,夏勒雁现在在为龙城做事。

龙城北边的领域正不断扩张,饿狼节节败退。

龙城的首领,龙应天,已在龙城即位,自立为王,成为修行之门里,第一个称王的人。

一块红色的缎子上,有一柄黑色的剑,孤零零的放在那里。

鲜明对比的颜色时常吸引路人的视线,但直到放在它周围的剑都被买走了,这柄剑仍然留在缎子上。

战时武器的需要就会变多,而修行之门里的战事已持续了好几年。所以现在除了食衣住行必备的物品外,就属兵器销售的情况最好。

军队需要兵器打仗,过路的旅人也需要兵器防身。兵器常常供不应求,然而这柄黑色的剑,却过了一个月还没有人买走。

一个穿着深灰色衣袍的青年闲步踱了过来,视线扫过这柄剑时,停了一下。

店家抬头就看见一张虽不英俊但有型的脸孔,暗红色的头发,暗灰色的眼珠,脸上有点风霜的味道。

他的身形虽然高大,但并不会给人压迫感。甚至——店家心里泛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要不是自己正看着他,可能会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他的视线在剑上停留了一会,神情却没有任何变化,然后他收回视线,看来是打算要走了。

就在此时,一个白衣青年走了过来,正好和那深灰色衣袍的青年并肩而立。他也在看这柄剑,脸上还露出一副很有兴趣的表情。

店家看了白衣青年一眼。

白衣青年背后背着一个包袱,一身过路旅人的打扮,长相普通、衣着普通,街上随便都可以碰见十来个的那种。身材修长,并不属于孔武有力的类型。

而那柄黑色的剑非常的重,几乎有一个成年男子那么重。

但是客人有兴趣,店家也只有招呼:「客官想买剑吗?今天只剩这把了,喜欢的话可以拿起来试试。」

白衣青年点点头,伸手将剑拿了起来。

他这一动手,店家便吃了一惊,因为白衣青年拿剑的样子,就像那只不过是一根轻盈盈的竹棒一样!

那么长的剑并不容易安置,但白衣青年却像早已演练过几百次一样,一下子就将它斜背到背上去。

深灰色衣袍的青年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这剑怎么卖?」白衣青年彷若未觉,自背上拿下剑,一边仔细的看着剑,一边问道。

店家立刻笑容满面的说道,「客官,您知道这是一柄好剑!最好的师傅、用最好的炉子连烧七七四十九天才烧出来的!您看它通体黑亮、虽沉重却不笨重,一挥起来一下子就可以砍掉敌人的脑袋!小人也是极喜欢的,可惜小人天生不是练武的料,客倌只要喜欢,五十两……小人也就割爱了。」

「五十两?」白衣青年面露难色。

「这、剑遇有缘人也是难得,要不,三十两成交!」

白衣青年已经转头去看旁边的摊子了。

「这样吧,客官出门在外,许是没有多带银子,您出个价,马马虎虎就行了!」

「要我出价吗?」白衣青年将腰囊拿下来,将里面所有的银子都翻出来倒在桌上。

「这些够吗?」

银子少得可怜,那些碎银看起来连一两的份量都没有,店家脸上抽搐了一下,立刻换上另一副嘴脸,「走、走,没钱别挡这儿。」

白衣青年吐出一口气,叹道:「可惜,我还挺喜欢这剑的。」

白衣青年收拾着桌上的碎银,放入衣囊,正当此时,一阵惊呼声突然从街尾传了过来,一大群人惊慌失措的向这边奔来。

「饿狼来啦!饿狼来啦!」

白衣青年回头一看,两个披散头发、形如饿兽出柙的饿狼竟突然出现在大街上!

他们大张的嘴巴里,有些还沾着肉层血丝,手上那宛如剑削的利爪上,还残留着血迹。

饿狼是见活物就杀的,而且全然不顾自己的死活,即使受到刀砍剑伤,也浑不知痛觉。只要眼前有活物,就一定扑上去斩杀,至死方休。因此寻常人就算练武,也不敢轻缨其锋。

街上立时响起一片敲敲打打的声音,大铜锣、铁杆、铁杵、碗筷敲得叮当响,也有一些人吹起口哨来。

饿狼自初现行迹到现在已几近六年的时光,早已有人发现饿狼不喜欢尖锐的声音,尤其是尖锐的笛声。有些人也会随时在身上带上一把笛子,但这小镇平日十分平静,谁也没料到大白天的竟会突然出现饿狼,临时找不到笛子,众人只好一边后退,一边便用手边的器具敲打了起来。

可是这样一来,众多的声音只混合成了吵杂的一片,真正尖锐的声音反而被盖过去了。

眼看跑得慢的几个人已快被饿狼追上,白衣青年反手抽起红缎子上黑色的玄铁剑,纵身向前跃出。

两个饿狼嘶吼着向他扑过来,白衣青年眼色一沉,一剑挥去,两颗头颅顿时飞起,而饿狼的身体兀自向前冲出了老远才仆倒在街心。

满街人先是被这鲜血喷溅的场面吓了一跳,继而喝起采来,惊叹声、鼓掌声不断。

白衣青年反倒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他抱拳向周围一揖,负剑而立,而后又回到原来那个摆着红缎面的刀剑摊前。

「抱歉,污了你的剑了。」白衣青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他用自己的衣衫下摆拭净剑身上的血迹,又将它摆回红缎面上。

「店家明天如果还在这里的话,我拿五十两来买它。」这剑在他手下见了血,怕别人是不会买了。

店家正想说没关系,他为大家除害,那剑送他就好,一锭足五十两的纹银却突然被压上了红缎面。

白衣青年侧头向身旁看去。原来是在他之前,在摊子前面看剑的灰袍青年。

灰袍青年向店家说道,「这剑我买下了。」

「多谢客倌。可是,这……」店家正不知如何是好,那灰袍青年已拿起了剑,捏着剑身,将剑柄递向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挑了挑眉,却不接过。

「宝剑赠英雄。」灰袍青年说道。

「初次见面。」白衣青年顿了会,将剑接过,说道:「五十两当是我向你借的吧。府上哪里?我稍晚时送去。」

灰袍青年正要说话,一阵马蹄声突然逼近,一个官兵打扮的人骑了一匹快马,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一见灰袍青年便下马行了个军礼,说道,「将军,龙城的使者来啦!」

灰袍的青年点点头,「嗯。我知道了。」他转身向白衣青年说道,「事不凑巧,改日再叙。」

灰袍青年正要离开,那卖刀剑的店家却突然叫了起来:「将军!您竟是末鬼将军吗?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将军喜欢什么尽管拿去,小人不能收将军的钱啊!」说着连忙双手捧着那五十两的纹银齐眉送上。

「说哪里话,难道你竟是看不起末某人吗?」灰袍青年一笑,也不理满街上惊赞仰慕的声音,跨上骏马,奔驰而去。

转眼间,人与马都已去得远了。

白衣青年目送着灰袍青年远去,好一会儿,低头看着自己的剑,喃喃地说道:「他的剑呢?既是将军,一个将军又怎能没有剑呢?」

周围人声沸腾了起来:「怎么回事,刚那小兵好像说是龙城有命令过来?」

「是啊,看那小兵的神色,好像不是顶好的事儿哪!」

「会不会是上次出战,末鬼将军不小心犯的那件事啊?」

「呿!战场上刀剑不长眼啊!末鬼将军为大家驱逐了那么多饿狼,就、就有一点小过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是啊,龙君也是知好歹的,说不定责备两句,也就没事了嘛!」

白衣青年耳边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回头看见那卖剑的店家还站在旁边,便问道:「请问店家,大家说的末鬼将军就是刚才那个人吗?」

「是啊!」店家脸上还挂着笑,似乎对自己的剑能被末鬼将军看上而觉得很光荣。

「他好像很受大家爱戴?」白衣青年试探的问道。

店家露出惊讶的表情,「当然啊,难道你不知道?」

白衣青年说道:「我是个旅人,这两天才刚到这里。」

「喔,那难怪你不晓得了!说起末鬼将军的故事啊,那可真是个传奇!听说末鬼将军曾被饿狼俘虏,逃出来后,被龙城的大船所救,后来就留在龙城,成为大将军,带领龙城的人对抗饿狼军团的袭击。」

店家边说边比,兴高采烈的说道:「他智勇双全,骁勇善战,为龙城立下莫大的功绩,现在龙城能有这大片江山,他至少要占一半的功劳呢!」

白衣青年听着,不禁笑了一下道:「那可真是大有作为了。」

「是啊是啊!现在这块地方能这么和平,都是因为有末鬼将军在的缘故。饿狼光是听到末鬼将军的名字,就吓得尿裤子了,哪里还敢越雷池一步?」

这也说得太夸张了吧。白衣青年笑了笑道,「既然如此,怎么刚刚听到龙城有令过来,大伙儿却有些担心呢?」

「欸,这个嘛,神仙打鼓有时错嘛!末鬼将军上次和饿狼战斗的时候,不小心误杀了昆仑将军啊……」

末鬼回到营地时,其它的副将、校尉早巳集结在校场,传令的使者带着一队从人,在宽大的校场中站定。

末鬼既到,众人跪下,使者便开始宣读王令。

王令十分冗长,通篇几乎都在褒扬末鬼的功绩,直到最后,才点出了最重要的谕令——

「……驱逐饿狼,末鬼将军实功不可没,但误杀大将,有过当罚。即日起,暂贬为副将,待立功再重新叙职,原职位由承山副将暂代。钦此。」

众人谢了恩,末鬼接过王令。

「末鬼将军,您知道龙君也是不得已。」使者陈昌交出王令,立时变了个表情,满脸堆上笑来,说道,「昆仑大将军算是开国元老,与朝中诸位大人都有过命的交情。龙君也明白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怪不得将军,但朝中诸位大人一意向龙君施压,龙君不得已才做出这个决定,希望您能体谅龙君的用心,暂时委曲,等再立战绩,龙君就会立刻恢复您的职位。」

末鬼只是淡淡一笑,「我明白。」

陈昌仔细观察着末鬼的表情,他原以为末鬼功在龙城,其功绩又无人可比,此刻被贬谪,心里定有不满,哪知末鬼表情一贯和平,并无任何不悦的神情。

「王令既下,那么,我当即刻将将军印信,交与承山将军。御使大人远来辛苦,也请帐中歇息吧。」末鬼道。

「如此,多谢将军了。」陈昌说道。

「恭喜了,承山将军。」大帐内,左右无人,陈昌抱拳道。

「有什么好恭喜的。」此刻端坐将军位的承山嘴角扬起讥讽的笑容,「若不是我兄长死于非命,这个位置又轮得到我了?再说只要一场战争打下来,他一立功,这将军位还不是要还了他?有何惩处可言!可怜我兄长含冤,怕是不得瞑目!」

「欸,话不是这么说。」陈昌从座位站起,走近承山,放轻了声音道,「此事龙君另有深意。」

「哦?」承山疑惑的看着他。

「龙君也觉得此事大有蹊跷。但末鬼在军中、百姓里,都深受信赖,大家都认为他是东驻地唯一对付得了饿狼的将军,罚得重了,怕是立刻要起乱子。」

陈昌的眼神透露出一抹算计的意味,续道:「龙君的意思,希望承山将军能好好表现,取代末鬼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到时要定他杀昆仑将军之罪,才没有后顾之忧。」

承山眼睛一亮,随即又黯了下来,说道:「我自知才识武功都比不上末鬼,没有能力取他而代之。」

陈昌道:「将军可知目前北驻地的情况?」

承山道:「据说北驻地最近接连打了许多胜仗,国土大增。」

「北驻地的守将,与承山将军比之如何?」陈昌问。

承山愣了一下,北驻地的守将与他的能力不过在伯仲之间,为何能在北境连败饿狼?

「将军可曾听过『夏勒雁』这个名字?」

承山心头猛的一跳,「难道!」

「就像将军心里想的。」陈昌说道,「若是饿狼军每次遇上大战时,领军的人都被暗杀身亡,饿狼又何足为惧?」

承山眨了眨眼:「听说夏勒雁在北驻地。」

陈昌微笑:「他现在,已经在东驻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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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仲与末鬼之驯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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