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贾大夫派出的孩子来到大街上,看到路旁有小乞丐,立刻上前,“离人泪镖局往哪儿走啊?”接著递出半颗温热的馒头。
小乞丐吞著口水,把馒头收好,又讨价还价半天,终于敲定由孩子再付出一颗馒头的代价,由小乞丐带路前往镖局。
等到了镖局门口,太阳已经高悬头顶了,额头浮著细细汗珠的孩子瞥了瞥两边门神似的大汉,怯生生的说:“二爷有话要吩咐,镖局里现在是谁在当家?”
那两个大汉一看眼前的小孩瘦巴巴又胆怯,本来还不想理他,不过听到他是来给失踪的屠二爷报讯的,脸色不禁一变。
他们还没回头传讯,门里便闪出一道靛色身影。
那是苏鸩,他刚回到镖局里,原本只是打算稍作梳洗,就要再出去探听消息,还在烦恼该去找哪个兄弟问话,却突然听见门外一道稚嫩的声音提到二爷吩咐,他立刻冲了出来,直扑向阶梯下那怯生生的孩子。
“你说二爷?是屠二爷吗?他吩咐了什么?二爷现在好吗?”他捏著孩子的双肩,焦急的摇晃。
可怜那孩子还没回过神来,又见眼前少女装扮的人儿容貌华美,若有似无的薰香味扑鼻而来,脸色一红,更加吞吞吐吐。
“你说话啊!二爷呢?”苏鸩急了,简直想掐死孩子。
“在……在贾大夫那儿……”
“大夫?为什么是大夫……二爷受伤了?伤得重不重?”
“不……不知道,贾大夫没有说……”
“二爷吩咐什么?你快说啊!”苏鸩摇得更用力。他虽然年少,却跟著屠霁延练武,手劲之强悍,自然不在话下。
可怜的孩子,不只脸红了,连眼白都快翻出来,简直要晕死过去。
两个大汉看得心惊胆战,想要出声阻止苏鸩,却惧于他那股泼辣的劲儿,憋了半天,竟然发不出一个音。
“二……二爷吩咐,叫……叫苏鸩……带银子……说要酬谢……贾大夫……我……我喘不过气了,姊姊,你行行好……放了我的脖子……咳咳……”
在孩子要断气之前,从他的肩头移到他的小脖子上的两只手掌倏地松开,孩子跌坐在地上,低著头拚命喘气,因此没有看到苏鸩的脸色有多难看,也没看到两个大汉隐忍著不敢笑出声的狼狈模样。
苏鸩得了屠霁延的口信,焦急了十多天的心终于略略放了下来,却听到这笨拙孩子没头没脑的喊出“姊姊”,眼角余光又瞥见两旁轮值守门的兄弟拚命的憋笑,他又恼又恨,对个毛头孩子下不了重手,只好偏过头,狠狠的瞪过去。
两个大汉当下立正站好,目不斜视,面无表情。
苏鸩哼了一声,叫那孩子待著别跑,他转身奔进门里,半盏茶的时间不到,他已经收拾好东西,肩上背著一个大包袱踏出门外,一手拎著孩子的衣领,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
一开始还是苏鸩走前面,孩子走后面,但是出了一条街,苏鸩就需要孩子给他指路了,于是低头瞪向孩子,那小孩机灵得不得了,马上若无其事的走在前头带路。
苏鸩跟在后头,一边暗暗记下路径。
那小孩不走大路,专挑小巷道里钻,苏鸩紧皱眉头,大步流星的跟著走。
没有多久,小孩忽然欢呼一声,前头日光洒落下来。
苏鸩一脚跨出暗巷,才看清楚了,眼前不正是红花酒肆吗?小孩带他来酒肆做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问话,小孩便迈开脚步,奔向红花酒肆,他急忙伸出手去拦,没想到一路上都老实听话的孩子这么滑溜,居然小身子一扭一拐的,从人来人往中窜了出去,就算他的动作再快,也只捞到衣角,马上便被挣脱。
他没法子,只好恨恨的跟上去。
好不容易纵向的穿越人群之后,他原以为还得要进到酒肆抓人,却看到那毛头孩子就站在酒肆门前的阶梯上,跟一个锦衣少年聊得正欢欣,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觉得那锦衣少年有些眼熟,那人眉目温和,却在眼下有一颗泪痣,那一点颜色搭在他的脸上,看在苏鸩的眼里,立时便有了一种颠倒众生的诱惑味道。
苏鸩心里一跳,还没判断出来是要前进还是后退,他的身体已经明快的做出反应,止住脚步,甚至开始要往人群里隐没。
忽然,锦衣少年抬起头,一眼便扫过苏鸩的身影,随后两颗眼珠子定定的望了过来,再也没离开过。
苏鸩当下简直想冲过去,挖出他那两颗眼睛。
他抬起一手,半掩住脸,恨恨的低声呢喃:“是流宿啊!”
锦衣少年微笑的走向他,声音里有著不自知的亲匿,“啊呀,是苏鸩呢!你来喝酒吗?”
“我不擅长喝酒。”回避著对方的目光,苏鸩竟然老实的回答。
流宿愣了一愣,柔声问道:“那你怎么来了?”
苏鸩伸出手,抓住那逃避不及的毛头孩子,定了定心神,暗骂自己有什么好慌的,找到屠二爷才是正经事啊!
“我跟著这孩子来的,他要带路去贾大夫那儿。”他抿了抿唇,声音低了下去,“二爷在贾大夫那儿受著照料。”
他目光低垂著,所以没有看到流宿偏过脸,与身后不远处的竹翡青眼色交流的景况。
突然,苏鸩像是想到什么,瞪著孩子,又细细思量流宿与孩子相谈甚欢的模样。这两人是认识的,而且很熟悉……他抬了抬眼,直接看进流宿的眼底。
“不然你和我一道去吧!”
“欸?”流宿呆了呆。
“二爷受了埋伏,也不知道伤势如何,托贾大夫传口讯回镖局里,我听见了才寻来的。流宿,你和这孩子熟悉,若陪著我去,我也……”苏鸩张了张嘴,却说不下去。
心里的慌张急切,连日来的担忧,他一个年少的孩子哪里承受得了太多,现在看见流宿,莫名的心里放松下来,那压抑在底层的恐惧与害怕才显现出来。
眼前的靛衣少女眼儿微红,神情脆弱,又轻声软语的希望他陪同,这样几乎是难得的求助姿态,让流宿心里揪得紧,不由得转头,向避在一旁看好戏的竹翡青求援。
这个大动作,惊扰了苏鸩,跟著偏过视线,随即愣住,“你是……翡青姑娘!”
“嗳。”她模糊的应了一声,慢吞吞的移动身子,站到流宿的身边,瞥了瞥苏鸩,又瞥了瞥他手里不敢挣扎的小孩,再与流宿交换眼神,然后很轻的点了个头。
“苏鸩,要是不介意,我和翡青姑娘与你一道去吧!”流宿垂下眼皮,轻声细语的说。
心里慌急的苏鸩没有留意他们主仆的眼色交流,只听见流宿答应了要一起来,不禁露出笑容。
流宿一时之间看得傻了,竹翡青也暗暗叹息。
一行四人,那给苏鸩捏在手里的毛头孩子老老实实的,一点花样都不敢耍,领著其余三人走大路,约莫两刻钟后,他们眼前出现一排低矮的民房。
“就这儿?”
“第五间屋子就是了……”领路的小孩怯怯的伸手一指。
苏鸩扔下他,没有再理会,急急的奔了过去。
竹翡青和流宿互看一眼,头皮有些发麻,但是都让人家逮著了,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跟过去。
“不怕,不怕,那人什么都不记得,他昏过去了嘛!”她哄著自己,也哄著流宿。
流宿苦笑一声,“就怕屠二爷骗得贾大夫说出实情。要是真的让那煞星似的人知道是我们把他卖掉了,少不得一阵雷霆。”
“慌什么?再不济,就把你拱出去给苏鸩,结娃娃亲啊!”竹翡青低声笑说,欺负著流宿。
流宿的脸庞倒真的红了,斥喝道:“哪里来的娃娃亲?我和苏鸩都这么大的人了。何况是她主子生气,关苏鸩什么事?”
“哟,已经是‘我和苏鸩’的关系了呢!孩子大了真是留不得,人家都还没表示什么,我家流宿已经和人家划下一道了。”竹翡青坏心眼得不得了。
流宿满脸通红,连耳根子都仿佛要滴血了。
他们一前一后,低声斗著嘴,踏进了贾大夫的矮房子。
贾大夫的双手背在身后,转过脸,乍然见到他们主仆,山羊胡抽了一下。
坐床板上的屠霁延目光如电,没有在流宿的身上稍作停留,妖异的闇蓝色眼瞳缩得细细的,满满的都是竹翡青的身影。