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代替了不在阁内的风摇蕊,金钗姐儿之中也拥有号令魄力的竹翡青踏出房间,镇住了场子。
镖局的汉子们一人怀抱著一个姑娘,而三千阁的规矩是除了恩客以外,金钗姐儿不得留任何人过夜,于是曾记银楼的总管在外面包下一层酒居,让汉子们将姑娘们打包出去,姑娘的费用、外宿的费用,由曾记银楼付清。
另外,二爷独占一名金钗姐儿,并留过夜的费用,也由曾记银楼支付。
至于赔偿三千阁内因为镖局的兄弟们吵闹玩乐所砸毁的东西,以及补偿被吓哭的雏儿们的精神安抚费,则由离人泪镖局支付。
苏鸩取出一枚鸽蛋大小的夜明珠,那光滑无瑕而隐隐流动七彩光芒的珠子足以眩晕旁人的眼睛。
屠霁延将它交到竹翡青的手里,指尖轻轻的滑下,捧住她的手背,然后收拢。
她的拳头在他的手心里,那种悬殊的比例,就像那颗收在她掌心里的夜明珠。而她的体温,竟也比夜明珠高不了多少。
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的手掌很大,温度很高,充满习武之人特有的厚茧,而显得厚实粗糙,即使现在手上干干净净,犹有皮革、铁锈,和些微的鲜血味道。
竹翡青垂下眼睫,轻轻缩手,第一次,没缩回来,再缩第二次,就缩回来了。
或者说,他允许她缩手。
她皱了皱眉,有点困扰。她并不喜欢被强迫,现在却必须非自愿性的接待这名强势的陌生人。
屠霁延望著她,然后挥挥手,让随侍左右的苏鸩退出厢房。
身为竹翡青的伺候人,流宿没有离开,安静的整理好厢房里外的琐碎事物,并且预做准备,为可能会有的性事先做打理,然后双手收拢在袖子里,沉静的侍立在竹翡青的身边。
竹翡青回头看他,也许是日夜相处的关系,锦衣少年在神态上和她有著些许相似,尤其是那种在沉默之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凛然,令她心头一紧。
她摸了摸少年的头,“下去吧!流宿,今夜毋需服侍。”
流宿抬头看她,谨慎的确定她的表情,然后维持著双手收在袖子里的姿势,无声的退出去。
竹翡青转头,目光清澈笔直的投向那个在一旁端详他们互动的伟岸男人,然后扬起嘴角,予人仿佛错觉的微笑。
“恕翡青斗胆一问……二爷尚未有婚配吧?”
“有熟识的女人。”屠霁延学著她,扬起若有似无的笑容,“但是没有妻子,没有侍妾。”
与青楼女子培养感情,固定著一个女人来相处,闲谈,调教她成为自己理想中的女子,这样需要花费大把金钱、时间、感情、力气的风雅作为,是财力雄厚,有时间和心情的文人雅士、富商或名门才有的闲情逸致。若仅只是刀口舔血的江湖汉子、需要为生活打拚的市井小民,哪来的财力和时间去养著一个女人来谈心?
有著余裕的男人,才会想到要养著一个能说心里话的女人。
对于无此闲情雅致,也不认为需要花时间和一个女人培养感情、说说心里话,认为其他事情,诸如闯荡天下、拓展版图等更为重要的男人而言,能够痛快的解决性欲的女人就很足够了。
屠霁延没有遇过需要花时间养著的女人。
他在边关来往、在押镖的时候,也只是在路途中的几间青楼里有著固定的女人,不是因为有感情,而是单纯懒得换。
在见到竹翡青之前,他也不觉得十二金钗会有什么了不起,若真要说差别,那就是价钱贵了点,样子漂亮了点,说话谈吐娇贵了点……但也终究不过是个女人,还能有多大的差别?
然而他见到了竹翡青,觉得这个凛然而气质冷艳的女人很有意思。
若能将她点著了,想必会展现出相当猛炽的火焰,能够燃烧出艳丽的姿态,他充满期待,想要这个女人。
竹翡青承受著他侵略性强烈的视线,挺直背脊,伸出手,纤细的指尖挑开他身上的短裘,解开他的腰带。
“翡青有个规矩,不侍有妻室之夫。”她淡淡的说,为他卸下外袍,“二爷未有妻妾,翡青就放心了。”
“哦?还有规矩?”他挑起眉头。
她注意到,他眉梢微动的时候,闇蓝色的双眼就会细细的缩窄一下,仿佛某种冷血类动物的眼睛,分外的妖异。
垂著长睫,她轻声说道:“三千阁内,唯独十二金钗可以自己挑选客人,既是如此,姑娘们若有自己的原则和偏好,自然可以彻底执行。”
“你的规矩是不夺人之夫吗?”
“不是‘夺’,是不‘沾’。”她平静的区分其中的差异,“让伤心嫉妒的妻妾持刀闯入阁里,喊打喊杀、哭哭啼啼的总是不舒服,何况若是已经娶得妻妾,自然该用心对待,哪里还要寻其他女人?”
“这个规矩一相情愿得很有意思。”他低声的笑说,仿佛嘲弄。“上你的床的男人,都遵守这规矩吗?”
竹翡青垂著眼,没有回覆他刻意挑衅的话。
屠霁延解下身后那把庞大而狰狞的双手大刀,斜置在她的床头边,纵使是放纵欲望,他也不曾卸除警戒。
而她若无其事,在他放下刀后,继续为他卸下衣服,直到他赤身裸体,那足足有她两倍大的身体结实而黝黑,像一块充满血与汗与皮革味的黑铁,盈满力量。
视觉上受到强烈的冲击,她感到心口一窒,脉搏鼓动得飞快。
竹翡青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喜欢这副躯体,雄性的,强壮的,结实有力,而令人迷恋。这是一具野蛮得非常优雅的躯体,很内敛,充满鲜明的爆发力。
她很喜欢,于是微微一笑,细细的指尖轻轻的划过错综横陈的灰白色伤疤,妩媚而诱人。
因为她的动作,屠霁延闇蓝色的眼睛变得深沉,犹如漆黑的颜色。
他很确定,她准备好接纳他了。
她很瘦。
屠霁延慢条斯理的剥光了她。
多余的烛火都灭尽了,只留下一盏在床头边上,摇曳著明明灭灭的光芒。
幽暗里,她的眼睛闪闪发光。
他拆下她绾发的金步摇,那娇媚的寒椿在巨大的掌心里如此脆弱,随手就可以捏碎似的,而她乌黑柔顺的长发在他粗壮的手臂上蜿蜒,细致如丝缎。
她一丝不挂的胴体在烛火之中显得苍白,她太瘦,与一般女子相较之下显得高身兆许多的身材,更显得她纤弱如柳枝。
屠霁延伸出手,揽住她的腰,触感仿佛最上等的丝绸,她的肌肤有著和她苍白的肤色不相称的滑腻柔软。
他粗糙的大掌抚摸她的胴体,有如君王在检阅将要临幸的美人。
她很瘦,很好摸,但也很刚硬。
这个女子纤瘦艳丽,温度冷凉,没有内力护身,然而她有习武,那让她的肌肤内层相当的硬实,线条也锻炼得非常简洁,那种流利的起伏仿佛名家打造的柳刀,细丽,华美,单薄,而含著杀伤人的力量。
她谨慎的收束自己的言行,竭力让自己维持在低冷的温度,但她明明是团火,具有兵器的犀利、灼伤人的热度。
屠霁延很感兴趣,想要挖掘这个女人的内在,想将她开膛剖腹的细细看清楚,想见到她抛却理智的崩溃。
她有著让人想要摧毁的欲望,崩坏她,然后再依著自己的理想重建她。
所谓的独占,也不过如此。
望著她,他低声的笑了。
竹翡青从心底升起寒气,直觉的感到危险,那是一种被肉食野兽盯上的寒毛直竖感,她的头皮发麻,然而抬起头,望向那个高大的男人时,她看不见他的眼睛。
他仿佛隐没在黑暗之中,那双闇蓝色的妖异、冰冷眼瞳融入烛火无法照亮的幽暗底处,窥探著。
她赤裸的肌肤感到凉意。
屠霁延的大掌滑到她的小腹,带来铁与血的浓烈温度。
肌肤在他的掌下仿佛被烫伤般的高热,她却打从骨子里感到彻底的寒冷,忍住了退却的冲动,笔直的背脊挺得更直、更稳、更刚硬。
她仰望著他的眼瞳,那清冷的眼底燃烧著强悍的火焰。
他低下头,钢铁般的深刻脸庞渐次勾勒轮廓,俯视的目光带著压倒性的野蛮力量,妖异的闇蓝色眼瞳幽深成漆黑,倒映出她纤冷的眉眼。
他干燥的薄唇点掠过她的唇,而后下滑,优雅,精确,狰狞的攫住她的咽喉,舌尖感受到她不由自主吞咽唾沫的滑动,感受到她鼓动得飞快的脉搏,倾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
她很紧张,很警戒,却没有恐惧。
那带著流丽金芒的寒椿还依偎在烛台边,娇娇弱弱的等待人摘取。
她的指尖迅如闪电,残影还在余光里荡漾,已经将椿花捏在手里,倒转尖处成杀伐之势,轻吐气息的瞬间,她将椿花当匕首般刺出。
屠霁延偏头一闪,并在她的颈子咬出一圈血痕,手还揽著她的腰,另一手钳制住她的手腕,而他的颊边出现一道极细的创口,创口很深,慢慢的渗出血来,凝成一滴血珠,然后涌出更多的血腥。
他伸出舌头,舔掉滑至唇边的一串血珠。
漆黑之中,隐隐闪现闇蓝的眼瞳盯著相形之下娇小脆弱的女人。
他逸出低沉的笑声,厚实的胸膛上下起伏。
捏著她手腕的大掌施加力道,逼得她抛下那朵椿花,金步摇落地的清脆声音也重重击打在她的耳里,她心口一紧。
屠霁延弯腰抱起了她,将她放在床褥之中,随后压在她身上。
她嗅闻到血味,而他身上无法洗脱的钢铁和皮革味道也浓烈的将她包围,他勃发如刀的下身贴近她,那高烫的温度令她浑身一僵。
他分开她的双腿,将纤长有劲的长腿勾环他的腰,她苍白的肌肤在幽暗中仿佛散发出莹莹的光,身体内侧的肌肤丝绸一般柔滑。
长发流泄床榻上,像是黑色的扶桑花怒绽。
她很瘦,很苍白,很脆弱……很美。
屠霁延发现自己目不转睛。
她令他感到迷恋,感到不满足,感到猛烈的情欲,感到疯狂。
他的手掌太大,她盈盈如微浪的胸型在他手底下显得更娇小,但她的胸部很挺、很紧实,有著他喜欢的饱满弹性。
她的乳头像是一朵在雪地里绽放的腊梅,晶莹甜美,吸引他俯首,以唇舌撷取。
他的力道很野蛮,弄痛了她,但他吮咬著的高热让她感到晕眩,于是她浅浅的呻吟。
她的呻吟,激发他的野性。
他的唇移到她的耳边,咬住她薄巧的耳垂。
“翡青。”
“嗯?”她哼一声,甜腻得像是喘息。
“咬著。”他将指头伸进她的嘴里。
她舔到腥锈的血味,意识到他将要侵略她的内里。
而他的确进入她,间不容发的撕裂她。
竹翡青以唇齿还予他激烈入骨的剧痛,修长的双腿紧紧缠住他,承纳他的花心分寸绞紧,令他感到置身天堂的妙境。
屠霁延抽出见血的指头,以深沉的吻代替。
她一身香汗淋漓,呻吟的声音仿佛哭泣,微弱,压抑。
他俯视她,看见她的眼。
她很清醒,即使在情欲之中,即使他将她推至情欲的顶点,折磨得她几乎死去,即使他充满她,让她感受到被撕裂的极痛与极乐。
只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中一片空白,有如瓷烧的娃娃。
他望著她的眼,感到似曾相识的惊人熟悉,从记忆底层分寸挖掘而出。
曾经有一个红艳而沉默的新嫁娘,在垂苏与红纱盖头之后,以明亮得几乎锐利的眼睛直视他,仿佛一柄冰火中淬炼而出的尖刃。
他那时候对她说了什么?
“你的确……非常勇敢。”他低声呢喃,像是吟唱某种古老的咒歌。
竹翡青瞬间张大双眸,泪光迅速盈满眼眶,还来不及眨眼,便满溢而出。
她伸出手,好像想要抓住什么,又仿佛想要抗拒什么,紧紧抓牢他宽厚的背部,深到留下指痕,渗出血丝。
那是激烈的痛苦,在情欲之中纠缠。
她吐出甜腻的呻吟,张大的眼眸溢出晶莹的泪水,反射出渗著脓血的狰狞伤口。她还没有痊愈,还在疼痛。
屠霁延紧拥著她瘦削的肩膀,与她纠缠满溢血味的深吻,然后反覆的撕裂她,什么都不再想。
她在梦境里,清醒的看著。
昔日那个出嫁为妾的少女已经有孕,挺著五、六月大的肚子,她的身子惊人的纤瘦,而对比之下,那个圆球般的肚子更是庞大得令人惊心,仿佛所有的营养都被肚子里的孩子吸收,以母体所有的生命力量来养育的婴孩。
她已经是个少妇了,脸庞散发出柔软的光芒。
捧著肚子,她吃力的踏上阶梯,一阶一阶的,每一步都仿佛竭尽全力,需要大口的呼吸,才能支撑著走上去。
少妇伸出手,想要挽住那个站在梯间平台上的男人,那个男人是她的丈夫,他五官扭曲,长久以来纵情声色,酒精混浊了他眼白的清晰,被欲望腐蚀的脸庞无比丑恶、猥琐。
丈夫揽著一个妩媚、丰腴的女子,勾著眼尾的胭脂娇滴滴的望向她,仿佛怜悯,仿佛不忍卒睹,仿佛某种无法言明的痛苦。
但是少妇还太年轻,太不懂事,太单纯,还没有办法领会女子眼底那幽微的警告,那是一种讯息。
事情发生得那样快,仅止眨眼之间。
丈夫以一种厌烦的姿势,猛地甩开少妇伸过来的手。
然而,在同时,他等于也一把甩掉了少妇肚子里的那个孩子,那是男人无缘见得的第一个血亲。
少妇摔了下去。
她滚落长长的、竭力踏上来的高耸阶梯,那恐怖而仿佛不会停止的撞击声在回响,令听者毛骨悚然,惊骇僵立。
这短暂的期间,她没有尖叫,没有哀鸣,没有任何声音。
最后她躺在阶梯底处,像个破败的娃娃,从下身流出的血浸漫过她的身子,将她围拢在一个鲜红的湖泊里,而血湖还在往外扩散。
惨叫、怒吼、奔走之声,都不是她听得见的了。
“……只是个梦啊……”她喟叹。
竹翡青轻轻的转开脸。
这个梦境,她看过太多次了。
很久,不曾再作梦的。
可是今夜她又梦到了……因为那个明显有著异族血统、浑身充满铁与血的皮革味道的男子,对她呢喃的话语?
在出嫁前,曾经有个人这样对她说过的话。
在踏进三千阁,决心成为名妓,站上顶点,成为十二金钗之后,她就将过往做了彻底割舍,即使她漠视自己的伤口,明知脓血仍然在流,痛苦依然存在,明知自己还在恶梦里,走不出来……她假装自己已经痊愈。
知晓她的过往的姊妹们,也以为她已经云淡风清。
然而今夜,这个强悍野蛮的男子却揭开她的伤口,将她不堪回首的过往翻箱倒柜,消失已久的梦魇扑向她,要将她吞噬。
她想要从梦里醒来……
竹翡青挺直背脊,即使在她脚边,那少妇的血已经渲染了她的裙摆。
她要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